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太阳 夜,还是那个夜。 深圳雨夜。 朱国信步走在深南大道上。 他是学建筑设计的,在深圳闯荡一圈后才发现,天方地圆,万物早已有自己的 构筑格局。 尤其是米拉离开他以后,朱国相信不会再有什么奇迹出现。 他来到品都大厦。 茶色玻璃门映出一个蓬松的他。 巨幅的“天霸表”广告。一个欧罗巴女郎正用一双碧蓝的媚眼看着他。广告词 根绝:挡不住的诱惑。 朱国向那美女扮了个鬼脸。 在太空馆式样的水晶官找个离乐队远一点的地方坐下。 他摸出一支Salam,啪地点着火,熟稔地、凶狠狠地吐出一口白烟。 侍应生问:先生来点什么? FOV(洋酒名)。 黄昏之后的雨夜,凉意逼人。 朱国百无聊赖地举起杯子…… 夏梦琳在水晶宫款款一立,便发觉有很多男性的目光从四方八方射来。 凭直觉,那个举杯的年轻俊秀的男人尤其如此。 她走了过去。 在他的身边亭亭站着。 朱国慵懒地抬起头,这位没人,你坐。 夏梦琳没有说话。拉拉黑色的圆椅坐下。 来点什么?朱国问。 来杯大将军吧。 抽烟吗? 自己有。夏梦琳从蛇形小白袋里掏出一包红健,同样熟捻地叼在嘴上。 朱国咔地帮她燃着。 在她垂下头来接火的一刹那,朱国呆住了。 烟雾中朱国看见夏梦琳盖在秀发之下的优美的额头是那样的诱人。使人产生一 种想去抚摸它的欲望。 朱国的手指触及到一个冰冷的脸时轻跳了一下。 夏梦琳没有生气。你是不是有啥心事。 窗外华灯初上,霓虹灯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因我的遭遇出自于你,我就沉默不语。好像是《旧约全书》上这样说的。朱国 喜欢听米拉用苏州嗓子读《旧约全书》。 喔!今天是怎么啦?朱国稍为清醒后,开始怀疑夏梦琳是不是深圳人所说的夜 游女郎。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深圳朱国只是发现了一个叫米拉的女孩。 你为什么要穿一袭黑色的晚装? 朱国问得突兀。因为他的米拉,总爱穿像夏梦琳一样的晚装。但不像眼前这个 女人把胸挖得很低,背心式的,没有袖。 所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我穿黑穿白与你有多大关系?夏梦琳回答道。 这个女人不一般。朱国唐突地问。多大了? 夏梦琳没有叫他猜,用手指在玻璃台面上写了个“2”再写了个“6”。 那你显老喽。朱国说。如果你是个30岁的女人,那你很富有人生的韵致。 朱国不经意地说,夏梦琳却落拓地笑了。 夜是最美的音乐一她没话找话。 是吗? 常来吗? 不多,你呢? 我?老主顾了。一间就来。夏梦琳摇晃着手中的“大将军”。我敢说,你也很 闷。 等第五杯酒下肚时,窗外的夜空已被涂上近乎神秘的色彩。 不远处,华联大厦钟楼的蓝色时针。分针、秒针已拥抱在一块了。 棕铜色的铜跟小皮鞋轻轻地蹭了蹭他。催促朱国表态。 没错,我空虚,我寂寞。但我不是个随随便便的男人。 朱国很奇怪自己会这样说。是不是因为她太像米拉了?米拉是属于朱国心灵深 处的一份美丽的回忆。 你不能不承认你空虚,你寂寞。你这个男人。Boy,我们随便吃些甜品,去打保 龄球,然后—— 你走吧。 夏梦琳没料到朱国会这样说。她把象牙一样的手伸过去温存他。 你走吧,别再做坏女人。你不太内行。朱国近乎咆哮了。 夏梦琳读着朱国的目光,像是要读出其中内在的蕴含。 朱国固守着自己的男人世界。 一种充满危险的力量在牵引着自己。 这是一个刺激。 朱国的手一把箍住她。仿佛要将她的温暖、轻柔和令人艳羡的身体,全部融入 他的自身。 赶快走吧!走!不走可就别怪我了!……呃……别叫我看中你,看中你在今晚 是个夜游女郎。朱国低沉地吼叫着。 夏梦琳拼命挣脱他。你捏疼我了。你这个怪物!幽灵!是你请我喝的酒。 悠然间,朱国看见夏梦琳打了粉底的脸挂了一串泪。沾着大将军酒闪亮的嘴唇 因疼痛而扭歪了。 朱国有点害怕了。松放了手。把头沉沉瘫靠在椅背上说。是我醉了,请原谅。 夏梦琳揉着疼痛的手,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我是夜游女郎,你是什么呢? 她拿过蛇形的小皮袋,掏出张港币压在杯底,现在谁也不欠谁的了。 请留步。朱国叫住她。 那好像是米拉冬天绵毛衫上的方程式:9—4×3+6+2=0无论怎样加减乘除, 其结局都是零。 是否人生都是应该去追求零以外的存在,才能拥有现在不悔的悲壮。 看来你不是一个极坏的女人。愿意坐下来再陪我喝两杯吗?朱国问。 夏梦琳的脸上流露出若有所失的表情。 那沙哑的男性的声音宛如打在她心上。她乖乖地坐下,凝视着这个少有的骨气 峰然的男人。 一年前我有一个女孩,她太像你了!不过,她在我心目中永远那么清纯,那么 美丽,那么圣洁——即使她爱上了别人,离开了我,我还要这么说。 晶莹的湿润的泪花,从一个沧桑汉子的眼角溢出。 夏梦琳伸出手,用纤纤会说话的十指插进朱国蓬松的长头发。 轻轻地摇着,像是安慰一个被人摧毁了堆得很高积木的孩子一样。 她在哪儿? 她回苏州去了。她把来深圳打工的所有积蓄都变成陪嫁,仅仅为了报恩。 报什么思呢? 米拉的父母患了绝症,一个从北京医科大学毕业的小伙子医好了她的父母。为 了报思,米拉嫁给了那个小伙子。 朱国揪着自己的头发,绝望地说。 也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吧。夏梦琳平静地仰起头,望着窗外的雨景。 在内地大家都渴望来深圳。 曾经风雨患难的爱人被招聘来深圳了。我也跟着过来。 家人好高兴河。来信问长问短。 言下之意来深圳就发财了。我一个月也只不过挣500多元工资,怎能靠打工的收 入发达呢? 是渴望发达,渴望像那些先来的深圳人一样日子过得惬意,有派头。 去年爱人时来运转,炒股票还真发达了。 发了财又怎样呢? 爱人竟然在外金屋藏娇,包下了一个18岁的浙江妹。 我与他只好分居。 怎知那浙江妹居然卷款逃跑,使他破产了。 他为了还债,又居然把自己包给一个香港胖子!比他妈还胖!他竟然…… 哈、哈、哈。 夏梦琳面对往事,歇斯底里地笑够后,换来一脸酸楚的泪水。 破碎了!家没有了! 回到老家兄弟姐妹又要变脸,父母也瞧不起。 人生就是这样? 不说了。不说了。来,我们喝酒,Boy,来一杯轩尼诗,我请客。夏梦琳真有点 醉了。 酒上来了。朱国被夏梦琳的情绪感染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天,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好像那是白居易的诗句。 朱国突然发现夏梦琳不像米拉,她脸上还有一种刚毅是米拉所缺乏的。 朱国怜悯地站起来,为夏梦琳披上了披肩。 离开这儿吧。我和你都不能来这些地方。它太伤人心了。来,让我送你回家。 朱国搀扶着醉了的夏梦琳,蹒跚地离开了水晶宫,走进深圳的雨夜。 夜,还是那个夜。 深圳雨夜。 有人说,午夜至凌晨时分,上帝会来慰藉孤独的灵魂。夏梦琳相信着,也祈求 着。 呵,孤独!你是我的家园。 孤独呵!你的声音多么温柔甜蜜地向我倾谈。 这是谁的声音呢? 天亮了,可太阳却是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