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犬养平斋认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根本就没有值得信任的人。 在他眼里,陆中庸不过是一条狗,是他养的很多狗中的一条不太出色的狗,连 爱犬都称不上。他的爱犬是一条名叫“菊花”的纯种狼青犬,“菊花”受过很专业 的训练,极为凶猛,撕咬能力非同一般,攻击人时专往喉咙上咬,动作利索,决不 拖泥带水,能在几十秒钟置人于死地。这样的好狗,十个陆中庸也不换。 既然陆中庸的地位还不如一条狗,那么这条狗介绍来的人犬养平斋就更没兴趣 了。日本帝国国土狭窄,资源贫乏,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一亿多国民都拥挤在 如此狭窄的国土上,生存空间是首要问题,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日本干吗还要打 仗?当然,支那人要加入日本国籍也不是不可能,但要看看是谁了,反正不会是陆 中庸这样的狗,因为他对谁的用处都不大。所以,当陆中庸提出自己想加入日本籍 时,犬养平斋几乎笑了起来,他认为这种要求近乎荒唐,就像自己想当日本天皇一 样。不过,陆中庸提到的那个徐东平倒引起了犬养平斋的注意。此人声称掌握南京 政府内的重要情报,犬养平斋对此很有兴趣。 按照日本占领当局的设想,在中国占领区内,不能出现一个名副其实的国家政 权,即使是傀儡政府也不行,一旦出现一个统一号令、能够有效行使行政权力的政 府,那将是日本帝国的心腹大患。原因很简单,中国实在太大了,如此广大的地域, 众多的人口,管理起来相当麻烦。最好的方法是把它分为若干块,分别进行管理。 以汪精卫为首的南京政府,它的控制地区只局限于华中部分地区,集中在京沪杭一 带。无论从哪方面说,这只是个小朝廷。眼下是战争时期,犬养平斋更关注的是军 事问题,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小朝廷军事力量的构成。从原则上讲,它的正规军统归 南京政府军委会直辖。地方团队则由各省管理。汪精卫政府所辖的军事力量,总计 为第一方面军的两个军及苏北绥靖公署下辖的十二个师,两个独立旅,一个独立团, 总兵力数十万人。犬养平斋明白,在战争中成建制投降的国军部队均属二流以下的 部队,而国军中的精锐,如第五军、第七十四军、第十八军这样的部队非但没有出 现成建制的投降,反而抵抗得很凶猛。 在1943年以前,日军占领当局也没有把这些投降的二流部队放在眼里,问题是, 现在的时间是1945年年初,这场战争的结局已经很明显了,日本帝国无论怎么挣扎, 也无法挽回败局。犬养平斋心里很清楚,长江下游的京沪杭三角区是中国最富庶的 地区,在这片水陆交通便利,经济发达的地区内盘踞着数十万心怀不轨的军队,很 有可能在某一天夜里,把驻守在京沪杭地区的日军守备部队变成了一盘菜,后果是 相当严重的。 犬养平斋决定见一见徐东平,按陆中庸的介绍,徐东平自称是南京政府的工作 人员,现已辞职做生意。出于慎重,犬养平斋还通过电台向南京方面查询过徐东平 的情况,南京方面的答复是:财政部有徐东平这个人,三个月之前已辞职。这似乎 无懈可击,但这仍然没有解除犬养平斋的疑虑,他很清楚,如果徐东平是个专业特 工,他必然会把自己的来路策划得无懈可击,况且那个风雨飘摇的南京政府本来就 靠不住,别的不说,在上海极司菲尔路76号,那个把持南京政府情报系统的李士群 就是个随风倒的人物,犬养平斋早有关于李士群的情报,他和重庆方面、新四军方 面都有某种默契的联系。李士群于去年九月中毒身亡不是没有原因的,犬养平斋完 全清楚,这是驻上海日本宪兵队所为,原因是李士群既难以驾驭又心怀二志,让他 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才是最好的选择。由此看来,这个南京政府所扮演的角色是颇为 尴尬的,中国人认为它是个汉奸政府,而日本人又认为它是个靠不住的政府。出于 以上种种考虑,犬养平斋对徐东平的疑心更重了。他没有答应陆中庸的要求,只是 请陆中庸安排了一次“相面”活动,犬养平斋在暗中观察,观察的结果却更加深了 他的疑虑,从徐金戈走路的姿势和站相,犬养平斋认定他是个受过严格武术训练的 人,此人动作敏捷,眼睛里充满了机警,看起来是个很难对付的人。那天的“相面” 活动安排在“全聚德”饭庄,由陆中庸做东,犬养平斋在另一个包间里暗中观察徐 东平,从一个细节上犬养平斋看出了徐东平的一点微小破绽。通往包房的走廊有个 九十度拐弯,徐东平拐弯时并不顺墙壁猛拐,而是向墙角的反方向跨出一步,然后 才拐过弯。犬养平斋身上掠过一阵轻微的颤栗,他似乎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此 人八成是个同行。一个受过特殊训练的人会随时保持着警觉,他要时刻提防藏在死 角处对手的突然袭击,只能加大转弯角度,以便在对方突袭时迅速作出反应,久而 久之,这种警觉和习惯动作已经浸到骨子里,总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犬养平斋决定会一会这个自称徐东平的人,不管徐东平出于什么目的,首先应 该搞清楚他的来历,他为什么会对自己感兴趣?要知道,犬养平斋的公开身份不过 是个日本浪人,难道姓徐的预先知道他的身份?也就是说,姓徐的更感兴趣的是犬 养平斋身后的“黑龙会”,如此看来,此人是来者不善,需要好好对付。犬养平斋 请陆中庸通知徐东平,约徐东平在西四附近的砖塔胡同41号会面,由于事关机密, 陆中庸就不必去了,犬养平斋将准时恭候徐东平先生的到来。 徐金戈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在犬养平斋暗中对他进行调查的同时,他也布置了 对犬养平斋的反侦察。当犬养平斋在“全聚德”饭庄的包房里暗中观察徐金戈时, 却没想到他自己也失了一招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犬养平斋一现身就被军 统北平站的特工盯上,徐金戈甚至提前知道了犬养平斋的住址。 文三儿又一次陷入了恐惧之中,看来这姓徐的又要捅什么娄子了,这个世界上 还就有这么一类不安分的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弄出点儿事来。文三儿觉 得很愤怒,也很无奈,他姓徐的不想好好过日子,那是他自己的事,可文三儿又招 谁惹谁了?北平城里有的是人,他姓徐的谁也不找,偏偏盯上文三儿,让你躲都躲 不开。那天徐金戈和颜悦色地说要请文三儿喝茶,地点是骡马市大街的“翠云轩” 茶馆,文三儿一听就明白了,这下可他妈崴泥了,准没好事,他文三儿是个臭拉车 的,平时没人拿他当碟儿菜,猛不丁有人要请他喝茶,这就说明大祸临头了。文三 儿愣在那儿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头绪来,不去又能怎样? 在“翠云轩”茶馆里,徐金戈对文三儿说的第一句话是:“文三儿,我问你, 是中国人吗?” 文三儿赔笑道:“徐爷,瞧您说的,咱不当中国人能当什么?想当日本人人家 也不要啊。” 徐金戈干脆地说:“那好,我实话告诉你,我是重庆国民政府的地下工作人员, 干的是抗日锄奸工作,现在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文三儿小声说:“徐爷,我一个臭拉车的,能帮您什么忙?” 徐金戈给文三儿续上水说:“明天我要去拜访犬养平斋,我不需要你做别的, 只要你在门口等着,如果我进去二十分钟还没出来,你要马上按我给你的地址去找 一个姓马的老板,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就没你事了,从此你还拉你的车,就当这件事 从来没发生过。” 文三儿哭丧着脸拒绝道: “徐爷,这个忙我帮不了,您还是找别人吧。” “为什么?” “我不知道您要干什么,可我估摸这事儿小不了,八成是掉脑袋的事儿,您还 是饶了我吧,这么说吧,玩命的事儿,给多少钱也不去。”文三儿坚决地说。 徐金戈冷冷地笑了:“给多少钱也不去?你想什么呢?告诉你,这是抗日救国 的大事,一分钱也没有,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文三儿索性耍开了青皮:“那您说说,我干有什么好处,不干又能把我怎么样?” 徐金戈干脆地说:“你要是干,便有活下去的可能。要是不干,你活不过明天。 两条道儿,你选一条。” 文三儿顿时软了下来,他哀求道:“徐爷,您饶了我吧,我上有八十老母,下 有……” “文三儿,你少跟我扯淡,你光棍一条,哪来的八十老母?看你这淞样儿,你 就不觉得丢脸?日本人占领北平七年多了,当亡国奴的滋味怎么样你比我清楚,你 文三儿还是不是个爷们儿?为什么就没点儿爷们儿的血性?宁可吃混合面当亡国奴 也要保住性命,连反抗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你说吧,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像 狗一样活着,当日本人的顺民。另一个是起来反抗,哪怕是死,也要像条汉子。你 选择哪个?” 文三儿缩起肩膀,低头小声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徐金戈的耐性终于到头了,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茶壶、茶碗蹦起老高, 他低吼道:“混蛋!我没工夫和你磨嘴皮子,从现在起,你的一切行动都要得到我 的允许,你小子要是敢耍花招儿,我要你的狗命,听见没有?” 文三儿没想到徐金戈会发这么大火,他被吓坏了,一瞬间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他忙不迭地点头:“徐爷,您消消气儿,您消消气儿,我听您的还不成?” 徐金戈把茶钱扔在桌上,起身警告道:“把嘴给我闭严了,要是走漏了风声, 你照样儿得死。” 徐金戈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剩下文三儿在发呆。 文三儿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天夜里他救了徐金戈的命。在这场中日两国情 报人员直接交手的火并中,文三儿居然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此说来,文三儿也 算是参加抗日活动了。这件事让文三儿自豪了很久,他这辈子生活过得太平淡了, 在1945年3 月的这个夜晚之前,他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但经过这个夜晚,文三儿 的身份变了,他不再是个拉车的苦力,他是抗日英雄了。当然,这都是文三儿自己 的想法,别人是不是也这样认为,文三儿可不管。 其实那天晚上文三儿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只是把徐金戈送到西四砖塔 胡同41号。徐金戈进去后,文三儿抽了一袋烟,随后就开始犯困,于是便坐在车斗 上眯瞪过去,后来有个人推醒他,问他去不去白石桥。文三儿摇摇头回答说我这是 包车,不拉散座儿。那人转身要走,文三儿见他戴着手表便随口问了一句几点了, 那人说十点零五分,这时文三儿突然打了个机灵,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记得徐金戈 是晚上九点半进去的,而现在已经过了三十五分钟,按照和徐金戈的约定,如果徐 金戈二十分钟后还不回来,文三儿就该去白塔寺附近的抄手胡同,找“鑫元”茶庄 的马掌柜,把这消息告诉马掌柜。 文三儿一算时间,惊出一脑门子汗,崴泥啦,现在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五 分钟,这姓徐的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八成是出事了。文三儿拉起车就奔了白塔寺, 从砖塔胡同西口到抄手胡同东口只有十分钟路程,文三儿很顺利地找到“鑫元”茶 庄的马掌柜,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显得很精明,他不动声色地听完文三儿 的叙述,转身从柜上拿了两块大洋往文三儿手上一拍道:“兄弟,从现在起没你事 儿了,记住!今儿晚上的事要烂在心里,听清楚了吗?”文三儿一见了大洋便抑制 不住内心的狂喜,他连连点头:“您放心,您放心,我文三儿懂规矩。” 那天夜里,文三儿没回车行睡觉,他先是找了个酒馆,喝了四两“莲花白”, 有些高了,从酒馆出来时走在街上瞅谁都不顺眼,先是给了一个老叫花子一脚,嫌 他躺得不是地方,不声不响躺在黑糊糊的墙根儿底下。 差点儿绊倒了文爷,不给这老东西提个醒还行? 文三儿脚下绊蒜地走到虎坊桥,又碰到一个老盲人在路边拉胡琴卖唱,这时已 是深夜,旁边一个听众也没有,文三儿冒着满嘴的酒气坐在老盲人的对面,还一个 劲儿地打酒嗝儿。老盲人哪知道文三儿正想撒酒疯,他还以为来了知音,不然谁深 更半夜跑到这儿来听唱?除非这人有病。于是老盲人又把嗓子提高了八度,自拉自 唱地来了段《孟姜女寻夫》。文三儿悄悄拿过老盲人的乞钱罐儿看了看,发现里面 一个钱也没有,便气恼地将钱罐儿扔回去,铁皮罐儿被摔得当啷乱响,老盲人被吓 了一跳,连忙住了声……这时文三儿越看老盲人越不顺眼,尤其是孟姜女千里寻夫 的唱词使他不痛快,千里寻夫?寻什么寻?再找个男人不就完了吗?像文爷这样没 老婆的爷们儿有的是,干吗非他妈的一棵树上吊死?想到这儿文三儿又吼了一声: “号他妈什么丧呢?给文爷我唱段《十八摸》,把文爷唱舒坦了有赏……” 老盲人吓得一哆嗦,连忙收起二胡,用棍子探索着路面,顺着墙根儿逃走了。 文三儿酒劲儿向上涌,心中有股急于宣泄的欲望,他歪歪斜斜地走着,旁若无人地 哼起了《十八摸》,歌声在深夜空寂无人的大街上显得格外嘹亮…… 伸手摸妹屁股边, 好似扬扬大白绵。 伸手摸姐大腿儿。 好像冬瓜白丝丝。 伸手摸姐白膝弯, 好似犁牛挽泥尘。 …… 突然,文三儿的歌声戛然而止,酒也醒了一半,他看见马路对面有两个日本宪 兵正在溜达。 那天夜里,文三儿在寿长街的一个婊子那里过的夜,可能是酒喝多了,文三儿 忙乎了半天却什么事儿也没干成,第二天早上醒来,文三儿想接着忙乎,可那婊子 却不干了,说再干还得掏钱,昨夜是昨夜,今儿个是今儿个,一码说一码,文三儿 一怒便提上裤子走了,并发誓以后再不照顾这婊子的生意。不管怎么说,昨天这一 宿赔大发啦,花了五毛钱落个住大车店,文三儿悲愤难平。 徐金戈能清醒回忆起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时,已经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这次行 动很不顺利,本来徐金戈有个助手,两人一直配合得很默契,谁知动手之前的当天 下午,他的助手突然在旅店被日本宪兵逮捕了,行动迫在眉睫,临时再找帮手是不 可能了,徐金戈决定自己干。从他掌握的情报来看,犬养平斋还是个柔道和剑道高 手,但徐金戈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刺杀行动不会靠拳脚取胜,他多次执行过刺杀 任务,每次都是将目标一枪毙命,纵然是有一身武艺也根本用不上。 在徐金戈的记忆中,只有一次行动失了手,那是1939年3 月21日在河内刺杀汪 精卫,那天运气实在不好,汪精卫临时和秘书曾仲鸣调换了卧室,徐金戈和三个弟 兄踢开卧室门,兜头一阵乱枪将床上的一男一女打死,然后就迅速撤离了现场,本 以为汪精卫必死无疑,谁知第二天才从报纸上看到,汪精卫安然无恙,他们打错了 人,为此徐金戈受到戴老板的严厉训斥。 在这次行动之前,徐金戈把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都考虑到了,犬养平斋是个老 牌特工,他的智力绝不在徐金戈之下,如果带武器进入41号,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 微,犬养平斋的手下肯定要例行搜身,这是问题的关键。徐金戈对此也做了准备, 他搞到一支特种手枪,这是一支英国制造的,伪装成雪茄烟的7.62毫米口径单发枪, 子弹为钢芯弹头,穿透力极强,这支枪和其他几支真正的雪茄烟放在一个盒子里, 外形上足以乱真。 这是一招险棋,万一被犬养平斋识破了,只好随机应变了。 徐金戈记得,那天可把文三儿给吓惨了,在去砖塔胡同的路上,文三儿的状态 就很不稳定,他像往常一样,拉着车小跑,却总也跑不成直线,车把也在扭来扭去 的,徐金戈发现文三儿的两条腿在剧烈地颤抖,他笑着拍拍文三儿的后背说:“文 三儿啊,你小子走路怎么像鬼画符一样?” 文三儿说:“徐爷,不怕您笑话,我这会儿裤裆都湿了,两条腿也有点儿不听 使唤。” 这次行动徐金戈的运气不太好,他几乎失手了。 当他走进犬养平斋的客厅时,他的目标却没有出现,只有两个穿黑色和服的日 本人。那两个日本人向徐金戈鞠了一躬,其中一个脖子短粗的家伙汉语说得很流利 :“徐先生,犬养平斋先生马上就到,请您稍等一下。 对不起,我们能对您进行例行检查吗?“ 徐金戈装出一副受到侮辱的表情大声抗议:“难道你们日本人就这样对待客人? 连一点起码的礼貌都不讲?” 那两个日本人毫不理会徐金戈的抗议,只管蛮横地动手搜身,徐金戈的雪茄烟 盒子被搜了出来。那脖子短粗的日本人打开盒子看了看,突然抽出一支雪茄从中间 折断,徐金戈的心猛地一沉,马上意识到今天的行动有些棘手,他不动声色地看着 那日本人又折断了第二支雪茄,心里迅速作出判断,看样子对方打算把所有的雪茄 烟都折断,若是这样,尽管目标还没有现身,他却不得不动手了。 当那支伪装成雪茄的特种手枪被那日本人拿起来时,徐金戈果断出手了,他闪 电般地一掌击中日本人的后脑,那家伙的头骨发出一声闷响,徐金戈凭手感就知道, 对方的颅骨在他铁砂掌凌厉的打击下被打得粉碎,那支特种手枪已被徐金戈夺回手 中。此时,另一个日本人已经以极快的手法掏出一支“南部”式手枪,还没来得及 打开保险,徐金戈双臂一合,一个“双风贯耳”击中对方头部,随即双手一错,那 个日本人的颈椎骨发出一声轻微的断裂声便无声地倒下…… 徐金戈不到一分钟时间,徒手连毙两人,但他心里清楚,此时他已处在极大的 危险之中,既然日本人已有防备,就绝不止眼前这两个杀手,说不定第三个杀手已 经占据了有利位置,他正待转身之际,突然感到脑后起了一股微风,徐金戈心知不 妙,这是有人在他身后进行偷袭,然而他想作出反应已经迟了……一根细细的钢丝 勒住了他的喉咙,钢丝猛地抽紧,像刀子一样切进了皮肤,鲜血从切开皮肤的创口 里进溅出来,徐金戈徒劳地挣扎了一下,钢丝勒得更紧了,徐金戈绝望地感到,再 有个十几秒钟,锋利的钢丝就会切断他的气管和颈动脉……钢丝突然松了一下,徐 金戈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徐先生,鄙人犬养平斋向你请安啦……” 徐金戈呼出一口气回答:“犬养平斋先生……久仰了……你就这样招待客人?” 徐金戈抓住这个机会已经从口袋里摸出那支“雪茄烟”,他的手指也按在了发 射钮上,但他绝望地发现,自己所处的角度根本无法向目标开枪,犬养平斋双手勒 住钢丝,膝盖屈起顶住了徐金戈的后背,使用的手段是典型的“印度绞杀法”,使 对手无论有多强武功也毫无还击余地。 徐金戈耳畔传来犬养平斋的声音:“徐先生,在你临死之前,我还有点儿问题 想核实一下,我的问题是,你这个刺客是受哪方面指派的?另一个问题是,你们是 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徐金戈勉强吸了一口气: “犬养平斋,你下手吧,有人会替我报仇……” “嗯,拒绝回答?真遗憾,像徐先生这样的高手要是能为我们日本帝国服务该 多好,可你拒绝合作,这我就没办法了……” 钢丝又勒紧了,徐金戈感到一阵窒息,他的思维渐渐模糊,在失去知觉的一刹 那,一个念头在徐金戈脑子里如电石火花般地闪过,鱼死网破,这是最后一点机会 了……徐金戈毫不迟疑地将“雪茄烟”抵住自己的胸口,猛地按动了发射钮,“砰 !”枪声响了,一颗7.62毫米口径的钢芯弹头以极大的能量冲出枪管,迎面碰上一 堵柔软的肉墙,弹头欢快轻松地洞穿肉墙,谁知穿出肉墙的钢芯弹头又撞上另一堵 肉墙,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它还有足够的能量穿进另一堵肉墙,于是,钢芯弹头又 义无反顾地撞进肉墙中……徐金戈和犬养平斋在子弹强大的冲击力下同时仰身跌倒, 他们身后的白粉墙上溅满了鲜血,就像一幅“野兽派”的绘画…… 方景林那天夜里也被卷入这个事件中,那几天夜里日本人全城搜捕抗日分子, 警察局当然也不能闲着,方景林被派往珠市口一带进行夜巡,本来是两个人一组巡 查,但他的临时搭档孟凡才晚饭不知吃了什么,走了没多远就蹲下捂住肚子喊起疼 来,方景林一不耐烦就把他打发回家,他一个人顺着西珠市口大街向东巡视,当他 走到和前门大街交汇的十字路口时,发现这里被设了路卡,一道蛇腹形铁丝网将路 口拦住,两个日本兵和一个中国警察在铁丝网后面站岗。 那警察老远就和方景林打招呼,他走近了才看清,这是局里的同事王怀保,这 家伙日语很好,正和两个日本兵聊得很热乎,方景林向他们点点头准备继续巡视, 他实在厌恶王怀保,这是个死心塌地的汉奸,不光是积极协助日本人迫害自己同胞, 就是对警局里的同事也经常打小报告,干些落井下石的事儿。方景林早想好了,一 旦有机会就收拾了这家伙。 王怀保偏偏不识趣,见方景林要走开便热情地邀请他参加讨论:“老方,别走 啊,一块儿聊聊,我正和两位太君讨论女人问题呢。” 方景林淡淡地说:“哟,这我可没经验,我还没结婚呢,你们聊吧。” 王怀保用日语对一个日本兵说:“老方的日语也不错,他也可以参加我们的讨 论,反正现在也没事,离我们下岗还早着呢。” 那日本兵说:“方桑,你不要走,我和王桑讨论的问题是,支那女人和日本女 人在床上的表现有什么不同,是这样吧?王桑。” “是这样,老方,你有什么看法?”王怀保向方景林猥亵地眨眨眼睛。 “老王,我说过了,我还要去巡逻,再说我对这种无聊的话题也不感兴趣。” 方景林冷淡地说。 “哟嗬,老方你可是个正人君子,你是真没沾过女人?这我不大相信……”王 怀保还在继续纠缠。 远处有汽车的灯光和引擎声,另一个日本兵警惕地端起步枪喊道:“准备检查! 有汽车过来。” 王怀保也掏出了手枪,举起左手示意汽车停下。 一辆黑色的1938年款的“菲亚特”轿车停在路卡前,司机是个中年男人,他摇 下车窗说: “太君、老总,我家里人得了急病,要去医院看病。” 王怀保瞪起了眼:“有这么跟太君说话的吗?都给我下车接受检查。” 一个日本兵用手电向汽车后座照照,方景林看见一个穿长衫的人斜靠在后座上, 头上的礼帽压得低低的,遮住了脸面。 两个日本兵立刻用步枪对准后座上的人哇啦哇啦叫起来,王怀保也举起手枪命 令司机:“你!把他的帽子拿开。” 司机在枪口的逼迫下无奈地将那人的礼帽拿下,方景林的心猛地一沉,他看见 一张熟悉的脸,竟然是徐金戈…… 徐金戈浑身是血,人已经昏迷不醒,他的头无力地耷拉下来。 日本兵和王怀保兴奋地大叫起来,他们没想到一条大鱼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撞到 自己的网上,这个浑身是血的人肯定是个要犯。王怀保晃动着手枪对司机大声喊道 :“快!给我下车,举起手来!” 司机沮丧地举着手钻出车门……方景林的脑子里此时飞快地运转起来,怎么办?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徐金戈被捕?杨秋萍在刑车上的惨状又浮现在方景林的眼 前……一个中国特工落在日本人手里会是什么结果,方景林是非常清楚的。按照地 下工作的纪律,他无权擅自采取行动,至少要向上级请示,但现在哪还来得及?如 果错过这个机会,方景林会悔恨终生,不管徐金戈是不是自己同志,只要是抗日战 士就没有不救的道理。 方景林来不及多想,他迅速观察了一下自己所站的位置,王怀保和两个日本兵 都站在自己的前面,这是一个多好的射击位置,干掉他们!方景林迅速下了决心, 他悄悄解开警服胸前的纽扣,将右手插进左腋下,那里藏着一支袖珍手枪,弹容只 有五发,足够了。他考虑得很周全,警局所发的佩枪绝对不能使用,日本人的弹道 专家不是傻子,他们会根据弹头找到发射它的那支枪,方景林才不会留下这种破绽。 王怀保已经拿出了手铐,准备扣上司机的双手,方景林能看出来,司机的身上 可能藏有武器,不过是面对两个日本兵的枪口未敢轻易出手,看眼前的情景他稍有 异动就会被击毙,日本兵的警惕性高得很。方景林的右手已经轻轻拨开了手枪的保 险,不能再等了,出手!方景林猛地拔出手枪向前面的日本兵扣动了扳机……“砰! 砰!”枪声在深夜的街道上显得格外震耳,子弹打进两个日本兵的后脑……方景林 迅速调转枪口,还没来得及开枪,“砰!”又是一声枪响,王怀保的脑门上中了一 枪,三个敌人倒下后,方景林看见司机的枪口里冒出了一缕青烟…… “兄弟,好身手,谢啦!”那司机赞赏道。 “你出手也很快嘛,是军统的人?”方景林将手枪插回腋下枪套。 “没错,你是哪部分的?” “中国人!快走吧!你们这伙计快不行了。”方景林环顾四周催促道。 司机蹿上汽车发动引擎,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说:“前面不远有我们的藏身点, 你要不要去避避?” “不用,我有办法脱身,你们的据点里有医生吗?”方景林惦记着徐金戈的伤 势。 “放心吧,什么都有,毕竟在这儿混了八年啦,兄弟,后会有期!”汽车像箭 一样蹿出去,红色尾灯闪过路口消失在黑暗中。 远处响起了急促的警笛声,方景林迅速闪进煤市街南口,在黑暗中奔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