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非在天空的鱼 虽然鱼飞在天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悲剧,但是至少也是快乐一瞬间吧! 第二 天,星期一。 劳作课是下午,陈鱼同桌的位置一直空着,那是庄梓的坐位,那是庄梓有生第 一次逃课,一个人逃课的早晚,完全取决于他在几岁遇到比上课更重要的事情。 而究竟什么样的事情能够比上课更重要呢? 睡过了,饿了,青蛙叫了,杨梅红 了,枇杷黄了,不开心了,…… 哪一种理由都合理,每一个人都有衡量一件事情重要程度的标准。尽管家长和 老师始终认为哪种理由都不充分。 从早上,陈鱼就意识到了身边的空坐,但她并没有着急,甚至当其他老师问起 庄梓的时候,陈鱼还镇定自若地帮庄梓撒谎说,庄梓肚子疼,一会儿就回来。很多 知情的孩子笑了,但陈鱼的表情仍然很认真。 ‘ 老师最终还是相信了,其实老师是愿意相信学生说的话的。 陈鱼和老师的所作所说,说明庄梓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至少以前都是。 中午放学的时候,劳作老师来教室说,下午大家都带着自己的风筝去村口的小 河边集合,他们要有一个风筝比赛,比比谁的风筝飞得最高,第一的奖励是一盒蜡 笔,陈鱼在村里惟一的小商店里见过,要两块三毛钱。 这个时候正是春天,阳光明媚,微风习习,最合适放风筝。 劳作老师刚一讲完,陈鱼就最先跑了出去,顾不得回家吃饭,直奔庄梓家跑去, 陈鱼在庄梓家的门口转了好多圈,确定庄梓并没有在家之后,才走开。 她不敢进庄梓的家门,她害怕庄梓去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也是背着自己的父母, 而自己一旦去问庄梓的父母,一切就都露馅了。 孩子之间,天生就是同盟。 中午很快就过了,陈鱼赖在家里不肯出来,陈鱼只是小心地扒着窗户,看着伙 伴们都陆续地朝村口的小河边走去,陈鱼知道他们一会儿就会在那里集合,然后一 起去原野上放风筝,过一个美丽和快乐的下午。 而她却不能和他们一起去,不能和他们一起兴高采烈,快上课的时候,妈妈问 陈鱼怎么还不去上课,陈鱼才意识到,原来家里也不能待下去了。 陈鱼一句话不说,朝教室走去,那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陈鱼有些委屈,有些 埋怨庄梓。 一个人如果不相信谎言,就不会受到谎言的伤害。 如果在最初,把所有的话语都当成谎言,当证实许多的谎言是真实的时候,是 否会很开心? 反之也不会受伤害。 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午后的阳光铺满了桌子,一切都很适合悲伤。陈鱼哭了, 她终于开始认为庄梓是当了逃兵,庄梓说下了大话,结果拿不出美丽的鱼样式的风 筝,故意躲着不肯见自己。她有些怨庄梓。 人世间最令人伤心的不是失败,而是欺骗。 如果陈鱼继续努力与庄梓一起做风筝,即使最后仍然没能将风筝做成,或许她 也不会哭,更不会怨庄梓。 人毕竟不是神,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但一个人努力过证明自己 真的无能为力后,至少不会委屈。 这个学期的劳作课似乎要得零分了;这个学期三好学生似乎没戏了;评不上三 好学生不仅会被爸爸妈妈批评;更重要的是动物园去不成了;自己每个学期都能够 去一次动物园,她很想看看那只小熊是否又长大了一点。陈鱼想着这些,哎! 陈鱼 是多么想看看那只小熊啊! 陈鱼是眼看着小熊出生的,那是她刚上一年级那年,那 个学期陈鱼被评为三好学生,父母就带她去了动物园。再接下来的三个学期中,陈 鱼为看到小熊每次都拼命地做三好学生。 那个小熊最爱吃鱼了,每次去动物园之前,陈鱼都会到河里抓许多的小鱼,养 在罐头瓶子里,小熊只吃活的鱼。 当然每次都是庄梓在帮助自己抓鱼,去年的夏天,庄梓为了帮助自己抓鱼,新 买的一双凉鞋还被小河冲跑了。 一想到这里,陈鱼又开始不忍心起来,庄梓其实对自己很好的,庄梓每次帮助 自己抓鱼,自己都答应带庄梓一起去看小熊,却一次也没有去。 两个说谎的孩子,各说了一次谎,这也是可以扯平的。陈鱼惟一靠近说话算数 的举动,是带了一张小熊的相片给庄梓看,她只给庄梓看过那张相片,因为两个人 的关系更好,也因为陈鱼不好意思拿出去给别人看,因为那本是陈鱼和小熊的合影, 小熊很清晰、可爱地在照片中,而陈鱼虽然也很可爱,却只有半个小辫子在相片的 边上。 陈鱼拼命地跟庄梓解释到,我在上面,小熊在下面。 关熊的是一个地牢。 而很多年之后,当陈鱼和庄梓在一起看那张相片的时候,两个人都更愿意相信, 那只不过是摄影师的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但从来都没有人揭穿,对于一些美好的回 忆,我们能做的最好的,就是让它继续美好下去。 下午第一堂课结束的铃声响起的时候,庄梓闯进了教室,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 这个时候的陈鱼刚刚停止哭泣,陈鱼发现自己在教室里,安静地过一个午后也 不错。 “老师和同学们呢? ”庄梓问陈鱼。 “田野。”陈鱼说,一见到庄梓,本来已经不哭了却一下子哭得更厉害了。 “快! 我们走,去找他们去。”庄梓已然是满头大汗。 “风筝呢? ”陈鱼着急地问。 “在书包里。”庄梓自信地拍了拍书包。 陈鱼马上破涕为笑,不管庄梓一个上午都去做了什么,不顾庄梓累不累、渴不 渴、饿不饿,就朝田野跑去,甚至比庄梓跑得还要快。 陈鱼一路上都笑得合不拢嘴。一想到自己和庄梓的风筝,鱼形状的风筝,快乐 在天空飞啊飞啊飞啊飞,就兴奋。 尽管兴奋,跑到一半的时候,两个人还是不得不坐在小路旁休息。 “你上午干什么去了? ”陈鱼大口喘气之后,问庄梓。 “去城里了,去城里面找风筝去了。”庄梓说。 陈鱼一下子就想到,去动物园看小熊的时候,看到城里各式各样美丽的风筝, 这下她的心里放心了。 陈鱼拽起庄梓朝原野跑去,一想到自己的风筝将要是天空中最美丽的,她就有 些迫不及待。而且一定有许多小朋友,这么大都没有看见过城里风筝的美丽。 又跑了一小会儿,他们已经能够看到原野上的同学们和老师了,也能够看到那 些用旧纸盒、废报纸做成的风筝,不断地从空中跌落。 陈鱼突然拽住了庄梓,很严肃地问庄梓,“这风筝是你自己做的吗? 这可是劳 作课,主要是检验我们的动手能力,连父母的帮助都不可以,怎么可以花钱去买呢 ?” “放心。”庄梓说。 当时的陈鱼很放心。但,一直到以后很多年,陈鱼都很害怕听到,庄梓说“放 心”这两个字,因为这两个字,好像天生会让他们倒霉一样。 然而这一次,陈鱼算是比较幸运的,因为这一次,她是放心了最长时间的一次 ——放心地走到了老师的面前。放心地与庄梓一起站在了所有同学们的面前,放心 地看着庄梓从书包里,拿出了那条美丽的鱼,真是一条美丽的鱼。扁平金黄;哦, 或许应该说成是,那个美丽的风筝,像一条美丽的鱼,扁平金黄。 庄梓和陈鱼的分工是,陈鱼拽线,庄梓持风筝,陈鱼拿着线还来不及仔细看一 眼那美丽的风筝,就快速地跑开了。 越是美丽,陈鱼就越想它能够快一秒飞起来。 老师和同学们看着这风筝都目瞪口呆,因为风筝的美丽,而更让他们目瞪口呆 的是,庄梓的力气真大,一下子就把那风筝扔上了天空,鼓掌。 然而,在巴掌还没来得及分开的时候,风筝迅速地落向了地面,还砸倒了一小 片小草。 再扔,再落。快扔,快落,慢扔,更快地落。 庄梓很尴尬,脸红的像一个大萝卜。脸红的很大原因,是因为他对陈鱼说的 “放心”两个字。 最后,庄梓拼尽浑身力气,将那条鱼从怀里扔出去,不是向高,而是向远,因 为庄梓的力气太大,陈鱼来不及放线,又拼命地抓住线不放,线一下就断了,鱼形 状风筝的也没有向高飞出去,而是向远飞去。 同学都转过了脸去,他们不忍心看可怜的庄梓和陈鱼。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 除了在当时偷偷地笑笑,还可以在以后很长时间之内想起来就笑个不停。 可无论怎么笑,这都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对于庄梓来说却很重要,这是庄梓对陈鱼的第一次失言,更为重要的是,这 是庄梓作为一个男子汉在人生中的第一次允诺。 对于陈鱼,首先面临的是对庄梓短时间的失望,以及这半年时间里不能去看小 熊而产生的遗憾、沮丧和失落。 孩子只会想距离自己最近的事情,大人才会想一辈子的事情,大人想的太久, 所以会很木然,能有什么事情在整个人生中,让人快乐和悲伤呢? “没关系的,我 们都看到了,那条鱼,不,那个鱼形状的风筝已经飞向天空了,只不过是它落下的 速度稍微有点快,可即使是飞在天空的鸟也一样会落下来的啊! ”老师在安慰着两 个孩子。 但庄梓和陈鱼依然闷闷不乐。 一直到所有的伙伴都回家了,庄梓和陈鱼都没有走,陈鱼说有点冷,庄梓就生 了一堆火;陈鱼说还是冷,庄梓就把火架得旺旺的,烤得两个人脸盘都红彤彤的。 庄梓说:“这个学期我带你去动物园吧! ”他了解陈鱼的心愿。 陈鱼不点头也不摇头,仍然嘟噜着脸,一脸的委屈。 于是庄梓又说一次,“我带你去动物园吧! ” 陈鱼仍然没说话,却伸出了小手指。 庄梓也伸出了。 两个人一起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反悔。” 这个时候,庄梓觉得有些饿,他已经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他想陈鱼一定也饿 了。 于是,他就把那条没有飞上天的鱼,从草丛中找了出来,用一根棍子把鱼穿了 起来,架到火上去烤。 那是一条大黄鱼,一烤起来,不仅味道很香,颜色也很好看,十几分钟之后, 鱼就熟了。 庄梓把烤的颜色和味道都很好的鱼递给陈鱼吃,陈鱼却不吃,其实她很想吃, 但她刚刚还是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如果马上就破涕为笑似乎很没面子。 所以,陈鱼很想让庄梓再哄哄她,却不曾想庄梓竟自一个人吃了起来,庄梓吃 鱼的时候是背对着陈鱼的,陈鱼感觉到很长时间过去了,庄梓却没有再次把鱼给她 的意思,或许那条鱼太好吃了。 想到这里,陈鱼再也忍不住,突然转身抢过了那条鱼。 然而当鱼在手里的时候,陈鱼的脸却一下子红了。 庄梓一口好肉也没有吃,他只是把鱼头鱼尾吃掉了,然后细心地一小根一小根 地在挑鱼刺。 陈鱼那个时候真的还太小,否则她会毫不犹豫地决定,庄梓就是自己今生今世 依托的人。因为那个时候的庄梓也只是个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种本质的流露。 人年幼和年轻的时候,总是可以很轻易地看清楚一个人的模样,总是可以轻易 地就找到一个值得终身相许的人。遗憾的是,错过比看清楚更容易。 无论怎样,陈鱼终于笑了。 她说:“小熊就很爱吃鱼。” 这是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在十岁以下很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