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有许多年了,我从来没有期待过有信来。而自那个夜晚之后,我一直心怀奢 望。 每天,我都会在阳光很好的午后,陪母亲在阳光里安心坐一会儿。母亲总会 跟我念念不忘家乡的街、桥还有小河。母亲说,咱们还是回吧,这里的阳光再暖 和,也没有家乡的湿地好…… 我就拍拍她的手,告诉她,过几年,我要领她到海边去居住。母亲说,海边 有什么好? 我无法向她描述海边的好,只是,一个叫海子的诗人写过一首诗,《面朝大 海, 春暖花开》,那是最打动我的一首诗。于是,我念给母亲听: 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 劈柴, 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 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 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诗人描画的明天是多么美好啊!可是,诗人自己也没有走到他理想中的明天。 我真不明白,能写这么好诗的人,为什么最后竟然选择了卧轨自杀。没有人能够 明白一个人的思想和精神的轨迹,我们也无法明白我们自己。或许正是因为人生 的这一份惨烈,我一直将这首诗带在身边,谁不期望也能从明天开始做一个幸福 的人啊!喂马, 劈柴, 周游世界……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可是,问题的关键是我们必须得把今天度过去。今天,最实际的事情是我等 着一封信来。所以,我并没有把母亲要回故乡的话太当真。 我也并不知,母亲就像一个清醒的准备安排后事的老人,她已预知了自己的 归期,她是怕她的魂灵将来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每天都要赌一遍今天是不是有信来。没有来信,我便会沉在失望里辗转反 侧,不能成眠。阿军说,林生哥,你不会是在闹失恋吧?哪个女孩子这么…… 我止住阿军要说的话,我说,我这次害的可是单相思啊! 我把我在永昼遇到了那个红衣女孩的事告诉阿军听,阿军笑得前仰后合。阿 军说,幼稚啊大哥,你真的幼稚!你都多大了,还像少男少女一样地害病! 我自嘲地说,还病得不轻啊! 阿军生气地说,这事你倒是早说啊,至于这么痛苦吗?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我想去一趟! 阿军说,你省省吧,你可是挂了号的,你最好别离开这儿一步。 我说,要么,就把她接到新加坡,继续读书怎么样?新加坡我总是可以去的 吧? 阿军说,不能放弃吗?这里什么样的女孩找不到,非得…… 我说,我也想放弃啊,可是,有些感情不是你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你的心不 让你放,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这时候,有一个小弟进来跟我说,大哥有你的信来。 正是我要等的信。信里有那张我想要的合影。 我指给阿军看跟我并排站在中间的女孩,阿军仔细地端详后跟我说,大哥, 这女孩还真跟你有夫妻相呢。怨不得大哥要害相思病。这样吧,这事就包在我身 上了。 我说,就凭你? 阿军说,怎么,大哥瞧不起人?那你就等着吧。 阿军走了有一段日子,回来的时候,竟然带来了宛云…… 阿军是怎么把宛云带来的,阿军不告诉我,宛云也不告诉我,他们俩人好像 共同信守了一个秘密,只是把我蒙在鼓里。而我只在乎宛云的来……这幸福把我 已填得满满的了! 我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但宛云在小镇的那些日子,我每天回家都要给她带一 抱鲜花。宛云极爱花,她说她总梦想着有一天开一个花房,每一天都跟各种各样 的好看的鲜花在一起。 我说,这好办,只要你喜欢,我可以送给你好多的花房。 宛云就说,谁要你送给的。 宛云不要我送给她的任何东西,当然她不知我是干什么的,只知我开着珠宝 行。她对珠宝也一概不感兴趣,身上从来不戴任何饰物,一派清纯和自然的样子。 她对母亲极好,每天陪她晒太阳,陪她说话,给她捶背、梳头发,母亲安详幸福 地任宛云摆弄,脸上露着满足。有时,她高兴了就把宛云错叫成小慧,宛云从不 问小慧是谁,她只答应着好让母亲高兴…… 有时,我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她们,总以为这是人生的一场梦,总怕一梦醒 来宛云就不在了…… 宛云每天都起得很早,早早地起来到山道上跑步。我也跟在她的身后跑。可 是,我多年不锻炼了,每次都被她拉下好远,每次都是她站在远远的山道上笑着 等我。然后,我们一前一后地往回走。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这样走回去。 山路上就我们两个人,我很想很想从后面握住她的手,可是,我又怕一旦握 了就把她给丢了…… 我真的在乎她,在乎得不敢触碰。 宛云的美好是我不配消受的。我越来越觉得如果我爱宛云,我该放手让她走。 我想,我把宛云留下,就像把一条美丽的鱼儿困在无水的河里一样,早晚有一天 我会毁掉这份美。我还是决定放宛云离开我所在的小镇。我不想让宛云知道我在 干什么,也不想让她心里有任何不安。 阿军替我办好了我的女儿林妮和宛云去新加坡的护照,两个人一个上学一个 留学,正好有个照应。 临走时,我竟然还能开玩笑地说,宛云,到那里一切都靠你自己了,好好照 顾自己,遇到了好小伙儿,别忘了告诉我一声。我和阿军一起去给你贺喜! 我不知我怎么会一说完,眼泪就哗哗地掉下来了。一旦真的要分开了,我有 万千万千的不舍啊! 可是,我不知我为什么既不想求爱也不想求婚了。 我不知是不是我心有余悸。我想起了文妮,想起了小慧,爱我的和我爱的女 人,她们为什么都无法跟我一起终老呢? 我心里着实有些怕了。 我看见宛云的眼泪在眼圈里转。她不想让我看见她的泪,转身离去了…… 阿军说,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你干吗这么含蓄,到什么时候了还不说 开了。 我说,阿军啊,是我的,怎么都是我的。不是我的,怎么都不是我的。 如果宛云真的属于我,无论她走多远,我相信我们终会走到一起,只是,我 不想现在…… 宛云走了,我的内心一下子变得空前的安静。或许是因为心里一直以来丢不 开的一件事突然之间雪一样化了。那是自身的一种消融吧,它们从一点化开,弥 漫融合进生命的每一个细胞里。 一段时期以来,我再一次生出了金盆洗手的念头。我想,就这样单纯地生活 下去该有多好啊!拥有心爱的女人,还有亲爱的女儿。可是,每一次生出洗手不 干的心时,总会有人恰巧找上门来。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想退身都 不可以,因为,只要从前曾经捆绑在一起过,那么大家什么时候都是捆绑在一起 的人,就像拴在一根绳子上的一对蚂蚱。 -------- 网文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