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电之后 居住在13层的高楼上,最害怕的是断水与断电。 断水情景时常发生,而且大多是在炎热的夏天。每逢断水(五楼以下水源丰 富),电梯里便挤满了拎桶提壶的男女,一脸怨气恨不得四处喷溅着,如果我是 自来水公司的领导,我想我会在居民们的抱怨中无地自容的。 幸好我不是。 断电则不轻易碰到,我指的是近两年。从前则属于“司空见惯”,那时节电 力紧缺,分片拉闸以保证工业用电的情景,每一个北京人都历历在目,而且有时 坐在黑暗中会产生某种奉献者的自豪,黑了我一家,亮了一大片,挺好。用这节 约下的若干度电去生产汽车、火车、自行车直至儿童车的零部件,明摆着是利国 利民的事,您呐,还省了不少电费。 于是插屉里贮存了不少蜡烛。烛光很诗意,很曼妙,特别在摇曳时给人一种 古典的雅趣,如果你历史知识丰富,烛光会告诉你一个带点恐怖的政变故事:烛 光斧影,千古之谜,说的是宋太祖赵匡胤神奇的死亡。您想想,赵匡胤这么一条 敢千里送京娘的好汉,一条杆棒打下四百座军州的太岁,尚且在烛光里悄没声地 走完辉煌的一生,咱们守着烛光琢磨点人生与历史,多难得又多珍贵! 只是近几年北京解决了电力不足的问题,电一充足,烛光下的诗意便逃逸了, 敢情人们点蜡烛(生日蛋糕上的除外)全是无奈! 但话也不能全说得这么满,前不久我的邻居经商之后小有积蓄,把个独居室 狠劲折腾,豪华装修成酒吧歌厅的形状,于是整日里耳畔常响起深情和粗犷的歌 声。可是也许线路没交织好,邻居的房屋装修完毕之日,就是我们这一层楼频频 断电之时。 开始还有热心人捏着手电筒、踩着板凳修理保险丝,但断的次数一多,再热 心的人也冷却了奉献的激情,最后索性听之任之,最长的一次整整一天一夜,24 个小时。 断电的坏处,是使你中断一切正常的活动:洗衣机停转,当然正好偷闲读书; 冰箱关机、电视节目看不成,可以出门去逛大街、走亲戚,这种活动自然安排在 白天。到得黄昏之后,电仍然不肯光临(真正的光临),你无论是读书、还是逛 街全变成虚无中的等待,光明会变得异常紧迫和重要,你会忍不住烦闷焦虑,特 别是晚报又不知趣,将电视节目事先报告给你,你只好在昏暗的烛光下猜测一个 又一个节目的内容,像饥寒交迫的行者想象前方的客栈,极难受的煎熬。 断电有没有好处?如果说没有,似不够客观,我在那段时常断电的日子里, 对平时冷淡的蜡烛生发出了由衷的感情,对一对收藏许久的铜烛台充满喜爱,我 甚至对手电筒、火柴、打火机等一系列光明的源头产生收藏的欲望。此外,你须 承认:断电使你逃离电视,进入了家庭的温馨气氛中。可以想象一下:一家人围 坐在烛光下,嗑着瓜子聊天是当代人多么难以企及的境界?!女儿不必守着电灯 去做无尽的作业;妻子不必守着电视去欣赏水分浓郁的电视连续剧:丈夫也不必 守着书桌赶写什么狗屁文章……一切都被阻隔、改变、甚至回归自然,剩下的只 是明月夜、蜡烛光、絮语声。 电灯闪了一下,又闪了一下,随即大放光明;冰箱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 “嗡嗡”声意味着现代生活通上电流,又重新开始运转;电视机眨眨眼,屏幕上 出现足球比赛的进球场景;跳过去,一个金发女郎潇洒地走在海滩,三点式的泳 装衬出性感的身段;跳过去,李连杰还是成龙?正在拳脚交加,力图打出亚洲人 种的武勇;跳过去…… 得,一家人顿时无话,各干各的;各看各的,电真是不怀好意的家伙。 河南作家张宇在《空白》一文中愤愤说道;家里到处都是“第三者”。细想 想真够玄的,原来我们在享受着物质文明的同时,文明的物质也在享受着我们的 生命。 我举双手同意张宇的观点。 但我仍然不喜欢——断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