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独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人会得凭栏意。 也拟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歇,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柳永《蝶恋花》 银白的晨光穿过窗扉,在纸窗上映出一个姑娘窈窕秀丽的倩影,姑娘低垂着 脸,乌亮的长发柔柔飘在肩际,窗影浮动,隐隐能见到她手中握着某种细长物事。 那是一支发簪,一支雕工细致的发簪。簪身是一朵金花,花上停栖着一只小 巧可爱的玉蝴蝶。 好一会儿,那姑娘只是望着发簪发怔,然后,纤纤素手颤颤地抚过冰凉的发 簪,她恍惚地念起萦绕脑海的诗句——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要多么情痴的人,才能做到如此的深情不悔?她幽幽叹息。 「紫蝶,该走了。」一道声嗓轻轻唤她。那声音听来不可思议的澄澈,恍若 一泓秋水,清透冷冽。 对于这声呼唤,姑娘置若罔闻,依旧痴痴对着发簪发呆。 「紫蝶!」那人又唤了一次,这回加强了语气。 「啊。」名唤紫蝶的姑娘肩头一晃,这才定了定神,回过头,迎向一张白皙 到几无血色的容颜。「是妳啊,水月。」 「不是我还能是谁?」水月在她身旁坐下,视线一落,认清她握在乎中的物 事后,眼眸一闪,「又对着妳那支宝贝发簪发呆了。」 水月说话的语调一向平淡,声质又过于冷澈,听来几乎毫无感情。但紫蝶却 能感觉得出,那独特的声嗓其实蕴着股亲切的关怀。 她身子一软,撒娇般的偎向水月,螓首柔柔地靠上好友肩头。 「我想他。」她低声坦白。 「我知道。」水月拍拍她臂膀。 「愈靠近千樱国国境,我就愈想他。」紫蝶喟叹。 「妳一定很想快点见到他吧?」 「我想,可是我也怕。」 「怕什么?」水月扬眉。 「怕他不记得我了,怕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紫蝶坐正身子,唇角勾 起一抹苦涩。「我更怕他……」 「怎样?」 紫蝶敛下眸,「怕他不肯娶我。」 「我想,他不是那种毁约背诺的人吧。」水月安慰她。 「也许吧。」紫蝶苦笑,起身斜倚窗前。窗外,一丛蔷薇喝饱了露水,在晨 光下慵懒地苏醒。「可是我们的婚约并不是他自愿订下的,完全是父母之命,而 且……」 「而且什么?」 「而且那时我们都还只是孩子,他才八岁大,而我——」紫蝶咬了咬唇,右 手慢慢抚上自己粗糙的右脸颊。「我也还没变成这样。」 「妳不是说过后来你们又再次相遇了吗?那时他告诉妳,容貌并不是最重要 的,重要的是才学与智慧,不是吗?」水月说着,也跟着站起身,拉下紫蝶覆在 面颊上的手,定定直视她。「妳也许长得不好看,但这些年来游历四方,见多识 广,又勤于读书学习,说实在,我真的不认为这世间有几个女子比得上妳的才学。」 一番赞赏逗乐了紫蝶,她笑了。 她这个好朋友啊!若不是她,她真不知自己如何能撑过这段寂寞岁月。 「妳真好,水月。」她微微激动地拥抱了下好友。「认识妳,大概是我这辈 子最幸运的事吧。」 「得了,别这么肉麻。」水月有些尴尬地推开她,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情感 表达。 紫蝶微笑,明眸璀亮。 水月教她看红了脸,别过头。「再说一次妳跟他的故事吧。」她忽道。 「嗄?」紫蝶一愣,「妳不是已经听过了吗?」 「我喜欢听妳说故事。」她一直认为紫蝶很有说故事的天分,她爱说故事, 也都能将这些真实的或虚构的故事说得婉转动人,令人心生向往。「反正待会儿 我们还有段长路要赶,就当打发无聊时间吧。」 「打发无聊时间?」紫蝶噘唇,装出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我这么珍惜的 回忆,居然成了他人排遣无聊的消遣?」 「不行吗?」水月菱唇一抿,噙了个好淡好淡的微笑,淡得几乎教人看不见。 可紫蝶看见了。小心翼翼地将发簪收入袖中,她戴上紫色面纱,背起早就整 理好的包袱,与水月相偕步出客栈房间,一面用她那温柔好听的声调,说起一个 发生在十年前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春天,一个很美的春天。 那年春天,千樱国号称栽满了千种樱树的王城「樱都」,还是和往年一般热 闹,游人如织,百姓贵冑人人争睹春日飞花。 忽地,一阵骤雨毫无预警地袭来,行人纷纷仓皇走避。 街道一角,一个身材纤瘦的小姑娘站在一株雪白的樱树下,纵然细雨沾湿了 身上那袭今年才刚新做的紫衣,她仍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仰起小巧的脸庞, 睁大一双墨深的眼,静静地看雨中花飞花落。 这株樱,名唤「太白」,是樱都方有的特殊品种,饶是小姑娘这些年跟着爹 亲走遍了全国,也才初次得见。 「好美的樱花啊。」她感动地低喃。 只可惜花再美,经过了这场雨,也要萎落尘泥。 娘说过,花颜好似女子的青春,盛开时再怎么芬芳灿烂,也躲不过萎谢的那 一天。 红颜终会老,美丽不长久。 望着樱花树,小姑娘怔怔地陷入沉思,一只小手慢慢地抚上右脸颊。 那儿,有些粗糙,烙着块可怕的印记,至今依然微微疼痛。 她轻声叹息,蹲下身,以衣袖兜拢了残落在地的樱花瓣,再放入竹篮子里。 收拢落樱后,雨也差不多停了。她挽起竹蓝,刚刚转身,便见几个孩子吆喝 着奔来,围拢住她。 她骇了一跳,身子往后退。 「你们……想做什么?」 孩子们没理会她,个个睁大眼往她脸上一瞧,表情掠过嫌恶之色。 「大元,这就是你说的丫头吗?」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少年问。他身材高壮, 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脸上肌肉横生,十分凶悍。 「是啊,就是这丑丫头!」大元点头,小脸忿忿不平。「上回就是她插手管 闲事,救了小丙,后来连她爹爹也来了,拎着我回家,害我让娘训了一顿。」说 到这儿,大元恨恨瞪她一眼。 「没关系,我替你教训她。」那凶恶少年显然是这群孩子的老大,大剌剌地 安慰过「手下兄弟」后,转头瞪视那小姑娘。「喂!妳打哪儿来的?以前没见过 妳。」 「我……不是这儿的人。」小姑娘细声回应。「我从翠篁村来的。」 「原来是个乡下丫头!」恶少很不屑地从鼻孔哼声。「喂!乡下丑丫头,妳 懂不懂规矩?这附近的地盘是我罩的,大元也归我管,妳居然有胆来惹大爷我的 人?」 「我没想惹他。」小姑娘辩解,「是因为他那天一直欺负一个孩子,我看不 过去才……请我爹爹来的。」 「好哇!妳也承认自己告状?!」大元沉不住气,冲上前揪住她衣领。「我 告诉妳,那天是小丙不听话,老大才派我去管教他的。我们自家人的事,要妳这 外人鸡婆什么?」 「可是你一直打他,他还那么小……」 「我就算打死他,妳也管不着!」大元凶恶地喝斥她。「谁教他不交这个月 的月钱?每个人都得交钱的!」 「啊。」小姑娘懂了,眉尖轻颦。「你们跟他收保护费?」 美其名是保护费,其实根本是这些流氓地痞仗势欺人。她一直以为只有大人 们才会这么做,没想到连半大不小的孩子也会结帮聚派欺侮人。 她瞇起眼,清澈的眸流露一股轻蔑。 这轻蔑的眼神激怒了大元,更激怒了倨傲的恶少。他拧眉,推开大元,捏紧 她臂膀。 「收保护费怎地?妳大爷我每天罩他、看顾他,不让他受别人欺负,一个月 才跟他收那么一吊钱,算便宜他那小鬼了!」 「你……弄痛我了。」小姑娘挣扎。「放开我。」 「怎么?我才这么轻轻捏妳一下就喊痛了?改天我要是在床上替妳开了苞, 妳岂不是要哭爹喊娘?」恶少言语粗俗,眼色淫秽。 一旁的孩子们听了,哈哈大笑。 小姑娘涨红了脸。 「不过话说回来,妳生成这样,大爷我也提不起兴致。」恶少冷哼,用力捏 她粉嫩的左颊。「妳是怎么着?左边长得这么美,右边却跟鬼一样,该不会前世 干了什么坏事,受了诅咒吧?」 「这……是被火烧伤的,不是诅咒。」小姑娘嗓音发颤。 在她六岁那年,因为一场大火,她的右脸烙下了这么一块丑陋的红色印记。 亲友邻居们见了都同声叹息,直说可惜了这么一张粉嫩娇丽的容颜…… 「丑八怪!丑八怪!被火烧伤了活该!」孩子们开始拍手笑骂,还有人吹起 了口哨。 「丑八怪,妳怎么还敢出门?不怕光天化日下吓着别人吗?」 「别笑她。人家可有功劳呢,光走在路上就能驱妖除魔。」 「说得对!她去当阴阳师最适合了。」 「哈哈哈,妖怪看到她也要快快躲开呢!」 一声声恶意的嘲笑辱骂,如箭矢般箭箭穿心,小姑娘眼眶泛红,却倔强地忍 着不在这些孩子面前流下眼泪。 她不哭。娘说过,外表长得丑没关系,重要的是心要美。所以她不哭,不能 让这些孩子看轻了她。 「喂!她说她这脸是让火给烧伤,我实在不太信。」恶少忽道,「不如咱们 来烧烧她另外半边脸,看会不会烧出一样的伤口来?」 「好啊!好啊!」大元首先拍手附和。「这么一来两边就一样了,要吓人也 别只吓一半啊。」 「是啊,除妖也别只除一半嘛。」 「哈哈哈——」 一阵讪笑后,一个孩子点燃了火炬,递给恶少。 恶少接过,在小姑娘眼前晃动,她别过脸,容色惨白。 「你们……别这样,别过来!」 「怕了吗?」恶少嘲弄她,「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让火烧伤,忍一忍就过去了。」 火把慢慢逼近她。 她绝望地闭紧眼,恍惚之间,眼前彷佛浮现了当年那场大火。 血红的火龙,霸气地吞噬了夜晚的天空,浓烟密布,四周鬼哭神号,而她, 惊恐地看着娘亲映在窗纸上的瘦弱身影。 那可怕的梦魇,还要再经历一回吗? 泪珠,沾上了眼睫,她屏息等待痛楚来临。 可痛楚并没有来,来的是一声清朗的呼斥—— 「你们做什么?放开她!」 她睁开眼,瞳底映照出一个俊朗的身影。一个少年骑在一匹白马上,五官端 正,丰神俊美。 少年俯身抢去恶少手上的火炬,随手抛入附近的池塘里,跟着双腿一旋,凌 空赏了恶少一记飞踢。恶少被踢出一丈之外,狼狈摔倒,而少年身子如鹞一翻, 端坐回马上,好不悠闲。 好俊的身手!她在心底赞叹。 「你、你是谁?」恶少当众被削面子,脸上无光,从地上爬起后,立刻指着 他大骂,「居然胆敢犯到本大爷头上!」 「大爷?」白马上的少年只觉得好笑,星眸闪过调皮,抱拳为礼。「失礼失 礼,我不常来樱都,对这儿情况不熟,不知大爷专管哪一区?刚刚赏你吃的土还 合意吗?」 「你!」讥讽的言语让恶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是想不到该怎么回敬对方。 「这些人都是大爷的手下吗?」少年视线一转,似嘲非嘲的眼光让几个孩子 同时打个冷颤。「失、礼、了。」一字字从齿间迸落。 「哇!」几个孩子骇得惊喊一声,转身就跑。 「喂!你们——」恶少气急败坏,「给我回来!」他重重跺脚。 可哪里还有人理他?早就一溜烟跑远了。 他气得全身发抖,看看坐在马上好整以暇望着自己的少年,又摸摸仍发疼的 臀部,自知情势对自己不利,只得一咬牙,揉揉鼻子走人。 「你给我记住!」一面逃命,一面还不忘回头撂下狠话。 少年嗤声一笑。「随时候教。」 小姑娘怔然瞧着他,不知怎地,心底掠过一抹好熟悉的感觉。 这又骄傲又调皮的神气,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妳没事吧?小姑娘。」驱走那群凶神恶煞后,少年转向她,柔声问。 她摇头,仍处于迷惘中,回不了神。 他翻身下马。「是不是吓到了?还是哪里受伤了?」他关怀地问,仔细瞧了 瞧她全身上下,目光来到她烫伤的半边容颜时,不觉一愣。 「啊。」她立刻拾起衣袖掩住右脸,身子往后一退。「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我生得丑,让你……」她咬唇。「见笑了。」 「妳以为我跟那些孩子一样,会因为这样笑妳吗?」他扬眉。 「不,不是的!」听出他语气微微不悦,她急忙摇头,「我不是那意思。」 「那妳何必拿衣袖遮脸?」 她无语,默默放下衣袖,却还是不敢迎视他的眼光。 「被火灼伤的?」他问。 「嗯。」 「为什么?」 「为了救我娘。」 「救妳娘?」他讶异。 「嗯。」她点头。「家里起了火,爹爹又不在,娘卧病在床,逃不出来,我 只好回去救她。」 「所以才烧成这样?」少年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赞赏。「妳很勇敢,小姑 娘,很少姑娘能有妳这种勇气。」 她一颤。从来没人这样称赞过她。 「这是勇敢的印记,妳不应该因此觉得自卑。」他温声道。 她愕然抬眸,怔怔凝视他。 「怎么这样看我?傻了啊?」少年逗她。 「啊。」她的脸又红了,这回,是因为羞涩。「大哥哥,你……不觉得我丑 吗?」 「妳是长得不好看。」少年说话很坦白。不过容貌美丑,对一个人来说不是 最重要的。」 「那什么才重要?」她焦急地问。 「才学,还有智慧。」他指了指头。「多读点书,小姑娘,多见见世面。」 「多读书?多见见世面?」小姑娘愣愣地重复。 「是啊,就好比这樱花吧。」少年看了眼她挽在臂弯里的那篮樱花。「都已 经谢了,妳为何还要?」 「嗄?」小姑娘一呆,吶吶地说:「我……因为我想做樱花茶。」 「樱花茶?」 「樱花茶汤味道清淡,花瓣浮漾其上,赏心悦目,是我爹爹下棋时很爱喝的。」 「是吧?」少年微笑了,星眸霎时闪亮如星。「我也爱喝樱花茶。还有啊, 女儿家不是最爱打扮自己吗?将这花瓣碾碎了,淬取其颜色,既能做胭脂花粉, 也是染布时的重要原料。」 「我知道。」小姑娘点点头,犹豫地望着少年,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 些。 「所以这花就算凋零了,也不算毫无用武之地啊!」 「啊。」小姑娘懂了。他是在告诉她,容貌并非唯一,就算生得丑,女子还 是能走出一条自己的道路,是这样吧? 她鼻间淡淡窜上一股酸意,抬头仰望玉树临风的少年。「谢谢你,大哥哥, 谢谢你……救了我。」救了她的人,更救了她的心。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他微笑,翻身上马。「好自为之,小姑娘。」 他这就要走了? 她心中一阵不舍,急忙扬声道:「等等,大哥哥,你还没告诉我贵姓大名呢。」 「我姓花,花信!」少年潇洒一摆手,「后会有期啰。」说着,他一抖缰绳, 策马疾奔,一下子就不见人影,留下震惊无比的小姑娘。 花信。她慢慢咀嚼着这个熟悉的名字,不敢相信。 这路见不平、见义勇为解救她的翩翩少年,原来就是千樱国风、花、水、火 四大氏族之一,花家的长公子。 「花大哥,是我啊。」虽然少年的身影早已远去,小姑娘仍对着他离开的方 向喃喃着,「我是紫蝶。」 你的未婚妻。 花信的未婚妻。 听到这儿,水月微微地笑了。 记得几个月前她初次听到这个故事时,着实惊愕了好片刻。 虽说她跟花信也不算太热,但四大氏族平常来往密切,他们几个年轻人也都 彼此认识,没想到她这位在西方大陆结交的好友,原来竟与花信有如此渊源。 「……所以,妳就这么死心场地爱上了他。」她淡道。「就因为他从那些小 流氓手中救了妳?」 「讨厌,妳笑我!」紫蝶藕臂一探,掐了掐她冰冷的后颈。「不准取笑我!」 她不依地抗议。 「我哪里取笑妳了?」水月蹙眉。她的语气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啊。 「我知道妳在取笑我。」就算她的表情、语气和平常一样,紫蝶仍可轻易察 觉出其中细微的不同。她策马来到好友身前,直视她深幽的眸。「我就是喜欢他, 不行吗?」赌气似的问。 「行,行,当然行。」真不害臊啊!水月扬唇,内心隐隐流动一股羡慕之情。 对感情,她大概一辈子也做不到这样的直率。 因为喜欢一个人,紫蝶可以不惜一切。为了成为花信心目中才智兼备的才女, 她读遍了诗书曲赋,还跟着父亲研习医理医术,四处行医,走遍了千樱、羽竹、 雪乡三国,甚至坐船远渡西方大陆,跟那儿的名医学针灸之术、草药之学。 在她爹过世之后,她仍强忍孤寂,坚持继续留在那里。 那样的坚强与毅力,是水月十分佩服的,也自认做不到,尤其在不能确定对 方是否能够回报自己的情况下。 纵使紫蝶和花信早在很小的时候,便由双方父母作主订下亲事:纵使她在十 年前偶然和他重逢时,便对他种下一片深情,可花信呢?他对这个未婚妻还有多 少印象?他也许……根本一点也不喜欢她。 若真是那样,紫蝶到时该如何自处呢? 虽然她总是安慰紫蝶,但其实,她好为她担心,担心她有一天终究会受伤… … 「花信,听说你有个未婚妻?」 问话的是一位英姿焕发的美姑娘,她一身男装,长发以发带随意束起,顾盼 有神,气韵潇洒。 「嗄?」 趁花信怔愣的空档,美姑娘一个箭步上前,一声斥喝,手中的竹剑毫不留情 地往他身上扫去。 这偷袭来得迅雷不及掩耳,虽花信反应灵敏地迅速挥剑一挡,虎口仍被撞得 一阵生疼。 「好哇!云霓,居然来这招!」他瞇起眼。「是谁教妳耍这种阴招的?」 「不就是你教的吗?花师父。」云霓腻着嗓音,笑得甜蜜。「是你说兵法攻 心为上,最重要的就是趁其不备。」 「妳倒是学以致用啊。」花信讽道。 「那当然。师父教的一切,弟子可是全都谨记在心。」她说得毕恭毕敬,一 面将竹剑舞得虎虎生风。 「得了,别跟我来这套。妳好意思叫我师父,我还不敢生受呢。」花信潇洒 地一一化解她的攻势。 「啊,树林里好像有人影?」云霓容色一变,神态惊慌。「不会是风表哥追 来了吧?」 这回花信可不上当了。「少来这套。」 「是真的!」云霓惊喊,眼睫一敛,手中竹剑也跟着垂落。 花信眉峰一紧。唯有在那位年轻俊美的摄政王面前,云霓才会如此乖巧柔顺, 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这回云霓假借到樱都郊外出游的名义,瞒着风劲将车队一路拉向邻近的羽竹 国,要是让他抓到了,肯定又是一顿痛责。 「糟了!表哥一定发现我私自溜出边境了。」云霓急得白了脸。「该怎么办 才好?」 「放心吧,不可能是他。」花信安抚她,一面跟着调转视线,只这么瞬间分 神,云霓的竹剑立刻搭上他的剑,使劲一压。 又中计了。 花信心念方动,竹剑已不由自主地脱了手,掉落在地。 「我赢了!」云霓欢呼,得意的眼光瞟向他。「花师父,我这招「声东击西」 用得不错吧?」 这刁钻的公主啊!演技愈来愈炉火纯青了。 花信苦笑。「甘拜下风。」 云霓嫣然一笑,竹剑帅气地画了个弧,指向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 「火影,我击败了花信,接下来换你。」 「妳现在还不够格跟我打。」火影漠然挑眉,不屑接她的战帖。 「怎么还不够格?你自己说过,只要我能击败花信,就能向你挑战的。」云 霓不服气。 「耍小伎俩得来的胜利,不值一哂。」火影淡淡评论。 「你的意思是,凭我想向你这个千樱国第一武士挑战,太自不量力啰?」 「不错。」 「真是狂傲的家伙!」云霓皱了皱俏美的鼻尖。「就算我以公主的身分命令 你,你也不肯跟我比剑?」 「殿下只要下令,微臣自会遵从。」火影微微一躬,摆出臣下的姿态,嘴角 却是噙着一丝冷笑。 云霓自然看见了,她挥挥手。「得了得了,不比就不比,要我拿公主谕令压 你,也太对不起我们多年的交情了。」 「妳怕对不起火影,就不怕对不起我?」花信很不是滋味地插口。 「怎么?你还在生气啊?」云霓转头看他,见他神色不豫,赶紧搁下竹剑走 向他,拉着他的衣袖,小女孩似的撒娇,「好啦,别气了,花师父,弟子在这里 给你赔不是啦。」 「妳啊。」花信拗不过她,摇摇头,煞有其事地叹息,「咱们千樱国有妳这 种刁钻公主,真不知是福是祸。」 「当然是福啦。」云霓眨眼,「你没听过民间编的歌谣吗?百姓都说我是天 女下凡,对我这个未来女王可都爱戴得很呢。」 「他们也很爱戴摄政王。」火影冷冷丢出一句。 此话一出,气氛一时静寂,三人各自陷入沉思。 半响,云霓幽幽开口,「再过半年我就满十八了,到时候风表哥真的会还政 于我吗?」 花信与火影交换意味深长的一眼。 火影首先开口,「当初风、花、水、火四大氏族签下联合盟约,共推云氏为 主。风劲若敢擅自毁约称王,我们其它三大氏族可不会放过他。」 「没错。」花信点头。「而且妳父王的遗诏虽然指定他为摄政王,却也同时 命我跟火影担任妳的护卫,目的就是借重花、火两家的势力来牵制风劲。我想即 便风劲有野心,也暂时不敢公然叛变。」 他顿了顿,面色凝重起来。「只不过他执政了六年,内政修齐,对外也亏得 他周旋有方,才让夹在雪乡、羽竹两大强国之间的千樱至今安然无恙。既然他已 赢得大半民心,要是妳登基后不能做出一番事业来服众,恐怕就压不下他的野心 了。」 「意思是看我将来怎么表现吗?」云霓微笑,故意以轻松的口气道,「唉, 这担子可重了,我真怕我担不起啊。」 「怕什么?」花信挑眉。「别忘了妳身边有我这个千樱国第一才子,跟火影 这位第一武士呢,我们一定帮妳到底。」 「没错,妳尽管放心。」火影点头。 瞧这两人说话的口气多自信狂妄啊!彷佛只要有他们在,就算天塌下来,她 也可高枕无忧。 可不知怎地,她相信他们。 她相信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他们绝对会力挺她到底。 云霓微笑了,表面却故作不信,「你们啊,现在说得好听,到时娶了亲,有 了温柔漂亮的娘子,还不知记不记得我这个好朋友呢!」 「妳当我们是那种见色忘友之辈啊!」花信翻白眼,给了她一个爆栗。「说! 到底是谁告诉妳我有未婚妻的?」 「花伯伯啊。他特地上书要我放你回去,说你未来的娘子就快回千樱国了, 要你马上回花城成亲。」 爹要他回家娶妻?花信拧眉,脸色沉下。 「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订亲的?是哪家的姑娘?她生得怎样?个性如何? 你们怎么认识的?」云霓追问。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了。」花信烦躁地挥手。「当时我老爹的朋友带着妻女 到我们家小住,听我老爹说我跟那个女孩挺投缘的,两人老爱腻在一起玩,所以 他们就帮我们订下了亲事。我只依稀记得她长得挺可爱的,至于五官如何早就忘 了。孩童时代的好感怎能当真呢?啧。」他撇嘴,愈想愈气闷。「我决定不回去。」 「嘎?」 云霓闻言一怔,就连火影也扬起眉,四只眼讶然的盯着他。 「你决定抗婚?」 「不错。」他答得斩钉截铁。 「你不喜欢她吗?」 「根本忘了的人,哪谈得上喜不喜欢?」花信翻白眼,「而且我早就下定决 心了,在妳还没登基、千樱国还没真正安定之前,我不结婚。」他正色道。 「真的?」云霓惊讶之余,也免不了感动。她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我 就知道你对我好,为了帮我,连婚姻大事也顾不得了。真够义气!」她对他盈盈 一笑,那笑容,宛如阳光般璀璨亮眼。 他心一动,直觉想逃避那样的笑容。 其实他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忠诚义气,之所以不愿奉老父之命回家成亲,除 了对那个只在小时候见过面的未婚妻毫无感情,也因为他一颗心早已系于眼前这 位聪慧可人的公主身上。 他爱的人是云霓啊!虽然明知她并不爱他,也不可能嫁给他。 她说过,身为未来的女王,她的婚姻必须能保障国家的前途,而雪乡国国王 和羽竹国二皇子都表明欲与她联姻,她有责任在两者之中择一而嫁。 她迟早会属于别的男人…… 「我看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他笑望着云霓,强逼自己压下脑中阴暗的念 头。「妳不是说想趁羽竹国二皇子到边境狩猎时,偷偷观察他的人品吗?可别错 过了。」 云霓闻言,一直漾着浅笑的樱唇忽地一敛。 「我们走吧。」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