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药 首先请读者别把我当成财迷,或是脾气古怪的收藏家,专门没事找事、没病 装病,目的只想“藏药”。 本文的题目是“西藏之药”,喜玛拉雅山和雅鲁藏布江山水智慧的精华,宇 陀巴(藏医之神)传下的宝贝,雪域高原磨琢的灿烂明珠。简称为“藏药”。 . 之所以要在“藏”字上解释这么一大段话,是因为若干年间我写过一篇散文 《藏香》,西藏之香,结果不少人跟我聊天,都读成“藏香”,收藏之香,您想 想,我没事藏那么多香干嘛?尽管事实上我的确收藏了不少浓簇的藏香,燃起来 能熏你一跟斗。 藏药我早就吃过,药名“洁白丸”,产地在甘南草原。药色则黝黑若墨,坚 硬如石,咬碎之后,满嘴青草的芳洌,你感到大草原的精神气质全被噙进嘴里、 咬在齿间。“洁白丸”专治胃病,有奇效。尤其牛羊肉吃多了的消化不良、不思 饮食等小病,一粒入腹,立时感到饥肠如鼓,食欲大增。 吃“洁白丸”起劲时,大约在10年前。不但自己吃,还布施给朋友,同病相 怜的朋友,千金散尽还复来,那是李白。来自甘南草原的“洁白丸”散尽之后, 却断了源头。于是每逢患病,只好回归传统,到最气派的协和医院,开出最普通 的养胃冲剂,或最昂贵的“洛赛克”,来打点自己怒气冲冲的胃。 在散文里讲叙自己的患病,是顶乏味的一件事,既脱离审美的本质,又让读 者(尤其是有胃病的读者)反感。不过我还是要饶舌几句,讲述一下贾平凹为我 测字的故事,因为这涉及到本文的题目。 去年元月份我胃出血,贾平凹兄恰恰这时节到江浙一带深入生活,我从机场 接到他稍事休息后回到住处,闲聊时我问平凹能否为我的身体测试一下?平凹说 没问题,你尽管随意地写一个字。 我便信手写了一个“强”,心想患病不要紧,只要主义真,平生不示弱,勇 敢又坚强。平凹读字,微笑,颔首,俨然一高僧,随后开言道:“‘强’字拆开 读,左边一张‘弓’,右边一个‘虫’,一个‘口’,这小虫一口口咬这张弓, 你别逞强,日久天长,弓恐怕要给咬断了哩!” 说完就笑,我默认平凹的话有道理。那一年我被胃中的小虫咬得好凄惶,人 瘦了15斤,皮带重新扎了两个眼,无意中减肥减得这么成功,令周围的胖汉肥婆 们好一阵艳羡不止! 唯有我自己知道个中滋味;像一条吞钩的鲤鱼。肚子里有一枚锋且利的钩, 一下一下,被命运的手遛着玩儿。凡钩过鱼的人,都知道遛鱼是一种何等样的兴 奋,但吞钩鱼儿的感受,您懂吗?不懂,就患一回胃病试试。 今年的胃病,来头不小。 但我对大把大把的西药、大袋大袋的冲剂已失去了信心,对德诺、洛赛克、 西沙比利、弗莱莫里等拥有古怪名称的胶囊与药片产生了逆反心理,对重新当一 回吞钩鲤鱼的生命体验也有了麻木的忍耐,正在这时,我遇到了藏族女作家央珍 和她的丈夫小熊。小熊和央珍都信赖藏医藏药,并说北京的藏学研究中心开办有 最好的藏医院,您一定要去试一试。 就这样,由央珍陪着,我接受了平生第一次藏医的治疗。 一男一女两位医生,年纪都近60岁了,坐在一间向阳的屋子里,男医生为我 号脉,看舌苔,女医生翻译兼记录病情,一切都有条不紊。我观察了一下四周的 环境,发现墙上高悬着宇陀巴的画像,下面是一首歌颂他医术高明的颂诗和一套 《四部药典》。我问宇陀巴是否是像孙思邈一样的药王?女医生说是,像汉族的 华佗、李时珍。我问他生在什么时代?女医生说比李时珍早。 宇陀巴的画像须发苍然,面容慈祥可亲,我看一眼为自己诊病的藏族医生, 发现他的面容与宇陀巴有几分相似,眉眼间有一团祥和之气。 开好处方,我和央珍去药房划价、取药。取回几包圆圆的丸药,再回到门诊, 女医生哈珍又仔细告诉了我几种药的服法,尤其是天蓝色塑料袋包装的“仁青芒 觉”,是一种极好的藏药,须在夜间取一粒捣碎,放在扣碗里浸泡,第二天清早 空腹兑开水冲服。 老医生冲我笑着,用不流利的汉语告诉我道:“芒觉,好药,有熊胆、藏红 花……”(他又用藏语和央珍说了几句什么)捧着这一包来自雪域的药,我忐忑 地离开藏医院。 出得门来,央珍告诉我,那老医生说您的病能治好,您放心。 归来服藏药,再细看西藏山南地区藏医院出品的“仁青芒觉”,发现主要成 分是天然中黄、熊胆、水银灰等45种药,主治“各种中毒性疾病、慢性胃炎、胃 溃疡、萎缩性胃炎、水肿、腹泻、抗癌等”,说到“禁忌”,也与众不同:“忌 生冷食物、陈旧性食物、禁欲”。不忌油腻荤腥,禁欲,有几分古怪。 虽然古怪,但几天的藏药服下去,胃的隐痛竟渐渐消失了,吞钩的感觉也自 然而然淡了许多。藏药的确是胃病的克星,也是祖国医学宝库中的一颗明珠,这 与众不同的高原民族医学体系,一旦进入北京,我相信将为更多的人带来诊治的 福音。最典型的例子是小说家周大新,他患的是与我相同的病,削瘦得令人同情, 我于是把服藏药体会说给他听,大新马上索取了藏医院的地址电话,表示要诚恳 地接受一番治疗。 说来也巧,就在我认真吞服“仁青芒觉”时,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上读 到一则文摘,题为《藏医学中的“曼汤”》,才知道“曼汤”就是医学挂图,是 藏医药学历史、民族特色“医药学内容的集中体现,是世界古代医药体系中的稀 世珍宝。” 原来早在公元8 世纪前后藏医形成的早期,就十分注意解剖图的绘制。13世 纪后,藏医药学有了较大的发展,出现了“舒派”(南方学派)和“强派”(北 方学派)。17世纪摄政王第司·桑吉嘉措著述了《四部医典》,大约在1704年, 使全套曼汤达79幅……那么,我在哈珍和老医生诊室里看到的宇陀巴挂图,以及 画像下供奉的《四部药典》,是否与这位17世纪的摄政王第司·桑吉嘉措有某种 关系呢?哈珍他们又是哪一派?舒派还是强派? 如果宇陀巴与摄政王是一个人的话,这位摄政王真称得上是一位人类历史上 最了不起的君王,是地道的慈父般的领袖、仁义慈祥的化身。 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对藏医历史我一窍不通,假如不是胃病,我怎么会与 藏药结缘?又怎么可能对宇陀巴(从前只知道宗喀巴)和曼汤产生兴趣? 病急乱投医,乱投的又是藏,医,吃古怪的“仁青芒觉”,多有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