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十七年前—— 深秋的街道,一派萧瑟。 他不知爷爷非要带他来此是为了何事。 无聊地望向窗外,眼睛鄙夷地扫过街上在秋风中瑟缩的人们,懒懒地斜倚在 木椅中,手无意识地转动桌上的咖啡杯,俊美的脸庞,写满不耐。 爷爷的故事依旧没完没了地口沫横飞着。 “阿敖,瞧见那个小女孩了没有?”少年对座的老人突然停止了口沫横飞, 手指指向窗外,转而兴奋起来。 “哪个?”他翻翻眼皮,视线扫过窗外触目所及之处,并没发现什么。“正 在卖报的那一个!喏,花店门前嘛。”老人提高音量,示意少年用心一点。 “喔,有什么不同吗?”桃花眼眯起,用眼角斜睨了祖父所指的人一眼。 瘦瘦小小的单薄身子,脚步略显不稳地站在渐凉的秋风中,大布裙套在小小 的身躯上,显得滑稽——呵呵,连他这一向不怕冷的人,今日出门也懂得套上外 套,这小女孩,嗯,超级耐寒。 兴趣稍起,终于肯赏脸地转动头颈,用正眼细扫小女孩全身上上下下一眼。 细细的手臂裸在风中,抱着厚厚一叠报纸,细颈上挂着一只小小的布袋,似 是用来装钱的,但看来钱不多的样子。黑眸再懒懒移上那颗小小的脑袋,刚刚挑 起的兴奋立即消失——啧,入不了眼。 一看便知长期营养不良,一张圆脸上,一双不算大而明亮的眼睛,一个不算 挺的小圆头鼻,唇已冻得青紫。 “唉,想当年我也是这般苦——阿敖!”忆完自己的苦儿力争上游记,才晓 得孙子一句也没听入耳去! “爷爷,又有什么新发现呀?”只手托腮,少年无聊地盯着天花板,提不起 丝毫的兴趣。 “我——”老眼猛瞧见窗外的突发事件,立刻拿着手杖迅速起身,冲向门外。 “快一点,阿敖!”不忘加上这一句,免得他这独生的金孙眼不见为净地打混过 去。 唉,想他武某人叱吒风云一辈子,做过多少热心公益的事,偏偏有了这么一 个冷情冷血的孙儿,是武家积德太少的缘故吗? 高瘦的身躯丝毫不见佝偻,风也似的冲向花店门口,一声大喝:“你们干什 么!” 花店门前的地上,卖报的小女孩紧缩成一团,双手抱胸,紧紧护住颈上的小 布袋,报纸早已翻飞一地,被风席卷着呼啸而去。 小女孩的四周,围了四、五个男孩,目标皆对准了女孩胸前的布袋。 “这么小竟不学好。还不走开!”老者用力顿顿手中的银制拐杖,大声喝叱。 男孩们瞥向他,“老头,少管闲事!”不怀好意地瞄瞄那闪耀银光的手杖。 “嘿,发财喽!”黑黑的手,不约而同地伸向手杖—— “哎哟!”猛地又一个个缩了回来,捧着手在原地跳个不停。 “哈哈,尝到厉害了吧?”老者得意一笑,“人老,不代表身手也老!” “死老头!”男孩们又扑上来,却又被一一踢飞丁出去。 老者身前猛然冒出的少年,双手环胸,冷冷注视着他们。“讲话干净些。” “好!你们等着,有种别走!”撂下流传了几千年的江湖流行经典术语,几 个小孩急急爬起,匆匆跑掉了。 “啧,没创意。”耸耸肩,少年上前两步,用脚踢踢依旧缩在地的小女孩, “死了没有?” 老者也关切地上前,蹲下身,抚抚小女孩的发辫,“小娃娃,没事了,受伤 没有?” 可怜的女娃娃,应该才五、六岁吧,正是稚嫩的童年,却过早背起了生计。 怜悯心立起。 她颤了几颤,咬住下唇,努力抑制浑身的疼痛,用手肘撑地,慢慢站了起来, 睁大眼看向身前的老少二人,小小声开口:“谢谢。”再深深一鞠躬,便转过身, 专心捡起一地的报纸,不再理会二人。 “喂——”少年不满地嘀咕。这么就算啦?至少该崇拜地看他两眼吧?是他 救了她耶。 再说,他可也是小帅哥一名,难道对她没一点吸引力吗? “呵呵,有个性的娃娃。”老者点点头,嗤笑一向无往不利的小帅哥落魄成 小“衰”哥。 少年不满地瞅一眼贼笑的祖父,“你很得意?” 老者笑笑地不理会他,走了两步,赶上前面捡报纸的女娃娃,“娃娃,报纸 算是我买下了,不要捡了,好不好?”这小女娃很入他的眼。 “不、不用了,谢谢您。”小女孩摇摇头,自知今日报纸是卖不成了,看一 眼渐暗的天际,冲着老者羞涩一笑,“我该回去了。” “天还早嘛!来,娃娃,我请你吃饭。”不容拒绝,牵起小女孩的手,将她 拖往一旁的小吃店,笑呵呵的模样,宛如弥勒。 啧,见“色”忘孙!少年未置可否,跟上去,懒懒坐在两人对面。 “娃娃,想吃些什么?你家住哪里?家里有什么人呀?你几岁了?上学了没?” 一连串的问题几要压垮小女孩。 “我、我不饿。”小女孩坐立不安,目光瞥到对座少年冷冷的盯视,更是紧 张,“我要回去了。” “娃娃——”老者板起脸,样子很可怕,“今日是我救了你耶,难道想请你 吃顿饭也不成吗?” 呃?话是这样说的吗? 容不得小女孩再次拒绝,老者已自作主张点了几样菜,又笑咪咪地问:“娃 娃,叫什么名字呀?告诉爷爷好不好?” 少年见他变脸如儿戏,干脆眼不见为净地眯起眸。用脚趾猜也知爷爷同情心 又泛滥成灾了。 “我、我叫楚雁潮,”抿抿唇,手足无措的小女孩乖乖回答老者的所问, “我是孤儿,没有上过学,今年八、八岁了。”说完,不由抬头望向对座的少年, 却见小少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直直盯住她。 她一吓,立刻转向身旁的老者,却又见到老者也一副呆呆的模样。怎么了? 她不禁挪挪身子,双手绞在一起,诡异的状况,让她坐立难安。 “呃,八岁了!?”老者先醒过神来,双手比出八的数位,小心求证。 “是啊。”她个子虽小,脸庞像娃娃,可她确实八岁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什么不对!”老者又恢复成那笑咪咪的模样,伸手故意在少年眼 前晃上一晃,“嗨!‘小男生’,醒醒哟!”呵呵,还以为这一生也见不到小孙 子发呆的可爱模样哩! “什么小男生?”少年一下子脸红起来,“不准喊我那个!我已经十三岁了!” 可恶!谁让他一脸的娃娃脸。 “啊?”怪叫的是八岁的小女生,看不出这俊美的小男生,已经十三岁了! “啊什么啊?吃饭啦!”少年咬咬牙,埋头猛吃猛喝。气死人了,他好不容 易才塑造成的成人模样,又毁于一旦! “哎哟,破功了也不必生气嘛!”老者依旧笑咪咪,不理会孙儿的怒气冲天, 他转向一旁埋头不语的小女孩,“阿潮,吃呀!” 夹了几样菜,放到小女孩的碗里,随口问:“还住在孤儿院?” “嗯。” “没人家收养你吗?”一般孤儿院的孩子最多五、六岁便会被人家收养,除 非身有残疾。小女孩身体完好嘛。 “没有。”小女孩摇摇头,“老师说我长得太瘦,不会有人喜欢我的。老师 说只要我乖乖的,就留我在院里长成大人。”并没有一点的伤心,“我很喜欢院 里的小朋友,看,我卖了报纸可以买糖给他们吃。”晃晃颈上的小布袋,“老师 也很高兴哩!”眨眨水眸,笑得很开心。 老者一呆,不必去求证,单从小女生瘦弱的模样,也知日子并不像她讲的那 般幸福。一个没人领养的孩子,院里并不会喜欢,受排挤的可能性很大。 一思量,算计的眼光投到少年身上。 “请你三思而后行。”少年抿着热茶,慢条斯理的,“你要热心救人,我帮 了;你愿意每年捐一大笔钱给慈善机构,我什么都没说;你愿收养什么流浪狗流 浪猫,那也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但,你只管自己去热心,别扯到我身上 来。”爷爷同情心一发作,那简直是无法收拾。 “唉,别那么冷血无情嘛!”老者笑望着小孙子,“这样好不好?你一个人 也怪孤单的,没有玩伴,阿潮与你年纪相仿,我们收养她吧!” “免!我一个人好好的,要玩伴干什么?我哪里又有时间玩?”身为大企业 的接班人,要学的东西太多,快没睡觉的时间了,还玩?嗤!“话不能这么说! 阿潮这么开朗,你们一定会处得很好的!再说,你希望身后不时有我和武伯来监 视你?”诱之以利。 少年未置可否,但有一点点动心。用一个很好威胁的小丫头,换走两个橡皮 糖——值得!“好吧!但事先声明,她要一切听我的,若敢与我作对,我会踢她 出门!还有,以后不准你和武伯再来烦我。” “成交!”笑咪咪地与少年击掌,大事底定。 “呃,对不起,我——” “闭嘴!”老少两人同时对小女孩一喝,完全不给小女孩反对的余地。这边 正在偷乐——有人帮他盯住孙子,他就放心喽!那头也在自喜——哈,终于摆脱 了两尊门神。自由啦! 一老一少各怀心思,一致忽略了“中间人”。 就这样,一个冷秋下午,一个小女孩的命运,由此改写。 现在进行式—— “武司敖!” 她咬牙,用力瞪着鞋底上臭气薰天的骆驼粪,险些吐出来。 “老婆,有什么吩咐?”一手拎着小巧的摄影机,一手抹着额上的汗珠子, 武司敖从远处急急奔过来。 “看看你出的好主意!”她要他低头观看她脚上的意外来客。说什么让她慢 慢往前走,目光要飘向远方,让他拍下这迷人的落日倩影! 倩影?哼,是留下倩影了!可一不留神,也令她踩中了骆驼的排泄物!她咬 牙,朝他用力吼:“混蛋——” 当她从一个长长的梦中醒来后,第一个印入她视线的,是抱着她,正在痛哭 的大男人。从不知道,一向坚强如斯的武司敖,竟也有痛哭流涕的时候。 也是在那一刻,她才知她原先并没有想错,知道她的病情,阿敖绝非坚强地 挺下来,而是将那死亡的恐惧——她将离他而去的恐惧——深藏在心里最隐密的 一角,独自承受恐惧,在她面前,在任何人的面前,却一直带着坚强的面具。 他躲在暗处默默守护她,为她拼命地寻访名医。一切,只为了她,激励她鼓 起求生的斗志。 那为寻她而登的报纸,目的,只为此。 她瞒他,为他;他同样瞒她,为她。 那搂着她哭到不能自已,哭到形象扫地的男人,那没有勇气清醒撑过那漫长 的手术,而选择注射安定剂陪她睡去的男人,那与她生死相随的男人……全是他! 一个爱她,她爱的男人。 望着不断讨好她的男子,她的火气突然消了,也不在乎脚下的外来客是什么 东西。眉一弯,清脆的笑声,由弯起的红唇中缓缓荡漾开来,在这埃及的沙漠落 日下。 “阿、阿潮?”男子咽咽口水,有些头皮发麻。 “抱我起来。”她勾上他的颈项。 他立刻从命,双手将她抱起。 她轻轻踢掉鞋子,下达另一个命令:“去那边看落日啦!” 他挑眉,痴恋地望着她的笑颜,听令而行。 “你说,下一次我们再来这里看落日,是带着一个小阿敖,还是一个小阿潮?” 她吻向他的唇。 “都有。”他眷恋地回吻她,充满爱意的炙眸着迷地盯住她微隆的小腹, “昨天医生偷偷恭喜过我了,说我有了一双天下最可爱的儿女。” 他和他的阿潮的生命延续哪! “啊?真的!?”她不敢置信地尖叫,手握成拳不依地捶向他的宽胸,“可 恶!讨厌!你竟敢瞒我!?” 男人的开心大笑,女人的兴奋尖叫,在这广阔的沙漠中,在这金黄落日里, 谱出了一曲生命的歌谣,一首属于爱情的歌谣。 属于有情人的秋天,由此,正式跨人美丽的新世界。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用生命、用幸福,实现着他和她的梦想,享受着他和 她的爱情。 一份超越生命的爱情,属于他和她—— (全书完)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