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庄子和鱼 庄子:白鱼安闲自得地在水中游玩,这是白鱼的快乐。 惠施:你又不是白鱼,你又是怎么知道它的快乐? 庄子:你又不是我,又怎知 我不知道白鱼的快乐。 惠施:我不是你,你也不是鱼,所以我们都不知道。 庄子:你问我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可见我早就知道了。 第一章 小偷“吴小林”的神秘死亡 那是个寒冬的早晨,一团白色的烟雾从街道的深处飘来,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伴随着早晨的来临,在夜晚四处唱歌的灵魂,在晨雾的掩盖下四处逃寻。 陈鱼就是在这样一个早晨,孤独地醒来。 穿衣服的时候,鬼使神差地穿上了那身警服。就是把她送到这里来的那身警服, 在她来到这里之后,既没有人来讨要,又没被没收掉。陈鱼就把它洗好,熨好,叠 好,放到了衣柜的最底层。本该被掩盖在最底层的东西,却偏偏在这样一个早晨跳 到了最醒目的地方。 陈鱼穿好衣服之后,走出了房间,走安全楼梯下楼,出院落,人们都在熟睡, 竞阴差阳错地让陈鱼走了出来,最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来到了城市的边上。 或许,从早上到黄昏,她用了一整天的时间,从城市中心走到城市边缘,就是 为了和庄梓的相遇。 于是,在城市的边缘和沙漠的边缘,陈鱼不可避免地遇到了庄梓。最确切地说 是他们两个人相遇了,两个彼此能够改变对方一生命运的人。后来陈鱼每次想到自 己和庄梓的相遇时,总会想起佛经中的一段话:达摩祖师,在名单上用红笔画上一 个一个圈子,于是画在同一个圈子里的人,不管他们是否相识,都会不可避免地在 某一天相遇。 此外,陈鱼再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庄梓是这个城市中一个普通的修车厂中的一个学徒,他每天做的就是擦洗车子, 和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够开着那些漂亮的车子,周游世界。他原本是与陈鱼,与老 人的疯人院无关的,而恰恰就是他成为了陈鱼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而老人和老 人的疯人院却因为庄梓而不复存在。 而庄梓又怎么会在那样一个时间出现在那里呢? 这必须从一个人的死亡讲起。 他的名字叫“吴小林”。 他不是一个重要的人,却是改变许多人人生命运的人。 直到他的尸体在焚尸炉里化为灰烬的时刻,仍然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吴小林” 这个名字是他曾经使用过的,却被证实是假名字,所以“吴小林”这三个字被打上 了引号。 从此,“吴小林”带着小偷的名声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对于死了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忙碌的只有活着的人。 警察在“吴小林”的身上找到了一个纸条,上面写着庄梓的名字和地址。 然而当警察在半夜三更按照那个地址找去的时候,庄梓并没有在屋子里。 于是警察询问了和庄梓关系密切的三个年轻人,他们是小舟,十八岁,这个城 市最大的修车厂老板的儿子;小瓦,十七岁,小舟的死党;阿含,十六岁,小舟的 小女朋友。庄梓其实并不是他们的朋友,他只是在这间修车厂里做学徒,做的也只 是一些擦车之类的零活。 半夜三更,在警察的询问下,三个人迷迷瞪瞪地讲出了事情的经过。 那是在头一天的下午,小舟和小瓦还有小舟爸爸修车厂里的一个学徒庄梓在公 园里踢足球,小舟和小瓦轮番射门,庄梓来守门,阿含在球场的边上,一边看球一 边看东西。 小舟和小瓦玩得很起劲,最后两个人打赌,各射五个球,看谁进的球多,小瓦 若赢了,小舟就要偷偷把自己家最贵的跑车开出来给小瓦兜风;反之,阿含就要让 小舟亲一下。 这本是两个人之间的赌博,庄梓和阿含的参与是被动的,然而最无辜的还要属 “吴小林”。有什么能比平白无故搭上一条性命更无辜的呢。 那个下午,“吴小林”不愿意“干活”,来到公园里偷懒,他本来躺在公园的 长椅上惬意地过着自己难得清闲的下午,尽管他的“工作”并不累,只是提心吊胆 的日子谁都会过腻的。 “吴小林”小睡了一会儿,就被几个少年的嬉笑声吵醒了,醒来之后他站在远 处看了很久,只是在不知不觉中越靠越近,走到了阿含的身旁。 前四轮小舟和小瓦踢成四比四,最后一轮,小瓦先射进了球,轮到小舟射了。 每一轮,庄梓都会很尽力地倒地扑球,似乎每一次都只差一点点与足球擦指而过, 实际上则是,庄梓不愿意将球扑出去,他甚至希望这样无聊的比赛能够永远地持续 下去。因为这种游戏再无聊,似乎也比回到修车厂里擦车要好。 “小偷! ”在小舟准备射第五个球的时候,庄梓大喊道。此时,“吴小林”正 抱着三个人的东西,跨越公园的栅栏。 小舟顾不及射最后的那个球,边喊边追了上去,小瓦紧跟在小舟的后边,小舟 将“吴小林”拉倒的时候,小瓦刚好踏上一只脚踢在“吴小林”的肚子上,而“吴 小林”居然没有还手。他只是个胆小的小偷,只敢偷偷摸摸地做一切事情,从来都 没有明目张胆地做过。 等到阿含和庄梓赶过来的时候,“吴小林”已经满脸是血,但神智还算清楚, 因为他还在不停地求饶,况且,十六七岁的少年,原本就没有多大的劲。 “我们先回家洗澡了,你把他送到警察局去吧。”小舟边拍打身上的尘土边朝 家的方向走,小瓦和阿含也跟了上去,只剩下庄梓一个人和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的“吴小林”。 这是小舟,小瓦,阿含,这三个少年知道的事实真相。 然而当三个警察询问他们三个的时候,三个人中的小舟和小瓦却口径相同地说, 是庄梓第一个发现小偷的,也是第一个追出去的,小偷跑得飞快,庄梓也追得飞快, 三个人追不上两个人,就捡起小偷扔在地上的东西回家了。 对此,阿含选择沉默。 于是三个人轻而易举地把事情从自己的身上推得一干二净,一切的责任就全都 推到了庄梓的身上。 警察走了之后,三个人还小小庆祝了一番。谁也不去担心庄梓和“吴小林”之 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管庄梓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最后那个球你没射,你输了。”小瓦还没忘记十几个小时以前射门打赌的事 情。 “怕你到时候不敢开! ”小舟有些不屑。 “我不敢? 走走走,快点。”小瓦说。 “好,走! ”小舟说着去拉阿含。 阿含有一些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去了。 很快,一辆漂亮的跑车在环城的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速度将一切都甩在了身 后。尤其是那些不开心的和令人担忧的事情。 而对三个人离开庄梓和“吴小林”之后的事情,只有庄梓和“吴小林”两个人 知道,现在“吴小林”死了,就只剩下庄梓一个人知道了。 当时,在三个人走了之后,庄梓非但没对“吴小林” 拳打脚踢,反而用小舟和小瓦喝剩下的矿泉水,很细心地将“吴小林”脸上的 血迹洗干净。之后,庄梓看到了一张稚嫩的脸,和自己差不多年纪。 “你叫什么? ”“吴小林”问。 “庄梓。” “你是从沙漠里走过来的吗? ”吴小林又问。 “是,你呢? ” “我也是,我叫‘林小吴’。” “吴小林”说,至于“林小吴”是不是真名, 只有“吴小林”自己知道,后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了,死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这是一个被沙漠包围着的繁华的城市。所有向往这个城市的穷人要来到这个城 市,都要跨过一个无比空旷的沙漠,苍凉而绝望的沙漠。 “我从进到这个城市里,就再也没去看那片沙漠了。” “吴小林”说。 “我也是。”庄梓说。 “走吧! 我们去那儿转一圈。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把我送到警察局去的。”“吴 小林”边说边站起来朝外走。 庄梓笑了笑,一仰脖将瓶子里剩下的一口水喝掉,然后跟在“吴小林”的后边。 两人就那么一前一后地走着,一直走到城市的边界,沙漠与城市相连的地方。 这沙漠与城市相连的地方,甚至仍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破旧报废的汽车镶嵌 在沙漠里像搁浅的帆船,枯死的树干倒在沙漠里,好像这个城市裸露出的坚硬的骨 骼,伤痕累累,却依然坚硬。 “这里原来是片海。”“吴小林”说。 “真的? ” “要不他们怎么不管这里叫沙漠而叫沙滩啊。”“吴小林”开着玩笑。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确实有片海,也有片沙滩,遗憾的是后来,海越来越小,沙 滩越来越大。 沙漠边上,两个男孩子用油桶做了小小的帆船,那只漂亮的玩具帆船,却怎么 也游不出,这片海滩。或许,帆船也和人们一样,早已忘记了那片海洋。 “我该回家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庄梓说。 “我以后能去找你吗? ”“吴小林”不舍地说。这个城市里,庄梓是他惟一认 识的人。 “算了吧! ”庄梓想了想说。 “是啊! 算了吧! ”“吴小林”重复着,声音里没有怨气,只有无奈。 正当两人要走的时候,两人同时看到了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朝他俩走来。这个 人就是陈鱼。 “快跑! ”庄梓催促“吴小林”,“吴小林”却原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陈鱼走到了两个人的身边,然而在小偷和庄梓的眼中,陈鱼是一个长得很好看, 大不了他们几岁的女警察,而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 “是我偷了东西,我跟你走。”“吴小林”很老实地将双手伸出,想让女警察 来铐自己。“吴小林”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在这个城市混了很多年,他非常清楚, 一旦自己落在警察的视野里,最好的办法就是乖乖地束手就擒。 陈鱼听了“吴小林”说的话,先是一愣,然后伸手摸手铐,摸了半天却什么也 没摸到,最后只得涨红了脸说:“看你还算老实,手铐就不用带了,乖乖地跟在我 后边吧! ” 说完自己朝城市的方向走去,“吴小林”真的乖乖地跟在后边,一丝要逃跑的 意思都没有。 走了几步之后,“吴小林”突然又跑了回来,很诚恳地对庄梓说,“告诉我你 的地址和名字吧! 我会回来找你的,会给你带来惊喜的。” 庄梓想了想,飞快地写下了自己的地址和名字。并不是因为“吴小林”说的那 句,会给自己带来惊喜。而是因为“吴小林”的诚恳。在这个城市中,他和“吴小 林” 一样都属于孤独的人。而孤独的人和孤独的人走在一起,也是一种理所应当的 人以群分吧! “吴小林”拿着纸条,跟在陈鱼的后面心满意足地走了。 只留下庄梓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在城市和沙漠的边缘,那一夜,庄梓没有回去, 而是在沙漠和城市之间徘徊,他不知道就当他在沙漠中不停地徘徊时, “吴小林” ——那个一心想要和他做朋友的少年,已经悄然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夜越深,心越冷,庄梓并非和“吴小林”心有灵犀,却仍然感觉到了夜的冷和 世界的残酷。 于是,庄梓有些想回去了,回到藏在沙漠尽头的,有山有水的家,但他却似乎 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勇气来穿越这片沙漠了,甚至连来的时候一半的勇气也没有。 就连庄梓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勇气竟然会丧失得如此之快。 或许仅仅是因为他走出来的时候是不知道沙漠的另一面是什么样子的。看不清 楚,就会无限美丽。 就这样,陈鱼和庄梓完成了两人之间的第一次相遇。 虽然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但却注定了两个人之间不可遛免的生死交错。 或许一切真的是因为达摩祖师画的那个圈子。否则这些明显应当发生在庄梓生 命轨迹之外的事情又怎会发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