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艄公 “艄公艄公,骚公骚公”,撑长篙驶竹筏的小伙子衔着香烟,含含糊糊又不 无自得地念叨着。他很爱说话,俏皮话一串串蹦出唇,沿途指点着风景,随心所 欲地进行着解释、阐述,或曰:导游。 竹筏从码头驶出。驶出之前是两条竹排,由两个汉子撑到岸边泊定,随即用 粗缆将竹排绑扎在一起,放置好竹椅,待客人坐定,点篙入溪水,竹排便稳稳地 驶入清流,九曲溪的美丽巡航就此开始了。 一位艄公居筏前,另一位居筏尾。居前的汉子无话,一味盯着水面,筏尾的 便是自称“骚公”的人,一抹小胡子横在上唇,身着缀有金黄纽扣的蓝制服,裤 腿却高低地挽着,不谐调得紧,透着滑稽。 这艄公话多,手却不闲,手中那支竹篙左点右撑,只一会儿工夫,竹排便进 入良性航行,好像筏尾这艄公的职责分外重似的。溪水由清浅转入深蓝,水自然 深了起来,竹排浮力加大,艄公似有轻松感,话于是更多更稠。 艄公一指左前方的两座小山,说道:“这是九十年代新风尚,尼姑追和尚。” 山形绝似他所形容的,一尼一僧的模样。话题一转,艄公道:从前叫做“和尚背 尼姑”,时代如今不一样了,所以叫“尼姑追和尚”。说完了他又吸烟,把一个 笑脸丢入清亮的溪水。 九曲溪在艄公脚下匆匆流淌着,他熟悉这水路的每块石头、每道浅滩。每天 两个来回,一年四季不闲,这九曲是艄公的衣食父母。 典型的靠水吃水。 竹排是艄公自购,由于溪流湍急,三两个月便需更新;溪上运输由集体管理, 艄公们四六分成,粗算下来,每天也有几十元的进项,因此艄公的快乐自有他的 道理,经济上的道理。 竹筏驶过一个浅滩,水花溅上来,我们缩足,像一只夜鸟般蜷在竹椅上。岸 边绿树丛中飞出一串鸟声,清幽奇丽。放眼望去,枝头上真的有一只红色相思鸟, 像绿叶丛中的一朵会唱歌儿的小小花朵,面对九曲溪水一倾歌喉。 艄公静下来,仿佛也被这小鸟迷倒。许久,他缓缓说道:“我们武夷山的相 思鸟,天下第一。”此话信然。深山出俊鸟,与小小相思鸟的邂逅,竟使我们竹 筏上的诗情画意陡然浓重。 九曲九曲,一曲一个景点,一曲一个典故,蛤蟆石、乌龟石、金鱼石,一一 被我们检阅;磨豆浆的硕大磨盘令人神往,悬棺上千年不朽的稻草更使人入迷。 我们乘竹筏作画中游,青山、绿水、白云、红日,加上岸边蓊郁的五花杂树,给 我们惊奇的视觉涂抹上了一层又一层迷离的色彩,于是不禁神晕目眩起来。 艄公却极冷静,时时如武林高手点穴般掷过话来,话仍然幽默风趣,提醒我 们别在美景面前忘情而落水。一位朋友询问艄公的学历,他淡淡一笑,说出一番 话来:“我是太阳大学毕业,手持一支丈二长的大笔在水上写文章——所以我水 平很高!” 几句话说得我心服口服,感到这小胡子艄公分明是一位诗人,善于形象思维 而又长于比喻。由此联想到不期而遇的那只相思鸟。深山中的俊鸟与溪水上的奇 人,恰可成为武夷山中绝妙的晶类。 九曲溪一路流泻,将武夷风情八闽秀色骄傲地展示给世人。九曲艄公颇多, 但是如同我所遇到的这般机敏幽默者,似乎并不多。我遇艄公,艄公遇我,都是 一种偶然的人生际遇,偏偏我又动了写写他的念头,便有了这篇小文。 那艄公自然是读不到的,或者说根本不屑一读。 但我还是写了下来,不为别的,只为了枝头那只红色斑澜的相思鸟,为那一 声清丽的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