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帝国。 艮泽宫内,帝国的两名日月宰相,日行者与月渡者,此刻不语地坐在一旁, 看着特意请来的两位四域将军,在他们面前上演着可能会演变成结局很火爆的戏 码。 素来在各方面有意互别苗头的夜色与紫荆王破浪,对立于殿上互视着彼此, 身上隐隐四散的冷意,已让一票跟来的下属识相地避得远远的,以免待会倒楣的 会被扫到。 “北域之事,不劳你费心。”难得有机会与他面对面,夜色首先将先前未算 的帐找他算清,“希望你下回别再踏上我的地盘多事。” 破浪也冷声应着,“本王是为免你有妇人之仁,故才代你出手。” 从不容人质疑她的性别、她的能耐,夜色霎时眯细了一双眼。 “你说什么?” “你听得很清楚了。”破浪瞥她一眼,一点也不在乎是否会因此而惹恼她。 “喂,他们吵起来了……”日行者擦着额上频冒的冷汗,低声向身旁的同僚 警告。 “他们若是不吵,就枉我特意找他们来了。”年纪轻轻就当上宰相的月渡者, 笑靥如花地一手抚着面颊,很期待那两人的战火最好是能更炽烈些。 无视于日月宰相也在场,夜色将一双美目扫向破浪,并不忘把规矩说在前头。 “擅入我域,后果你应该很清楚。” “我是为陛下的江山着想,陛下若遭威胁,我自是得为陛下打。” “你还杵在那?快帮帮忙拉住他们啊!” “何必呢?”月渡者还是一脸的如沐春风,凉凉地坐在一旁跷脚,压根就没 有插手的打算。 石破天惊的吼声,在下一刻响通整座艮泽宫,让两名正想到外头一较高下的 男女,顿时不甘不愿地停下脚步。 “都给我慢着!”一路由外头吼至里头的孔雀,拖着一脸像是还未睡醒的石 中玉,赶在他俩真的大打出手前的紧要关头赶到。 “真热闹。”早料到这两个迟到的四域将军定会赶到,万事不急的月渡者, 慢条斯理地起身走至日行者的身旁,将他给拉回去继续看另一出戏。 “你们想做什么?”收到月宰相的通报,火烧屁股赶来的孔雀,气喘吁吁地 看着这两个打从一开始就不和的同僚。 他俩异口同声,“打架。” “你肯定你打得过她?”孔雀连忙一把拖走破浪,拎着他的衣领直要他清醒 些。“别忘了她是咱们的顶上头子,你是不是又忘了当年她是怎么当上的?记性 不好是不是?没关系,我就再提醒你一回,那回她把我们一个个都打趴在地上才 踩上去的!下回你又想同她杠上前,麻烦请你先掂掂你有几斤几两!” 当年败在一个女人手下的往事再次被提起,这让原本已经满心不爽快的破浪, 当下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头头,你肯定你能打死陛下的亲皇弟?”石中玉在清醒后也没闲着,忙在 她耳边提醒她的顾忌是什么,“陛下那边还好交代,毕竟你要打死你的手下陛下 是不能反对,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消息传到你爹的耳里怎么办?” “你真想劝我?”夜色盯着他脸半晌,勾了勾菱似的唇,突地伸出两手将他 转过身,用力将他推至破浪的面前。 与夜色相同,天生就跟破浪八字不合的石中玉,在见着了对头冤家那张欠人 扁的贵族脸,霎时全忘光了他来这的目的,累积在他与破浪间的新仇旧恨、拉拉 杂杂的小过大错,在下一刻全都一骨碌地爆发出来。 他也对破浪撩大了嗓,“想跟她打是不是?去呀,我巴不得她两刀劈死你!” 一波未平,另一波马上又起,只想息事宁人的孔雀,气急败坏地上前拖走也 跟紫荆王不对盘的石中玉。 “你就帮帮忙别再火上添油了行不行?”没用的家伙,没三两下就被夜色利 用还露出了本性。 待在一旁看了好一会,觉得该是出面收拾一下场面的时候了,月渡者伸手扳 了扳颈项,起身站在高处对那四个身负守卫四域重责大任,同时也是皇帝最珍视 的爱将开口。 “诸位将军,可听本相说几句话吗?” 忙于起内哄的四人,爱理不理地回首看了她一眼。 “陛下有令,东北两位将军若有争执,交由陛下作主,若私下了结,这责任, 两位将军恐怕都担待不起。”远比他们更加阴险的月渡者,露出毫不同情的冷笑, 在话中半传旨半威胁着他们,“相信诸位定不希望本相去告诉陛下今日在这发生 了什么事吧?” 底下原本闹成一团的四人,在见着了她那皮笑肉不笑的笑脸时!四人不约而 同地浑身泛过一阵鸡皮疙瘩,差点忘了这个月相最大的本事就是陷害人。 “改期。”破浪看了夜色一眼,忍让地将话挤出口。 “候教。”夜色也赞成他的决定。 摆子了他们后,月渡者笑得一脸春花灿烂,“既然诸位的小事已搁在一旁了, 那么听听本相今日请诸位来此的原因如何?” “请说。”众人看着她前后截然不同的笑脸,皆在心中暗想,她究竟是怎么 练成这种变脸大法的? 她将两手扳在身后,边踱着步边在他们面前说着。 “白谕鸟来谕,西域与东域两位将军,分别灭了三道中的九原国与天苑城后, 三道就一直显得很不安定。听说,三道现下纷乱,起因不只是因为咱们帝国对他 们动兵。” “那是为了什么?”破浪与孔雀互看对方一眼,一块问向她。 “海道。”大抵知道内情的石中玉,在月渡者开口前一手抚着下颔代答。 “海道?”其他三人不解地绕高了眉。 石中玉摊摊两掌,“嘿,我也是听人说的。”他哪知道那个最安分,最不兴 兵武的海道人在想什么? 月渡者正色地看着他们,“姑且不提他们是因何而乱,总之三道纷乱,对咱 们帝国有利,可我们的探子发现,三道正试图在纷乱中团。” 团结? 团结好来做啥?想进军中土抢回地盘,好让那些神子再奴役人子吗?脸上再 也不复玩笑之情的四人,皆沉着脸思索着这项可能会在日后生成的威胁。 “夜色。”月渡者轻柔地对她一笑,“天宫有行动了,探子来报,天宫日前 曾试图与地藏联系,相信日后应还会有别的动作。” 夜色微微颔首,“我会查清楚。” “很好。”她满意地点点头,再点名另一人,“孔雀。” “我捅的楼子我会去收。”完全知道她想说什么的孔雀,高举着两手先行忏 悔。 月渡者再看向闲着没事做的另一人,“石中玉,陛下认为南域在你扫镇之后 还算稳定,因此陛下要你顺道控管迷陀域。” “知道了。”工作量一下子变多的石中玉,开始烦恼起该怎么去控管那个幅 员广阔的迷陀域。 “至于海道嘛……”月渡者顿了顿,一双风眼瞄向破浪。 破浪倨傲地别过脸,“用不着你来吩咐。” “那就好。”她拍拍两掌,“就这样,没别的事了。” 说时迟那时快,早被皇帝宠坏的四人,马上掉头各自走各自的离开艮泽宫, 将一句话都没说到的日行者给抛在身后,兀自尴尬地挥手相送。 他好不委屈地问:“你不觉得……陛下宠他们宠过头了吗?”好歹他也是个 一人之下的宰相,居然没人理他。 月渡者遥看着那四名各撑持着帝国一片天的背影,微笑地拍着他的肩。 “陛下是该宠的。” ZHAO ZHAO ZHAO 轻轻缓缓,规律且持总不停的叩门声,在静夜里听来格外让人不耐。 打理完方塌的新矿,并计划好要在另一处另开新矿口的马秋堂,搁下一桌的 草图来到房门前,一把拉开房门,直瞪着那个吵得他无法入睡的表兄。 “你要负责。”药王两手擦着腰,眼中泛着浓浓的指责。 “负什么责?”马秋堂眨眨眼,一脸错愕。 他伸手指向远处仍亮着灯火的客房,“那个。” 马秋堂踏出门外,抬首看向宫廊尽处的那间客房,朦胧的烛光映照在窗纸上, 映出另一道未睡的窈窕剪影。 “这几日都不见她有睡。”药王一个头两个大地抚着额,“还有,她似乎怕 黑。”每个人都知道,那位姑娘自沙漠里回来后就一直睡不着,气色也明显地一 天比一天糟,可她的心病,他们这些局外人又无人可解。 马秋堂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解决,“那就在她房里多点几盏灯。” “她需要的不是灯。”点灯能解决问题的话,他早把她的房间点成万家灯火 了。 为了这个活生生的女娲婢女,现下全宫上下的人,都把她当成国宝般地供着, 就连年纪一大把的长老们也拉下身段拼命去讨好她,可他看得出来,每个人都走 不进她的心里,也没法让她一层欢颜,无论他们试过了多少法子。 虽然说,花咏明白他们的好意,也已经很体贴他们,并很努力地配合着他们 了,可他知道,她只是在逢场作戏,她不想让他们继续为她担心而已。 马秋堂别过脸,“这阵子我看她适应得不错。” 他朝天翻了个大白眼,“那是装的,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遇上这种事, 或许别的女人会哭哭闹闹,或者干脆就在他们面前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可他们 这位地藏的先祖不是,她装勇敢还装得满像一回事的。 “你要我怎么做?”马秋堂烦躁地以指梳着发,实在是很不想再次单独去面 对她的问题。 “看、着、办。”药王也如法炮制地玩起不负责任,“反正她是你唤醒的, 你休想来个宣之不理。” 他深深叹了口气,“药王……” “本王郑重告诉你,我不再接手你惹出来的麻烦,总之她就交给你,由你自 个儿去摆子。”药王重重拍着他的雨肩,成功地将烫手山芋丢出后,开开心心地 转身回官去睡觉,至于他身后那个表弟会不会因此而睡不着,他才懒得去管。 随着药王在廊上愈走愈道的脚步声,马秋堂的心情也随着他一步比一步沉, 他搔了搔发,关上自己的房门,理了理衣衫后,举步朝那间夜夜都不熄烛火的客 房前进。 在走向那间仍亮着灯的客房时,他一直想着那日她的眼泪,以及蜷缩在他怀 里的她,是如何将他抱紧的,他忘不了那残留在他掌心上的泪珠,还有她渴望归 去的心情。 以指轻敲她的房门,等了好一会,不见动静,马秋堂犹豫了一会,以掌直接 提开房门,在红融融的烛光下,花咏静坐在房内一隅,动也不动地看着窗外地底 的夜景。 开妥门扇后,马秋堂走至她的面前停下脚步,低首看着满怀心事的她,她侧 过脸,同样无言地看着他。 他们谁都没有动,只是任沉默在他俩间似海洋般沉沉浮浮。 “我不善与女人相处。”他首先打破宁静,颇不自在地向她说明。 对于他没头没脑的话题,花咏只是捺着性子等他说完。 “自两界之战后,黄泉国这百年来女人一直为数不多,我自小即在男人圈里 长大,此外,在这宫中也没半个女人。” 听完了他的话,花咏大抵也明白了他的难处,她静看着这个夜半特意跑来告 诉她这话的男人,突然有些了解他会出现在此的原因。 她轻轻摇首,“你不必理会我的。”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也不需要帮助, 因为她已错失的那些过去,她无力追回,亦无人能替她分担半点。 他沉着声,“我不能。” 若能的话,他不会每夜都介意着那扇与他遥对的门,灯火是否依旧明亮着, 里头的人儿是否又清醒地面对一夜的孤独。若能的话,他不会时常忆起她那张在 痛失一切后带泪的脸庞,至今他仍然记得,那时仍在地底沉睡的她,静谧的睡容 上,神态是那么无虑,在被他打扰之前,她就只是静静的睡着,而不是如今在深 夜中张着了无睡意的眼,茫然地等候天明,再继续面对不知所措的另一个明日。 他的指尖划过她曾沦落泪水的面颊。 “你的眼泪呢?被你藏哪去了?” “它干了。”花咏垂下眼睫,不想在她命自己得振作之后,又把她努力想压 下的那些情绪重新挑起。 马秋堂抬起她的下颔,“无人能够那么快就接受这一切的,在我面前!你不 需勉强你自己扮出没事的假象。” “那我该怎么办才是?”她闷得很无奈,总觉得他的目光,他的一言一语, 都像是此刻她心底最深处的回音。 “说出来。”他给了她一个最简单的答案。 花咏两眼游移不定地看着他,感觉在他的面前,似乎所有的心事都会被洞悉, 都会被他那双眼给看透,她分不清这种感觉是令她松了口气,抑或是更加沉甸甸 地压在她的心版上,她困难地别开目光,想退一步暂反逃开这理不清的氛围,然 而在此时,她却听见了他的低语。 “很寂寞,那就告诉我,很想家,也可以告诉我。” 一种名唤酸楚的感情,霎时因他的话而泛上她的心头,她不知他是怎么将她 看得那么清楚的,这让她原本以为已经将它们留在大漠里的泪意,又再次泛上她 干涸的眼眶。她哽咽地问:“可以……请你暂时忘记男女之别吗?” “你不介意就行。”马秋堂以指揩去她眼角的泪水,并朝她站得更近些。 花咏在他靠上前时,倾身将额靠在他的胸前,在犹豫着是否能够抬起双手抱 住他时,他已弯身拉来她的双手将它们交绕在他的身后,她顿时一恸,像个求救 者般将他紧紧拥住,而他只是像安慰个无依的孩子般,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颤抖 的她,聆听着不敢放声大哭的她,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就像药王说的,是他把她唤醒的,她的眼泪,他得为她拭净。 马秋堂在她身旁坐下,将理首在他怀中的她搂坐至他身上,他捺着性子,任 她将所有隐藏的委屈在他的怀中发泄,并没有催促她放开双手,也没有过问她需 要一个可以倚靠的胸膛的原由,他只是反覆地想起那日她说过的那句话。 她说,她不要只有她一人被留下…… 或许就是这句话,令他不禁要为她而感到心痛,这般拥着极度需要有个人陪 在身旁的她,他不免试着去想像,在这些不眠的子夜里,她一人是怎么度过的? 而在夜静至一个令人心慌的极点时,她是否就和当年的他一样,孤零零地坐在角 落里,瞠大了眼看着黑暗中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当摇曳的烛火即将燃烧至尽头时,偎靠在他怀中的花咏也哭 累了,衣衫早已被她的泪浸湿的马秋堂,以帕将她面上的泪迹拭尽,将她换过一 边并调整好她的姿势,打算让微有睡意的她靠着人睡,这让以为他要离开的花咏, 忙伸手捉住他的衣襟不让他离开,他叹了口气,安慰地抚着她的长发。 “我不会离开的。”他低声在她耳畔轻语,“因为一个人若只能哭泣,那么 两个人在一起,或许就有法子面对困境。同样的,一个人若是很孤单,那么两个 人在一起,或许就容易坚强点。” “是谁告诉你的?”花咏没有抬首,只是靠着他的胸口问。 “经验。” 她揪紧了他的衣襟,“明日起……我会学着坚强点的。” 为了她这话,马秋堂的心不禁柔软成一片,他试着动用他从没用过的温柔, 双手牢牢地圈住她,将她抱得更近更紧,一如环抱着另一个过去的自己。 “那种事,有我一人做过就够了。” YUE YUE YUE 他实在是想不通。 地藏神子与中土神子一般多用刀剑,而像斧头这类兵器,他自小到大在地藏 从未见过,据闻,地藏里唯有女娲曾使用过,可这两柄斧头,任他再怎么看,都 不像是女人会用的东西,其它的重量沉得连男人举起都有些困难了,更何况是挥 动?到底是那个叫女娲的先祖天生神力,还是长老们认错了神器? 或者是……代代流传下来的女娲事迹,根本就有误差? 自圣地底拿回神器后,马秋堂就一直对这花咏口中的冥斧纳闷不已,听长老 们说,当年女娲只要手握神器轻轻一挥,就可崩山碎石、撕裂大地。他曾试着挥 用过,可它除了重得出乎想像外,根本就没有什么传说中神器那么强大的能力。 “你盯着冥斧瞧很久了。”被他找来的花咏,坐在他的对面出声提醒已经发 呆很久的他。 他忍不住想确定一下,“告诉我,这真是女娲的东西?” “嗯。”近来总是与他处在一块的花咏,很习惯地走至他的身畔站着。 “她曾用过?” “是的。”身为见证人的她再点点头。 “你说过,你奉命得守护冥斧。”他百思不解地抬首看着她,“为何你要将 冥斧交给我?你大可等女娲转世后再将冥斧交还给她。” 花咏迟疑了一会,有些心虚地垂下脸庞。 “那不是我给的,是冥斧选择了你……”至今她也不知她为何会因他而醒来, 也不知冥斧为何别人不选,偏偏就选了他。 看着她芳容上的神情,马秋堂想了想,尖锐地问。 “你原本期待着取走冥斧的人会是女娲?”搞了半天,原来他只是她所将就 的对象。 隐藏的心事遭说中,不知该如何回答的花咏,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将脸庞压 得更低了些,不敢直视他看穿她的目光。 马秋堂将脸一板,“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我不是——”花咏念急地开口,忙想补救些什么,但在这时,他却朝她抬 起一掌示意她什么都不必多说,然后回首看向站在门外的干竺。 “何事?” “王上,段重楼来访。” “快请。”他吩咐完后,接着对身旁的花咏交代,“你先出去。” 花咏瞧着他隐藏起先前不快的表情,在看出他不愿再对那话题多谈后,无言 地照他的话离去。 在门扉经她轻轻掩上后,马秋堂一手抚着额,弄不清方才自己那顿无明火是 打哪而来,他也不知自己怎会对她说出那么刺人的话,打小到大,他更是不曾对 女人生过一回气…… “你没资格脸色比我更难看。”一打开门就见马秋堂那副心事重重外加居心 深锁的模样,这让特意来此的段重楼不悦的情绪更加升高了点。 马秋堂侧过脸看着他那不相上下的臭脸。 “今日你是专程来找我兴师的?”真难得,长相与个性都同样斯文温善的他 也会有这种表情。 “对。”段重楼没好气地在他面前坐下。 马秋堂挑高一眉,“为牧瑞迟?”想来想去也只有那家伙能够惹火他了。 “我已经把他给踢回来你这了。”想想在他鬼伯国不走?门都没有。 “你是不是也认为,同情与义务,这两者毫不相干?”他还以为牧瑞迟到了 鬼伯国,会搬出另一种戏码来博取同情,看样子,牧瑞迟似乎没有从他这学到教 训。 “没错。”一提到牧瑞迟,段重楼就忍不住要抱怨,“要我同情他是可以, 可他要搞清楚,我鬼伯国又没欠九原国什么,凭什么他在你这碰上了钉子就找上 我,还一再逼我为他出兵讨伐孔雀!” 马秋堂耸耸肩,“他不是孔雀的对手。” “难道我就是?”段重楼烦不胜烦地搔着发,“不是我自私自利,而是现下 就算我拖着你老兄一块去找孔雀,能不能有一丁点的胜算,都还是个问题呢。” “那你打算拿他怎么办?”他俩总不能互相踢来踢去吧? “就和你一样,先搁着。”段重楼朝他挥着手,“总之九原国的事可以缓一 缓,先找到女娲才是正事。”为了那道害九原国遭灭的神谕,现在的地藏可是兴 起了一阵寻女娲热。 马秋堂不以为然地摇首,“除了找女娲外,还有另一件事。” “还有?” “阿尔泰。” “他怎了?”那家伙不是九原国的地下真主,全九原国的希望吗? “他背叛九原国到中土去了。”马秋堂徐徐道出他所不知的内情。 段重楼张大了眼,顿愣了一会后,露出早就心里有数的微笑。 “不意外。”他以客观的角度来看待阿尔泰的作为,并又也颇能体恤阿尔泰 的想法,“其实,九原国并不是个可以满足阿尔泰的国家,说真的,让他待在九 原国当个义子,算是委屈他了。” 马秋堂朝他摇摇指,“委屈与背叛,这是两回事。”现下的阿尔泰可是九原 国还族眼中的耻辱,以及整个地藏的隐忧。 “这是九原国的事。” “但他若助人子,到时就是整个地藏的事。”若是阿尔泰真的去了中土投效 帝国,那么他们地藏可就多了一个难缠的大敌了。 他不禁垮下了脸,“说的也是……”唉,近来怎么麻烦事一箩筐烦都烦不完? 置放在案上的冥斧,耀眼的金泽侵入段重楼的眼底,他迅即想起方才在来这 的路上,兴奋的干竺在他耳边所说的那一大堆消息,他顿时一扫脸上的忧愁,起 身走至窗边,朝下看着方才在廊上见过的花咏,此刻正独坐在宫栏上。 “你们长老口中的国宝就是她?”他兴味盎然地问。 “你很好奇?”马秋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模样。 “不过是想看看百年前的人长得什么样。”乖乖,虽称不上是国色天香,但 这等花容月貌也够让人目不转睛了,想不到这个缺乏女人的黄泉国,在百年前女 人倒是挺美的。 “她叫花咏。”马秋堂也走至窗畔,低首看着她独坐不语的样子。 段重楼不着痕迹地瞄了瞄身旁的他一眼,光是看他神色复杂的模样,就大抵 明白方才初见他时,他是为了何人而显得心事重重了。 瞧了她一阵后,马秋堂突然开口。 “你带她一道去找女娲吧。” 段重楼微皱着眉,“带她去?” “她很想见女娲。”她所思念的亲人们,再也不会存在于这世上了,但她还 有机会见到另一个她想念的人。 段重楼摊着两掌问:“女娲究竟有没有投胎转世谁都不知,若是找不着,岂 不令她更加失望?” 马秋堂怔住了,他倒没想到还有这情况。 “况且……”段重楼转了转眼眸,“她愿不愿随我走,那又是另一回事。” 马秋堂横他一眼。 没把他的冷眼看在眼里,段重楼亲热地一手搭上他的肩。 “哪,听干竺说,她很粘你。”听说这个黄泉国的国宝,谁都不亲,就独独 与他走得近,更神奇的是,这个完全没有女人缘、也不得如何同女人相处的马秋 堂,居然会在她面前放下身段,待她一如自己。 “她只是很孤单。”他冷冷地推开肩上的大掌。 段重楼笑咪咪地继续探内幕,“还有呢?” “因我拥有冥斧。”他板着一张脸解释,愈说口气愈糟,“守护冥斧,似乎 是女娲对她的命令。” “你很失望?”冲着他的表情与口气,段重楼自行推测出一个恐怕连马秋堂 自己都没想过的答案。 马秋堂不悦地拧起眉心,“你在暗示什么?” “难得你这座男人宫里头也会有女人……”段重楼感慨地长叹,“别太不开 窍,要好好珍惜啊。”再不珍惜这难得一见的女人,这家伙也许真会一路打光棍 到老了。 “你可以上路去找女娲了。”他别过脸,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真冷淡的青梅竹马……”段重楼摸摸鼻子,“你就这副死德行才会孤家寡 人到现在,该检讨啦。” “再不走我会叫药王把你拎出去。” 他识相地举高两掌,“是是是,我这就走,行了吧?” 随着段重楼的离去,一室又恢复宁静,但马秋堂却觉得,段重楼那些隐喻的 话语,却没有随着他的脚步而走,仍在室内徘徊不去。 搁摆在案上的冥斧,受了窗外折射的日照,散放出绚烂耀眼的金光,他看着 那两柄冥斧,试着去想像当年女娲的模样,因他很想知道,花咏口中的女娲殿下, 究竟是曾如何深植在她心中,才能让她在沉睡了百年后,仍是想再见到女娲。 他不确定此刻泛滥在他心头的感觉,是否就是段重楼所说的失望,因他明明 就知道,在花咏的心底,她仍旧活在她过去的天地里,他不过恰巧是她在新世界 中所倚赖的人,他并不是她所等待的对象,他只是个替身。 只是个替身罢了。 YAN YAN YAN 在与花咏有过一阵小摩擦后,马秋堂不得不承认,他俩之间的关系是有些改 变了,不仅是他待她的态度,她亦是。 他变得无法再单纯的只是对她付出同情,而她则是像找着了在这个世界里的 方向,开始积极地以行动想说服他某件事。 “你不必一直捧着那玩意跟着我。”近来一直被她跟上愿下,被跟得实在是 有些受不了的马秋堂,在一回宫又见她捧着那对冥斧等着他时,他有些疲惫地抚 着额。 “我从未见你用过。”从她醒来到现在,这两柄斧头就一直被他搁在房里摆 着好看而已。 “因为我没打算用它。”他说得理所当然。 她不解,“为何?”既然没打算用,他又何须去取?况且这种器人人皆求之 不得,却独独选中了他,而他责视为无物? “我为何要用?”马秋堂反而不仅她干嘛要为了一个神器那么在意。 她正色地声明,“因你是冥斧的新主人。” “我会去取它,自有我的原因,但那并不包括我必须使用它。”那玩意仅是 让地藏心安的精神象征,而他既不是女娲,亦非力大无穷的神人,他一点也不想 用那种根本就没法用的东西。 花咏并没因他的话而打消念头,眼中仍是没有丝毫的让步。 “我一直未告诉你,女娲转世了。”他在告饶之余只好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想去找女娲吗?” 转世了,还是原来的那个女娲吗? 聆听着这意外的消息,花咏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或激动的反应,自来到这 个世界认清了现实后,她己不再奢望任何百年前的人事物能够残留下来,在她已 把泪流干了后,现下的她,只想背负起她被托付的职责,并尽力去完成它。 “你可知道女娲会转世?”看着她从容镇定的表情,马秋堂不得不这么想。 她淡淡带过,“殿下曾提过。” 马秋堂双眼焕然一亮,“你能否认出转世的女娲?” “大概能。”她模糊地应了声,努力地回想着当年女娲在她耳边是怎么说的。 他伸手推促着她,“收拾一下行李,待会你就出城。” “上哪?” “去追段重楼。”他边推着她走边解释,“他是鬼伯国的国王,他要去找女 娲,你能帮他确认他是否真找对人。” “我不想去。”出乎他意料的,向来都听从他的话的她,头一回向他表达拒 意。 “为何?”他停下步伐看着她认真的模样。 “我不想离你太远。”她坦坦直视着他的眼眸,一点回避也没有。 他却因此而眼神有些不自在,“你不能一直跟着我。” “为什么?” “你迟早都得在这世界自立,无论是以什么身分。”在她捉紧他不放的目光 下,他开始说些将他俩距离划分出来的话。“在那之前,你可以倚靠我,但你也 必须为日后学习独立。” 花咏没有反对他所说的一字一句,她安静地聆听着他表面上听来似有道理, 并似在为她设想的话语,但她心里,所想的却是那个曾对她说过,无论是寂寞伤 心都可告诉他的男子。 眼前的他,一下子将她推得好远,戴上了国王的面具,以公事公办的冷淡口 吻说着话,以疏离的眼神看着她,他再也不是那夜抱着她抚慰她的伤心,直至烛 火灭尽仍没放开她的那名温柔男子。 他是何以改变了?就因他知道了她原本等待的人不是他?她是因此而伤到了 他的自尊,还是他觉得他为她做的一切,仅只是唤醒她后所必须承担的责任?她 不禁开始测量,她在他心中所站的位置是在何方,或许对他来说,她是个他不得 不去面对的包袱,因无法袖手旁观,所以得勉强自己接受的意外访客,为了她, 包括他在内,是否整个黄泉国的人也都在勉强着自己来接受她? 若是可以选择,她也不愿如此的,无论她的出身如何、她是否是百年前的人, 她也是有自尊的。 见她一动也不动,也不言语,马秋堂按着她的肩,希望她能听进一些。 “花咏,你有你的人生,我不能左右你的,你明白吗?”她不能永远当只新 生的雏鸟,紧跟在第一眼所见的人身后,如此一来,她岂不是要跟着他的人生而 过她的人生? 因他的话,她明亮的眼瞳一下子变得黯淡,几不可闻的低语,徘徊在她的唇 畔。 “可是我的人生,早就已经被左右了……” 他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她垂下眼睫,紧握着双手,“请你放心,我并不是一株菟丝花,我不会永远 依赖着你的,只是,眼下我有我不能离开你的理由,请你谅解。” 握放在她肩上的手,在她接下来的无言中,反而变得像是不该摆放在那似的, 马秋堂僵硬地撒开双手,微侧着脸,试着想看她的眼眸,想看看她在想些什么, 但她却一壁直视着地面,就是不看他。 他并无意伤害她…… “你们俩说话一定要板着脸吗?”靠在远处宫柱上的药王,在他俩皆沉默不 语时,打岔地介入他俩间。 “你来做什么?”马秋堂迅速退开花咏一步的距离,再迎上药王打量的目光。 满会作戏的药王,很聪明地装作刚才啥都没看到,“奉你之命,我找来布商 和裁缝了。” “记在我帐上。” 药王咧笑着嘴,“当然是记在你的帐上。”要做衣裳送人的又不是他,他可 从没这么讨好过女人。 “我去巡矿,你陪陪她。”马秋堂快步走过他的身边。 站在原地的花咏,微偏着脸目送他走得疾快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我家表弟派人来帮你制新衣了,他可是很难得对女人这么温柔的喔。”很 会看人脸色的药王摆着一张讨好的笑脸,转移她心思之余,勾着她的手臂拉着她 进去里头。“走走走,我带你去挑几疋美布,反正是我表弟出的银子嘛,不花白 不花,你就乘机多敲他个几套。” “药王。”花咏在被他拉着走了一阵后,突然停下脚步。 “嗯?” “谢谢你,我没事的。”她露出感激的笑靥,拍拍他的掌背后拉开他的手走 至厅里。 被她愣住的药王,在回过神后,好笑地一手抚着下颔。 原来……她并不只是个被长老们供起来膜拜的泥人呀,其实她是个心思细腻, 默默将一切都清明地看在眼底的人,这么看来,反而别扭的是他家表弟。 “你们……吵架啦?”在她挑选着布疋时,药王晃至她的身旁,盯着她的脸 庞拉长了音调问。 她挤出一朵微笑,“不算是。” 开始觉得与她对盘的药王,为了她为人着想的行径,顿时一改先前对她的印 象。 他以肘撞着她,“嘿,要不要我告诉你我表弟的弱点?我包你下回一定能够 吵蠃他。”谁晓得他家表弟究竟是怎么欺负了她,他是站在弱势这一方的。 “他会有弱点?”花咏很配合地装出一脸好奇的模样。 “当然有!”说到这点,熟知马秋堂底细的他可得意了,“那小子的弱点可 是一箩筐,例如说,他在十岁前都还会怕黑不敢一个人睡——” 一颗自外头花圃里捡起的石子,飞快地自外头扔进,准确地正中准备抖出马 秋堂糗事的药王后脑勺。 花咏一手掩着唇,同情地看着药王痛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她偷偷探首看向外 头那个犯完案的凶手,准备出发去矿脉的背影。 药王一手抚着后脑勺,“这告诉我们,要说他的坏话,最好是等他走得够远 再说……” “你方才说,他也会怕黑?”她倒看不出那个在各方面都显得很成熟的马秋 堂,竟会有这么一段往事。“ “只在十岁前。”药王愈说愈感慨,“环境是可以改变一个人。” 她听出了内情,“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现下不能告诉你。”药王皱皱鼻尖,没打算把那段马秋堂不愿再提起的往 事抖出太多。“挑好了吗?” “嗯。”其实她也没在意自己究竟挑了些什么,只是随意取了眼前的几疋布。 “都叫你别替他省钱了,你还这么客气?”他一脸非花光马秋堂银两的模样, 义不容辞地挽起两袖,“我替你挑!” 花咏好笑地看着为了陷害马秋堂而显得冲劲十足的他,将五颜六色的布疋一 一扔给身后正等着的干竺,但就在这时,一抹突然出现远处角落里的人影晃过她 的眼帘,霎时她笑意一敛,防备地看着那名躲在角落窥伺的陌生人。 “怎么了?”被她一脸警戒状态愣住的药王,伸手推推看得目不转睛的她。 她朝远处抬了抬下颔,“那人是谁?” “还不就那个脸皮超厚又死赖在这不走的客人。”眼力没她好,药王看了好 半天才认出远处那张模糊的脸孔。“他是九原国王子牧瑞迟。” “他来拜访?”愈看愈觉得那人不对劲的花咏,默不作声地将牧瑞迟列入她 在来到这世界后,心中头一个需要提防的名单。 药王不甘不愿地哼了哼,“前阵子九原国被帝国的西域将军孔雀给灭了,他 无处可栖,才会来这投靠我家表弟。”亏他上回敢对马秋堂撕破脸,没想到去了 鬼伯国一回却遭赶后,还不是照样又厚脸皮地回到他们黄泉国。 头一回听说外头世界的现况,花咏这才发现百年后的世界,与百年前的状况 差别大得超乎她的想像。 “现今的帝国,很强大吗?”想当年帝国在三道眼中,不过是个急于争取自 由脱离奴制的小国,可百年过后,仅只一位西域将军,就灭了一个九原国? 药王白她一眼,“不然你以为咱们神子干啥全都躲在中土外?”帝国不只是 强大,而是单单派出四域将军就足以减掉他们三道了。 “药王,他的眼神很怪。”在牧瑞迟与身后的手下交头接耳时,花咏轻声提 醒着他。 “甭理他了。”药王却没当一回事,将成堆的布疋堆在她的面前,“来,看 看喜不喜欢。” 不想辜负他好意的花咏,心不在焉地看着他挑选的布疋,当那道刺探的目光 再次朝她射来时,她偏过芳颊,微微朝牧瑞迟眯细了眼。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