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袁氏争宠 趁机玩弄相思局 大盘山上近千名土匪中,主要分两大集团:即羊派和袁派。 羊臣德是本地人,在县党部当了十年书记长,有众多老同事、老部下,裙带势 力遍及各地。在匪众中,绝大多数都是他的人马。 袁德海出身军伍,对如何带兵有一套本领。他从黄岩、仙居带过来的这支人马, 也只唯袁是听。 这样,羊派、袁派就形成了一条自然的鸿沟了。蒋子钧年轻,身边真正的亲信 不多,之所以凌驾于羊、袁之上,是因为他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第一他是蒋介石的 侄孙,第二他台湾直接派来的,又曾受到蒋介石的亲自训练、提拔和封爵,可以与 蒋介石直接通电,从国民党保存在大陆的势力来说,他的能量是“通天”的。作为 依附于“蒋家”的反动军事集团,谁敢不听他的呢? 袁德海他们刚来的时候,恰逢剿匪大军大张旗鼓地上山征剿,为了一致对外, 一时间大家都表现得比较团结。等到剿匪大军下山以后,外部矛盾处于缓和状态, 土匪的内部矛盾就日益激化了。特别是羊、袁两股势力,常常明争暗斗,有时还发 生一些小小的火并事件。 老奸巨猾的羊臣德是个政治斗争的老手,他紧紧抓住刘琦这个人物不放,目的 就是想以她为钓饵,使蒋子钧这杆“天平”倾向他这一边。 袁德海呢?也是一个好钻营、善机变、一心向往权利的人。他已经看出了姓羊 的这一手厉害,时刻在关注着这个问题的发展与变化。初时蒋子钧相思成疾,刘琦 以种种借口不肯马上与他结合,后来被刘琦说开了窍,表面上虽然同意从缓,内心 却感到十分空虚和痛苦。趁着蒋子钧爱情脱节这个空隙,袁德海决定试一试他的一 着妙棋: 袁德海有三儿一女,女儿最小,今年也已经十九岁,名叫袁晔,去年高中毕业。 本来她是一心想读大学的,因为政局变化而辍学,现也在军中从武。她的姿色生得 非常美,在学校里就是有名的校花。袁德海见过刘琦,觉得从长相上看,自己的女 儿并不在她之下。现在蒋子钧与刘琦的婚姻尚未成功,他如果肯把袁晔抛出来,蒋 子钧未必不动心。他考虑再三,决定一试。于是他把女儿叫来,同他说出他的想法。 袁晔一听,大吃一惊,张着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袁德海只得向女儿 乞求了:“袁晔呀,这也是我没办法的办法了。如果这一着棋走得成功,我们袁家 军就能在大盘山站住脚跟,将来才能前途无量。如果你不帮父亲一把,我们就将成 为孤军:上无靠山,左右无援,每况愈下了!” 袁晔被父亲说动了心,流着泪说:“爸爸别急,让我回去考虑一晚,明天再回 您的话!” 这一夜,袁晔没有合过一眼,感到世道对她太无情了,女孩子的自由之神哪里 去了?自己的命运实在太悲惨了!长长的夜晚,一幕幕的往事,全在泪光下重现: 三年前,她初中毕业,升入了高中。虽然才十六岁,但是早熟的她,已经开始 步入爱情天地了。与她同桌的,是一位男同学,姓高叫志强。高志强的家在乡下, 爸爸是个浪荡汉,只知道在外面吃喝嫖赌,根本不顾家里,家里的生活十分困难, 全靠妈妈帮人洗衣服,才勉强维持他上学读书。高志强的个头与她差不多,生得眉 清目秀,是位英俊的美男子。他的天资特别聪颖,好动好玩,学习并不太认真,但 每次考试,成绩总是全班第一名。高志强在别人面前十分霸道,甚至对老师也敢顶 撞,但对她却总是像对自己的妹妹那样爱护备至。有几次考试的时候,她做不出来 的题目,都是高志强悄悄儿写在一张小纸条上,塞给她的。还有一次,她在大街上 被一群流氓围住,是高志强从斜刺里冲出来,一拳数脚,打散了这群流氓,把她救 出了重围。自那以后,她就把一颗芳心默然地许给他了。 读高二那年秋天,高志强家遇到了火灾,生活更加困难了,是她把节省下来的 钱,给他交了书费和学费,连伙食费也由她悄悄儿接济,才使他能够坚持学习下去。 冬天下雪了,他还只穿几层单衣,她回到家中,找出一件爸爸穿过的锦绫小棉袄送 给他,让他穿在单衣里面。有一次班与班之间进行蓝球赛,他把锦绫外衣一脱就上 阵了。袁晔的三哥也在同一中学读书,她三哥见那小棉袄有些眼熟,过去拾起来一 看,认出了是他家的,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师。老师问高志强这件棉衣是哪里来的, 高志强毫不隐讳地说:“是袁晔送给我的!”从此,学校里哄起了“高志强与袁晔 相爱”的传闻。 学校里有规定,学生时期不准谈恋爱,因此他俩都受到了学校的“警告”处分。 但是他俩并不在乎,而且进一步加深了感情。特别是在即将毕业的那个学期,他们 已经公开表示要白头偕老了。 高中刚毕业,政局发生了激烈的动荡,国民党败退台湾,共产党占领了大陆。 高志强的父亲高老六是袁德海的结义兄弟,也成了“东南反共救国军”的中坚人物。 因此她与高志强都一起跟着父亲上大盘山来了…… 这一切,她的父母并不知道,迁就了父亲,不就毁了自己的山盟海誓么?志强 能答应吗?志强的父母能答应吗?…… 她思前想后,大泪滔滔,乱麻般的心思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天亮以后,她主动 去找父亲,把自己与高志强的山盟海誓全部告诉了父亲,并跪在父亲面前,要求父 亲成全她。 袁德海一听,高志强的父亲就是高老六,也沉吟了。感到事情确实有点儿难办。 最后他说:“让我先找高老六谈谈,看他是否能以大局为重再说。” 那天下午,袁德海单独邀高老六到他处喝酒,把当今形势、他的打算以及袁晔 与高志强的恋情全盘托出,要求高老六表态。高老六仔细掂量了利弊,表示愿意牺 牲儿子的利益,服从大局的需要。并表示高志强的思想工作由他自己去做。袁德海 听了,高兴地拍拍高老六的肩头说:“老六哇,你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志强贤侄的 婚事,以后我一定协助你办!” 高老六回到住处后,当即找儿子志强谈话。 “志强啊,下午袁晔的父亲找我了,他把你俩的事全都告诉我啦!” “爸!”志强高兴得差点儿跳了起来。“那,你们都同意了?” “都同意了?我不许你与袁晔再鬼混!袁晔爸告诉我说,袁晔自己另外有人了!” 高老六简直是下命令了。 “不可能!不可能!……”高志强几个“不可能”之后,突然间像发了狂似的 :“那我自己找她谈去!”一边高喊着,一边拔腿就跑。 “给我站住!”高老六一声喝令,志强只得僵在那里了。高老六赶上去一把抓 住他,连夜派人将他送下山去了。 为了袁德海的“大局需要”,割断袁晔对高志强的爱情,高老六巧演了一场 “空坟葬儿子”的假戏: 堂屋里设起了灵堂,一家人哭哭啼啼传出了高志强得病突然身亡的噩耗。一下 子,许多人都为他忙开了。第二天,高老六就把“儿子”送上了山头。 消息传到了袁晔耳里,袁晔悲痛欲绝,放声嚎啕,立即换起白衣素服,赶来哭 祭。灵堂早已撤了,棺木早已抬上山头,新坟都做成了。袁晔看着荒丘上的一堆新 土,抚摸着“高志强之墓”的石碑:“志强啊,我来迟了!……”一声哭叫,昏绝 于地…… 那天下午,袁晔被父亲派人用轿接回自己家里,专门让母亲守在她的床前,用 好言安慰她。数天后,袁晔才起床梳妆。心想人死不能复生,自己还正年轻,前些 天,父亲曾要她嫁给司令蒋子钧,这个蒋司令自己虽然见过,但不知他究竟是何等 样人?…… 正在这时,袁晔的母亲又来了,她说:“女儿啊,我知道你心中烦闷,妈陪你 到一处地方去散散心。到了那里管保你看得高兴,玩儿得舒心。中饭我叫人送来吃, 俺娘俩就在那儿玩儿一天吧!” 初夏的早晨,四周耸入云空的山峰,全笼罩在雾岚之中,一层乳白色的朝雾笼 罩着树木,山涧的轮廓在浮动、分合、舒展,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袁晔跟着母亲 踏着朝雾,迎着晨曦,直朝大盘山顶的盘山洞姗姗而行。一路上,袁晔母亲还给她 讲了一个又一个关于盘山洞的传说故事: 一千四百多年前,南朝梁武帝的长子昭明太子,字号肖统,自幼颖异,三岁即 读《论语》、五岁遍诵《五经》,博览群书,精通诗赋,读书数行并下,过目不忘。 性爱文学,在京都建康(即今南京),专门修筑一座“文选楼”,邀集天下名士, 选集古代著述。 公元525 年,昭明太子的生母丁贵妃病逝,对于所选墓地,道士说对太子不利, 只有用蜡制的鹅形物陪葬,才能避凶化吉。梁武帝纳其言,传旨办理。不料在挖墓 地的时候,在墓侧果然挖出一异物,形状如鹅。事后,奸佞乘机挑拨,诬肖统必将 篡权夺位。梁武帝不由惊怒,时时对其怀疑戒备,旋即萧墙之内,谗言四起。肖统 有理难言,有衷难告。为避谗言及免遭杀身之祸,在公元526 年,离开京都,从建 康到浙江,最后来到浙江中部的大盘山麓隐居。 那大盘山顶有一个静谧清幽、宽敞如房的石洞,人称“仙隐洞”。洞口有一小 清池,一年四季泉水常盈,清冽见底,久旱不涸。昭明太子性爱山水,不蓄声乐, 他常咏左思《招隐诗》与人听:“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香。”昭明太子常在洞中 读书、著作和赏景。在此三年,留下许多胜迹。 袁晔听得高兴了起来,问:“这盘山洞,为哈又叫‘仙隐洞’呢?” 于是,袁晔母亲又给她讲述起来: 南北朝时候,后塘村有位叫马太保的,一天,他肩扛担杠,腰掖砍刀,带着中 饭,上大盘山砍柴。他一口气砍够了一担柴,见天才中午,暖烘烘的太阳晒得他浑 身冒汗,就把柴禾靠在一座崖壁上,想走进洞中歇会儿,喝口水,吃了中饭,再把 柴禾挑回家。走进洞中一看,只见两位须发苍苍的老翁在下棋,他就站在他们身后 看了起来。他看得入了迷,连口也不渴了,肚也不饥了。一局棋走完,两位老翁拍 案惊叫:“啊呀,太阳快下山了,我们也该歇了!”马太保抬头一看,果真太阳快 要落山了,急忙出来,挑柴下山,待到挑柴回家,天已傍黑,妻子、儿子一见都惊 叫了起来,以为是鬼魂出现了。因为他在洞里观了一局棋,时间已过去了三年。原 来在洞里走棋的是两位神仙:一位叫太白金星,一位叫盘山土地。于是“盘山洞” 又被称为“仙隐洞”。 母女俩说着走着,不觉爬上了大盘山顶,只见山顶一片平平坦坦,绿草如茵, 点缀着红、黄、蓝、白各色的野花,又多么像一块多彩的地毯啊!就在那绿草地里, 万花丛中,果有一石突兀,生有一石洞。洞口有一小池,泉水清冽,沁人心肺。母 女俩走进洞中,在那石凳上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走出洞口,左右张望。不远处 有一古庙,远远可见上书“腾云宫”三字。母女俩来到庙中,见庙内塑有神像,名 曰“盘山圣帝”,即昭明太子是也!古庙前后三间两进,左右还有厢房。原有一老 道在这里添香换火,因近来山上兵荒马乱,他下山躲灾去了。但此地山水宜人,风 光清幽,既可供人游玩,也可供人安睡小憩。 原来忧心忡忡的袁晔,被这美的山水,美的传说,美的历史陶醉了,心头渐渐 开朗了起来,脸上重新绽开了笑容。年轻人热爱生活,追求爱情的心又慢慢复苏了。 不觉天将中午,肚子有些饿了,正好此时,几个侍女送来了中餐,桌上摆满了美酒 佳肴,母女俩高高兴兴地吃喝了起来。 “真是想找你们找不到,不想找你们,却在这里碰上了!哈哈哈……”一阵豪 爽的笑声,将袁晔母女俩的目光,一齐吸引了过去。一看,却是袁晔的父亲陪着一 位军官模样的年轻人也上这里观光来了。袁晔见过蒋子钧,当然认得,慌忙站起, 跑上前去,叫声:“爸爸,蒋司令,你们也来了?我和妈妈在这里玩儿多时了,正 在吃饭。来,您俩也快来吃吧!” 袁德海乐呵呵地看着女儿那身妖艳的打扮,说:“来,快来见过蒋司令!” 袁晔一听,在蒋子钧面前嫣然一站,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含羞地、娇滴滴地 叫声:“蒋司令,您好!” 蒋子钧因为手下人多,却并不认识袁晔。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 只顾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一时转不过神来。等他听到姑娘喊他“蒋司令”,这才 如梦初醒,哈哈大笑着,伸出双手紧紧握住袁晔那双娇嫩如笋的小手,说:“不必 行礼!不必行礼!” 这时,袁德海才大手一招说:“好!蒋司令,咱们一起就在这里吃餐便饭吧!” 于是几位侍女又给添了许多菜肴,搬出几瓶上等好酒,于是袁德海夫妻、女儿 三人,就大碗大碗地向蒋司令敬起了酒来。 这当然是袁德海夫妻预先商量好,有意让袁晔与蒋子钧来这里会面的。蒋子钧 因为与刘琦的婚事未能成功,心头总觉空空落落的,常常整天坐卧不宁。袁德海邀 他出来散心,就跟他来了,没想到却在这里会到他的女儿袁晔。四人一小桌,蒋子 钧与袁晔对坐。蒋子钧时不时仔细打量着袁晔,袁晔也凝神注视着蒋子钧,以目传 神,暗送秋波,却不觉有意。一时高兴,蒋子钧和袁晔都喝得多了些,于是撤去酒 席,蒋子钧和袁晔各被送进了东西两间厢房歇息。 蒋子钧一觉醒来,一看日已西坠,“腾云宫”里静悄悄的,以为就剩他一个人 了。步出房门一看,对面厢房里也有人,他不知道是谁还在这里,走过去一看,却 是袁晔,也是刚刚起床。袁晔见蒋司令走了进来,慌忙招呼请坐,蒋子钧就在她的 身旁坐下了。 蒋子钧无话找话地问:“袁小姐青春多少了?” 袁晔答:“二十还差一岁呢!” 蒋子钧脱口而出:“正值青春妙龄,难怪如此漂亮!”一句话,说得袁晔两颊 绯红了起来。蒋子钧见前后无人,就将身子向她靠了靠,挑逗地问:“袁小姐,要 是只剩你一个人在这里,你不觉得孤单吗?” 袁晔听了,用传神的双目,向他看了又看,消褪了红晕的两颊,又臊起了一阵 绯红。蒋子钧将一只手向她的肩头伸了过去,袁晔半推半就地说了一句:“将军请 自重!”却顺水推舟地将上身向他的怀里倒了过去。双方本来都欲火正旺,当即宽 衣解带,滚进了罗帐里。 正好此时,一班巡逻兵路过这里,闻声闯了进来,齐齐大喝一声:“是哪里来 的野汉子,敢在这里干的好事?……”这一下,吓得袁晔“哇”地哭了起来,蒋子 钧也只来得及遮羞,就被四个粗野的大汉从被窝里拖了出去,又不容分说地将他推 至大殿,绑在柱子上。 不一会儿,袁德海闻报赶来,一看被绑的是蒋司令,一下傻在那儿了,继之大 喝一声:“该死的奴才,还不快快给蒋司令松了绑,跪下受死!” 四个巡逻兵一听,一边松绑,一边跪下,一边不住地各用手掌打自己的嘴巴: “我该死,我该死!……”臊得蒋子钧恨不得一头钻进地里去。一松绑,蒋子钧连 连挥手,叫他们快走。袁德海又大喝一声:“狗奴才听着,蒋司令饶你们不死,这 事若有泄漏,我要你们的狗命!知道么?” 四人一齐答道:“小的知道,谢司令不杀之恩!”说罢,一转身溜走了。 袁德海先让蒋子钧穿上了外衣,然后埋怨说:“蒋司令,你要我的女儿,来个 明媒正娶,该有多好啊!今天的事儿,要是传扬出去,不但司令脸上无光,连我的 女儿也不好见人了!” 蒋子钧低着头一言不发。过了一阵,袁德海又说:“木已成舟,米已成饭。要 不,趁现在此事还无人知道,司令抓紧回去,托人来说个媒,马上热热闹闹地娶过 去,抢在风言风语前面,正正当当地办了,人家就没得说了。司令,您看如何?” 蒋子钧继续沉默,脑子却在思忖:与刘琦的婚事还刚在进展中,羊臣德夫妇会 怎么想?刘琦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应注意得此失彼。最后,他才慢慢地启了齿: “这事儿我已经与袁晔商量过了,她不愿离开你们,要我时常过这边来呢!” 袁德海听了,想了想,点了点头说:“也好!也好!” 蒋子钧急忙站起身说:“如此,您就是我的泰山大人了,请受小婿一拜!”说 罢,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乐得袁德海哈哈大笑,俯身将他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