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又一阵炸雷响过,夺科浑然不觉。 他只听见自己双掌叩击时,空着的掌心里那一声闷响。这个动作是模仿那些钓 鱼人的,并且进行过无数次的演练。现在,他瘦削修长、关节处显得特别苍白的艺 术家一般的手指慢慢张开。一只被强劲掌风击晕的细嫩蚯蚓的躯体也随之伸直,以 最为舒展的方式任人将自己穿上鱼钩,变成险恶的诱饵。 也许是因为许多次的凭空操纵,他挥动鱼竿的姿势也十分自如。鱼钩、坠子都 准确地落人了那两米见方的水坑。 水坑在一片柳林中央。这时,虽是正午时分,因为越积越厚的层云,已像是黄 昏了。柳树林中就更加阴沉晦暗。夺科手持偷来的钓竿对周围反常的变化浑然不觉。 自从他昨天发现伐木场那个为修桥、筑路写写画画的人把钓来的鱼放养在这里留待 以后慢慢享用时,他就处于一种高度兴奋的状态了。现在,他垂下了鲜美的鱼饵, 要让这些沉在水底的东西在尝过一次蚯蚓味道后再尝一次蚯蚓味道,吞过一次尖利 精巧的鱼钩后再吞一次尖利精巧的鱼钩。 那些鱼却充分感受到了沉闷空气的压迫和隆隆雷声的震撼,静伏在淤泥里一动 不动。根本不管垂钓者瘦弱的手腕已是怎样的酸软了。 夺科那张神情恬然的脸上,开始交替出现迷惑、愤怒、祈求、绝望的神情,终 于,他扔掉鱼竿,张开嘴巴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时,沉闷的雷声终于撕开了厚重的乌云,一阵惊天动地的炸响后,暴雨突然 降临了。 雨水狂暴地像鞭子一样抽打下来。 柳树叶子也纷纷被击落下来。每一滴雨水都能立即穿透衣服,人像被剥下了皮 肤一样,感到第一滴雨水的冰凉与重量。夺科突然惊叫起来,一声比一声尖利。当 他停下来倾听自己声音的回响时,只听到哗哗的雨声成为满世界惟一有力的骄横的 声音。这时,他的双脚已经被汇流起来的湍急雨水淹没了,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枯 朽的树枝,巢穴被毁的昆虫和一些曾经光滑灿烂的羽毛。流水越来越汹涌,连脚底 的泥土与细碎的石块也在开始流动了。这时,夺科看见水坑中的鱼一条条漂浮起来, 有好些已经出了水坑,在涌流的泥沙中间扑腾了。他终于找到一截木棍,跳起来, 挥舞木棍敲打那些扑腾得最为厉害的鱼。木棍击打在鱼身上那种可怕的软绵绵的感 觉,使他恐惧万分,也使他更加疯狂。 这场雨又大又急,而且下了很久。 要不是昂旺曲柯这时找到了他,这个鱼眼少年肯定会累死在这里。昂旺曲柯夺 下他的木棒,把他揽进自己怀中。他们看着那些死鱼在浑浊的水中一下一下翻滚, 仿佛仍然有生命一样,一会儿弓起黝黑的脊背,一会儿又袒露出白色的肚皮。死鱼 就这样一条一条从他们眼前消失,和所有被暴雨冲刷下来的东西一起汇进了大河。 雷声渐渐远去。 雨终于停了。 昂旺曲柯牵着夺科穿出柳林。这时,云层的几道裂缝中投射出金色的阳光,满 世界都是汹涌的流水的声响。那些被砍伐过的山坡,经过暴雨冲刷后,一片斑驳的 褐黄,仿佛被翻耕过了一样。 “回去吧,你阿妈在等你。”昂旺曲柯对这个被吓坏了的娃娃柔声说。 “我再也不要鱼了。” “好的,好的。” “我不要了。” 更多的阳光倾洒下来,有稀落的鸟鸣声从背后传来,显得特别清冽而又悠长。 暴涨到已经平齐桥面的浑浊的河水,被阳光照射发出金属光泽和有力的狂暴的声音。 整个山野的气味都从河水中汹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