第十四章 一 十一月二十八日上午,东京的天空布满阳光,星条旗在第一大厦上空迎风飘荡, 然而在麦克阿瑟总司令部会议室里,无论是麦克阿瑟本人,还是沃尔顿.沃克和阿尔 蒙德,以及其他与会的高级将领和参谋人员,脸上都满布阴云,会议的气氛令人沮 丧。 面对中国军队从东西两翼同时展开的猛烈进攻,面对前线指挥官一再警告再不 撤退就要全军覆灭的残酷事实,麦克阿瑟不得不将沃克和阿尔蒙德人朝鲜紧急召来 东京,研究对策。 然而沃克和阿尔蒙德似乎都没有从中国军队迅猛而至的打击下清醒过来,似乎 还在回味着朝鲜战场的恶梦。沃克一个劲儿地强调着,中国军队数量众多,战斗力 很强,他们从东边迂回包围,已把韩国第二兵团消灭干净,如不迅速撤退,第八集 团军就完蛋了! “他们至少有二十万人!是正规军而不是志愿人员......他们不是对我们实施 反攻,而是预谋好的一次大规模进攻!我们军队已在清川江以北受到很大损失,我 要求总司令同意让第八集团军迅速撤退,不只撤到清川江以南,那不够,还要撤离 平壤,撤到三八线以南......”沃克理直气壮地申诉着,似乎遭到失败的军队并不 是他在担任指挥官,他是在替别人受过。 阿尔蒙德不断地摇头叹气,似乎除了尽快撤退之外也提不出更多的建议,他不 停地渲染中国军队的英勇善战,似乎想让麦克阿瑟相信,面对这样强大军队的攻击, 就是麦克阿瑟本人到前线指挥也是无能为力。 “中国军队都是飞毛腿......他们没完没了地吹着号角,还有哨子,好象还敲 着铙钹,象浪潮似地冲向我们的阵地......他们不怕死,拿生命不当一回事......” 阿尔蒙德向麦克阿瑟灌输着他从前线得来的深刻印象。 “他们吹得号角刺耳难听,声音尖锐响亮......”沃克补充道,“他们还喜欢 穿插到我们后方,在夜里发起突袭,中国士兵的眼睛特别好,夜里也不影响作战......” “好啦好啦,”麦克陈瑟打断了沃克的话,他伸手摸出他的玉米芯烟斗,不知 为什么却没有兴趣抽它,便将它随手搁在桌上,“我同意你们的撤退计划。” 说完这句淡而无味的话,麦克阿瑟瞅了瞅桌上那只旧烟斗——它太老了,放在 桌上显得那么寒伧。他又看了看沃克的脸,那张脸由于上了年纪和纵酒而显得皮肉 松驰——这只老狗,它也快不行了,麦克阿瑟想。 麦克阿瑟的预感是对的,沃克从东京回到朝鲜后,便率着他的残部开始了千里 溃逃的大竞赛——从清川江至平壤,从平壤到汉城,一条条公路上塞满了车辆和人 流,一路上丢弃了在量的装备物资,官兵中有一个念头:逃呀,离开中国军队越远 越好。就是在这次大撤退的仓皇行军中,沃克的座车遭到朝鲜人民军游击队的袭击, 他在逃窜中翻车丧了命。 麦克阿瑟自己的命运也不比沃克强多少,两个月以后,他便被杜鲁门突然下令 撤职,结束了他半个世纪的军事生涯,成为杜鲁站侵朝政策的替罪羊。 但是在二十八日的会议结束那天,麦克阿瑟却一点也没预感到自己不久后的结 局。他在送走沃克和阿尔蒙德后,独自在他的办公室里呆了很久,他在那间密闭的 小室的灰色军用地毯上反反复复地踱步,思考着他此刻应该想到的一切——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一切出乎自己的预料。无情的现实粉碎了他的计划, 圣诞节结束战斗已成了空头支票。怪谁呢? 是自己判断失误造成的吗?两个星期的空中攻势,已经让北韩化为一片焦土, 中国军队却在这种大规模轰炸下不断地向北韩集结,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是美军的战斗力不行吗?妈的,第八集团军在日本过惯了占领军的舒适生活, 再不愿吃苦啦,难怪有的报纸称他们是“榻榻米”军队。但是,中国军队数量太多 啦,他们的源源不绝的人力资源简直令人无可奈何...... 中国人太不道德,他们不宣而战,偷偷摸摸......他们不是声称派进朝鲜的只 是一些志愿人员吗?怎么突然出来几十万正规军?而且大都是第四野战军的身经百 战的师团? 我们指挥的与北韩武装力量的战斗已经胜利结束,现在面对的是一支新出现的 的军队,是另一场战争......原定的计划自然无法实现...... 但是你不是在威克岛向总统保证过,在任何情况下,圣诞节以前也会结束朝鲜 战争吗? 是的,我是那么讲过。如果一切按我的命令行事结局定会如此。但是华盛顿捆 住了我的手臂,他们甚至连鸭绿江大桥都不愿让我轰炸,更不要说轰炸满洲中共军 队的补给基地了......他们给敌人造成了特殊的庇护所,还要我打胜仗,简直是岂 有此理! 麦克阿瑟江腹怨气在室内踱来踱去,忽然记起昨天情报处长威洛比少将送来的 一份情报,这份情报刚好在他现在失败的原因提供佐证。他一个箭步蹿到桌前,从 厚厚的卷宗中翻出那份情报。 那是一张铅印的文件,据威洛比说,是在朝鲜前线捡到的中共军队的内部文件, 内容是林彪将军对他的部下的谈话—— 如果说事先不曾确实知道华盛顿方面会制止麦克阿瑟将军对我们的补给和 交通线采取适当的报复性措施的话,我决不会发动这闪进攻,拿我的部下和军 事名誉冒险。 ——是的,正是华盛顿的决策人中国当局壮了胆,使他们知道尽可大批地涌过 鸭绿江而不必担心他们在满洲的补给基地遭到轰炸。这就是我麦克阿瑟失败的原因! 不信请看中共入朝军队的司令官林彪是怎么讲的吧! 虽然直到那时为止麦克阿瑟一直相信中共入朝部队的司令官是林彪,但在他刚 一接到这份情报时还是对它的可靠性产生了一点怀疑:这样的文件中共军队会让它 轻易落入美军之手?难道他们希望美军对满洲进行轰炸?会不会是国民党方面干的? 蒋介石当然希望美国轰炸满洲,希望美国进攻中国本土......这是蒋介石的计谋, 蒋的大量特工人员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他们伪造好的这种文件扔在朝鲜战场,让美军 士兵捡到......麦克阿瑟当时对这份情报没有引起更多的重视。 但是现在麦克阿瑟宁愿相信这份情报的真实性——不管是蒋介石讲的还是林彪 讲的,反正上面的内容是准确的。华盛顿不许我轰炸中国东北和沿海城市,到底是 在帮谁的忙?难道蒋介石不是美国的老朋友吗? 麦克阿瑟又一次读了那份情报,之后将它放入抽屉收藏好——将来也许会用得 到它的。麦克阿瑟毫不怀疑自己将成为一个重要的历史人物,如果历史需要他讲明 这次失败的原因,那么就请看中共司令官林彪是怎么说的吧...... 放好那份文件,麦克阿瑟由衷地想到了蒋介石——蒋介石不是曾经主动要求派 三万名士兵到朝鲜和中共军队作战吗?他要求得到那样诚恳与迫切,一而再,再而 三,华盛顿却借口英国方面的原因拒绝了蒋的好意......现在应该是起用国民党军 队的时候了。 一个狂想式的计划在麦克阿瑟腹中形成: 请美国政府宣布对中共进入全面战争状态,跟着就把三十五到五十个原子弹投 到满洲的空军基地和其他敏感的地点。之后将国民党五十万军队调来,在美国海军 陆战队的支援下,沿鸭绿江设置一条放射性钴地带,以防止中共产党再度侵入朝鲜...... 麦克阿瑟想到:华盛顿可能不会采纳他的计划,那样一来,是华盛顿不让麦克 阿瑟取得胜利,而不是麦克阿瑟无能。 二 杜鲁门刚刚从他白宫的卧室时醒来,正准备按照他的每日惯例走上宾夕法尼亚 大街进行早起散步的时候,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止住了他的脚步。 又是什么紧急的事情?使得什么人在早晨六点一刻钟就反电话打到他的家中? 杜鲁门拿起了电话听筒。 ——是布莱德雷打来的。 “中国人把两只脚都踏进了朝鲜!”布莱德雷顾不上向总统问好,张开口便宣 布了这个消息。 一霎时,杜鲁门目瞪口呆。 “第八集团军在清川江以北撞上了大量的中国军队,右翼第十军也遭遇到中共 三个军的进攻......”布莱德雷的声音显出惊慌。 “先不要太激动,奥马尔,”杜鲁门试图让布莱德雷同时也让自己镇静下来。 “让我们听听麦克阿瑟是怎么说的。” 布莱德雷开始给杜鲁门在电话里念麦克阿瑟的电报,由于激动而断断续续: “他说:我们的攻击行动所导致的事态发展现在有了清楚的含义。我们使朝鲜 战争区域化的一切希望,只限于同由北朝鲜军队和象征性外国军队构成的敌人作战 的一切希望,现在可以彻底放弃了......中国在北朝鲜投入了大批军队,其数量仍 在不断增加......打着志愿者的幌子或其他种种借口进行小规模的支持,现在再也 不有自圆其说了。我们面对的是一场崭新的战争......中国人的最终目标,无疑是 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摧毁在朝鲜的所有联合国部队。显而易见,我军目前的实力 不足以抗衡中国人发动的这场未加宣布的战争,他们在客现上拥有许多有利的条件, 形势因此出现了崭新的变化。这一变化要求我们开阔视野,从世界角度考虑各种可 能性,而这已超出了战区指挥官的职权范围。本司令部尽其所能,采取了所有部队 能够实施的措施,但是它目前面临的局面是它难以驾驭和力所不及的......” 听到布莱德雷读麦克阿瑟的电报,杜鲁门吃惊麦克阿瑟似乎变了一个人,曾几 何时,他还一直以一切不成问题的口气谈论朝鲜战争,似乎胜利早已握在他的手中, 在任何情况下圣诞节前都可以结束战斗,怎么现在居然虚心地谈起什么“难以驾驭 和力所不及的”呢? 麦克阿瑟要推卸失败的责任——杜鲁门敏感地想到这一点。但是,形势居然到 了能使这位一惯目空一切的五星将军需要找台阶下的状况,可见朝鲜面临的是非常 严重的局面。 “那么,你还有什么其他情况要向我报告吗?”杜鲁门问布莱德雷。 “今天早上出版的所有报纸都在大叫大嚷,说我们已经大难临头了!”布莱德 雷说,“我们的报纸试图在让美国人相信这一点......” “那么你看呢?”杜鲁门问。 “我们需要进一步了解事态的发展,现在,至少有一件事应该引起我们的严重 关切,在苏联人的帮助下,中共已经在与朝鲜接壤的满洲机场集结了至少三百架飞 机,其中有二百架双引擎轰炸机。如果中国人要对我们进行一场空袭,那可就糟糕 透啦!”布莱德雷忧虑之情溢于言表,“我们的地面部队正在南撤,壅塞在每一条 公路上,而朝鲜的每个美国军队的机场都挤满了各种型号的飞机,如果中国人来轰 炸,那可就完蛋啦!” 这天上午,杜鲁门的心情糟糕透了。例行的早起散步被取消——他没有兴致了。 早餐味同嚼蜡。所有的报纸都刊登着令人沮丧的消息,报道着联合国军队在朝鲜的 失败。而从东京发来的关于朝鲜战事的官方报告一份比一份令人焦虑不安。杜鲁门 决定于当日下午召集国家安全委员会特别扩大会议。 下午的会议是在总统椭圆形办公室召开的,华盛顿各方决策人物齐聚一堂。会 议开始后,杜鲁门先请布莱德雷给大家概要介绍了朝鲜的军事形势,之后大家面面 相觑,好一阵没人说话。 突然,副总统巴克莱开口道: “就在不久前,我们的报纸还报道,麦克阿瑟将军保证‘圣诞节以前结束战斗’, 从现在的情况看,这样的声明难以让人相信!我想知道的是,麦克阿瑟究竟是否说 过‘士兵们圣诞节前可以回家’的话?” “麦克阿瑟将军前天告诉记者,他‘正式地’否认说过这样的话,”佩斯部长 耸了耸肩,“但是毫无疑问他是说过的,在威克岛我就听他这样讲过。” “他是讲过这样的话,”布莱德雷接口道,“不过他也许是把这话讲给中国共 产党听的,为了向中国方面表示我们在朝鲜并没有长远打算,也不对满洲抱有企图。” “这简直是滑天之大稽!”副总统巴克莱等愤愤不平,“做为一个战区指挥官, 他是不是了解战场的情况?怎么能够犯这样冒失的错误?简直是儿戏!” “好吧,就算麦克阿瑟讲过这样的话吧,”杜鲁门做出一副大度的姿态,宽容 地说,“不管这话讲得怎样不明智,我们也应该慎重,不要嘲笑他的失误,免得打 击了他作为一个总司令官官的威信,那样他会认为我们是有意拆他的台。” 尽管杜鲁门嘴里这么说,内心其实是对麦克阿瑟火透了——麦克阿瑟已经在对 报界发表声明,把战败的责任归结于华盛顿限制了他的战场指挥权。不久以后,正 是杜鲁门首先对麦克阿瑟表示了不能容忍,断然决定将他撤职,不惜为此冒风险, 使美国掀起一场政治波澜。但是在二十八日下午的会议上,杜鲁门显然觉得还不到 时机,因此便演出了一种原谅部下过失的领袖风度。 会议在沉闷而悒郁的气氛中开了一下午,但却没做出任何产质性的决定。布莱 德雷说,既然麦克阿瑟已经在部署他的部队撤退,那么就没有必要再给他下什么新 的指示。而且目前国内能调到朝鲜的部队只剩第八十二空运师,如果按照麦克阿瑟 的意图使美国卷入一场对中国的大战,那么势必会影响美国在欧洲的武装力量,而 欧洲是美国的战略重点,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 难道就听任美军在朝鲜的溃败吗?不,与会者一致认为应加速重整军备,必须 认识到中国的背后有苏联,为了应付可能与苏联爆发的世界大战,即使美国人民要 被迫放弃电冰箱和电视机这类东西,也应该增加军费,大规模扩军。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是傍晚,杜鲁门感到十分疲惫,他手臂着沉重的双腿走到白 宫南廊的餐厅——贝斯.杜鲁门和他的女儿玛丽特已经等候在那里。 晚餐异常精美——脆嫩的牛排,煎芦笋,油焖酿番茄,还有一大块厚厚的淡黄 色密汁蛋糕。 杜鲁门胃口不佳,他蘸着熟番茄汁吃了一片面包,就呆呆地看着一只家养的黑 皮毛松鼠跳到餐桌上嗅着他的汤盘。他的夫人贝斯杜鲁门饶有兴趣地把一块饼干递 到小松鼠嘴边,小松鼠衔起饼干跳到餐桌椅子底下去了。 “爸爸,”女儿玛丽格丽特用歌唱家的悦耳的声音说,“下个星期我要到新泽 西举办个人音乐演唱会......” “噢,祝贺你成功玛吉,”杜鲁门点头道,“不过你得准备那些无赖再次谩骂 你——因为你是总统的女儿。” “我决定对任何记者的任何提问,一概不予回答!”玛格丽特说,“那些记者 真是讨厌极了,总是想探听你的私生活,了解你有几个情人!” “对,不理睬他们,”杜鲁门淡然一笑,“爸爸等着在电视看你的音乐会,但 是现在,恐怕不得不去看看联合国安理会的辩论——那恐怕是倒胃口的,好在我刚 刚用罢晚餐。” 晚七点多钟,杜鲁门和夫人、女儿一起坐在客厅的电视机旁——电视画面正播 出当日联合国安理会的实况,此刻发言的是是华人民共国和斩特约代表伍修权。 “......美国的实在企图是如麦克阿瑟所说的为使台湾成为美国太平洋前线的 总枢纽,用以控制自海参威到新加城的每一个亚洲海港,把台湾当成美国的不沉的 航空母舰......可是美国代表奥斯洒说什么,美国未曾侵略中国的领土——好得好, 那么,美国的第七舰队和第十三航空队跑到哪里去了呢?莫非是跑到火星上去了? 不是的,它们在台湾。任何诡辩、撒谎的捏造都不能改变这样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美国武装力量侵略了我国领土台湾......” 伍修权慷慨激昂的演说被电视台播音员译成英语送进杜鲁门的耳朵里。播音员 在伍修权的演讲中,还不时插进解说,一会儿讲伍修权的演讲是尖刻而强硬的谩骂, 一会儿说修修权的衣服料子如何低廉,甚至把伍修权脸侧的枪伤说成是斗殴毁掉了 面容。后业,电视机还对准了中国代表团成员乔冠华随意晃动的腿说,中国代表虽 然讲起来气势汹汹,其实内心很紧张,请看他们有的人的腿正在神经质地发抖。 “爸爸,”玛格丽特又是禁不住开口了,“我看见报纸上说,中国人正在朝鲜 和美国士兵厮杀,而一个中国共产党的代表团却来到纽约成功湖为他们申辩!联合 国为什么要让他们来?” “那应该去问联合国。”杜鲁门没有谈话的兴致。 杜鲁门的夫人贝斯也向丈夫通报消息: “你知道吗哈里?报上有消息说,伍修权将军和他的十三名助手在参加会议之 余,到商店去为他们的太太买搅拌器和尼龙袜,还买有关原子弹的书——这大概是 为他们自己买的。” “这么说,他们害怕原子弹?”玛格丽特问杜鲁门。 “我想他们应该害怕,玛吉,”杜鲁门的声音低沉而阴郁,“原子弹可不是闹 着玩儿的!” 说罢,杜鲁门的目光从电视机屏幕上移开,转向窗子上那大幅垂地的金光闪烁 的丝绒窗幔。 白宫——美国最高权力的所在地。杜鲁门此刻忽然想起一九四五年四月的那一 天,他接替猝然辞世的罗斯福宣誓就任美国总统——他和妻子贝斯一起登上白宫宽 敞的大理石楼梯直上到二楼的接见厅,那时乐声四起,身着红色海军军服的乐队演 奏着《光荣属于领袖》的传统乐曲,向新任总统和全国第一夫人致敬。两名身材魁 梧的卫士高举着旗子——一面是总统旗,一面是美利坚合众国斩国旗......一想起 五年前他出席总编宣誓就职仪式那庄严而又隆重的一幕,杜鲁门的双腿就不由自主 地哆嗦不止。 现在,杜鲁门已做为白宫的主人而在这里发号施令了五年多。他没有忘记,就 在白宫二楼那间豪华的大宴会厅里,在那张硕大的可以坐下几十名贵宾的餐桌正面, 在大厅顶部美丽的淡雕图案辉映下的壁炉上方,镌刻着白宫第一位主人约翰.亚当斯 总统的金色铭文: 我祈求上苍赐福于此屋并在此屋居住的后人。但愿唯有正直与智慧的人方 能成为此屋的主人。 ——这段铭文是当年亚当斯跨进这座新落成的美国总统府时所作的祈祷。杜鲁 门幸运地成为入主白宫的大人物当中的一个,要知道,美国是世界上最强大最富有 的国家,美国总统——还有什么职位能比这个职位更令人羡慕更令人感觉到权力的 巨大呢? 杜鲁门知道,就在宴会厅不远处那间四壁饰有红色丝绸的大厅里,依次悬挂着 美国历届总统的肖像,从华盛顿直到罗斯福......有朝一日,哈里.杜鲁门做为美国 第三十三任总统,他的肖像也会在这里占据一个位置——到那个时候,后来的总统 和政治家们望着他的肖像,是会流露出钦佩的目光呢?还是会不屑一顾?甚至会说: 就是画框里这个戴眼镜的家伙让美利坚合众国在朝鲜吃了败仗——这是美国历史上 从来没有过的耻辱。 ......那么,他在白宫的日子快要结束了吗?很显然,一九五二年的总统大选 就要临近了,到那个时候,反对党会充分利用朝鲜战争的失利来向他,向执政的民 主党发射出一支又一支冷箭...... 电视屏幕上,伍修权将军对美国当局长达两个小时的声讨还在继续,杜鲁门却 无心再看了,他起身走到墙角的一架钢琴旁,打开了琴盖,伸手按下一个和弦。钢 琴的共鸣声在大厅空间回荡着。是弹海顿还是弹莫扎特?还是弹贝多芬?唉,不管 是莫扎特还是贝多芬,谁也帮不了他的忙。他随意按着琴键,脑中却绕着一个疑团: 一个不起眼的中国,不久前还陷于全面的内战,贫穷、落后,甚至愚昧——就是这 样一个过去常被称做“东亚病夫”的国家,却敢于向美利坚合众国诉诸武力,而且 成功地在朝鲜击退了联合国军,使美国在亚洲的威信和在自由世界的领导者形象受 到莫大的影响,把做为美国总统的哈里.杜鲁门推到一个难堪的境地——唉,令人无 法容忍! 就在这时,一个消然而至的念头随着一个低沉的和弦爬进了他的脑际...... 三 两天后——十一月三十日,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杜鲁门不由自主地将他那个 秘不示人的念头脱口说出—— 一位记者问杜鲁门: “麦克阿瑟将军向报界透露,他曾强烈要求华盛顿授权他进攻满洲——这种行 动是取决于您的意志呢,还是将取决于联合国的行动?” “是的,取决于联合国,”杜鲁门答道,“谁都知道,麦克阿瑟将军指挥的是 一支联合国的军队。” “换句话说,”那位记者又问,“要是联合国通过决议授权麦克阿瑟将军继续 推进,他就会——” “我们就会采取一切必要的步骤来应付日前的军事局势,就象我们往常所做的 那样。”杜鲁门做出一种富有决断力的神态。 “请问总统,”一位《纽约每日新闻》的记者敏感地问“一切必要的步骤—— 是否包括使用原子弹?” a “包括我们拥有的各种武器。”杜鲁门的念头脱口而出。 记者们抓住了重大新闻——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放鲁门的,《芝加哥每日新闻》 的一位记者立即追问道: “总统先生,您说‘我们所拥有的各种武器’,是不是说正在积极考虑使用原 子弹?” “是的,我们一直在积极考虑使用它。”杜鲁门点头认可。 “这一点明确吗?”合众社的一位记者再次追问。 “一直在积极考虑,”杜鲁门毫不含糊地说,“原子弹是我们的一种武器。” “总统先生,使用这种手段是针对军事目标,还是针对民间目标的?”国际新 闻社的记者给社鲁门出了一道难题。当然,记者们谁都知道,一九四五年夷平日本 广岛、长崎的两颗原子弹,正是杜鲁门下令投掷的。 “这个问题……”杜鲁门踌躇了一下,随口说,“这是由军人们做出决定的一 个问题,我不属决断这类事的军事当局。” 众所周知,使用原子弹的决定权操在美国总统之手,杜鲁门这样说,等于告诉 记者们,他已将原子弹的使用权授予战区司令官,换句话说,麦克阿瑟可以在他认 为必要的时候做出使用原子弹的决定。 记者招待会结束了,记者们纷纷离去。 几分钟之后,合众社就登出下列新闻:“杜鲁门总统今天说,美国已在考虑同 朝鲜战争相联系的使用原子弹问题。” 美联社播发的新闻是。“杜鲁门总统今天说,正在积极考虑使用原子弹对付中 国共产党人.如果有必要采取这一步骤的话。 第二天,美联社在纽约向它的华盛顿分社发出指令,要将这条消息列为头条新 闻。电讯稿如下—— 头条新闻杜鲁门谈朝鲜战争 美联社华盛顿十一月三十日电。杜鲁门总统在当天的记者招待会上宣布, 一直在考虑在朝鲜使用原子禅——是否使用原子弹由战地的美国军事领导人决定 …… 这条爆炸性的新闻当然会传到北京,传到莫斯科,传到全世界,但是引起恐慌 的却是西欧诸国。报纸刊登的大幅标题似乎让人们相信,杜鲁门正通过海运把原子 弹交给麦克阿瑟。意大利一家报纸宣称。载有原子弹的轰炸机已准备从日本的机场 起飞。《印度时报》以“坚决不答应!”为题发表一篇社论。伦敦极度恐慌,关于 原子弹的消息传到下院时,工党的左翼立即散发了一份百人签名的情愿书,声称如 果艾德礼对杜鲁门使用原子弹的意图给予支持的话,他们就要退党并使政府倒台。 惊慌失措的艾德礼不得不立即飞赴华盛顿,试图让杜鲁门保证,如果美国使用原子 武器应率先得到英国的同意。 就在艾德礼首相访问华盛顿期间,发生了一起非常可笑,而又非常说明问题的 事情—— 十二月六日艾德礼来访的第三天早晨,五角大楼向白宫报告说,美国设在加拿 大的预警雷达系统发现一列未经辨明物体的队形,据推测是飞机,航向东南,可能 在两三个小一时之内飞到华盛顿上空,已下令所有截击和防御机队进入攻击状态。 这个消息在白宫引起了恐慌,人们相信那可能是苏联轰炸机,也许携带着核武 器。高级官员们打电话告诉自己的妻子尽快离开华盛顿,并把重要档案转移到地下 室里。然而十几分钟后,五角大楼又报告说,那一队不明物体已从雷达上消失,看 来那更可能是一群大雁。 这支小小的插曲虽然短暂,却在告诉华盛顿当局一个道理,在苏联同样掌握核 武器的情况下,美国的核讹诈政策只能恐吓他们自己,在原子时代,世界大战的爆 发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世界的毁灭——交战双方同归于尽。 于是在朝鲜提出了关于战争的新概念;毛泽东提出使朝鲜战争“地方化”,而 杜鲁门则提出了“有限战争”的概念。 杜鲁门的核讹诈政策刚一使用就宣告不灵,“有限战争”也遭到了失败命运。 又要侵略,又达不到目的——美国陷入了朝鲜的泥坑。 于是,引发了中美之间长达若干年的敌视。在美国,仇恨共产主义红色浪潮的 浪潮经久不衰,社会学教师如果不臭骂“共产主义奴役”的邪恶,就有被解雇的危 险。反共的狂热分子得到最高的演讲费。辛辛那提棒球红队因为沾了“红”字而一 度改换了名称。甚至连美国小姐的候选人都必须首先陈述她们对卡尔·马克思的看 法。反共虐待狂的小说成为上千万册的畅销书,而连环漫画则画得是赤色分子被用 绳子吊死,用手枪砸死,活埋,喂鲨鱼,或是吊在美国人的汽车保险杆上…… 在中国呢?举国上下卷入了轰轰烈烈的抗美援朝运动,人们纷纷自愿捐款,为 志愿军购买飞机、坦克。从东北到中南的广大区域,机关、学校、厂矿以至家家户 户都升起炉火,架起铁锅为志愿军赶制炒面。周恩来总理亲自带头挥起了炒面的锅 铲。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从农村和城市自愿报名参加志愿军,他们被人们戴上大红 花,敲锣打鼓地欢送上开往朝鲜的军列。而全国的孩子们都学会了同一首儿歌。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人,专吃杜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