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节 洪顺发说,无论你承不承认,你最后一批货交谁做,谁就是公安的线人。美 国的、香港的、泰国的,还有台湾道上的老大可能都要来M 国,你要有个思想准 备…… 洪顺发说他要去政要那儿,说完就走了。 屋子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一下就想到了华子。 华子再怎么好赌、好骗、好搞女人,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华子会是公安插到 我身边的线人。我之所以不往华子身上这么想,是因为华子在早年救过我--就是 从警察的手下把我放走的。 那天安丽打电话告诉我,让我小心身边的小弟,我曾经有一点想到华子,只 是我从感情上不肯承认罢了,更不愿这样的事发生在我跟华子之间。 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爱情、友谊、生命…… 连生命都是无常和无定的,更何况附着于生命之上的爱情和友谊呢? 你的恩人不一定一生都有恩于你,你的仇人也不一定一生都加害于你。或许 有恩于你的人,最后恰恰就是置你于死地的人,而你的仇敌兴许会变成救你出苦 海的恩人……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永恒的恩人和仇人。 真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我突然地就像一个开悟之人,顿入禅境-- 凌晨5 点钟的光景,晨曦未露。雪山的夜晚一定是沉在海里的,海上升莲花 于我的脚掌之下,我看见了禅中的自己独对无人的海,面朝东方,神清气爽。 莲旋我于万水之中,万水似一袭袈裟,度我历劫的苦难。 我在苦难之中和苦难之外看见了什么? 苦难是无边黑夜,也是光明的岸。 而红日是黑夜烧制的光明,这光明是黑夜的一件量身订做的衣裳,它不多出 一点也不少出一块,刚刚地好,刚刚地覆盖住夜,一点头都不会露出来,一点破 绽都不会有。 光明和黑暗其实是一个世界的双簧,一个世界的正反面,一个世界自己对自 己的替代。 当红日高照,我的生命正沐浴在心的苦海里,心身皆苦时,我双手合十,不 求逃离,只求皈依…… 莲心也是一种苦,跟我的心相通,携我陷于无底的底里,以为入底便是遭灭 顶之毁。 而不求重生,何以有毁灭?毁灭和重生,其实也是生命的两面。 生,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出现;死,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等待。 生死归一。 因为无定,因为无常。 生没有什么庆幸的,死亦不必心怀伤悲…… 从禅境里走出来的我,仿佛变成了另一个我。倘若真是华子,我不会恨华子, 我也不会去看华子的脑后是不是长有反骨。每个人的生存都自有他的道理,无论 那道理讲得通讲不通,就仿佛我们常念及到的命运。命运安排我跟华子小时候在 小街上相遇;命运又再次安排我们以恩报恩地分离和重逢;然后再以另外的方式, 在另外的地点,以完全颠覆从前的相遇而分离…… 没有什么,只是命运。 我想起这一次华子回来是他主动的。一定在跟我闹僵的那一次,华子有了生 变的心,他只屑遇到点燃他心火的引子。而那个引子是谁?这是我心中的一个谜。 华子最后一次回来是有目的的。华子主动要求贩运毒品,工作积极又努力… …我以为华子真的是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可华子不是。华子没有应付这些事情 的脑子。 在华子的背后,一定有着一个强大的支撑,所以华子才能那么地从容不迫。 如果华子那时候提出跟车走,我可能真要对他有所怀疑,可是他坚决地要求留下 来,留在我身边。他留在我身边其实是很冒险的,一旦我察觉了,他就没命了。 因为即使我放过他,道上的人也不会放过他。可是,这一举,恰恰打消了我对他 的全部防范之心。 我不恨华子。华子能这样做,一定有华子的道理。我为什么一定要让华子死 心蹋地地跟着我卖命然后送死?像阿军,于我来说,阿军就像个英雄一样树在我 心里,而在许多人的眼里,阿军可能是不可理喻之人。 我为什么一定要让华子像阿军一样呢? 华子如此也就拯救了他自己。其实我何尝不希望获得拯救?每个人陷到不能 返身之境地,都渴望被拯救。可是,上帝对有些人是连被拯救的机会都不给的… … 我想通了这样一个道理之后,我决定保华子,而不是清理。 许许多多道上的老大都云集到M 国来了。大家要我给一个说法。 我说,我的小弟一直在我身边,第一批、第二批货也都成交了,失在最后一 批货,我当然有责任,但9 个亿损失让我赔,我赔不起。可是,我可以尽我所能 承担一部分…… 聚会的那天,我总想起《教父》里也有黑帮老大们的一场相聚。可见无论什 么年代,无论哪个国家,无论社会进步到什么程度,这样的一群人,总会以相似 的面目在一种场里相聚,而命运最终的结局也应是一样的,没有谁可以善终。 就在那样的一天,我坦然地坐在他们中间。我甚至想,他们要是以为我就是 公安的线人,把我在那一天除了,我认了就算了! -------- 网文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