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年后 “胡蝶?你是胡蝶吗?”雅致小巧的咖啡厅里,一名女客惊讶地对服务生问 道。 “您恐怕认错了。”服务生笑笑地回答。 “你真的不是胡蝶?卫理中学的胡蝶?”那名女客依旧不放弃地问。 “卫理中学?不好意思,我没听过这学校。”服务生疑惑地重复着女客的话。 “那我真的认错了,不好意思,你长得很像我中学时学校里的一个风云人物 ……”女客不好意思笑了笑。 “没关系。祝您用餐愉快。”服务生淡淡地笑了笑。 “谢谢。噢!对了,我刚提的那个风云人物可是个美人,跟你一样。”认错 人的女客也感到十分不好意思,绽出温暖的笑容。 “谢谢。”服务生也只是淡淡地一笑,随即转身离去。 女客对那名被自己认错的服务生也没再多注意,将注意力转回自己的朋友身 上。 至于那名被认错的服务生,则是静静地走回柜台。 “胡蝶,刚才那客人明明叫对你的名字,你怎么说她认错人啊?”另一位服 务生小龄小小声地问。 “嘘!”那名被唤做胡蝶的服务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喔……”小龄不懂地摇摇头,但也不再多问。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胡蝶匆匆地拿着包包,跑出咖啡馆。 呼,总算结束了。 等下还得去上课! 上完商用英语跟电影小说赏析,她还得去上家教…… 胡蝶揉揉自己酸痛的脖子,疲惫地喝口水。 是的,她曾是卫理中学风光高傲的胡蝶,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想到十年前的自己,她有时候心里也会想,如果自己继续顺利下去,如今的 她会在哪里呢? 反正绝对不是在大学窝最后一年,一面上课、一面苦哈哈地努力赚钱贴补家 用。 每天连吃个便当都得跟荷包东计较西计较,算了又算才敢下手买东西,穷得 连喝开水都觉得好奢侈。 唉……生活有时候真是能逼死人!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总是要活下去的! 有时候她会想起戴杰,那段跟戴杰在学校斗法的日子,真的算是她目前最甜 蜜的回忆了。 不晓得戴杰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那么优秀,搞不好都已经接掌自己家的事业了。 不像她——十年前,她和戴杰发生初体验后没两天,父亲工作的公司恶性倒 闭,老板没有付遗散费就销声匿迹。 然后母亲又被人倒会,全家的积蓄都砸在那上头。 莫名其妙的,短短几天内,胡家就破产了。 他们有很多贷款,即使卖了车子及家里值钱的东西,他们还是负债。 他们先跟亲戚借了一点钱,连夜搬到南部。 走得匆忙,她来不及跟戴杰道别——不过就算有机会,她也不会去。 她知道,骄傲的自己,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已经落魄的事实。 如果她会承认失败,也不会在家里窝了整整一年,才有勇气继续完成中学学 业。 那几年的日子很苦。 因为是高阶主管,父亲在商界略有名声,所以公司倒闭后,身为高级知识分 子的父亲不敢去找一般上班族的工作,反而成了建筑工人,每天出卖劳力。 休学的她则与母亲去找些家庭代工来做,母女两一边做一边泪流满面。 生活是很辛苦的。 她记得父亲做到背直不起来,却不敢看医生;她半夜发高烧,母亲彻夜守护, 也不敢看医生,因为他们缴不起健保费用,无法上医院。 第一年考大学,她考上私立大学,却穷到连第一学期的生活费跟房租也筹不 出来,亲戚中有人愿意帮忙,但她拒绝了。 于是她一边打工、一边自修,第二年考上台中的国立大学。 一年过一年,富贵荣华撑不了多久光景,贫困的日子却停留得格外久。 她依旧是骄傲的胡蝶,只是被现实洗链得懂得适度折腰。 关于戴杰,只能偶尔想念。 她不敢去挂念,因为相思的情绪太苦涩,而她的未来是灰涩不明的一团迷雾, 没有资格去期望他。 这么多年来,她始终忘不了戴杰,对他的感情也日渐加深。 人家的爱情或许是年少轻狂,可这十年来,她心里清楚,自始至终,她对戴 杰的喜欢并没有改变过。 然而,尽管王子解救高塔公主的故事很美丽,可惜她是胡蝶,没有长发垂地, 也没有多情到连一点点傲气都没有。 十四岁遭逢家庭遽变的她,瞬间成长。 少女情怀的梦想,总是比不上生存来得重要。 当她发现原来债务并没有随着时问消失,当她发现这十年来他们会这么辛苦, 原来还因为父亲先前帮朋友做保,却被朋友背弃,因而背了五百万债务,她总算 明白现实真的很残忍,没有什么比在冷酷的现实中生存下来更重要的事情。 只是,再怎么成长、再怎么明白生存的重要,她还是原本的胡蝶,骄傲美丽 的胡蝶。 所以她宁愿假装别人认错人,也不愿承认自己曾经是卫理中学那个风光的胡 蝶。 唉,生活啊…… 她什么都不敢期望了,只希望晚上的家教费用可以及时收到,不然这个月要 怎么缴钱给银行呢? 上完课,胡蝶从学生家里出来,才发现外头下起了大雨。 这下可好,她的中古机车毛病挺多的,尤其是遇上下雨天,常常会发不动。 好几次她都被困在半路上,只得疲惫又挫败地将车子一路推到有机车行的地 方。有时候她甚至是一路推回市区。 她上家教的地方是山区,要是车子发不动,她今晚要怎么回到住处去呢? 明天早上还有第一堂课呢!那门课的老师挺严格的,可是迟到不得!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 家教学生的家长给家教费时,还不停地叨念自己孩子成绩进步得不够多,好 像付家教费给她是很不划算的事情。 看着家长那斤斤计较的模样,她一肚子鸟气隐忍着不敢发作,只是陪着笑。 现在又下起雨来…… 幸好车子能发动,胡蝶便高高兴兴地连忙骑着机车走人。 想不到她才离开山区,刚刚骑到通向市区的大马路上,正要过红绿灯,机车 就突然熄火了。 “糟糕!”胡蝶惊叫一声,无奈地下车准备将机车推到对面路边,看看能不 能再次发动车子。 就在她要过马路时,一辆轿车开得太快,眼看就要撞到她—— “呀……” 还好轿车还是停住了。 不过受到惊吓的胡蝶,却连车带人跌倒了。 “小姐,你还好吧?”一发现撞到了人,驾驶连忙下车询问。 “还好……”胡蝶还来不及讲完一句话,却突然听见车主惊喜的叫声。 “胡蝶?!” 是个很熟悉好听的男声! 噢!老天,不要又来了!胡蝶皱着眉头,难道她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的长相 都没太大变化吗? 怎么这阵子老是遇到认得她的人呢? 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非常不幸? “我不……”否认的话才刚出口,胡蝶一抬头,就吓得说不出话来。 是戴杰! “你是胡蝶!”戴杰立刻就认出了她。 真的是胡蝶! 戴杰又惊又喜。当年的那一夜之后,他故意等了几天才去找她,原本是想磨 磨她的傲气,让她紧张一下。 想不到才没几天的光景,胡蝶就消失了。 整个国中部没人知道胡蝶的下落,他甚至跑到胡蝶的家里去找,也是人去楼 空。 他找了她很久,可是她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似的。 这一消失就是十年! 要不是他今天突然想到台中视察,他恐怕再也见不到她。 高兴归高兴,戴杰还是没忘记这里是大马路,连忙扶起胡蝶。 “你没受伤吧?”他紧张兮兮地问。 “没有。谢谢……”胡蝶摇摇头,心里很挣扎自己该不该承认她就是戴杰说 的那个胡蝶。 她很害怕,要是她不承认,那么她是不是又要错过他了? 他们已经错过了十年,要是这次再错过,她是不是要再等十年,才能和他重 逢? 而她的人生,到底还有几个十年可以等待? 再说,下一个十年,或是再下一个十年,谁能确保他们一定会相遇呢? 然而,她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胡蝶了。 这样穷困又努力生存的她,还能得到戴杰的青睐吗? 她不敢确定—— “我帮你把车推过去吧!”不给胡蝶拒绝的机会,戴杰硬是要她坐进他的车 内等着。 “可是外面在下雨啊……”胡蝶根本来不及阻止戴杰,他已经把她的机车推 到对面去了。 看着戴杰车内名贵的真皮座椅,胡蝶注意到自己一身的湿泞,自卑感从心里 涌起。 她不敢坐进车内,因为害怕弄脏座椅。 她只得站在车外,任雨打着她秀致的脸蛋,整个人在冷冷湿湿的雨幕中瑟缩。 一只淋雨落难、无法优雅飞翔的蝴蝶——这就是戴杰停好机车,回过头时看 到的景象。 他心里突地涌起一阵强烈的不舍…… “为什么不进去?”戴杰将冻得发抖的蝴蝶带到便利商店,可是胡蝶不愿意 进去,他只得进去帮她买了热饮,让她喝了暖暖身子。 既是不满她这么不爱惜自己,又舍不得她着凉,让戴杰说话的口气显得很僵 硬。 这些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意气风发的骄傲小蝴蝶居然没了从前的冷漠,原本浑身散发出的距离感跟 天真的气息,现在也磨得好沧桑。 虽然她依旧美丽,可是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胡蝶了。 除了从那双清澈的凤眼中还隐约可以找到从前的傲气,胡蝶已经没有了从前 的贵气与骄纵感。 看到她微微皱起的眉头,他好想冲上去抱住她,将她眉宇间的哀愁都抹去胡 蝶捧着饮料,热气暖和了她的身子,然而她并不想开口说话。 她舍不得破坏眼前的一切。 突然,她的眼角瞥到从便利商店的玻璃门反映出来的两人身影。 戴杰还是那么好看而吸引人,自然流露的贵气跟自信,令人忍不住自惭形秽。 他穿得并不正式,纯然的休闲风格,然而衣服的剪裁样式跟质料,都展露出 衣服主人的品味卓出及显贵。 而她,却已经失去跟戴杰媲美的光芒! 一头及腰的长发是因为没钱修整,旧毛衣是在夜市买的便宜货,牛仔裤也是 一条一百元的地摊货。 她的脸上只有淡淡的唇彩,那还是因为嘴唇容易脱皮而抹的护唇膏。 现在的她—— 除了傲气外,几乎是一无所有。 察觉到现在的自己跟满面得意的贩杰是多么不相衬后,胡蝶心中一酸,已经 有了决定。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戴杰好一会儿,确定自己已经将戴杰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心 里后,她缓缓开口—— “先生,谢谢你好心请我喝饮料,又帮我把车子推到这儿来,不过我想你是 认错人了。” 胡蝶硬是逼着自己用最冷淡的声音讲出这番话,心里却是翻腾不已,全是苦 涩。 就这样吧!她没有第二个十年去期待、去盼望她跟戴杰有任何的可能性。 虽然现实很残酷,但她也没有因为无情的社会,而丢了自己的做骨。关于她 与戴杰的牵牵扯扯,就让一切沉淀在回忆之中吧! 遗憾,有的时候是最美的。不说破,也许是最好的结局。至少不会幻灭! “胡蝶,你在说什么?”戴杰没料到胡蝶会拒绝承认。 “我想你认错人了。”胡蝶还是尽可能地保持语调冰冷。 “我认错人了?”戴杰再看了胡蝶一眼,深邃的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危险的光 芒。 看样子,这小蝶儿不想认他了。 好!非常好! 想不到这十年的岁月并没有让小蝶儿明白,他戴杰想做到的事情、想要得到 的人,是不可能做不到、要不到的! 虽然十年前无法让她明白,他并不介意十年后再重新开始。 “是的。”迅速地喝完热饮,胡蝶简短地回答。 “嗯?”戴杰的表情一点也不惊讶,反倒是玩味。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反正我不是你一直在叫的那个人!”胡蝶将饮料空罐 丢进垃圾桶,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地说:“第一次见面就让你请喝饮料也怪不好 意思的,我付你钱吧!” 戴杰并没有答活,只是一迳玩味地看着胡蝶。 见戴杰没有说话,胡蝶掏出皮夹,准备拿出零钱。 突然戴杰一个伸手,将胡蝶的皮夹拿了过去。 “啊!”胡蝶惊叫一声。 “我看看……”戴杰拿到胡蝶的皮夹后,立即取出其中的证件。“胡蝶,某 某国立大学,英文系四年级……” 四年级?他的小蝶儿怎么会还在念大学? 这实在匪夷所思!戴杰再度打量她,越来越疑惑,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他钟爱的小蝶儿看来如此疲惫? 如此不快乐,又无奈! 他一定得找出答案! 没有预料到戴杰会拿过她的皮夹,也没有预料到戴杰会取出她的证件,愤怒 感揉杂了羞惭及不甘,胡蝶怒视着他。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好恨、好怨、好不甘心! 戴杰注意到胡蝶美丽凤眼中的怨怼,心中泛出强烈的心疼与保护欲。 “蝶儿……”他想上前去抱住他的小蝶儿。 可胡蝶却往岳退了一步,语气阴冷地说:“高兴了吧?现在知道我落魄,你 很得意吧?” 讨厌!为什么要戳破呢?为什么不让她继续保持在他心中美好的形象? 难道他不明白,她多么害怕从他眼中看到鄙夷吗? “胡蝶,我不是这个意思……”戴杰看到胡蝶眼中堆积的不满与恨意越来越 明显。 他突然明白了,那骄傲的小蝶儿还是骄傲的。 骄傲的不愿承认现在失意的她,就是十年前那高高在上的小公主—— “你是!你该死的就是想看我不如意!我讨厌你!我恨死你这种自以为是的 关心了!” 可恶啊!这样的她,还有什么值得戴杰怀念的呢? “蝶儿……” “我从来就不是你们那个世界的人,我也从来就不想跟你们变成同类!我一 直都是自己一个人,我努力地求生存,你们这些天杀见鬼的乌龟王八蛋可不可以 不要打扰我?可不可以……”胡蝶越说越激动,整个人哭得不可自抑。 不等胡蝶骂完,戴杰已经一把抱住她,任她哭倒在他怀里。 “没事了,我的小蝶儿……”他紧紧地抱住她。 在大雨滂沱的夜里,相拥的两人是那么互相需要……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