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感觉 江湖是一种家庭的对立面形态,凡江湖气十足的人,往往家庭味淡化,所以 真正的好女人对江湖有一种本能的牴牾。 几年前我写过一篇小文,曰《宁可江湖》,立意是“相濡以沫”的涸辙之鲋 悲惨中不乏悲壮,并成为道德标准,虽然没什么错讹之处,若就鱼类本身而言, 还是“相忘于江湖”的生命状态更佳妙。 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大自然中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多好! 江河湖海中是鱼们自由快乐的竞技场,置身其中它们可以纵横驰骋,由自己的性 子撒欢,高兴时跳龙门,不高兴时撞闸门,较之干涸车辙中那几滩浊水而言,相 忘于江湖岂不是天大的乐事? 我由此想起文学作品中若干对有名的苦难夫妇,张贤亮的《牧马人》、谌容 的《人到中年》,通过朱时茂与潘虹的精彩表演,把相濡以沫的贫贱夫妻百事哀 的一个“哀”字,表现得淋漓尽致,感人至深。 富起来,三个字,对中国人说来是多么艰难。每一个家庭都能具体而微地体 会到“富”起来的过程。我至今记得1980年小女儿出世,我们夫妻独立门户,每 人每月四十几元的工资,妻子本来是大手大脚惯了的人,也开始仔细地掌握家庭 财政预算,印象最深的是每天的肉钱,不多不少二角钱。 记得一年后为我买得一件皮夹克,203 元,下了极大的决心方才购置,穿在 身上,引得不少人注目。 昔日我的皮夹克,早已在衣橱里休闲,因为款式已陈旧过时。不久前我与妻 子到王府井普兰德洗染店去清洗两件买自香港的皮衣,在这家经营日渐萎缩、门 面已割让出多半给珠宝首饰商的老字号里,清洗皮衣与西装的业务仍很火爆,只 是从前有过的一些便民服务项目(如修补皮衣等)荡然无存,价格不贵,每件平 均百元左右。当我为两件皮衣支付二百四十多元的清洗费用时,猛然想起当年购 置皮夹克时的犹豫来,因为现在清洗皮衣的费用远远高过购买皮夹克的钱,对比 实在太鲜明。 我和妻子却并没感觉到价格高昂到令人难以接受!老字号,该这个价。富起 来,我不敢夸这个海口,因为敢拿人民币当炮竹点的主儿还不少,腰缠十万贯骑 鹤下扬州的“大款”比比皆是。但我岂敢忘记那二毛钱一天的伙食费,岂敢忘记 贫穷时购物的尴尬!中国人不知不觉都富裕了起来,昔日相濡以沫的穷夫妇,一 旦反目便相忘于江湖、傲游天下的也不少,他们都富裕且快乐,开公司办工厂、 拍电影当书商,社会提供了广泛的选择。当他们到我家做客时,听到最多的不是 财产的分割,而是孩子的抚养,双方都在争。敢情一旦分离,夫妻情可以了断得 十分彻底,父子情或母女情却成为终生的债务。 也许是富裕和金钱,促成了他们家庭的分裂,再甚而言之,是江湖的诱惑粉 碎了一个又一个曾经和美的家庭,而有些东西,恰恰是金钱也无能为力的。 江湖感觉,真的很复杂。 但你须承认,对于任何一条在干枯河道上挣扎过的鱼来说,浩淼的江湖永远 是它致命的诱惑。 宁可江湖的结论对与否,我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