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是的,他一点也不懂她。 他不懂,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想得到他,又是为了什么毅然取消婚事。 他不懂,最近发生在路家的一切、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对她而言是多么大 的冲击;他不懂,她是为了什么非得挺直背脊撑下去。 他不懂,她父亲每天与债权人和那些被迫遣散的员工周旋,最近总是神情疲 惫;而奶奶,身体状况一直不好。 于是她只能一个人撑下去,一个人想办法撑起这家餐厅。 她必须想办法啊! 瞪着围绕餐门廊、已开始显得凌乱的绿色攀藤蕨类植物,路可儿突地有股想 狂笑的冲动。 可她有什么办法?她哪来的能耐让问题重重的“白色巴塞隆纳”东山再起? 它最大的问题就是有一个像她这样对餐厅事务茫然无知、对未来无所适从的 无能老板,她不仅连道像样的料理都做不出来,甚至也请不到一个够格的厨师重 新掌管厨房。 她该怎么办?她茫然地瞪着前方,优雅古典的白色建筑落人她眼底,却只是 一片悲哀的败落景象。 她该怎么办…… “小姐,你能告诉我这家餐厅是怎么回事吗?”带着浓重腔调的英文拂过她 耳畔。 她缓缓回眸,眼瞳映人一张虽然上了年纪、却仍然俊朗好看的男人面孔,他 的身材壮硕,皮肤呈橄榄色,碧绿的眸子炯炯有神。 是个外国人——偏深色的皮肤与深刻的轮廓,显示他可能带了拉丁血统。 “我听说这家餐厅的西班牙菜是全台北最棒的,所以才慕名而来,可现在都 已经快中午了,餐厅似乎还没有营业的迹象。”男人蹙眉,“该不会倒了?” 一位慕名而来的客人? 她心一揪,怔怔地望着他。 “小姐,你傻了吗?”男人似笑非笑地嘲弄她。 她定了定神,“不,这家餐厅没倒,只是暂时休业几天而已。” “休业?为什么?” “呃,因为发生一点事……” “是吗?”男人扬眉,跟着,粗声咕哝了一连串西班牙文。 他以为她听不懂,可她却听得分明,愤然瞪他。 这老男人竟敢侮辱她家的餐厅,说“白色巴塞隆纳”只是浪得虚名,他被朋 友给骗了! “先生,我说过,这家餐只是暂时休业而已,绝不是倒闭。”她冷然地以西 班牙语说道。 听闻她流利的回应,他显然一愣,好一会儿,才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嘿! 小姑娘,别那么生气嘛。怎么?这家餐厅该不会是你开的吧?” “正是。” “哦?”他眯起眸,细细打量她,“看你娇生惯养的模样,实在不像一家餐 厅的老板娘,怪不得这间餐厅凶多吉少了。” “你!”她绷紧身子,怒瞪他一眼,跟着肩膀一斜,轻轻推开他挡路的身躯, “不好意思,我要进去。” 、 抱着一堆刚采购回来的蔬果鱼肉,她笨拙地想要打开餐厅铁门。 “我来帮你,小姑娘。”男人立刻伸出援手。 她一僵,可回头瞥见他满面笑容,又不好拒绝,只得点点头,由着他接过其 中一个购物袋,跟着她踏进餐厅,转进厨房。 “谢谢你,先生。”接过东西后,她就要下逐客令。 他却以一个漫不经心的手势止住她,绿眸溜了一眼凌乱的厨房,他啧啧摇头。 “从一家餐厅的厨房就看得出这家餐厅料理的水平了。瞧瞧,这流理台上还 留着前日做菜的污垢呢,还有这个锅子,老天,竟然还摸得到油。哇!这些又是 什么?”他大惊小怪地在高高满起的垃圾桶前驻足,“这么多半生不熟的食材! 小姑娘,你肯定失败了不少次吧。”湛亮的眸直视她,毫不掩饰其中的嘲谑意味。 她脸一红,明眸却燃起怒火,“这间厨房怎么样你管不着!我很谢谢你帮我 提东西进来,现在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他双臂环抱胸前,以一种闲散自在的姿势在她面前站定。 她仰头瞪着他轻自若情。“你想怎样?” “我想你需要好好磨练一下。” “磨练?” “你需要我的磨练。”他简单地解释,眼眸含笑,“我可是很严厉的哦,小 姐。” “你……究竟在说什么啊?”她莫名其妙。 他微微一笑,“开始吧。” “开始?什么开始?” “第一课,维持工作环境的整洁。”说着,他将一块抹布朝路可儿丢去,正 中她清秀娇颜。 她一怒,“你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别跟我顶嘴,小姐。”男人依然保持微笑,可笑容底下却藏着不容忽视的 钢铁般的力量。“我不是能容许一个小丫头跟我叫嚣的滥好人。” “你、你究竟是谁?” “安东尼奥·洛普。”他平静地睇她,“我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 允许?他说允许? 路可儿不可思议地瞪大眼。这傲慢自大的老家伙究竟是从哪里冒来的啊? “真想看看她当时的表情!”一阵爽朗笑声从话筒那端传来。 “如果你的目的是想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一点颜色瞧瞧,那么你请我来 就对了,兄弟,保证让你满意。” “那就多谢你了,安东尼奥,那女人确实需要一些教训。” “放心吧,我可是拟定了一个很严苛的军事训练计划呢。”安东尼奥自豪地 说着,“早上五点半到市场采买,七点进厨房,准备食材,开始料理练习,然后 强迫她把失败作品全部吃下去。 “下午继续魔鬼训练,在我睡午觉时,她必须完成我前一天交代的功课,若 是不及格,隔天早上就再提早一小时进厨房!晚上就让她稍微喘口气,练习端盘 子、擦地、洗碗,要是我心情不好,就让她再做几道菜来尝尝,反正不到十二点 绝不会让她休息的!” “……” “怎么样?”见对方久久没有回应,安东尼奥主动问道,“我这个训练计划 不错吧?” “……你真的这么做了吗?” “当然!都已经开始一个多礼拜了。” “那她……反应如何?” “那小妮子刚开始当然是不服气啦,不过在我随便示范了几道菜给她看后, 她立刻甘拜下风,现在可是乖得不得了,我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安东尼奥得 意极了。 一‘你不会……真的让她把失败的成品全吃下去吧?“ “为什么不?谁要她达不到我的要求!呵呵,你不晓得看那小妮子一口一口 勉强把东西咽下,又痛苦又难受的表情有多好玩。” 、 “安东尼奥!”话筒那端的嗓音明显有些急了,“你怎么能这么做?她每天 从早熬到晚已经够累了,你还往她的胃里乱塞东西,她会病倒的!” “病倒又怎样?”安东尼奥笑嘻嘻地,“别告诉我你舍不得,Wing。” “我——” “放心吧,咱们兄弟一场,我是为了替你出口气才特地飞来台湾,我一定会 替你好好教训那丫头的。” “不,我的意思是——” “啊,那丫头好像在厨房里摔跤了!真是个笨女人,我瞧瞧热闹去,不跟你 聊了,再见。”没给对方任何说话的机会,安东尼奥毅然挂断电话。 他望着红色的投币式电话,唇角扬起三分嘲弄、七分调皮的弧度。 明明就处心积虑地想帮她,却还故意装酷、装冷淡,等人家真受了苦,又在 一旁担忧焦急,喷喷,有时候他真搞不懂这一代年轻人究竟在想什么。 看来有些事情还是得靠他这种成熟男人来推动才行。 “怀风,你怎么了?好像心神不宁的样子。” 轻柔的嗓音惊扰了正对着手机沉思的楚怀风,他连忙定了定神,回头朝刚来 到他的工作室,便忙着替他收拾的于心萍。“没什么,我在想一些事情。” “你刚才跟谁电话!” “一个朋友,在西班牙认识的。” “西班牙?”她扬眉,“你们刚刚谈什么?你听起来好像很着急的样 子。“ “没什么,我们只是在谈另一个朋友。” “哦。”明眸闪过一丝异芒,她顿了顿,唇角牵起微笑,“你人缘真好,在 世界各地都有朋友。” “常常在外头跑,自然会认识很多人。”他也回她一笑,“想喝点什么?冰 箱里有果汁、汽水,还是你想泡茶或咖啡?” “都好。”于心萍随口应道,溜了一眼收拾过后依然有些凌乱的工作室, “瞧瞧你,我才两天没来,这里又一团乱了。” “真不好意思。”楚怀风打开冰箱,为她倒了一杯果汁。“这几天我忙着冲 洗相片,没时间顾这些。”他将果汁递给她,“其实你不必管的,我有空自己会 收拾。” “我不管的话,这地方大概到了世界末日都还是这么乱吧。”她半开玩笑, 接过果汁,“怎么样?那些相片都冲好了吗?” “嗯。” “照得怎样?” 他默然。 她扬眸望他。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此刻蕴满落寞。 突地,她心一扯,“怎么了?” 他摇头,俊唇勉力一扬,“照某个摄影名家的说法是,这些相片好归好,可 如果要参加比赛还少了些灵魂,缺乏感动人的元素吧。”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些相片比一个普通人拍的好不了多少!”楚怀风自嘲,他闭 上跟,颀长的身子往后倒向沙发。 “别这样,怀风。”她坐在他身边,柔声安慰,“每个人看相片的感觉都不 同,也许只是那个人的偏见吧。” “可那个人——是李海玄啊。” 她一愣,不明白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他是谁?” “是我最欣赏的摄影家之一。”他掀眸,嗓音沙哑,“我相信他的评语。这 次能报名参加美国摄影协会比赛,也是他推荐的,否则我连参赛的机会都没有。” 她默然了。 他也不再说话,拣出散落在桌上的几张相片,细细审视。这些都是他这次去 欧洲拍的,构图、光线、景物的取舍,以及人物的捕捉方面,他自认应该都在水 准之上。 到底缺乏了什么元素呢?究竟少了什么? “……怀风,再把片拿给其他人看吧,也许别人会有不同的意见呢。”于心 萍努力想让他振作精神,“而且我看这些相片就很不错啊,虽然我对摄影是外行, 可是以一个观赏者的角度而言,我觉得很棒啊。” 以一个观赏者的角度而言……楚怀风蓦地灵光一闪。 对了,有个人能给他意见,有个人能告诉他…… 湛幽的黑眸一亮,瞬间射出两束逼人的璀光,他望向于心萍,微笑宛如阳光 般灿烂,“谢谢你,心萍,谢谢。” 她茫然,“谢我什么?” “谢谢你提醒了我。” “不对,不对,笨丫头!”阳光灿烂的午后,粗鲁的怒吼在东区某间大门紧 闭的餐厅内响起,“我不是说过吗?做P配lb最重要的就是番红花饭一定要煮 得恰到好处!汤汁在煮好时刚好收干,锅底要有些许锅巴……结果呢?你不是把 饭煮得太焦,就是汤汁太多!都已经好几天了,你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你 是存心要把我气疯对吧?” “我没有……,没有要把你气疯的意思。”微微虚弱的嗓音回应,“我也… …也很想做好啊!可问题是不只鸡汤汁量,这些淡菜也会渗出汁来,真的很难抓 得准。而且,火候也会影响啊——” “借口!借口!不要拿一堆理由来掩饰你的笨拙与没天分!你真是我带过最 逊的徒弟了,讲出去恐怕会被人家笑我晚节不保,老来收了个搬不上台面的丫头 当徒弟!”一句句骂得更加不客气了。 “喂!老头,我是没天分,可你有必要这样刺伤我吗?我也很努力啊。”软 弱的嗓音忽地强硬起来。 “敢跟我顶嘴?你这丫头!不懂得什么叫尊师重道吗?”一阵铿锵声响, “老子我罢教了!” “啊,不要这样嘛,安东尼奥,您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厨师,虽然我很笨,但 您也一定有办法化腐朽为神奇,对吧?”年轻的嗓音忽然甜得像可以渗出蜜来。 “我看这个很难。”粗鲁的嗓音稍稍软化。 “来来,您坐下,我这个不肖徒弟帮您捶捶背,待会儿您就先去休息室睡个 午觉,我一个人练习,晚上一定让您满意的,好不?” “你行吗?”安东尼奥冷哼一声,充满怀疑。 “行,行,一定行!”路可儿连忙点头,冲着他绽出一朵甜甜的笑,“你得 相信我啊。” “我已经相信你很多次了。” “我知道,就再相信我一次吧,这次一定会成功。” “最好是这样。”他咕哝一句。 “一定可以的。来,老师请先去休息吧。” 一番甜言蜜语后,路可儿总算将怒气冲天的老男人给请出厨房,一个人面对 眼前的凌乱。 她咬着下唇,好半晌,只是呆立原地。 她真的行吗?这道西班牙海鲜饭——奶奶一向最引以为豪的招牌料理,她学 丁好几天,却还是抓不住诀窍。 其他配料都还好说,就是这个番红花饭啊…… 她轻声叹息,探指伸入玻璃罐里,取出细细的番红花蕊,怔怔望着。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将这道料理的精髓煮得恰到好处呢?究竟该怎么做—— “你在发什么呆?” 带笑的嗓音突然在她身后扬起,她吓了一跳,猛然旋身。 “是你!” 映入眼瞳的竟是楚怀风挺拔的身影,他双手插在口袋,既潇洒又悠闲地站在 厨房门口,含笑望她。 “你来做什么?”他不是不想再见到她了吗? 她望着他,心微微一牵,脸霎时一红。他精神俐落的穿着扮打,让她清楚地 意识到自己满身油腻——汗湿的短发随意塞人厨师帽里,围裙沾染了各种污渍, 脸上也许还有…… “咦?你脸上沾的这个是什么?”他靠近她,眼中兴昧盎然,“好像是墨鱼 汁。”说着,他展袖就要替她拭去。 她连忙别过脸,自己抬起衣袖用力抹了抹。 “连墨鱼汁都沾上脸了。”他嘲弄着,“你还真够狼狈啊,可儿。” 她瞪他,“你是特地来嘲笑我的吗?” “你也把我想得太恶劣了吧?可儿。”他嘻嘻笑,“我只是听说你请了一个 很厉害的厨师来帮你进行特训,好奇地过来瞧瞧而已。” “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吧?”她下逐客令。 他仍是微笑地睇她,“看来你还挺有精神的,可儿。” “怎么?你期望我委靡不振吗?” “不。”幽深的眸底流过某种奇特的意味。 她看见了,呼吸一颤。“我……没空陪你闲扯,快走吧。” 他却不走,随意望了一眼厨房内部,目光触及一个大而平的黑铁锅时忽然一 亮。他见过那种锅子,西班牙人管它叫Paella,以它为工具做出来的海鲜 烤饭也叫可Paella。 “你在做西班牙海鲜饭?” “没错。” “太好了,我最喜欢吃这个!做点来吃吃吧。” “什么?”她愕然。 “做一盘给我吃吧。”他微笑灿烂,“我很期待。” “你……别闹了!”俏脸又是一红。她做的能吃吗?她可不愿意到时看他讥 诮的嘴脸。“你快走吧!少爷。”展臂就要推他。 “这是什么?”他瞥见了她握在手中的花蕊。 “什么?” “这就是番红花,对吧?”他摊开她掌心细细凝视,“那组水晶雕塑,还有 你奶奶送你的餐巾环,雕的就是这种花不是吗?” “嗯。” “番红花饭就是这道料理的精髓吧。”他凝望她的眸光若有深意。 她一怔。 “我很期待吃到你做的海鲜饭哦。”他又微笑了,“路奶奶的海鲜饭可是一 绝,只可惜她现在不做了。我很想看看继承路奶奶精的你,是不是也承袭了她的 好手艺?” “我——” “好好加油吧。”他拍拍她的肩,“我在外头等你。” 路可儿瞪着他离去的背影,胸口漫开复杂滋昧。 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来做什么的?来看笑话吗,嘲弄她吗?可为什么她却 觉得自己原本低落的精神好像又振作起来了? 真奇怪。这男人,对她总有种奇怪的影响力。 她恍惚地想,转过身,稍微收拾了下流理台后,就着水槽开始淘起细细的长 米。 菱唇,悄悄扬起连她自己也没察觉的笑弧。 她决定重做一次,这一次,她要好好用心,仔细地、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去做。 锅中淋上橄榄油、加热、鸡肉煎黄、焖熟。炒腊肠、火腿、虾、龙虾,加入 青红椒、葱花、蒜头。 他喜欢什么样的味道呢? 拌炒生米,注入番红花汤汁炖煮。将米饭铺上Paella,嵌进淡菜,送 人烤箱。 他会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品尝她的料理? 十分钟后,取出盘子,覆上铝箔纸。 他会嘲笑她吗?会不会笑得她抬不起头来? 她闭上眸,在心中计算着时间。海鲜的清香及微焦的烤饭味在厨房弥漫,侵 袭她异常敏感的感官。 时间差不多了,她展眸,撕开铝箔,静静看着色香俱全的料理。 她不想听他的嘲笑,她想要他看着她,对她说声—— “真难吃!” 路可儿愕然,瞪了他好一会儿,“你说什么?” “真难吃。”楚怀风闲闲重复,端起玻璃水杯啜饮一口。“这个虾熟过头了, 鸡肉太硬,饭倒是煮得还可以,可汤汁看来少了点,有点焦。”一面说,一面拿 叉子搅动着盘中的食物。 她愣愣地瞪着他的动作,明眸逐渐燃起火焰,嘴唇却逐渐刷白,“谢谢…… 谢谢你的指教。” “看来你想成为大厨,还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呢,可儿。”他笑,执起汤匙 舀了一大口饭送人嘴里。 “那……当然,我才刚进厨房学习一个多月,当然没那么快——” “不过你时间不多了,不是吗?”他咀嚼着鸡肉,“听说你现在的师傅跟你 约定的时间是两个月。” “你怎么知道?” “初云告诉我的。”他又舀了一匙饭,“她还告诉我,你想卖掉那座水晶雕 塑,请她帮忙看看有没有人想买。”顿了顿,黑眸点亮异采,“为什么要卖掉它? 你不是说过它对你是很重要的物吗?还说那是非卖品。” “不错,它很重要。”提起即将割爱的水晶雕塑,她就一阵心疼,深吸一口 气才扬起眸,“可现在有比它更重要的东西。” “什么?” “这家餐厅。”她语气涩涩地,“我总不能让人家白白教我两个月吧?想学 到好厨艺,当然得付出一些代价。” “……是吗?”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接着又继续埋头苦吃。 她蹙眉看着他的动作,“你不是说很难吃吗?” “是啊,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西班牙海鲜饭了。” “是吗?”她怒上心头,“既然此,你就不要吃啊!一面批评,一面还不停 地吃,你是什么意思啊?”伸手就要抢过餐盘。 他却按住她的手,仰头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带着一点点嘲谑、一点点慵懒, 却有更多温暖,以及一些些她分辨不出的含义。 她呼吸一窒,“干嘛……这样笑?” “别拿走。”他柔声道,“我想吃。” “为、为什么?” “因为是你做的。” “嗄?”她因他的回答而傻愣住。 他猛然站起身,顺手将她一旋,她重心一移,差点倒人他怀里。 “你做什么?”她喊,心跳狂野,脸颊滚烫。 他伸手定住她肩膀,“虽然你做的不怎么好吃,不过我知道你很认真在做。” 什么意思? 似嘲非嘲话语再度刺痛她,她怒视他,“谢谢你的鼓励哦。” “我是说真的。”他只是微笑回凝,“刚才我都看到了。” “你都看到了?” “其实我一直在厨房门外看着你。” 老天! 她只觉一阵尴尬,可下颔却更倔强地扬起,“那你一定觉得很好笑吧?看我 那种手忙脚乱的糗样……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对厨房的事没什么天分。” “那为什么还要坚持自己下厨呢?” “因为我必须从头做起。”她嗓音细微,十分坚定,“尤其这道西班牙海鲜 饭我一定要做好,因为这是‘白色巴塞隆纳’从开店以来最重要的招牌菜。” 他静静望着她。 异样的眼神让她心跳又是一阵加速,“很好笑吗?”试图挣脱他。 他却不肯放,眼依然紧紧攫住她。“不,不觉得好笑。” 那为什么要这么看她? 她想间,却问不出口,只能怔怔瞧着他。 黄昏的霞光透过窗扉,轻轻拢上他的脸,暖暖地、梦幻般地,像某个遥远却 甜美的回忆,隐隐牵动着她。 她无法呼吸,在他离她这么近的时候,她忘了该怎么呼吸。 “……可以让我拍照吗?”他忽地问道。 她一震,“你说什么?” “我可以拍照吗?”他嗓音沙哑,情有些犹豫,像是很不容易才将这话问出 口,“我很想拍下你在厨房工作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要我当你的模特儿?” “嗯。” 她不敢相信! 他不是说过永远不会再拍她的吗?在马场那个午后,他曾经这样坚定地对她 宣称。 而从那以后,他也遵守誓言,从不将她摄入镜头内,不论她打得多么光彩照 人,不沦亮丽的她吸引了多少人的注意,他从来不曾多瞧她一眼,更遑论将镜头 焦点对准她。 她曾经很生气、愤怒、失望,也伤心。 是的,她很伤心,因为她其实很想得到他的注意…… “你在开玩笑吗?”她绷着嗓音,“我在厨房的样子有什么好怕的?脏脏地, 难看死了。” “嘿,难得你会对自己的外表没自信呢。”他嘲弄她。 她别过头。 楚怀风目光一柔,抬手轻轻转回她的脸,“很好看的,可儿,一点都不难看。” 面对他少见的柔情,她说不出话来。 “就当帮我一个忙吧。我最近要参加比赛了,却一直抽不出像样的相片。” “所以……你来找我?” “没办法,我绝望了。”他半开玩笑,“就当我病急乱投医吧。” 病急乱投医? 她眯起眼。对他而言,她只不过是无可奈何之下将就拍摄的对象? “如果你愿意当我的模特儿,我可以帮你吃掉那些东西。”他继续游说她。 “那些东西?” “那些失败品。”他笑,“我听说你每天吃自己的失败之作,吃得都快吐血 了。” “你愿意帮我吃掉?”她不可思议地瞪他,J心跳莫名加速。他真的这么想 拍她吗? “交换条件嘛。”他摊摊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为了拍照,什么酷 刑我都可以忍耐。” 他说吃她的料理是酷刑? 秀眉不甘地一颦,樱唇却扬起甜得诡异的笑弧,“好啊,我答应。” “真的?”他蓦地有种不祥之感,“喂!你可别故意把所有东西都给煮坏了。” “我是那种人吗?”她娇声笑了,笑声清脆,宛如银铃,在霞光夕影中悠然 回旋。 望着她得意的笑容,他想拧眉,却忍不住微笑,“你就是非整死我不可,对 吧?” “是又怎样?” “你这可恶的女人!” “现在快吃吧,这盘海鲜饭没吃完不准你走。对了,厨房里还有一盘。”她 凉凉丢下一句。 “什么?!你没事干煮那么多?”他怪叫。 “没办法啊,Paella一次只煮一人份太浪费了。” “你——”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斗嘴。 在笑闹的气氛下,他们只注意到对方,只感觉到对方。 谁也没发觉窗扉上隐约映着一个朦胧的女人身影,她静静望着他们,神色深 沉。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