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嗳。”伏龙起身,走到对面的藤篮旁,叫着君立中。 已昏过去的君立中自然是没反应了,伏龙伸手,扯下蒙面罩—— 面如冠玉、羽扇般的细长睫毛……没想到这冒失鬼还生得挺人模人样的,不 过他并不识得这张脸孔,为什么这人会来招惹他? “活该,早暗示你该抽身了,不罢手的下场就是如此,想跟本大爷斗,还早 得很!”伏龙遥看着那张昏死的脸蛋边念道,伸手拉了垂绳。 不一会儿,宝儿再度疾步走了进来,当她进门看到倒在藤篮里一动也不动的 人时,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谢天谢地,这人终于倒下了。” 不过当她走近瞧见了蒙面人的真面目峙,忍不住低呼一声,露出惊艳的表情。 “怎么?宝儿,你中意这型的?”伏龙一脸兴味。 “才……才没有呢!”宝儿窘红了脸, “人家……人家只是觉得这人生得 好看罢了,他方才差点儿就要对小姐不利。我才不喜欢呢!” “那你识得这人吗?” “不,不识得。” “想瞧人待会儿再让你瞧个够,现在先去替我叫翠嬷嬷来。” “是。” 约莫一刻钟后,翠嬷嬷掀开布幔,走了进来,她脚步才刚踏进来,嘴里已经 说了一串,“主子呀!这是怎么回事儿!?宝儿说有奇怪的蒙面人开进来,而那 君少爷也不见踪影,偏偏主子您又下命令谁也不见,真是急死我了呀!” “咦!这人是?……”翠嬷嬷好奇的疑问句瞬间转成惊愕的大吼。“君…… 君少爷!他、他、他……他怎么会在这儿呀!?主子!你把人家给怎么了!?” “什么!”才坐下的伏龙给翠嬷嬷那么一说,也震惊得马上站了起来! “这是在搞什么!?你说他是——” “君少爷呀!他就是我一直等不到的君少爷呀!哎呀,君少爷怎会这身打扮? 还昏过去了!主子,这是怎么回事呀?” 震惊过后,伏龙一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你问我,我问谁?什么邀我中秋 赏月,原来这家伙早计划好要捉弄我了!” “主子,您的意思是?”翠嬷嬷还是不明白。 伏龙遂将方才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下。 翠嬷嬷愈听,眼睛睁得愈大。“什么呀,君……君少爷竟会做这种事? 而主子您竟就这样把君少爷给……唉!这可怎么处理才好呢?“ “怎么处理?我可不轻易饶他,否则日后传了出去,我这花魁如何抬得起头 来?”伏龙抚着下巴,直盯着昏迷的君立中,脑子里不断盘算着,“照我看,干 脆将他脱个精光,给他写上个采花贼的牌子。带他上街去走个几遭好了!” 伏龙话还没说完,翠嬷嬷已经大惊失色地护在君立中前头,“不成不成!主 子!这万万不可呀!” “为何不可?他这般戏弄我,我当然得好好回敬他一番才行。” “哎哎!君少爷风评甚好,绝不是什么采花贼,而且他更是咱们春意阁的半 个恩人,这般待他……不好,不好啦!” “那你倒说说,该怎样比较好?” “这……反正他也尝到苦果,昏迷不醒了,让他好好休息便罢。” 伏龙双手抱胸,“那怎么行?不整他一番,难消我心头之火呢!” “主子!我看您还是高抬贵手吧。我想,君少爷吃了闷亏。也不会再去张扬 了。” “嬷嬷,莫非你……爱上了这小子?” “钦!”翠嬷嬷一脸哭笑不得,“主子,嬷嬷我已经一把年纪了,您就别再 开我这老太婆的玩笑了!” “否则为何你一直护着这家伙?” “君少爷年轻有为,是难得的人才,真要给这么一游街,前途只怕是要毁了, 我这老太婆舍不得呀!” “看样子,你是决心要护这家伙到底了?” “呃?这……”翠嬷嬷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要说是的话。等于是公然达背了 主子;但若要说不是的话,主子那古灵精怪的脑子,只怕又不知会想什么主意来 整君少爷了,她怎么回答都不对呀! “好吧,今儿个我便看在嬷嬷你的面子上,放那家伙一马。” “谢谢主子了!”翠嬷嬷立刻道谢。 “我话还没说完呢!” “嘎?主……主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这家伙……就赏给嬷嬷你好了。” “什么!?主子的意思是……”翠嬷嬷不明所以。 “主子,您就别折腾我这老太婆了!”说来说去,主子还是不肯轻易原谅君 少爷就是了!唉唉,真伤脑筋呀!她这主子什么时候也这么会记恨了? “你若觉得太辛苦也无所谓,他就交给我来处理好了。” “不不!交给我!还是交给我好了!” “嬷嬷,这家伙生得俊,这可是给你大饱眼福的好机会哩!” “主子!我老太婆可没那种老牛吃嫩草的癖好呀!” “嬷嬷,机会难得,建议你还是将就点吃吧!”伏龙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 迳白走向内堂的方向,“好了,人就交给你了,方才一口气灌下两坛飞瀑流泉, 我要回房去休息休息了。” 翠嬷嬷哭笑不得地看着主子的背影。主子这飘柳榭独立在后花园中央,从这 儿到最近的厢房也有一段距离,要她这年届六旬的老太婆背个身形比她还高大的 年轻小伙子,简直是折腾哪! 什么老牛吃嫩草!? 只怕她还没吃,这条老命就已经先给累垮了! 对了!翠嬷嬷忽地想到,主子回卧房去了,与这偏厅相连的内堂里还有床铺, 既然主子没说不可以,那干脆扶君少爷到那儿去休息好了! 主意既定,她走过去扶起昏迷的君立中,移往内堂—— 一更天,春意阁的后花园内已是一片静谧,与前头夜夜笙歌、人声鼎沸的情 景,有着极大的差异。 花魁芙蓉居住的飘柳榭内堂里,忽地传出了一声苍老的惊吼声—— “天……天哪!主……主子!” 内堂的另一边,连接的是伏龙的书房,而后才是伏龙的卧房,这几个房间都 有供进出的大门,看似不相通,但其实是相通的,因为这些房间,都预留了暗门。 翠嬷嬷惊叫后,不一会儿便听到两道暗门分别启动的声音,接着,伏龙很快 出现在内堂。 “嬷嬷,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她、她、她……”翠嬷嬷指着躺在床上的君立中,“君少爷她……” “怎么?他不舒服吗?”伏龙走近床沿端详着床上昏睡的人,他仍是穿着原 来的黑色劲装,只是腰带被解下了,衣服松垮垮地覆在身上,看样子翠嬷嬷应该 是正要替他更衣。“哪里不对劲?我瞧瞧——” “不!不行!”翠嬷嬷赶紧一把拉紧君立中身上的衣服,“主子。瞧不得! 瞧不得呀!瞧了可是要负责的!” “负什么责?头一次听到嬷嬷你叫那么大声,总该让我好好了解一下到底发 生什么事才对吧!” “主子!说来或许您不相信,但我方才确是亲眼瞧见了,绝不会错的!” “嬷嬷,镇定些吧!你不觉得你已经语无伦次了吗?” “主子,我清醒得很!只是这事儿实在今我太震惊了!这君少爷竟是……” 翠嬷嬷瞧了下四周,才凑近伏龙低声道:“竟是不折不扣的女儿家呀!” “什么!?”继翠嬷嬷之后,伏龙也惊吼出声。 女人?那家伙竟是个女人!?一个女人竟敢这般戏弄他?还胆大包天地与他 拼酒,甚至喝得比他这个男人还要多!? 伏龙不由得回想起这君家少爷的种种传闻,他不怒反笑,“嬷嬷,这下你总 该知晓,这君家少爷为何不爱流连青楼了吧?” “主子!为何您笑得如此愉悦?”翠嬷嬷头皮发麻地问道。主子不会又在打 什么整人的鬼主意了吧!? “愉悦?那是当然了,如此惊人的秘密,可有得玩了。” “玩?” “原以为把人交给你,可以让你占些便宜的,不过既是姑娘家,那我可要将 人要回来了。” “呀?”翠嬷嬷一听,立刻焦急了起来,不假思索地便道:“主子!您不能 坏人名节呀!” “你主子我有这么人面兽心吗?” “可主子您明明就说,要将人要回去的。”翠嬷嬷咕哝。 伏龙也不说明,只说道:“给她换套干净的女装,一个女人浑身酒味,成何 体统?” “是。”幸好平日都准备了些女装放在柜里以备不时之需。翠嬷嬷走到壁柜 前,拉开抽屉,取出了干净的衣服。 翠嬷嬷坐到床沿要替君立中换衣服,见到伏龙仍是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提醒 道:“主子,女儿家更衣,您不方便在场吧。” “嬷嬷,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多规矩了?”伏龙慢吞吞地转过身。 “主子不娶人家,自然是不能瞧了。” “我有说不要吗?” “哦。”翠嬷嬷暧昧地拉长了音调,“不过即使如此,也还是瞧不得的。” “又有什么罗嗦的规矩了?” “我的意思是,就算主子愿意娶君少爷,呃……是君姑娘,人家可不见得愿 意嫁给您呢!成亲这种事儿呀,还是得两情相悦比较好吧?万一她并不喜欢主子 您,还将您的秘密给泄露了出去,那您可就得不偿失了!” “嬷嬷,到底我是你主子,还她是你主子?怎你老护着她?” “比起她是君少爷身分的时候,现在我又更佩服她了,这样的一名女子。简 直是个奇迹,当然会令人忍不住想为她做些什么。好了,主子,可以转过身来了。” 伏龙转过身,看见了翠嬷嬷手中膨膨的里衣,“怎会有这种东西?” 翠嬷嬷解释道:“毕竟是姑娘家,虽有男人般的身高,但身子骨还是太纤细 了,为了身形好看,当然得靠些特殊道具了。” 伏龙走近床沿,伸手一把抱起了昏睡中的人儿。 “哎!主子,您要带她去哪儿呀?”翠嬷嬷忙问道。 “既是佳人娇客。自然要礼遇些才行。”伏龙抱着君立中,朝自己卧房方向 走,同时也皱起眉头,“嬷嬷,这女人轻得像要飞走似的。” 是男人还无所谓,但人家君姑娘是女的呀!这样一来,岂不变成孤男寡女共 处一室了!?“主子!这……这不妥吧?” “有何不妥?” “呃。没……没!就当我没说好了。”反正就算她说了,主子也不会听她的。 “去休息吧!这儿没你的事了。” “呀?” “呀什么?” “那个……主子……”翠嬷嬷难以启齿,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姑娘家名 节最重要,您可别把人家给怎么样了呀!” 伏龙高深莫测地笑了,“嬷嬷,到嘴的肥肉,岂有让它再飞了的道理呢?” 如此暧昧不明的回答,听得翠嬷嬷更是担心了。 翠嬷嬷看着伏龙怀中的人儿,暗忖着——君姑娘呀君姑娘!事到如今,你也 只能自求多福了! 伏龙将怀里的人儿轻放到自己的床榻上。 自己则坐到了床沿,凝眸瞧着那张昏睡的容颜。 男变女、女变男……没想到这君立中竟也是个中高手,而今他打心底佩服的 是,这女人还能在君家一住四年,而不被察觉! 君老爷子嗣单薄,不过有个这样的女儿,也足以抵过十个君贤之了。 唔……若这女人能带他人君家,瞧瞧这些豪门里的人究竟在搞什么鬼,似乎 也挺刺激的! 要是能再制造一些“少爷迷恋上花魁”、“少爷不计代价为花魁赎身”之类 耸动的传言,那就更妙了!他就不相信这女人还能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 伏龙从袖袋里拿出药丸,看着君立中,柔声道:“女人,戏弄了我,可是得 付出代价的呢!这只是索个小小的补偿而己。”话说完,他将药丸含进嘴里,低 头吻住君立中,将药丸渡进她口中。 而后,伏龙便拿了册书,坐在床沿,倚着床柱看起书来,静待昏睡的人儿醒 过来。 “娘啊!我讨厌那个人,这么多年来,他始终不肯给你名分,也从来没提过 要接你享福,为何你还要我去帮他呢?豪门深似海,咱们日子过得好好的,我才 不想趟浑水呢!” “没礼貌的丫头,什么那个人!?他可是你爹呢!” “我不承认!不承认啦!” “你不承认没关系,你娘我承认就好了。” “娘!” “丫头。你比我这个做娘的还凶哦?” “不是啦!他对你不好啊!你何必老替他说话呢?” “谁说他对我不好的?” “本来就是嘛!那人一天到晚过着奢华舒服的日子,丢咱们母女俩在这儿, 偶而才过来瞧瞧,而且还偷偷模模的……我才不希罕那种爹呢!我只要有娘就好 了!” “死丫头,愈说愈离谱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把咱们母女俩丢下了?又哪只 眼睛看到他来时偷偷摸摸了?” “我跟娘生活那么久了,还会不扣道吗?哎唷!好痛啊!娘你怎么突然敲人 家的头啦!?” “敲你是要让你这颗顽固的脑袋清醒点!他知道我爱清静,特地费心在这半 山腰处建了座小宅院让咱们母女俩居住,他始终记得我说过不喜欢豪门,更不希 罕什么名分的话,所以这许久以来,他一直等着我开口改变主意,否则依你酿的 性予,我是那种会让人欺负的人吗?啊!?还有啊!姑娘家本来就要姑娘家的样 子!” “酿也没姑娘家的样子啊!别忘了,你在没退隐江湖前,还当过什么侠女哩! 一天到晚舞刀弄剑的!” “喂!我话都还没说完,你就项了十几句,没礼貌的丫头!” “好嘛好嘛!我洗耳恭听了啦!” “你瞧瞧,你书房里那些书册和奇奇怪怪的玩意儿,那可全是你爹买来的! 你爱看书、爱练武,刺绣却怎么也学不会,要不是你爹宠你,一直跟我求情,说 什么只要你快乐就好,你以为我会这么纵容你,让你每天都当个野丫头吗?” “呀?怎么可能啊!真的是这样吗?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难不 成。你是想骗我丢帮那个人的忙,才说得这么好听的!” “算了算了,既然你那么不想丢,娘也不勉强了。” “嘿嘿!娘啊,早该要这么说了嘛!” “你尽管笑好了,老娘我懒得理你了。” “等一下啊!娘!屁股都还没坐热呢!你要上哪儿去呀?” “去收拾包袱。” “呀?什……什么!?收拾包袱?好端端的,娘你收拾包袱干什么?” “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我教女无方,丈夫有难女儿却见死不救,只好我 这个老婆子亲自去上刀山、下油锅了。” “娘!你做什么这样啦?你不是说你最讨厌进那什么豪门的吗?” “是啊!但是我女儿已经把话说绝了,我再怎么讨厌豪门,也只好自个儿去 了。呜……有时想想,我还其是命苦哪!丈夫常年不在身边也就算了,连朝夕相 处的女儿也跟我不同心,呜……我这个做娘的真失败!真失败呀!” “娘!拜托你别哭了啦!我……我……” “我去就是了嘛!” 猛地,她睁开眼,从梦中清醒过来,当陌生的屋梁、陌生的布置慢慢地映入 眼里,她倏地记起自己着了芙蓉的道儿的事,连忙坐起身来。 一坐起身,她赫然发现床沿坐了个在优闲看书的……天!那穿着打扮—— 是个男人啊! 而老天彷佛觉得这种震撼还不够似的,紧接着她又发现自己原先穿在身上的 衣服已经不见了,还被换上了一套姑娘家的衣服! 天…… 天啊! 难道…… 难道是这个男人替她换的吗? “‘君少爷’……”男人放下书册,“怎么才一醒来,就用如此狰狞的表情 瞧人呢?” “你……你是谁?” 就算她再镇定,双手还是下意识地抓紧了胸前的衣服,“我怎么会在这儿? 芙蓉呢?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君少爷真是贵人多忘事,”伏龙起身,坐到离君立中更近的床沿,“芙蓉 就在少爷面前,少爷怎会不认得呢?” “不可能!你少唬弄我!” 君立中立刻反驳。 狭长、闪着深邃幽光的迷人凤眸、俊挺的鼻梁、红润的唇……她知道他长得 极为好看,但他可是个男人呀! “喔,忘了已经拿下来了。” “你……你少罗嗦!芙蓉呢?” “别急别急,芙蓉就快出现了。”伏龙接着又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了一张 薄如蝉翼的假面皮,当着君立中的面戴上—— “天!”君立中再也克制不住地低呼出声。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 样?她作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呀! “哇啊——”君立中闭上眼,捧着头哀叫出声——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