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村里最热闹的戏除了是过庙会唱的大戏外,另外的自然就是村干部换届选举了。 俗话说的好,别拿村长不当干部。村长是一村之长,虽然“官”是小了点,还是有 一定权力的,尤其那些生活在村里的人们,有些事情也只能找村长说话。所以,村 里选举,对于村民来说,犹如美国选总统一样,也需要考虑自己的选票到底要投给 谁才合适,日后才能为自己造福。而那些喜欢权力的人,早就磨手擦掌,等待着这 一刻的到来。 虽然是村选,但是中国人的人性在选举的时候暴露得更加的真实:这个村子的 人文精神几乎是整个国家几千年来的真实写照,即当这个村子和别的村子有矛盾的 时候,村民们都是群起而攻之,团结一致,共同奋斗;当这个村子安静下来,处理 自己内部选举问题的时候,真正可怕的内部矛盾就爆发出来了:有捕风捉影的,制 造小道消息的,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给平淡的生活增添些笑料,也有为了权力而 相互斗争的,有充当说客的,有幕后操纵的,有乘机买卖选票的,有坐山观虎斗的, 也有胆怯的,谁也不敢得罪谁等等,乱作了一团。 几千年来,中国老百姓向来是怕当官的,于是造就的结果是他们希望能当官或 者直接攀上某些当官的。这些人过分地迷信权威,认为当干部可以赚钱,单不说工 资,就是有些财产,他们是有权力处理的,或者可以暗箱操作的。 选举到了最忙的时候,大队里的工作似乎到了停运的时候,在位的干部不想下 来,还想继续当下去,而下面的又想上去,攻击台上的干部,谁也没有时间来处理 村里的事情,都忙个人的事情去了。他们一个个都热火朝天地四处拉拢选票。亲戚 家的自然是全部囊括的,自己本家的自然不必说了。如果觉得还不够,对于自己的 票数还达不到理想的境界,那就可以去收受选票。村里人是很穷的,卖一张票,得 到5 元,也觉得值得,不然,投了出去,具体选上了谁,他也不知道,日后也不会 给自己多大的好处,还不如乘机卖了,卖个好的价钱。 而他们又相互地攻击对方,虽然不象美国总统那样,在电视上做直接的面对面 的辩论,但是,都暗地里较劲,相互捅对方的痛处。或者更厉害的,有的竟然找人 夜里毁竞争对手的大门,一时间,“村里狗贵”。每个干部家都养了好几条狗,夜 里叫声不断,吵的别人家都睡不着觉。白天的时候,那些狗都溜出来,在空闲的场 地上,象干部争斗那样,狗也争斗。 而农村似乎还存在着家族式管理的特征。谁的家族大,这样谁的权利可能发挥 的空间就大。而不是法律、平等所能制服的。因为家族大了,而村里又没有真正健 全的法律机构和执法机构,办事的时候,其实依靠的是家族的背后支持,压制群众 闹事。譬如,村里曾经有一家,兄弟五个,个个如狼似虎,而他们的家族,也是壮 实的人居多,在村里缺少暴力机构的环境下,这些人有时候起着无形的暴力威慑, 这样,他们的父亲在担任村支书的时候,不管在任何情况下,也没有人敢出面闹事。 这样,虽然带有野蛮的成分,但是,无形中也会起到一定的作用。而他们的家,相 对来说,也是富裕的,这是经济条件,也是威慑其他竞争对手的一个重要因素。再 则,就是,他们家,读过书的人也多,虽然没有象雪莲那样上了大学,但是,那种 优裕的环境,似乎是村里人无法比拟的。首先有了这些,他们的父亲上台的时候, 村里人都没有说什么,并且以为人家就是当官的料。 村里的一切财产都受大队的管辖,又没有谁来监督,村里的人都大约知道某某 房子是大队的,某某田地是大队的,然而后面还有些东西,就不为他们所知道了。 这就意味着,谁上台,谁可以优先地处理公共财产,买卖房基地,买卖村里的寺庙、 大生产时留下的房子,桌子,椅子,凳子等等。本来有一年,村里的干部准备处理 村里的一座年老的寺庙的,但是他们又很迷信,说那寺庙里的神是最灵敏的,吓得 也就不敢了。然而他们又不想让人说他们这些领导是信奉封建迷信的,先找了村里 的神婆看了,神婆说不能动,虽说庙是破了,但是神却还在,于是他们都吓破了胆, 以后的几届干部也都讨论过卖寺庙的事情,但是因为上几届都没有敢卖,也就放弃 了。这是村里唯一还没有被卖掉的公共财产。 而当了干部的人,除了不用去地,就能分到好多的钱外,还能白吃白喝,最关 键的是,他们一个个的都患有“权力妄想症”。过分迷信权力的威力,即使是一个 小小的山村,也是有许多公共的资源能分配的,也有许多的人在路上见了,争着跟 自己打招呼。这样,为了能上台而争斗,争斗得头破血流,大家也觉得值得。 选举期间,虽然是个村子,但是依旧是小道消息、流言蜚语满天飞。人们私下 里交头接耳,街谈巷议,坊间话语也多起来,这些话半公开而又半隐匿,既有形又 无形。 从前的时候,谁也不热心,只是在选举后不久才知道某某是村长,某某是村支 书,某某是大队会计,以后也就平常了,都觉得那是不关自己的事情。渐渐地,外 出的人也多了,带回来了民主的风气,参政的热情高涨起来。 吕树人本来也是要参加这次的选举的,他自己觉得吕家在经历了风风雨雨几十 年后,终于到了重振雄风的时候了,机不可失,他先是给吕家大院的人打招呼,希 望他们把票都投给他,但是大家都不支声,他又逐个地问他们准备选举谁,然而这 是万万不能说的,他也觉得没趣,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家里,雪莲迎面走了过来,说 : “爹,今天陈军旺来过了。” “他来干啥?个狗日的!出去躲着,见派出所没有来找他,以为就天下太平了? 也不用猪脑筋想想。”吕树人心里头本来就有气,这回倒好,来了个受气的主儿, 忍不住把陈军旺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嬉皮笑脸的,说要咱们把选票投给他!” “投给他?哼,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做你的白日梦去吧!自己也不散泡照照自 己啥模样。”吕树人自然有他的道理,即使把票投给了陈军旺,那也是肉包子打狗 ——有去无回,十分就有九分败!况且,他从来没有想到陈军旺这个狗日的也要来 参加选举,真是乱套了。 “你给了吗?”吕树人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问。 “放心吧,爹,我能给他?”雪莲扮了个鬼脸。 “那就好,一定要藏好,别藏得自己也找不着了,干着急,鞋里是不能藏的, 不经意穿鞋,磨破了;锅灶里也不敢放,说不定啥时候忘记了,一笼火给烧了;墙 角缝也不敢放,怕老鼠拿去铺窝儿了。”吕树人若有所思地说,稍停了一下,又继 续说, “莲儿,其实今儿俺也是忙选举的事情去了,俺跟你的几个大爷,叔叔商量了 一下,认为咱家也该出个干部了。再说,以前的时候,咱们家不是望族吗?只是解 放后没落了。” “爹,都啥年代了,还幻想过去?再说,过去当地主,那是要被人骂的,又不 是啥好事……” “你这孩子,净打叉!”他假装责怪道, “啊,对了,莲儿,俺们都说你是块料子,决定推举你做候选人,一旦选举上 了,也是为咱们吕家争光了,俺以后也有依靠了。” 夜晚的时候,雪莲的叔叔吕树旺来串门了。 “哈,雪莲,忙着收拾呢?”他笑哈哈地问。 “是叔啊?进来吧,坐炕上吧。”雪莲忙招呼着。 “你爹呢?” “刚出去,估计快回来了。” “啊,那个,你爹跟你说了没有?就是参加选举的事儿,你看俺们吧,都老了, 又是没有当官的命,大字也认识不了几个,往后啊,都全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所 以,不管说啥你都得参加,咱老吕家可就指望你了。”说到这里,吕树旺满眼地放 光。 “叔,我怕…我不行!” “这孩子,还没有试试,就打退堂鼓了?放心吧,咱们吕家在村里也是大户人 家,亲戚又多,不行,我去说去,叫他们把票都给你,估计他们也都是乐意的。” 吕树旺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吕树人, “哥,你就算了吧,都多大了,名声也在外面摆着,怕别人不知道啊?你就让 雪莲出面好了。” 雪莲也不吭声,心里没有底儿。她其实并没有想要参加选举,她真正想要的是 早点回到学校去。但是当她听说这村里的村支书多年来没有办有件实事时,她又觉 得有点气愤,于是,决定参加选举。 吕树人和吕树旺已经出去活动了。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小的时候,吕树人他娘按照村里的习俗,给他找了个朋友,叫文学。名字虽然 起得好,但是却也认识不了几个字。家里只有一个女儿,叫小燕,生得和雪莲一样 漂亮。由于是朋友,吕树人自然忘记不了来这里游说。然而文学似乎另有打算,说 话也是含含糊糊的,没有直截了当地说要投雪莲的票。这令吕树人很生气,从文学 家门出来的时候,吕树人打算以后再也不踏入半步。 中午的时候,文学的老婆金花来了,笑着跟吕树人赔礼道歉,说: “哥啊,你这兄弟你还不知道?从小一起长大的,我这当家的他是个老实人, 话也不会说,惹你生气了!哥,你就多体谅着点,啊!” 她一面笑着,一面劝吕树人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 “雪莲要参加选举了?那可是件大好事儿!咱自己的票哪能便宜了别人,哥, 你放心吧,这个主我还是能做的了的。”说得吕树人气慢慢地消了,既然人家来说 情,想必也是好意,也不能总绷着个脸给人看,于是立即满脸堆笑地说: “金花啊,俺也知道他那脾气,他是怕雪莲选举不上,往后见了陈书旺没啥说, 事情也不好办,可是都是自家兄弟,不帮自己,难道还要帮别人不成?” 金花从头到尾都笑着陪不是,吕树人渐渐地也安心了,就要留金花吃午饭,金 花推辞不过,就吃了。金花走后,吕树人当即拿出了本子,把金花家的三张票先记 下了。 村里的黄小三家里也有两张选票,是他和他老娘的,原先的时候,是没有选票 的,纵然有,他们也没有真正的见过,现在文明多了,到了法定的年龄,都发了选 民证。两个人商量过后,决定要卖掉。家里穷,这样卖掉了,还可以补贴家用,一 旦过去了,即使投了出去,选出了领导干部来,对自己又有啥用?还不是什么好处 也捞不着,倒不如乘着“值钱”的时候,干脆一卖了之。后来,果真的卖了,先是 问雪莲要不要,雪莲觉得这样做是违法,劝导了半天,他愣是不听,扭头就去了另 一个候选人陈书旺家,那陈书旺一见到选票,眼睛立即亮了起来,热情地招待了他, 最后按十块钱的高价买下了黄小三的选票。陈书旺热情得出奇的表情,倒让黄小三 有些忐忑不安, “不会出啥事情吧,书旺哥?”黄小三突然犹豫起来。 “不会,这是你的权利,是你的东西,你想给谁就给谁,哪怕你扔了也没有人 敢说个一二三来!有了这钱,你可以买点好东西,我又可以多两张选票,你留着也 没有用,还不如买给我,这叫‘两全其美’!”那黄小三这才放心地走了。第二天 早饭的时候,就吃上了油条。 村里的柳翠兰家里也有三张选票,自然也在考虑着,是卖还是胡乱的投了,或 者投给亲近的人,她的本家,还有亲戚中是没有候选人的,所以,她家的选择余地 是相当的大的。然而她又是个极其不谨慎的人,到了选举的前一天,选票突然找不 到了,于是翻箱倒柜——也就三个大木头箱子——地找,终究没有找到,以为缝到 了被子里,就拆开找,也没有,或者塞到了某个墙缝里,用细小的木棍挑,也没有 挑出个啥来,全家人急的没有好气。没有卖了钱,又没有做了人情,倒是落下了笑 柄。后来,回想起当天的时候,邻居陈近臣的小女儿来家里玩, “也许是她拿了,她是个小孩子,又不知道啥,你去问,又落个不好听的名声, 不管怎么样,还是去问问好。” 于是柳翠兰拿了点好吃的,去找陈近臣的小女儿桂花, “纸,就是…就是三片纸,这么这么大的,”说着,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生怕孩子不知道那是选票, “纸上面有字,你认字吗?要是认的,肯定知道那是人名……”那小桂花只是 搬着指头,在嘴里吮吸,那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 “啊呦,我的妈啊,那可是钱啊,钱!”她着急了。谁知那桂花被他们轮番地 问的哭了起来,这可惹恼了陈近臣,说把孩子吓坏了,你们自己弄丢了,却来诬赖 孩子,于是三下五下,就把他们撵出了家门。柳翠兰一个劲地在门外陪着笑,喊着 近臣哥,哄着桂花,谁知道那陈近臣就是不开门,两个灰头土脸的,落了个没趣。 回到家后,夫妻两个好一顿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