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其实并没有一个真相 两年,过去了。 两年的时间足够习惯任何生活,包括监狱里的,庄梓在监狱的两年时间里,已 经习惯了监狱里的饭菜,习惯了监狱里的玩笑,甚至在监狱里又有了新的朋友。他 已经有了在这里生活二十年或者更长时间的勇气。 然而命运似乎总是不能让他平静地生活下去。总是在他刚刚适应一段生活的时 候,就让他被迫地适应另外一种不同的生活。于是,他就连这样一种无可奈何的平 静生活都被打破了。 “在这里签字,你明天就可以出狱了。”出狱前一天的下午,在狱警的办公室 里,两年前把庄梓送进牢房的那个狱警,冷冷地对庄梓说。对庄梓来讲这是一生中 最重要的时刻,对那个狱警却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监狱就像客栈一样,每天人来 人往,无论是来的人再也没有出去过,还是出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都不是什么大 不了的事情。 庄梓拿着笔,看着签字的地方,开始眩晕,手也在发抖,天上掉下的馅饼总是 令人忐忑。 于是他迟迟不落笔,用询问的眼光看着那个狱警。 “快签啊! 出狱还这么磨磨蹭蹭的。”狱警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所以他没有 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而只是无奈地笑着说。 而庄梓好像一个已经吃苦吃到不知道甜是什么滋味的人。 “为什么? ”庄梓终于问出了进监狱之后的第一句为什么。进了监狱之后,庄 梓很快适应了监狱里住宿环境,食物,劳累的生活,扭曲的心态,以及一切在外面 无法想像的事情。惟一不能适应的就是,监狱里是一个没有“为什么”的世界。没 有“为什么”就意味着没道理可讲。 “明天出去买张报纸,就什么都知道了。”那狱警最大限度地回答了庄梓的问 题,尽管没有直接说出答案,却至少指明了答案在一个唾手可得的地方。 “快签吧! ”狱警催促着。 于是庄梓终于落下了笔,写下了那难看的两个字。居然还很好看。 早晨,庄梓走出了监狱大门,准确地说庄梓是挤出了监狱的大门。因为,大门 只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缝,但这并不妨碍庄梓回到这个充满阳光的世界。尽管充满阳 光的世界,也未必光明,未必温暖。 两年并不长,城市有了一些变化,但还没有变到面目全非的程度。 庄梓身上一分钱也没有,非但没有钱甚至连一点值钱的东西也没有,非但没有 值钱的东西甚至连一点没用的东西也没有。监狱里的东西庄梓一件也没有带出来。 总有一种生活,人们想甩得干干净净,一丁点痕迹都不留下。 所以庄梓无法乘车,只能一直走。好在监狱是在城市当中,而不是建在郊区。 庄梓想回到疯人院去看看,想看看陈鱼是不是真的在那里等着自己。 而对于事情的真相,关于自己为什么被提前释放了,庄梓反倒显得没有那么大 兴趣了,最重要的是自己出来了。而至于为什么出来,倒真的显得无关紧要,甚至 微不足道。 庄梓走得很快,他只想见陈鱼一面。 见面之后呢? 要么自己远远地离开这座城市! 要么和陈鱼两个人一起离开这座 城市。 路过报亭的时候,庄梓想起了狱警对他说的话,“明天出去,买张报纸,就什 么都知道了。”话犹在耳。 庄梓在报亭旁边徘徊着,却没有勇气走上前去,越了解这个世界的人,就越会 对这个世界充满失望,甚至绝望。 所以即便庄梓未必了解这个世界,却也是对这个世界充满失望的,所以,当一 个好的结果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他害怕去探询原因的真相,因为,未必所有的好 的结果,都是由好的事实导致的。 或许这个好的结果只不过是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的事与愿违,或者阴差阳错。 所以如果不知道还会心怀感激,知道了反倒绝望。 然而这些看似很关键的原因只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原因。和许多冠冕堂皇的 东西一样,是微不足道的。 而真正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原因却成了最关键的原因:买报纸需要钱,庄梓没有 钱,连一个硬币也没有。 真相的诱惑是难以抗拒的。无论好的,坏的。 最终庄梓决定在报摊上翻一翻,只一小会儿,这样既不用花钱买,也能知道事 实的大概。 于是庄梓假装漫不经心实则万分紧张地走了过去,小小的报亭竟然洋洋洒洒摆 着几十份报纸。 正当庄梓在想着关于自己的事情应该出现在哪份报纸的第几版的时候,令他惊 呆的事情出现了。几乎所有的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有关他的,无须看标题,因为所 有的头版都刊登着他的照片,两年之前他被捕时,和法庭宣判他有罪入狱二十年, 他一脸茫然的照片。 两年前,庄梓的照片就上过所有报纸的头版,只不过当时的主角是那间独一无 二的疯人院。 庄梓打开了报纸,这一次,主角仍旧不是庄梓,尽管他是受事件影响最大的人。 第一次把他送进了监狱,第二次把他救了出来。 不过庄梓并不会因此而心存感激。带来了灾难,之后再将灾难抹平,一切都是 理所当然。 其实,真相本身与庄梓无关。真相是关于那个小偷的,关于小偷的真正死因。 故事很长,而且事情又牵扯到很多人,错综复杂,不是一眼两眼能够看清楚的, 所以庄梓站在那看了很长时间。这惹起了报摊老板的注意。 那是一个大概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带着老花镜,目不转睛地盯着庄梓。 “你是庄梓吧! ”老头儿率先开口说话。 “是! ”庄梓有些窘迫。 “今天出来的? ”老头儿又问,语气还算善良。 “是! ”庄梓简单地回答。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报纸。 “所有的报纸都是关于你的,我要是你,就每份报纸都买一份,收藏着,没事 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 “我没钱。”庄梓眼睛还是在死盯着报纸。 “这些报纸我都看了,这个写得最好。你拿到那边长椅上去看吧! ”老头儿边 说边从一大堆报纸里找出一份递给庄梓。 “看完要送回来。”老头儿边递给庄梓报纸,边嘱咐道。 庄梓没回答,拿起那份报纸就走。 “孩子! 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生活不能太较真。” 老头儿大声地喊着。 这是桩子两年来听过的惟一一句温暖的话,于是庄梓回过头来感谢地笑了一下。 那一笑,依旧天真烂漫,依稀还能看出,庄梓依然是一个孩子。 庄梓走到不远处路旁,榕树下的长椅上,将报纸摊开。 于是在那样一个上午,伴着蝉鸣,庄梓终于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当一件事情真相天下大白的时候,除了震惊,就只剩下后怕了。 所以,即便冷漠如庄梓在了解真相之后也是一身的冷汗,如果真相一直没有被 揭穿,庄梓就会一直住在监狱里,如果当时法院宣判的不是二十年,而是死刑,那 么即便真相大白了。那么对于已经死去两年的庄梓,也已经毫无意义了。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和卑微,即便已经度过了真正弱肉强食,茹毛饮血的年代, 人们依然不能完全地控制自己的生命。 那份报纸在叙述小偷的死因之前先讲述了历史上一个类似的事件。 只不过那次的死者不是一个小偷,而是一个流浪汉,或者叫做乞丐更合适。 那本是一个快乐的流浪汉,他的口头禅是,能不能施舍给同胞一顿午餐,一次 他中了一个小的彩票,还和同伴一起去吃了一顿大餐,并一起幻想着有钱就可以用 百元大钞票点雪茄。最终他们终于梦想成真了——他们中了头等奖,奖品是一大盒 金子,然而当他们终于如愿以偿的时候,却抽回了曾经因约定而紧张的手,取而代 之的是一把指向同伴的枪。 惟一值得欣慰的是,持枪的那只手毕竟紧张了。在这场上天坐庄的赌局中,人 心似乎终究抑制不住欲望的炙烤,金子终究会回归于自然,不同的是中间赔上了无 数的生命,和比生命更珍贵的友谊,和比友谊更珍贵的曾经善良的心。 这是一个很好听的故事,不过庄梓并不关心。这说明庄梓不是一个热爱浪漫的 人,或者说有一些事情看上去是浪漫的,但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不觉得浪漫了。 其实,小偷的真正死因,尽管有一些离奇,但一切又都在情理之中。如果庄梓 不是亲眼看到报道,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在他与小偷分开的几个小时里,或者说 是,陈鱼与小偷分开的更少的几个小时里,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事情要从陈鱼被围住小偷悄悄逃跑开始。 其实那个叫“吴小林”的小偷能够在那样悠闲地在公园里度过整个下午,真的 是因为他突然间有了一大笔钱。 那笔钱的来源是他和另外一个小偷,一人凑了一个硬币买的一张彩票。 “吴小林”对另外一个小偷谎称没有中奖就一个人来到公园里,想等到明天自 己偷偷地去把钱领出来,然后远远地离开这座城市,做一个有钱人。 然而,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些自己的习惯。当偷东西已经成为“吴小林”的一种 职业习惯的时候,已经不单单是因为贫穷那么简单的了。所以当他有钱之后,却仍 然没能制止那双多余的手。 总有一些看上去无关紧要的习惯,却在最关键的时刻要了自己的命,而且一点 也不无辜。 “吴小林”从陈鱼的视线里逃出之后,就遇上了那个正在四处寻找他的另外一 个小偷,因为中奖号码早已被公布了出来,却始终没有去取。那是几年不遇的特等 奖,人们的关注热情极高。 两个小偷开始是口舌之争,后来纠缠在了一起,一直到最后的拳脚相加,另外 一个小偷一记重拳,将“吴小林”打倒在地,满脸是血。 这个时候一个巡逻的警察出现了,另外一个小偷看到“吴小林”的惨状以及小 偷本能的做贼心虚,马上飞快地跑掉了。逃之天天。 在“吴小林”昏迷的时候,警察为了查明“吴小林” 的身份而搜查了“吴小林”的口袋,没有身份证,没有相片,没有钱,警察只 在“吴小林”的裤子兜里翻出了写着庄梓地址的那张纸条。于是这张纸条成了警察 可以查案的重要线索,于是庄梓会这样无辜被卷了进来。 可就在警察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这张纸条上来的时候,救护车到了,“吴小 林”被送进了急诊室。 急诊室里主治医生和他的助手匆匆地脱去“吴小林” 的衣服,但由于“吴小林”已被打得血肉模糊,所以两个人虽然动作麻利迅速, 但实际上还是用了好长时间。在主治医生让助手拿手术刀的一瞬问,医生发现了 “吴小林”内衣上粘有血渍的那张彩票。 也就在那么一瞬,那位德高望重的医生变的猥亵了。 他一直都是一个好医生的,在医生收红包已成一种不良之气的今天,他却能独 守医德,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他一直觉得医生是自己的职业,救人是自己的分内之 事,病人付医疗费是他们所必需的,而除此之外呢,再硬塞给自己红包,是对自己、 对自己所工作的医院的不信任,甚至是一种侮辱,就像是一个绅士,收到了一封邀 请函赴宴,他拿着大红的邀请函到了门口了,门卫却不相信他的邀请函是真的,像 是他不具备进到这扇门的资格似的。当然别的医生收到红包时也许不会有这种不信 任的侮辱感,但他真的讨厌红包,也许从这方面说他真的是个绅士。 回到那张彩票上来,任何人都有自己的致命弱点,希腊神话里的战神阿克琉斯, 还有后脚踝的一个致命之处呢,何况平凡如我辈的肉体凡胎。那张彩票就是这个难 得的好医生的“后脚踝”。他不爱财,他一直都觉得钱太多了没用,但他却是个十 足的彩迷,买彩票成了他的一种习惯,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必不可少,他喜欢那种 每天等待开奖的感觉,他喜欢每天能有所期盼的日子,虽然他一次都没有中过,甚 至连五块钱都没有中过,但他还是每次都买,每次都像一个孩子听期末成绩单似的 听开奖结果。这次也不例外,所以在看到那张血迹斑斑的彩票之后,就在助手转身 的那一瞬,他像个发现了自己的梦中情人的青涩小生一样,兴奋极了,他用最快的 速度将自己的“梦中情人”藏了起来,据为了己有。 处于极度兴奋中的他,并没有忘记藏到自己身上并不等于属于了自己,顾不了 那么多了,等了那久,盼了那多久,望了那么久,当希望突然飞至眼前时,谁都会 有一个“这是上天赐予我的”的感觉,谁都会为了这种冥冥中的恩赐而奋不顾身。 于是这位少有的好医生犯了今生最不该犯的错误。 吴小林由于被打成重伤,抢救无效,死。 这是警察从医生那儿得到了结果,有了这个结果之后,他们就要抓人,另一个 小偷跑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一个纸条及纸条上的那个名字——庄梓。 于是警察先找到了修车厂,找到了小舟和小瓦,当小舟和小瓦一听说“吴小林” ——他们前一天下午殴打的那个小偷不治身亡之后,马上统一口径,把一切的责任 都推在还没有回来的庄梓身上。 他们只是害怕而已。他们只是害怕不幸降临自己的身上。 然而因为懦弱而做出卑劣的事,仍然不能够被原谅。 无论有辜还是无辜,庄梓毕竟是个疑犯,警察只是要结案。 于是最终,庄梓被捕了,因为他没有像那个小偷一样跑得那样彻底…… 一切似乎都随着庄梓的入狱而得到了终结。而那个医生领取了大奖,心中却一 天不曾安宁过。当多年期望一下子变成了现实,好像生活从此再也没有了感动,好 像生活再也没有了目标。 但是生活并未因此而将这一切淡忘,要来的早晚会来,内心的折磨并不代表罪 恶可以减弱甚至消失。 关心着这张彩票的除了已死的吴小林,还有另一个小偷。 在一个月前,那个和吴小林一起买彩票的小偷,因为偷钱被发现之后,持刀杀 人而被逮捕。被杀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虎背熊腰。 其实那个小偷并不想杀人,他只是想拿着刀吓唬一下那个人,却不曾想,那个 中年男子十分勇敢,上来就想抢下他的刀子,男子在冲上来的时候,被一根坚强伸 出地面的树根绊倒了,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子扑到了小偷紧握的尖刀上,正中胸膛, 当场毙命。 小偷因此被捕,并被判了死刑。 在执行的前一天,留遗嘱的时候,小偷小心翼翼地问负责记录的警察,是否知 道“吴小林”死之后彩票的下落。 于是警察调查,终于查清楚了事实的真相——是“吴小林”的主治医生动了手 脚,将本无大碍的“吴小林”治死了,然后领走了巨额的奖金。当时兑奖处的人员 还奇怪,这张大奖的彩票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染上了这么多的血迹呢。难不成是听到 中奖后激动得拿菜刀的手一抖,切伤了自己,呵呵,这可没准呢。 医生换出了庄梓,医生的心灵也算解脱了。 只是什么都迟了点儿。如果“吴小林”将彩票的奖金和小偷安静地分掉,“吴 小林”不会死,这个小偷也不会死。庄梓也不会有两年的牢狱之灾。老人一手建立 起来的疯人院,也不会顷刻之间,毁于一旦。 总有一些真相,作为故事讲起来的时候十分的好听。 这个就是如此,只是庄梓却不觉得,因为太残酷。 还有,真相大白之后也就不会那么有诱惑力了,庄梓惟一观注的真相中的一个 细节就是,那张写着自己地址和名字的纸条,和“吴小林”三番五次朝自己要那张 小纸条时的恳切。 庄梓更愿意相信,那个时候已经知道自己中了彩票的“吴小林”之所以要自己 的地址是为了回来找自己,然后一起去他们梦想要去的地方。这是一个最温暖的假 设,也只能是一种假设,因为“吴小林”已经死了,再没有人知道他要庄梓地址的 真实目的。 而恰恰又是这张纸条,或者说是“吴小林”的好意害了庄梓。美好的愿望未必 能够带来美好的生活,也许会事与愿违。这是生活最残酷的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因 因果果。如果真的有,惟一一句合理的便是——一切的罪恶都来自人们无法尽情的 爱。 而真相之外,最无法让庄梓接受的事实是疯人院的覆灭。那是他惟一能够回到 的地方。 于是,庄梓转了一个方向,一直走着,一直走下去。 他只能一直走下去,从早晨走到傍晚,城市太大了,整整一天,他才走到城市 的边缘,城市的边缘是一片海,黄昏的阳光下,一个孩子光着脚、r 看着远处,一 幢幢的房子建在大大的甲板上。 “你叫什么? ”孩子问庄梓。 “庄梓。” “你几岁了? ”孩子问庄梓。 “六十七。” “撒谎,庄梓是传说中的人,他有几千岁了。” “呵呵。”庄梓笑而不答。 沉默了一会儿孩子突然问:“几千年前这里是什么样子? ” “和现在一样,也是一片海,上面飘着许多房子。” 庄梓淡淡地说,他知道孩子不懂得什么叫沧海桑田。 有的时候沧海桑田只需要七天,或者更短。 可无论这个世界怎样的沧海桑田,变幻莫测,总有一些事情是永恒不变的,比 如,玫瑰大街依然是这个城市最美丽的街道。 玫瑰大街依然是个很不错的意象,依然让人们联想起爱情,以及一些关于邂逅 爱情的浪漫而又虚无缥缈的东西。在这条有着美丽名字的街道上,最著名的依然是 一个疯人院,一个卖票的疯人院,一个破败的疯人院。 院子里长满了野草,和烂漫的连成片的黄色野花;院落里连一个老人也未剩下, 已经开始有鸟儿在屋顶筑巢,墙壁也开始变得斑驳。 每天都固定有一个穿长裙的女子,坐在疯人院的门口,人们闲得无聊时喜欢来 这里转一转,在进门之前喜欢塞一个硬币在女子的手里,仿佛她就是这里的售票员 一样。 她是玫瑰大街上的惟一的一朵玫瑰,而一朵玫瑰,无论是开在沙漠里,还是开 在花瓶里,都注定了同样的忧伤和孤单。 女子就是陈鱼,这间特殊的疯人院留下的最后一个人,陈鱼最初回到这里,真 的是在等老人回来,后来,就成了一种习惯,或者只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好像一个 乞丐习惯一个街头和一个门口一样。 这间实际上独一无二的疯人院,也终于放下了自己尊贵的架子,任谁都可以进 进出出,随便地实施一点小钱,因为院子里边非但没有剩下一个天才,甚至连一个 疯子也没有了。 好像各国的皇宫,只有在没有了皇帝之后,人们才能走进去看看那些空落的房 间和长廊,边走边聊,想像着曾经住在里边的人留下的音容笑貌,而且津津乐道, 乐此不疲。 还是傍晚,一个瘦弱的少年,徒步走在玫瑰大街上,一眼看到长椅上的穿长裙 的陈鱼,站了一会儿,神情紧张地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陈鱼看了一眼他,四目相 对,但两个人始终都没说话,只是将手夹在两腿之间,安静地坐着,像两个做错事 情被罚不能吃饭的孩子,同命相连。 傍晚过了,太阳落了,两人的剪影渐渐地与黑夜重叠。 第二天,疯人院还在,却再也不见那个忧郁的卖票女孩儿了。 然而故事并没有完,很多天后,一个中年妇人,做着和陈鱼同样的事情,在早 上人们不知道的什么时候出现,在夜晚不知道的什么时候消失。 于是人们都没有看到,她在路过疯人院的门口时,总是在同一个地方扭到脚。 而她从来都没有产生把那个坑填平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