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空房子 那间疯人院和陈鱼想像的不一样,没有像监牢一样的铁栅栏,没有医生护士阴 冷的面孔,没有病人们真真假假的哀嚎,只有死一般的静。 老人将陈鱼带到一间空的屋子,然后笑着说:“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布置这 个房间,有什么需要就和管家说吧! ” 从进入房子之后,管家就一直跟在两个人的后边,这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 管家去办。 “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跟我说,千万别客气。”管家上前一步说。 陈鱼回头好像没有听到两个人的说话,只是自顾地打量着房间,那房间里只有 被粉刷得雪白的墙壁,床是单人的也铺着洁白的床单,让人在简约之中,感到一种 拒绝一切的压抑和沉闷。幸运的是,这个房间的光线很好,似乎一天都能有阳光照 射进来,虽然仍然是耀眼的白,但好歹是充满了希望的白。 “你想想怎么布置吧! 我改日再来。”老人说完就离开了,折腾了一天之后, 他有些累,甚至有些眩晕。这一天的事情,好像做梦一样,原本可望而不可即的女 人,转瞬就住到自己的房子里来了。 一切都好像一场白日梦,而白天做梦,总是要晕的。 三天以后,老人再次来到了陈鱼的房间,一切都变成了另外的样子。 褪下警服的陈鱼背着阳光,清晨的阳光,老人看到,潮绿的墙壁,深绿的床单, 纯白的云彩,银白的餐具,橘黄的灯光,鲜红的草莓,纯白的裙,白色的棉背心, 光着的脚丫,乳白的皮肤,乌黑的头发,然后,老人渐渐适应了阳光,于是,一个 天使般的脸,清亮的眼睛,瘦弱甜美的脸,在老人的眼里逐渐清晰,只是无论如何 都看不清表情。 其实不是看不清,而是看不到。 而这一边,在老人那让岁月践踏过的脸庞,在惊艳之美下袒露了真相——目瞪 口呆。 窗外,茂盛油亮的树叶在微风中沙沙地摇摆。屋内,一边是尊贵的服装包裹下 衰老的身体在缓缓前行。另一边,当人们都在苟延残喘的时候,她仍然处于青春的 岁月,保持着永远的美丽。 “你是这儿的老板? ”陈鱼问。 这是老人第一次听到陈鱼开口讲话,老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我是这儿的院 长。”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老板。 “我知道你这里卖票! ”陈鱼将嘴角上翘,不屑于和老人咬文嚼字,只是想告 诉老人,这里和其他的地方一样,无非是赚钱花钱。 “吸引人来买票的不是普通人,卖票的也不是普通人,赚来的钱也一分钱都没 有花在普通人身上。”显然老人听出了陈鱼的画外音。 “卖票的是标新立异的疯子,买票的是不可理喻的疯子,最后钱花在一群不可 救药的疯子上。”陈鱼不依不饶。 “你知道什么是疯子吗? ”老人当然不会和陈鱼这样的年轻女子生气,但他很 想解释清楚,他那天才一样的想法需要有人分享。 陈鱼不答,她在等老人继续说,而且她也知道,自己说的答案肯定不会与老人 给出的答案相同。 果然,老人马上就自问自答地继续说:“在这个社会上是有两种人被称做疯子 的,一种是无可救药的一类,一种是天才。既然天才与无可救药的人被称作一种人 ——疯子,那么用天才赚来的钱来资助无可救药的人也就无可厚非了,他们本是一 家人。” “我有一些听不懂。”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难理解的,这不过像我们在读书的时候,老师讲课的节奏 都是为普通学生设定的,按照这个节奏,天才就会学到更多的内容,不聪明的就会 少学一点,天才就要帮助他们。” “于是你就把疯人院里的天才带到这里来,用他们赚的钱来养活那些成千上万 的真正的疯子。” “基本是这样。” “可是,真的有人肯花钱来看那些你所谓的天才吗? ” “几千年前圣者说‘食色性也’,就是说‘食色’能够给人们带来欢乐,几千 年过去了,这两样东西早已不能给人们带来满足的快乐了。” “后来‘爱情’这个字眼就出现了,其实爱情本身更像是一个甜美的‘爱情故 事’,很久以来,人们一直沉浸在与爱情有关的故事里,这些故事能让我们有着美 丽的向往,可无论故事是讲什么的,故事与生活相比,都_ 如既往地带着一些夸张 的成分。” “于是不再有人相信。” “是啊。这是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啊! 人们已经麻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食欲, 性,暴力,甚至毒品都不能勾起他们稍纵即逝的欢乐,满大街匆匆而过的不过是行 尸走肉,空心的芦苇。如果还有一个方法能够让他们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让他们感 受到欢乐,就是让他们与天才面对面,天才之所以叫天才,自有它的道理。”老人 一发不可收拾,这些话并不是对谁都可以说。 “就好像受难的信徒遇见上帝吧! ”显然,陈鱼已经被老人的道理震撼住了, 她已经掉到了老人的思维模式里。 “可是,世上真的有天才吗? ”陈鱼终于想到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从没有人看眼睁睁看见过爱情,。只有人看见过能够证明爱情的东西;也从 来没有人看见过恐龙,看到的只有一些骨骼。但这些足以证明爱情和恐龙的存在。 天才也一样,从来没有见过,所以我们可以证明天才真的就活在这个世界上,活在 这所房子里。”老人回答。聪明的人总是不正面回答问题,却又让问问题的人感觉 他已经回答得很清楚,尽管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说。 、“那么,这所房子里一 共有几个天才? ”陈鱼好奇地问。 “……两个。”老人说。 “哦。”陈鱼声音里充满了失望。 “呵呵,一个时代怎么可能一次出现那么多天才呢? ” 老人听出了陈鱼叹息中的失望,停顿一下接着说。“如果你觉得少? 或许明天, 或许一年之后,这里会出现第三个天才。” “只有在疯子当中才有可能找到天才? 反正每天都会疯掉很多人,凑巧有一两 个天才也没什么稀奇。” “第三个将是你。” “我? ”陈鱼直愣愣地看着老人,不是看到天才,眼中分明看到的是一个疯掉 的老者。 “原本我也一直以为,天才虽然是不能够创造的,却是可以塑造,简单点说就 是两个字——表演。但直到遇到了你,我才发现,你本身就是一个天才。” 陈鱼呆呆地看着老人,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用那两个字来形容自己,陈 鱼真的感到,她和老先生中肯定有一个是疯掉了的。而她确信不是她自己。 “你一定以为我疯了吧! ”老人从容地说,他太熟悉陈鱼的那种目光了,在他 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去疯人院实习的时候,看到病人的时候,就是那种目光;在他在 疯人院工作的几十年里,每个正常人第一次把自己的家属和朋友送到疯人院的那刻, 眼里流露的也是这种目光。那目光就好像在说:“天啊! 活在我身边的这个人居然 是个疯子。” “一周以来,你几乎每个下午都穿着不同的衣服坐在那个长椅上,我每个下午 都会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来看你,我发现无论你穿上哪一种服装,都会让人对那一类 人产生无尽的幻想。” “为什么以前没有人告诉我? ”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认出天才的。” “那么,你是在强迫我还是在请求我,做你房子里的第三个天才,你的赚钱机 器? ”陈鱼将“赚钱机器”四个字咬得尤其重。 “每一个人都有充分发挥自己潜力的权利。”又是一句典型的属于睿智老者式 的回答。 “那么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陈鱼虽然年轻,却早已洞悉世事,知道世间的一 切都要需有代价去换取。 代价? 老人从来也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他甚至认为自己是这些人的救世主, 是他将这些人带入了天堂,一个人已经进入天堂了还有什么代价吗? 老人想了好久 才说: “所有的天才都是没有过去的人。因为,他们的将来会很长,几百年甚或 几千年后,都是他们的将来。”看来,上帝真的时时刻刻都是公平的。 其实,这代价根本不算什么代价,好像如果一个人在进入天堂之后,怎么会将 死亡看成是代价呢? 相比起来,代价似乎太微不足道了。 “今天谈了好久了,以后时间还长着呢。”老人说。 他今天似乎把一年要讲的话都讲尽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陈鱼又挽留了老人一会儿。 “说。” “为什么会有人舍得花那么昂贵的价钱来这里呢? 那么昂贵他们不会觉得舍不 得吗? ”这个问题除了来这里的人,和在这里的人之外,几乎没有人能想得通。 “人越万能,越难获得欢乐。”老人第一次言简意赅地正面回答陈鱼的问题, 而恰巧就是这一次,陈鱼没有明白老人话中的含义。 于是老人只能打一个浅显的比方:“一个人没有钱的时候,有一块钱就满足了 ;一个人有一块钱的时候,吃一个面包就满足了;有两块钱的时候,加一瓶饮料就 满足了。一个人年轻的时候,能长大一点就满足了;一个人长大的时候,有一个心 爱的女人就满足了;一个人年老的时候,能够年轻一刹那就满足了…… 若这些全都满足了呢? “无论什么时候,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可以在自己 的城市,自己的国家里为所欲为,就是他们需要天才来刺激他们那已经将死的神经。” 老人不等陈鱼回过神来就离开了屋子。 良久,陈鱼终于明白,当一切都得到满足的时候,其实是在酝酿着最大的一场 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