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卖票的疯人院 外面是黑暗。雨沙沙地落在屋顶的斜窗上。我可以看到那尘封的表面,湿漉漉 的痕迹。在这建筑以外的黑暗空间里有亮着灯的窗户。若视力延长,可以看到人们 在窗帘后面移动,专注于他们每夜的工作和梦幻,每人活在他自己那幻想、欲望、 仪式和爱好的小小的茧里。 ——布莱顿《自白》 第一章 老人与莫扎特 这个城市有属于自己的真实名字,只是人们已经不记得了。住在城市中和城市 之外的人们都愿意称呼这座城市为“庞贝”。因为,它是一座灰红色的城市;因为, 它让人看到了繁华的哀伤和天堂的失落;因为,它预示着覆灭。 玫瑰大街是这个城市最美丽的街道。然而,玫瑰大街上最壮丽的一幢房子里, 却只剩下了老人和他的管家,形单影只,不管他一生是否叱咤风云。 零点早就过了,屋子没有窗帘,树的轮廓影影绰绰地映了进来,老人把灯光调 到最亮,却抵御不了窗外无边的黑暗。老人的管家,站在门口睡了一觉又一觉,不 劝老人也不发牢骚,只是默默地陪着。 “帮我把《莫扎特传》拿来,之后你就去睡吧! ”老人突然张口说。 管家姓吴,“唉”了一声,很快从书房拿来了书,然后依然静静地站在门口, 老人不睡他是从来不会先睡的。 《莫扎特传》是老人在监狱里的时候,一个探访他的人留下的,不过老人并没 有见到送书的那个人,那个人也没有留下名字。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监狱 中那段寂寞的日子中,老人每天以这本《莫扎特传》度日,而老人即便知道了送书 的人是谁,那人也不会在监狱中一直陪伴着老人。 那书并不厚,不到三百页,老人开始也以为会有人在书里藏下玄机,帮助他逃 离监狱。 不过书里,既没有藏下一把斧子,也没有藏下一张地图。书里面只有一个很普 通的蜻蜓标本。对此,老人有一些失望,不过这本书毕竟陪伴着老人挨过了那段最 寂寞的日子。日子无论在哪里,都是度过。 也正是因为这相依为命的情感,所以在出狱的时候,老人把监狱里的所有东西 都分给了狱友,惟独带出了这本书。 其实,老人将书带回来之后也是很随意地放在书柜的一角。今天却不知道怎么 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这本书。 或许因为这样的夜,和老人在监狱的夜,一样寂寞吧。而同样寂寞的夜里,就 会想起同样寂寞的人,或者什么。 “你知道莫扎特吗? ”老人一边漫不经心地翻书,一边问管家。 其实书中的大部分文字老人已经倒背如流了,但他还是习惯性的翻书,这不仅 是一种习惯,更是一种迷恋,他发现,每次都能够在那个音乐天才的身上发现不同 的东西。 “只是听过他的音乐。”管家老实地回答。 老人干笑了笑,然后说:“当人们听着莫扎特的音乐尽情地陶醉的时候,谁都 不会想到莫扎特其实是一个举止粗俗、长相丑陋的矮子,尤其是在他笑的时候,仿 佛一个多动的猴子。” 吴管家也笑了,他从未想过莫扎特居然是这副模样。 因为他是天才,而天才的模样又怎么能丑陋呢? 然而,老人并没有笑,相反却 突然变得一脸的严肃地说:“他的全部天才都集中在音乐上。以至于你若爱的不仅 是他的天才而是他的全部时,他在你眼中多半是一个疯子。” 很多的天才都是这个样子。如果抛掉他天才的部分去看他,他百分百的是个疯 子! 然而管家却懒得关心这些,这个时候吴管家只是安静地略带些憨厚地笑着,他 知道自己的职责只是站在这里听,而并非听懂,就好像田野里的稻草人,职责就是 站在那里,能吓到麻雀最好,吓不到也不算失职。 而老人更好像那大胆的麻雀,完全不顾及稻草人而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同样, 他也只是想说,而并非让某个人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爱着像莫扎特这样的天才,贪恋着散发在他们身上奇迹般 的光芒,沐浴在这种光芒中,哪怕只是一瞬间,也会感到无比的幸福。 “萨切特就是这样一个人。萨切特终其一生都生活在这种光芒之下,但同样作 为一个音乐家,伴随着这种幸福而来的,还有因为嫉妒而产生的痛苦。 “萨切特是一个庸才,是夹在天才与庸人之间的人。 做一个庸才是痛苦的,甚至比做一个庸人还要痛苦,因为庸人会很快乐地活在 混沌的世界中,不能认出天才,也不会想成为天才;而庸才的最大痛苦就是,他能 够认出天才,却永远也不能成为天才。所以,萨切特会愤怒地质问上帝,为什么他 如此虔诚,而上帝却选择莫扎特唱出了神的声音? 这种愤怒源于,当辛勤而虔诚的 人们渴望着上天赐予他再多一点点灵感时,莫扎特却任意挥霍着上天赐予他的天分。” 老人边说边打开那本并不厚重的《莫扎特传》,翻到最后一页轻声地念起: “显然,这个世界更多的是被像萨切特这样的庸才操纵着的,和大多数天才穷困潦 倒的一生相比,他们的生活像天堂,所有的庸人们都在为他们喝彩,奉上鲜花和敬 意。但他们却无法欺骗自己,天才的出现,仿佛神的光芒,让他们不得不仰视,不 得不对这个世界存在着一丝敬畏之心。于是一方面他们嫉恨着天才,像萨切特嫉恨 着莫扎特——千方百计地诋毁和掩盖莫扎特的才华;另一方面,他们是爱着天才的, 像萨切特爱着莫扎特——于是,在莫扎特临终前他们在一起写稿子的那个夜晚,成 为了萨切特一生度过的最美好的一个夜晚;于是,在他毁灭了自己用整个灵魂去爱 过的东西——莫扎特之后,陷入深深的死亡黑暗当中的不是莫扎特,而恰恰是他自 己;于是,在莫扎特死后,萨切特,用刀片,割破了自己的喉咙,血流满地……” 这是《莫扎特传》的最后一段,老人已经看了无数遍,却依旧不能倒背如流; 不过老人并不懊悔,因为他清楚自己真正要记得的并不是书上写什么,而是再一次 看这一段的时候,自己和上次想到的有哪些不同。 上一次老人想到:“嫉恨和贪恋,说过来,说过去,哪个也逃不掉! ” 这一次,老人头脑中一片空白。 “能帮我描述一下什么是天才吗? ”老人对管家说,声音很无力。天才只存在 在历史或者传说当中,很少有人能有幸和天才生存在同一个年代同一个地域当中; 而且,即使生存在同一个时期当中,也未必是幸运。 于是,在凌晨三点,早已困意浓浓的管家立刻开始苦思冥想,搜肠刮肚。 天才,仅仅只有两个字,解释起来却并不容易,现实生活中并不是每个人都有 幸遇到天才的,更不是每个人都有幸在遇到天才的同时能够认出天才。幸好,这世 界上有许多关于天才的传说;幸好,管家刚好听过。 “一个男青年,形容消瘦,面色惨败,一手夹着烟,一手抱着乐谱,身上的风 衣还带着四月的霉味,他刚刚从精神病院里走出来,穿过一条长长的街,来到了一 家有钢琴的小饭馆,他浑身发抖地走进饭馆,径自坐在钢琴前边,手指碰到钢琴的 刹那,整个世界消失了,他不再发抖,而是变得旁若无人。 “琴声响起,瞬间,那个充满了烟草和胭脂的小屋子,被神的光芒点亮了,小 饭馆里的每一个观众都静止在琴声响起时的那个动作上,呆若木鸡,甚至连汪汪叫 着讨骨头的狗都安静了下来。世界上一切能够发出的声响都在悲伤和汗颜。” 这个传说在世界上流传了很久,可除了惊讶之外并未改变什么,直到老人听到 了这个故事,在他听到这则故事的刹那,那张曾经沧海而波澜不惊的睿智面孔,立 刻焕发了初恋时才有的光彩。 与别人不一样,老人并没有关注故事中琴声的出神人化,他最关注的是那个年 轻人是从疯人院中走出来的,因为老人也与疯人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发生那 场意外事件之前,他一直是疯人院的院长,遗憾的是,他在做院长的几十年里,所 有的精力都耗费在如何筹集经费上,而不是如何治疗这些疯人;遗憾的是,他直到 现在终于明白,自己真的是守着天大的财富,却在讨饭吃;而最遗憾的是,在他最 有能力改变疯人院的一切时,因为一件特殊的事情,进了监狱,一关就将近二十年 !所幸,终究是出来了,也终究是明白了。 于是一个巨大的梦想,在他那即将枯萎的头脑中诞生出来。那样一个疯狂的梦 想,让他焕发了人生的第二个青春。梦想总是这样,当人心怀梦想的时候,就会忘 记自己的年龄,以为自己永远年轻。 “准备车子,我要去一趟疯人院。”老人对吴管家说。 “您不能去! ”管家坚定地说。现在是凌晨四点,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 重要的原因是老人现在还处于软监禁状态! 十九年前,老人因为擅自给一个年轻的 女病人实行了安乐死,而被判刑二十年,在老人在监狱里度过十五个年头之后,老 人获得了保外就医的机会——就是可以住在自己的房子中,有人照料,但一步都不 能离开这座房子。 “更何况现在的院长还是李森,尽管已经过去了十九年,但您不要忘记当初是 他把您送到了监狱里。”管家的声音透着怯弱,但仍然坚定地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 出来。 “所有的事情都是需要代价的,去吧! ”老人轻描淡写的语气,显露出不容置 疑的坚定。 老人为帮助那个女孩儿死去,付出了二十年牢狱的代价;现在他为了实现自己 的梦想,又必须面对一个他永远都不想面对的人。很多的时候,人们知道要付出代 价却仍然继续做下去,更能显出一个人的刚毅和悲壮。 管家跟了老人几十年,了解老人的个性,于是只能叹着气,照做。 “你也不要忘记,我进监狱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把李森送到院长的位 子上。”老人解释一下自己对李森的恩德——为的是给这个忠诚的管家一点安慰, 也是给自己找一个李森能够帮助自己的理由。 为了这个梦想,老人又一次来到了疯人院,李森不是目的,他要来这里面找到 他想要的天才。 尽管他知道,天才是奇迹,可遇不可求。 但天才真的是确实存在着,他们骄横跋扈,不懂事理,目空一切,或明或暗地 生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从不肯为任何人改变。 疯人院坐落在郊区,开车要一个小时。 故地重游,老人心中有些忐忑,再加上那个让自己灏动万分的念头,把老人身 上每一个原本已经沉睡的细胞掷给唤醒了,狂欢着。 车子驶进了疯人院的院门,石碑还在,熟悉又陌生.老人的眼中透出难以名状 的感慨。像这样三四米高,底座成正方形的石碑,在院落中实在很少见,更特别的 是,石碑的四壁都密密麻麻地刻着老人亲笔题写的院训:我们是最伟大的,因为只 有我们有足够的精神力量来搭建自己的世界,只有我们始终坚持自己的生存方式, 坚持自己的做人准则,坚持每一个人都应该像鸟儿一样可以自由地飞翔。然而,我 们还是受到了伤害,因为我们要改变世界,因为我们对这个世界还善良地心存幻想。 但我们承认自己伟大的同时又必须承认,许多的时候,我们软弱得没有任何还击之 力。 其实,除了伟大,我们还是浪漫的,一个浪漫的人自己就是一个世界,根本就 无须削足适履,更无须头破血流,其实,我们只要尽情地享受自己的世外桃源就好。 因为,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是多么快乐的一群人。 我们来到这里,是因为我们失去了最后的庇护地,我们内心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而无人可以倾诉,我们正在堕落,堕落到万劫不复的深渊。然而幸运的是,我们来 到了这里,它像一面镜子一样,让我们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真实面目——既不是想 像中的君子,也不是心怀恐惧的懦夫,而是作为一个人,全体成员中的一员,为着 共同的目的,与大家分享着痛苦和欢乐,在这个环境里,我们能微笑,并且成长, 再不会像过去一样的孤独。 之所以四个面都写,就是为了让这里居住着的每一个人,在任何一个角度,都 可以看到石碑上的字。因为,这里住的是一群特殊的人,这群特殊的人里的大半, 都会以为看到石碑空白的一面,而以为整个石碑都是空白的。 只有包括老人在内的少数的人,会把这种特殊,看成是一种可爱,一种单纯。 几十年来,所有的患者在吃饭之前都要一起背诵这段院训,为的是激励他们能 够获得自信,能够早一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几十年过去了,老人想着自己订下的 规矩,不禁无奈地笑了,真正疯了的人甚至至死,也不认识墙上的字,不知道自己 在说什么? 而天才又哪里稀罕过正常人的生活呢? 而天才也好,疯子也罢,来到这 里无非是想找一个能够立命的地方。所以老人终于想通,只要自己能够给这些人提 供一个可以逃避世界的地方,也就够了。其他的都不过是自己的异想天开。 老人来到了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现任院长李森的办公室。刚刚早上六点,但李 森已经出现在办公室里了,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平头,显得干练而又冷静。 屋子里烟雾缭绕,显然,李森昨晚一夜未睡。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有十几分钟,渐渐凝固的空气中充满了尴尬。 老人已经有十九个年头没有回到这里了。 尽管李森是老人最疼爱的弟子,但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李森却出卖了老人。 “对不起,我不曾想过后果有那么严重。”李森满脸惭愧地说,十九年来,他 过得并不轻松,世界上的包袱,再没有什么比悔恨和内疚更重的了。 “没关系,你只是说出了你应该说的。”最初咬牙切齿的仇恨,终于被时间消 磨殆尽了。 不过老人至今仍能记得十九年前的那个周末。十九年前,那个时候的老人正值 壮年,那个时候的李森风华正茂。 那个时候医院里有一个叫阿黛的女精神病患者,那天她仅仅年满十六岁。最终 阿黛将永远十六岁。 阿黛的病因来自很小的时候,那时她刚刚六岁,同母亲一起去滑雪,结果亲眼 目睹母亲由于高速下落被雪橇扎入胸膛而死。于是,火车的铁轨,浅色床单上的对 称线条,以及一切简单类似于雪橇的图形都会让她情绪反常,精神错乱,产生巨大 的恐惧。 阿黛属于那种间歇式的精神分裂患者,平均一周里有六天处于精神病状态,还 有一天是清醒的。在处于发病期的六天里,病人并不痛苦,最痛苦的是清醒的那一 天,知道自己发病时候的状况,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事情往往都是这样,真正坏透了的人做坏事内心是不痛苦的,真正痛苦的是那 些“良心被狗吃了,还没吃干净”的那一类人。 阿黛原本是李森专门护理的病人。 而恰巧,李森那天有事情,其他人都很忙,老人就没有安排别人,而是自己亲 自来照料阿黛。至今,那一幕仍能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老人的脑海里。 那是个下午,放风的时间,所有的病人都欢天喜地地出去嗅嗅清风,晒晒阳光。 只有阿黛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阿黛很好看,美中不足的是病魔将她折磨得瘦骨嶙峋。 老人看到阿黛的时候,恰巧赶上阿黛处于清醒的状态。 阿黛难得清醒的时刻就会对疯人院里的房间、伙伴产生巨大的恐惧;而如果她 在外面,在她发病的期间,她身边的人就会对她产生无尽的恐惧。这是一个矛盾, 永远也难以调和的。 老人轻声安慰着处于极度恐惧中的阿黛,阿黛也深深感受到了老人的慈祥。 于是,就在那样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阿黛蜷缩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求着当 年刚刚过了四十的老人,让他帮助自己结束自己虽然年轻却并不美丽的生命。 老人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扔下一支安乐死的针管,就离开了那间屋子。 也就是在那一刻,老人知道有一种女人的渴求,是无法抗拒的。 在这个特殊的院子里,生命的来来去去都像那个无风的下午一样悄无声息。然 而这毕竟是一个年轻生命的终结,出了这个院子,就是一个可以被无限扩大的事情。 不幸的是,最终这件事情还是被传出了这个院子。 于是,一周之后,这件事被传得满城风雨。 老人虽然意外,却毫不惊讶。这个城市的人们一直以来就是这个样子,常常因 为关注一些无关轻重的事情而忽视了那些本应备受关注的事情。 能够洞悉命运的老人知道,这是自己生命中的一次劫难,最好的结果是仅仅丢 掉院长的职务,最坏的结果是一命抵一命。于是,在他还可以行使院长权力的最后 几天中,用强硬的手法把李森提拔到院长的职务上。 然而,在法庭上,被提拔成院长的李森,却以阿黛的特护医生的身份提出了对 老人最不利的证词:阿黛有治愈的可能性。 李森的论据很充分:既然阿黛是间歇性精神病患者,那么医生所要做的就是, 无限大地扩大她清醒的那部分时间,无限大地缩小她犯病的那部分时间,阿黛就会 慢慢地接近正常。 就是因为这席话,老人被判了二十年监禁;也正是因为这席话,老人不再争辩。 十九年来老人也一直在想这件事情,他无法不想,这是在他命运轨迹中,最出 乎意料的事。尽管老人认为自己是罪有应得,而且他并不后悔,因为他知道是自己 情感上的脆弱所以无法抗拒阿黛的请求,如果再有一次机会,老人仍然不能确定自 己会拒绝。有多半的可能是,老人知错犯错,一错再错。 惟一让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李森会背叛自己。 老人想到了两种解释:一是李森的正直,坚持只有永远对或错的事情,而没有 永远对或错的人;二是李森爱上了阿黛。 老人更愿意相信后一种解释,因为后一种解释更像是一个人,而不是机器。 “忘掉那件事情吧! 你并没有对不起我,而是我对不起阿黛! ”老人说。这句 话是百分百真诚的。 “我也是。”李森的语调比老人还真诚。只是他并没有说清楚自己究竟是对不 起老人还是对不起阿黛。 “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 ”两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李森终于忍不住问。 于是老人简要地将自己的想法和李森叙述了一遍。 李森听清楚老人的想法之后,也显得非常的兴奋,但他仍然保持着冷静对老人 说,容他想想,李森隐约感觉到有一点不妥,但具体是哪里出了差错,他也不是很 清楚。 “那好吧! 我也再想想。”老人说完就离开了疯人院,甚至没去病房看看病人, 尽管有一些甚至是他几十年的老朋友,有许多的病人都是年轻的时候就被送进来, 最后在这里终了。 老人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冒失,感觉到自己在想到了这个疯狂的想法之后,竟然 像年轻的时候遇到自己心仪的爱人那样不知所措。 李森一直把老人送到了大门外,无论过去多少年,他对老人的尊敬始终没有变, 始终把老人当作慈父和严师一样来尊敬。 李森帮老人打开了车门,在车门即将关上的刹那,老人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问了 李森那个压在他心中将近二十年之久的问题:“你是爱着阿黛的吧! ”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是想知道在法庭上我为什么没有站在你那边,只是你 的问题不对。所以即便我告诉了你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是你想要知道的答案。” “我知道了,但愿我终有一天能够问对。也好死而瞑目。” “我等着。”李森说完,轻轻关上了车门,目送车子消失。 “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管家边开车边问。 “就是说我想知道早饭吃什么? 却问你路好走吗? ” “哦。我明白了。那早饭吃什么? ” 油条,豆浆。简单却永远不变的早餐主题。 三天之后,老人接到了李森的电话。 李森说:“卖票的疯人院,我开始也觉得这个想法很好,也很想去做,但我就 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今天带女儿去动物园我终于想到了不妥之处在哪里? ” “哪里? ”老人急切地问。 “疯人院里的人即使不是正常人,疯子也好,天才也好,至少他们都是人,我 们没有权利把他们像动物一样,关在笼子里或者房间里,供人赏玩。” “马戏团里的小丑呢? ”老人还不死心。 “那是他们自己决定自己从事那个行业的,而不是谁操纵的。” “哎。”老人一下子颓然起来。似乎人生中最后一个梦想就此破灭了。 “不合法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可其实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用合法的手段来 完成的。”李森话锋一转。 “快说! 快说! ”老人突然间像个孩子。 “我知道您年轻的时候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收藏和制作标本? ” “是! 这有什么关系吗? ” “当然有! 其实标本是什么,就是一种再现,一种复制,那么既然几千几万年 以前的东西都能够制作出来,何况有详细史料记载的天才呢? ” “我知道了。”老人坚定而沉重地说。 或许,制作一个天才真的比发现一个天才容易得多吧! 老人在内心里安慰着自 己。 老人知道自己无论怎样都不会放弃这个想法的。 卖票的疯人院,一个多么伟大的想法啊! 老人在兴奋的同时,脑海中也不时地 闪现着,他在那间正常的疯人院做院长的时候,那些正常人到那间正常的疯人院时 的情景。 开始人们都是诚惶诚恐的,像害怕野兽一样不敢靠近住在疯人院里的人。然而 当那些所谓的正常人真正走进去,看见里边的疯子们别具一格的表演,和一些稀奇 古怪的想法时,爆发出动物吼叫般恐怖的笑声,无比疯狂的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 比疯子更像疯子。 于是,总是出现一种匪夷所思的场景,一大群精神病人怜悯地看着那个正常的 人手舞足蹈,像极了,这些精神病人在外面形单影只的时候,被一大群正常人围观 时的场景。 一直都是一群人在嘲笑一个人,一直都是被嘲笑的那个人看着周围人的无知有 着举世皆醉我独醒的悲壮,一直都是一群人想改变那一个人,那一个人想改变整个 世界。 一直都是,最终谁都未能如愿。 或者被改变的恰恰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