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人在外头。 被外头微声惊醒的破浪,低首瞧了瞧在他身旁睡得正熟的飞帘,替怕冷的她 将被子盖妥後,他轻声溜下床著衣,披上大氅後开门走至门外再将门扇关紧。 无声落下的雪花,将庭院静染成一片银白无瑕,独自步圣院中的破浪在确定 来者在何方後,慢条斯理地将身上大氅的穗带系紧。 「我才在想,你究竟要忍到何时才愿现身。」他侧首看向墙角,嘲弄地笑著, 「终於忍不住了?」 自雪堆後走出的汉青,再次见破浪自飞帘的房裏出来,此时在他眼中,掩藏 不住的,是积藏已久的愤怒。 「她不是你碰得起的女人。」 「你就碰得起?」透过力士的打探,破浪早就把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底细, 给摸得一清二楚,同时也知道他一直躲在暗处的原因为何。 汉青严正地声明,「我的职责是守护殿下。」 「你不觉得可悲吗?」面对这个不老实的男人,破浪有些受不了。「不敢言, 不敢爱,只敢默默守护著她?」长年待在飞帘的身边,他能对飞帘不动心?谁信? 在破浪洞悉的目光下,觉得自己多年来拚命想要隐藏的秘密遭揭开的汉青, 苍白著一张脸,试图将那不愿让人知晓的情意再次埋回心底,他强自按捺下激动 的情绪,在自己的伤口上盖了个看似完美的盔甲。 「殿下是海皇的新娘。」 破浪冷冷轻哼,「她是我的,不是什么海皇的。」 「殿下是海道的风神,你这人子没资格——」无法忍受他说词的汉青,冠冕 堂皇的大话才说了一半,就猛然遭破浪扔来的一句问号打断。 「你爱了她多少年?」 汉青猛地止住口,自鼻中呼出的气息,在这静谧的雪夜裏化为白雾,愈是被 两手环著胸打量著他的破浪看著,他的气息也就愈显急促。 「我不是你,该是我的,就会是我的,因我会不计一切将她得到手。」破浪 笑笑地侧首睨他一眼,「你呢?你曾告诉过她吗?还是只敢躲在暗地裏守护她, 永远把你的爱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眼睁睁的看她投入别人的怀抱,你甘心吗?」 一再遭他挑衅和刻意刺伤,碍於身分和有口难言的汉青,也只能隐忍地握紧 了拳。 「殿下会留在你这,并非出自她所愿。」飞帘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她会被困 在这,是因那个叫应天的巫女收走了她的法力,她才不是甘心委身於这个男人。 破浪无所谓地耸著肩,「非要这么骗自己,才能让你觉得舒坦点的话,那你 就继续骗好了,我可没空在这陪你玩欺人欺己的游戏。」 「慢著。」汉青在他欲走前将他叫住,「把殿下还给海道。」 他慢条斯理地转过身,一反前态,面色阴沉地问。 「还?] 汉青说出今夜不得不来此的原因,「海道已将殿下视为叛徒了,在海道找到 罪证前,只要殿下亲自回神宫解释,殿下还是可以恢复以往风神的身分,若再不 回去,後果恐将不堪设想,你若为殿下著想,就该让殿下尽快返回海道。」 罪证?从他话裏大抵猜出海道急著要处置飞帘後,破浪危险地眯细了黑眸。 为海道效劳,她就是风神,不为海道卖命,就是叛徒,就是死路一条?为了 海道,飞帘已经付出够多代价了,今後她不再欠海道任何一桩。 「你们没资格要我还,因为就是你们逼她离开海道的。」他森冷地瞪著这个 想将她拉回火坑的男人,「我说过,她是我的,海道视下视她为叛徒,那是海道 的决定,与我和她皆无关,我既要她,就绝下会放开她,我更不会再让她回到你 们身边。」 「该作决定的下是你,而是殿下。」汉青才不理会他个人的心态。「你可听 过殿下怎么说?她可说过她想回到海道?」 「她不愿。」若愿的话,当初她不必一死以求离开了。 他立即反驳,「你胡说!」 「她曾拒绝你拒绝得很清楚,我相信你应该也还记得,那日她说过,她不是 什么忠臣。」破浪索性替他温习记忆,并再为他添上新的,[ 今夜我就再替她说 一次,她情愿待在我身边也不愿回海道。」 「我不信,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他不断摇首,怎么也无法相信飞帘竟 愿为了他而抛弃海道。 「要不要我去叫醒她,让她亲口告诉你这是不是真的?」懒得跟他玩信与不 信那一套,破浪乾脆直接向他提议。 与胸有成竹的他相比,心怀一线希望的汉青,所能相信的希望就显得薄弱得 可怜,他往後退了几步,雪地上的脚印显得纷乱。 破浪更进一步逼他,「你敢不敢亲耳听她告诉你?」 他不敢。 他不敢承认那是真的,不敢承认,那曾经有机会拥有的,如今已是他人的。 心像被撕碎了般疼痛,汉青憾恨地握紧了拳,为守住最後一丝自尊而紧闭著 唇不肯出声。他遗憾地回想著,以往那个他只能透过帘子,远远瞧著她的飞帘, 她合上眼祈祷的模样、她轻唤他名时的嗓音、她那透过帘子朝他伸出来的手…… 自那夜她跃下迷海後,他小心翼翼珍藏在心底的这一切,就已迷失在那片迷 海裏了。 破浪朝他撂下最後一句警告,「看在你保护她多年的份上,我不杀你,识相 的就别再让我看到你,也别让我知道你又出现在她的附近。」 在破浪回房後,独自站在雪地中的汉青,僵硬地侧过首,木然地看著破浪关 上那扇能与飞帘同处一室的房门,自脚底一涌而上的嫉妒,像毒液缓缓浸满了他 全身,取代了所有的情绪。 当他茫然地离开别业,走在夜半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不知该不该返回迷海时, 一阵男音自他的身後叫住他。 「汉青。」 他猛然回神,在纷落的大雪中定眼一看,万没想到竟会在这遇到也冒著风险 前来的沧海。 「岛主?」他为什么会在这? 「你找到飞帘了?」私下离开迷海的沧海,本是打算去紫荆王别业一探究竟, 好去确认那日他在崖上所见到的景象,但在这附近见到汉青後,他想,或许汉青 已先一步为他代劳了。 「找到了。」汉青顿了顿,木然地别过脸。 「她在紫荆王那裏?」心底有数的他再问。 汉青咬著牙承认,「对。」 「她与紫荆王是何关系?」认为事态严重的沧海,虽不愿相信,但还是得把 事情问清楚。 不知该怎么回答的汉青,紧闭著唇不答腔。 「我知道你有心维护飞帘,但她若做出对海道不利之事,你就不该再盲目的 维护她。」公事公办的沧海并不像观澜那么循私。「长老们要我来问你,东域裏 的流言是否属实,以及你可有发现什么罪证?」现下全海道的人都知道他们的风 神成了紫荆王的家妓,为此再也压不住长老们、也不能再为飞帘说话的观澜,也 只能同意长老们的作法。 「没有……」他双目无神地看著远处别业高耸的建筑,想著那个现下可能在 破浪怀中安睡的飞帘。 「真没有?」自飞帘出事後,就一直在岸上打听消息的他,连一点收获也没 有?沧海并不怎么相信。 一言不发的汉青,脑中不断回想著破浪那些占据在他心底的话,以及飞帘那 日高站在崖上,对海道袖手旁观的模样。 「走吧,别待在这。」不想冒险在破浪的地盘上待太久,急著回海道的沧海 拍拍他的肩。 「慢著。」在沧海先行往大街的另一个方向定时,沉默了很久的汉青突然开 口。 过暗的夜色中,沧海看不清他脸上异样的神色。 「事实上……」汉青颤抖地把话逼出口,「我是有话要对长老们说。」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既然得不到她,那么,他人也休想得到她,守候她多年的他不能,那么海皇 也不能,破浪更是不能。 倘若,在爱慕身後的那道影子,唤名为嫉妒,那么在背叛後头那道拉长了的 影子,则叫出卖。 兵败於迷海,率残军全员退至东域内後,不得不拉下面子来求破浪收留伤员 的玉珩,在这夜,只身一人主动登门。 温了一壶酒,与大夥坐在亭中欣赏雪夜的破浪,在力上靠在他耳边低语了一 阵後,没料到甚重自尊的玉珩竟会来此的他,沉思了一会,对力士点头交代。 「派人去安排一下。」同是帝国之军,这回他可不能再见死不救了。 「是。」得了他的答覆後,力士转过身,准备去告诉那个等在大厅裏的玉珩, 却没想到,玉珩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院中。 并不想见这不速之客的破浪,在玉珩的两眼不断在他与坐在他身旁的飞帘身 上徘徊时,不悦地站起身挡住他的视线。 「我已答应你的要求,还有事?」 「有。」他徐徐应著,自剑鞘中抽出的长剑,在亭中灯火的照映下,反射出 一道刺眼的银光。 坐在飞帘身旁的应天见状,二话不说地拉著飞帘躲到院角去。 知道破浪会将剩余军员安顿好後,已经什么都不在乎的玉珩,扬起手中之剑 对准破浪。 「是你毁了我的前程。」接连著两次战败,他是不能再返回中上了,因他无 颜再见师尊青圭,也不能再辱师门,而他长久以来想在朝中挣得一片立足之地的 梦想,也在那片迷海中宣告破碎。 破浪反感地眯著眼,「别把你的无能都怪至他人身上。」先前失利,他尚可 怪在海道有个风神上头,可这回海道已无风神助阵,败给那两个岛主,他不检讨 自己,反倒怪至旁人上头? 「风神之事,你大可事先警告我。」他缓缓扫了远处的飞帘一眼,目光再重 回破浪的身上。 破浪挑眉反问:「你曾问过我吗?」在他们大剌剌的来抢地盘,连码头也不 先拜一下,想抢在他前头立功拿下迷海的状况下,他们也不事先来问问他这个镇 守东域多年的内行人,他又何必多费唇舌自作多情。 手中毫无寸铁的破浪,在他表情木然地扬剑刺来时,有些没好气地闪躲,没 把他当回事的破浪,才想叫金刚和力上把他打发掉时,一道细微的声响传至他的 耳际,骤感不对的他,连忙转身伸手拉离正要靠向玉珩的金刚与力士,下一刻, 遭人一箭刺喉的玉珩,瞠大了两眼站在原地。 来不及寻找发箭者身在何方,在下一道箭啸声响起时,已飞奔出亭外的破浪, 在另一柄来箭抵达飞帘的面前时,一掌将它握住,同时反手将箭射向箭源,而後 错愕地发现,一手紧按著肩头的青圭,竟是亲手杀了自己徒弟之人时,一股先前 他没察觉的气息,在他来得及回神时已潜至他的身畔。 四下突然变得好安静,静得只听得见心跳的声音,面对面静看著近在眼前的 玄璜,破浪的眼中盛满了意外。 「老夫素来信守承诺。」趁其不备一刀剠进他胸坎裏的玄璜,得意地在他耳 边低语。 「破浪!」就在近处的飞帘,忙想拉开护著她的应天,但闷下作声的应天却 使出所有的力气,一鼓作气地将也被当成目标的她拉走,将她拉至靠近院门的更 远处。 击向玄璜胸口的一掌,令手中仍握著刀的玄璜被震退了老远跌坐至雪地上, 咳出几口鲜血时,他发现在那样的情况下,破浪这一掌仍是震断了他数根胸骨, 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很划算,他满意地抬首看向左胸不断冒出血水的破浪,在 他的注视下,身子缓缓朝後倒地。 衣袖被应天拉住的飞帘,在见破浪倒地後心急如焚地想赶上前,冷不防地, 少了身後的拉力让她差点往前栽倒,她愣了愣,低首看著没再被拉住的衣袖,她 恐慌地转身看著站在她身後的应天,面色苍白如雪,一手掩著胸口,接著也支撑 不住地倒在雪地裏. 「应天?」在她身旁蹲下後,飞帘颤抖地拉开应天掩住胸口的手,眼睁睁的 看著分明没有受伤的她,血水却自她的左胸冒出,并缓缓流向一旁。 玄璜脸上的笑意,在下一刻凝冻在唇畔。 两眼瞪大有若铜铃的他,下置信地看著方才受了致命一刀,已经倒地不起的 破浪,在应天倒地後,竞一手撑著雪地坐起。 破浪低首看了自己的胸口一会:心底有数地立即站起寻找著应天的身影。 「应天……」在见著远处的她俩後,他这才肯相信应天曾说过的身咒真的存 在。 被青圭绊住,没法赶至破浪身畔的金刚与力上,也都被刺中要害却仍好端端 的破浪给怔住了,而青圭,则是难以相信地直摇首往後退,在清楚瞧见了破浪眼 中的怒意後,自知不是对手的他,忙一手按著中箭的肩头攀过院墙离开。 当破浪一步步朝玄璜走来时,玄璜一手握著刀,忍著胸前的剧痛站起,不解 地看著他那已止血的伤口。 「为何你没死?」 「因应天以身咒代我而死。」破浪面无表情地应著,一解他心底之谜後,破 浪飞快他上前一掌握住他的颈项,将他高高提起。 无法呼吸,喉际似快被他掐碎了,面容涨紫的玄璜将手中之刀奋力往前一刺, 却遭破浪以另一手握住他的手腕,逼他将手中之刀转向,借他之手刺进他自己的 胸坎裏. 松手放开他前,破浪淡淡地在他的耳边留下话。 「本王也素来说话算话。] 「王爷!] 眼尖的金刚在破浪有些站不稳时,赶忙上前扶住他,始终忍著疼 的破浪,额际沁出了一颗颗大汗。 一道道越墙而入的影子,吸走了一旁力士的目光,定眼细看後,突然觉得能 不能活过今晚都是个问题的他,扯开了嗓子朝金刚大嚷。 「海道的人来了!] 听到海道两字,待在应天身边的飞帘忙不迭地抬首,自那些由远而近的人群 中,她看见了观澜和沧海的面孔。 比他们还要意外的观澜与沧海,本是奉命在今晚潜进紫荆王别业带走飞帘回 岛受审的,原以为得先过破浪这一关的他们没料到,不但有人比他们先到一步, 还替他们省了事先行伤了破浪。 忙不迭叫来大批府卫的力士,在有备而来的神子们踏进院中时,一夫当关地 挡在前头,试著想拦住两名海道的岛主,但一旁的飞帘却不认为他会是他俩的对 手,在飞帘想起身时,躺在雪地中的应天一把拉住她的衣袖。 「救……救他……」断断续续喘著气的应天,努力张开双眼看向眼前唯一的 希望。 「我求你,救王爷……」 「我无神力,我救不了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飞帘无奈地向她摇首。 应天握住她的手,「在我死後,就会还给你了……」她的神力本就没有消失, 只不过是被封住罢了。 什么? 原以为此生将依破浪所言,和他们一样当个凡人的飞帘,听了她的话後,脑 际顿时一片空白。 「你说过,你只想与我做个朋友……」应天的十指深深掐陷进她的手臂中, 「这话,还算不算数?」 「算。」强忍住鼻酸的飞帘,哽著声向她颔首。 「这是我缝给你的……」应天勉强将手伸至怀中,取出仔细摺妥、没遭血色 染上的冬衣。 飞帘怔怔地看著她手中的衣裳,自从认识应天起,她就知道应天只要有空就 会做针线活,近来在天气愈来愈冷时,像是怕会赶下上天候的应天,每晚都会为 手中的衣物做到很晚,她原以为,应天所做的冬衣,是要给破浪的…… [ 这是……给我的?」她颤著声问。 「对,给你的……」应天费力地将衣裳塞进她的怀中,「我和你一样,也都 没有朋友。」 这是飞帘头一回在爱恨与冷漠之外,这么仔细地将应天真实的模样瞧清楚。 眼前这个因她而深陷於矛盾中的女人,深爱著破浪,虽不愿见她与破浪在一 块,也总是待她冷冰冰的,却每每在她遇有危难时,应天不但是头一个赶来保护 她的人不说,应天还默默替离开海道的她,缝制了一件人子的衣裳。 「答应我,救他。」她拚命将飞帘拉向自己,泛著泪的双眼裏写满了恳求, [ 若你真是我的朋友,若你也真心爱他……」 飞帘心酸地与她的双手紧紧交握,「我答应你。」 从未有过的笑容,在下一刻出现在应天的脸上,飞帘张大了双眼,贪婪地想 多留住那抹笑容一会儿,却心痛地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熟悉的力量,在应天的眼 睛缓缓合上时,已自她体内苏醒并源源不绝地涌上,积蓄已久的神力一下子冲向 她的四肢百骸,并在院内扬起了阵阵清风。 太过短暂的友情,消失在拂面的清风裏,飞帘在应天身旁怔坐下许久,在听 见身後仍在持续的兵器相击的声响後,她不语地拉开应天仍紧握著她的手,将应 天的双手交叠在胸坎上,当她再次站起身时,院内的风势在转瞬间增强,北风嘶 吼的狂音盖住了院中所有的声响,同时也怔住了所有的人。 众多张面孔中,飞帘轻易就在远处找著观澜的,她再侧过螓首,看著连救她 两次、现下却负伤的破浪,两张同样重要的脸庞,沉重地交叠在她的心头上好一 会,最後,缓缓被应天那张请求的脸庞所取代。站在情与义的面前,再次面对选 择的她,在已因痛楚而麻痹得再也无法有任何感觉时,她强迫自己立即做出选择。 自她脚边旋绕而起的强风,毫无预兆地袭向她以往的同胞们,众人难以置信 地瞪大了眼,下相信她下手的对象竟会是他们。 「殿下?」特意来此想带她走的神子们,不约而同地启口。 她再次重复,「我说过,我已与海道无半点瓜葛。」 「殿下……」 [ 我只是飞帘!」像是再也难以忍受殿下这两宇所带来的枷锁般,飞帘将两 袖一扬,召来狂风使劲地想这些人自她的眼前逼退。 远处的观澜,为此心痛地闭上眼。 凤凰垂翼… 敌我已明,无须再辨,不打算放过这机会的沧海朝身後扬手下令,飞帘见状 一掌直袭向沧海,没有心理准备,抵挡不住强劲风势的沧海被狠狠吹退至院角, 在海道的神子们大批涌上前时,飞帘再掀起一阵狂风阻止他们前进,并转身朝另 两人大喝。 「金刚,带他走!力士,应天在我身後!」 满地的落雪,遭风吹起後形成一道密厚的雪帘,一剑划破雪帘的观澜,先是 去救出被困在风雪裏的手下,而後静站在其中与飞帘对峙。已将应天抱走的力士 离院时,金刚亦一手扶起破浪,但破浪却丝毫不肯挪动脚步,金刚情急地拉著他。 [ 王爷?」 黑瞳透过风雪,无言地看著在那其中,原为一对好友,却不得不与彼此对峙 的两人,破浪微眯著眼,捕捉到了飞帘脸上那份不肯退让的神情,和她眼眉间不 经意泄漏的心痛,在金刚的拉扯下,破浪掩著胸口,强行被拉离院裏,留下飞帘 独自面对那些属於她的今与昔。 现实与过去,像是镜子的两端,虽然映照著同样的容颜,却再也照不出她们 所熟悉的彼此。无限心酸中,两人的眼中都带著隐藏不住的痛心,面对彼此,观 澜一句话都不想问,而飞帘也一句话都下想说,静峙了许久後,观澜在双手被风 雪吹冻得僵硬前出剑,飞帘朝她扬指一弹,以让人站不住脚的风势逼退向她前进 的观澜,同时一心二用的她,扬袖往旁用力一挥,将想追上金刚他们的人卷起, 再重重落至远处。 扑面而来的风雪,在面上形成了种刀割般的疼痛,几乎无法在风中站立的沧 海,在再也受下住时,急忙将观澜给拉离旋风外。 [ 她已恢复神力了,咱们不是她的对手。」以往看她对付帝国的人还没有什 么感觉,可当角色互换她改而对付起他们时,他这才知道为何这么多年来海道能 因她而如此平静。 一丛丛高举的火把照亮了雪夜夜空,被力上召来的大批军员自院门两处纷纷 涌入,眼见情况变得不利,沧海一边命人快撤,一边扯著观澜。 「走吧。」 不言不语的观澜再次看了飞帘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跟上沧海的脚步,院中 呼啸的风声随著众人脚步的离去亦缓缓平静,高举著火把的人们也追出府外,顿 时,院内再次恢复了静谧。 残留在雪地上的鲜血,看似一朵朵艳红的花儿。 飞帘默然地站在原地,停映在她眼中的,是观澜背对著她离去时的背影。 海潮的声音,回忆似地在她耳畔响起,她不禁想起当年观澜头一回定进她的 帘内,那双头一回有人朝她伸出,并为她带来友谊的手,然而就在此时此刻,她 也想念起应天缝衣时屋内的那份宁静,方才应天留在她手臂上的淤青指印,则是 应天朝她伸出手後所留给她的另一种友谊,一种,明明就不可能产生在爱情之後, 她却还是很想奢求的友谊。 封在眼眶裏的泪水,令眼前的一切看来模糊不清,飞帘合握著空荡的掌心, 扬起一阵清风将那些声音都揉混在飞雪之间,风起风停,只剩下泪水落下的声音, 当泪水落地之时,她这才明白,爱恨离聚,都是神所给予的恩赐与惩罚,在背叛 了神之後,这恩赐与惩罚,皆已降临至她的身上。 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的飞帘,仰起头迎向漫天不断落下的雪花,直至大雪将她 淹没。 隆冬了,自那日起,雪势就一直没停过,在飞帘的眼中看来,漫天的飞雪都 成了一颗颗离别的眼泪。 原有假山流水的西院花园,被深雪掩埋後就再看下出原有的景致,在花园的 小坡上,金刚和力士各撑起了一柄白伞遮住落雪,伞底下,正亲自为应天造坟的 破浪,手拿 著铲子,不断将土铲至两方,坐在亭裏的飞帘,则是手拿著一枝方 折下来的寒梅,不语地静看著摆在亭裏的厚棺。 破浪虽然身上有伤,但没人阻止他替应天造坟,在那日之前,就连破浪本人 也不相信有身咒这回事,也下认为这世上真能有谁能代谁而死,可事实证明,他 又低估了应天一回。金刚说,当年皇帝会将四个巫女分派给四域将军,主要是期 望精通药石卜巫的巫女们,能够庇佑四域将军,并在日常照料他们的健康,但皇 帝恐怕不知道,其中一名巫女,下仅是办到了那些,她还连破浪的性命也纳在她 的职责范围内。 当破浪挖好了坟,一手撑著铲子站在一旁喘气时,金刚与力士默然走进亭裏 抬起那具棺木,飞帘将那枝寒梅放在上头後,他们便将它抬至小坡上,再放入已 挖好的坟内,飘落的白雪和著泥土,一道进了坟内缓缓将它填满,不久,黄纸燃 烧的气味自小坡那边传来。 离开小亭的飞帘没再看下去。 过了很久,跟她一样回到房中的破浪,已洗去双手的尘上,并换了件衣裳, 他走至站在窗畔发呆的她身後。 「我虽不爱她,但我感激她。」 就算他不解释,飞帘也知道,若不是应天是代他而死的话,或许被应天救过 三叩的她,也会亲自去造坟。 破浪看著她的侧脸,回想起那日她是怎么对付海道那些神子,又是如何与她 的好友在雪中相对无言,他将两眼落在她空荡的掌心上。 「恢复了神力,你怎不走?」 心火骤起的飞帘,回首怒瞪他一眼,当场负气地撇过睑走给他看,他暴戾地 一把将她拉回,捉紧了她的身子狠狠地吻她,可在吻中,他却尝到她的泪。 他喘息不定地分开彼此,自那日起就一直压抑著的泪水,一颗颗自飞帘的眼 中落下,她无限伤痛地揪紧了他的衣领,拚命想遗忘观澜那时痛心的脸庞,和应 天带给她唯一的一抹笑容。 这一辈子,她就只有两个朋友,可老天却不肯让她留住她们…… 那双湛蓝眼眸裏所流下的泪水,破浪分不清这是为他还是为她自己,他抬手 为她拭去,她的泪势更是因此而止不住,愈拭愈多,到後来他索性将她按在胸前, 湿透他衣襟的泪水,将冷意带进了他的心坎裏,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感忽地笼罩 住了他。 虽然她还留在他的身边,虽然她愿为他而与海道对立,但那日她看向观澜的 目光,并下是没有眷恋,或许对於海道,她也不是全无返意,他不禁要想,或许 现下的她,只是一艘因无处可去,故而才搁浅在他身畔的小舟,迟早,她还是会 离开他的身边回到大海,尤其是在他已无法再束缚著她後。 忽遭他打横抱起的飞帘,在被他扔至床上後,不明所以地看他站在床边脱去 了外衫後,上了床即开始拉扯著她的衣衫,她张大了眼,犹不及开口,他即以唇 覆住她的,冰冷的大掌滑过她的胸前,她在他松口能喘气时:心慌意乱地想阻止 他。 「别这样,你的伤还没——」 「你哪也去不了……」整个人压在她身上的破浪,埋首在她发裏,将她紧紧 抱住不能动弹,「哪都别想去……」 为此怔住的飞帘,感觉两人贴合在一块的胸口,正传来他强烈的心跳,她不 确定地扬起手,环住他的双臂将他抱紧。 他在她耳畔说著,「你命中注定属於我,只我一人的。」 聆听著他坚定的话语,飞帘恍惚地想著,假若蛛网与情网皆是同一张网,那 么在这张网裏,爱情才是结网的蜘蛛,他俩都是飞蛾,都是等待被爱情吞噬的一 方,无论以往牵连著他们的是亲情或友情,在这片网裏的爱情面前…… 都只能是输家。 空气中漫布著一种诡异的香味,虽然已渐淡去,但仍能清楚地辨识出是海道 神子常用的迷香。 破浪低首看著坐在地上正接受包扎的金刚,面色阴沉地问。 「是谁?」 金刚指著自己受伤的右臂,「琉璃岛岛主,波臣。」三个岛主中,会使用三 叉戟的,也只有一人。 「那个海盗……」最令他反感的人名一入耳,立即让破浪心中的怒火烧得更 加旺盛。 玉珩之事,距今已有半个月,这些日子来,破浪命力士加强东域的防守,也 派人监督著迷海上的一举一动,知道他已有防备的那些岛主,这阵子也安分得很, 下敢再像上回那般硬闯,可就在今早天未亮时,他所居的这座城中火警锣声在晨 风中响起,与别业就只隔一条街的距离,数栋民宅接连著失火,因是木造的房子, 故而火势凶猛,深伯危及整条街民宅的破浪,派出府中所有能动员的人力前去救 火,但不过多久,另一条邻街也失火了,这时分身无暇的破浪才恍然大悟,十万 火急地赶回别业,可当他冲至他与飞帘的房前时,就见敞开的房门外,只坐了一 个整只右臂被刺穿了三个孔洞鲜血淋漓的金刚。 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的破浪,没想到海道在两个岛主没得手後,竟还下死心地 再派出第三名岛主前来,而且这回还是派出那个偷抢掳掠最在行的岛主。 收到消息匆忙自外头赶回来的力士,在见了金刚的伤势後怔了怔,而後他满 心下安地将眼偷偷瞥向面色阴得吓人的破浪。 他小心翼翼地启口,「王爷……」 「情况如何?」 「火势都已扑灭。」还好今天雪大,灭起火来下是那么费工夫。 放下心的破浪随即转身欲走,但知道他想做什么的力上,却硬著头皮一掌将 他拦 下。 「王爷,请三思。」在这节骨眼上,并不适合去把飞帘抢回来。 光以两记冷眼就将他瞪得头皮发麻的破浪,迳自绕过他大步走上长廊,一步 也没停地往大厅定。 「王爷——」追在他身後的力士,苦著一张脸暗暗在心底叫槽,但冷下防地, 他撞上了突然停下脚步的破浪,他揉著被撞疼的鼻尖,好奇地自破浪身後探首, 想瞧瞧究竟是何人能够让破浪改变心意。 答案是石中玉那张笑得太过灿烂的特大号笑脸。 心底哀叹得没完没了的力士,默默再缩回破浪的身後,准备看这两个八字下 台的人再次杠上。 「哟,真难得你也会有这副德行。」心情与破浪完全相反的石中玉,愉快地 瞧著他那张臭得跟什么似的脸。 「你来这做什么?」很想将不速之客一拳揍出厅外的破浪,忍耐地握紧犯痒 的拳头。 「专门来看你的脸色。」石中玉边说边在他身旁绕了一圈,两眼还滴溜溜地 打量著他。 破浪冷瞪他一眼,「有话快说。」 「其实我大老远的跑来这也没什么事啦,我只是想来问问……」他先是搔著 发含混地笑笑,然後正经八百地收起了所有的笑意,「喂,你这回是哪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石中玉扬起一指,「风神。」 「她不是什么风神,她只是个人。」他已经够讨厌海道替她添的那个头衔了。 「好,她只是个人,但也是海道的人。」石中玉不敢苟同地朝这个什么事都 干得出来的同僚摇首,「在全朝都已因你近来的所作所为,开始频频对你投以关 爱的目光时,别告诉我,你还想再与那个女人扯上关系。」 先是伤了个玉琅,再来又死了个玄璜,这两者破浪都还好解释,毕竟双方都 有出手,所以支持六器的百官也都没话说,但那个也死在他这的玉珩,和始终不 肯解释为什么会被自己的箭所射伤的青圭,破浪就很难交代了。 为了此事,陛下和日月二相打算在他返京後,针对这些事对他好好调查一番, 他若是这阵子能安分点待在他的东域裏不再惹事那倒也罢了,可在不小心听到那 个叫飞帘的女人似被海道掳回去後,石中玉不乐观地想,这小子……这下子恐怕 是不会认分地乖乖待在他的别业裏不作乱了。 破浪转身就想绕过他,「我的私事用不著你管。」 动作快他一步的石中玉大刺剠地杵在他的面前,正色地向他提醒。 「那个飞帘是敌人。」 「她背叛了海道。」破浪直接以一记响雷打在他的头顶上。石中玉呆呆地眨 著眼,「什么?」这小子的魅力这么大? 「信不信随你。」 「等等等……」眉开眼笑的石中玉一把将他拖回来,「你拐了她?那她愿助 帝国吗?」多了一个风神?那么他们帝国根本就是赚到了嘛。 破浪不屑地冷哼,「我不需要个女人来插手我的事。」 「那你留著她干嘛?」被他弄得一头雾水的石中玉不禁皱著眉。 「你可以滚了。」懒得跟他多说的破浪拉开他的手,「去告诉那个派你来看 著我的夜色,我的事不必她来插手,她只要管好她的北域就成了。」 石中玉耸耸肩,「她现下也没工夫理会你,只是孔雀在京中忙著替你对付各 方耳语,你最好是给他一个理由。」 「理由?」破浪想了想,随口扔下一句,「我高兴。」 「……」果然,猜得一宇也不差。 「力士,备马!」觉得已经打发他够了的破浪,朝待在一旁的力士吩咐。 石中玉马上接口,「甭备了!」 「呃……」处在两难之间的力上,不知该如何是好地看著那两个互瞪的男人。 「我知道你受过伤。」应天是怎么死的,外人不知,但知道内幕的石中玉打 听得可清楚了。 「无碍。」伤势早已恢复大半的破浪,不耐烦地打算先赶到迷海再说。 石中玉一掌按住他的肩,「陛下并未下令要你拿下海道,且现下东域也无船 可供你带兵攻打海道。」 「我只是要去带她回来。」破浪不耐地拨开肩上的手,但不死心的石中玉仍 是绕至他的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 单枪匹马?」他挑高两眉,上上下下将破浪打量过一回。 「这就够了。」就算是身上有伤好了,但破浪还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困难。 「当然下够。」石中玉啧啧有声地朝他摇摇食指,「我若没料错的话,现下 那三个岛主都在等著你自投罗网,还有,他们虽没了风神,可他们却找来了雨神 助阵,有那个雨神在,你想怎么上都灵岛?」 没考虑到那么多的破浪,在听了他的话後,顿时冷静了下来,他紧锁著眉心, 开始思索海道可能会以什么阵仗来欢迎他,过了好一会,他将两眼定在闲著没事 干的石中玉身上。 他一字字地解释,「飞帘不是什么神女,她只是我自海裏找到的女人。] 打认识他以来,从没见过他这么正经八百同人说过话的石中玉,被他严肃的 神色怔呆了好一会後,马上猜出他会突然这么说的原因,登时石中玉没好气地朝 天翻了个白眼,然後一手指著他的鼻尖。 「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不会还。」破浪大剌剌地说著,才不理会他的勒索。 他不甘心地撇著嘴,「啧,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早就知道这家伙小气。 「你有没有办法对付雨神?」破浪下担心海道那三个岛主,只担心那个多管 闲事的神女会来坏他的事。 石中玉挤眉皱脸地想了好一阵子,而後,他不情不愿地摸摸鼻子。 「有一个。」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