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件雪白的狐皮披肩给你,让你跟表哥出门时,好好利用。” 蒲柳一跨进香香阁,一件纯白色的柔软斗篷跟着端木香娇嫩的嗓音出现在她 的眼前。 “香表姐!”蒲柳瞪大眼,充满不解的眼神看着端木香。 夫人替她购置的衣服已经塞满好几个衣柜,她的“战袍”并不欠高贵华丽的 衣裳,还有很多好看的服饰可以取代。 重点是,这披肩很特别…… 不只是昂贵。更重要的是它的材质不是一般市面上买得到的,这种东西她不 敢收。 “有什么关系?你皮肤白,头发黑又亮,穿起来应该会比我好看,更何况你 得跟那个臭男人出去,直到他愿意娶你。他很精明的,你得更贵气一点,他怀疑 你的身分就糟了。” “啥?”蒲柳惊讶地看着端木香,但端木香耸肩,莞尔一笑,似乎对她娘玩 的把戏很了解。 “我不想嫁他,他也不想娶我,”端木香把蒲柳拉到自己身边,安顿她坐下 后,跟她说明,“但碍于老祖宗的规定,我实在烦得不得了,你愿意顶替那是最 好不过了,我帮你等于帮我自己。” “哦!”原来正牌的千金小姐也知道她是个冒牌货?蒲柳连日以来忐忑不安 的心情开始有点放松。 “更何况我满喜欢你的,有我帮助你,你对千金小姐的身分应该更容易得心 应手,到时侯你开心、我也开心!”端木香笑嘻嘻捏了块枣泥山药糕塞入蒲柳的 嘴里。 “你……你哪时……知道的?”嘴里塞了东西,蒲柳讲话不清晰。 她一直以为端木香是个不解世事的千金大小姐,一直以为自己演得很好…… 原来并不是这样。 “早就知道了,你当我蠢到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亲戚吗?”只是她现在改变态 度而已,用热情回报蒲柳在午后出声解围,带她远离与公孙倚楼恶斗的梦魇。 其实,她也不愿意这样。只是脾气一上来,她就忍不住要冒火。非得狠狠地 端那男人一脚,她才心甘情愿哪! 所以,娘一声不吭帮她找代嫁,她觉得主意不错,便窝在旁边看戏了。 “哦!也是。”眼前摇晃着众丫鬟捧在手心呵护的脸庞,一副与她为善的笑 容,好似已把她捧到天堂,仿佛前半段苦命贫穷的日子都是伪造的,目前的一切 才是她的真实人生…… 若不是手上残留的皮茧不轻易消褪,她还真愿意说那是她喝下孟婆汤之前的 记忆。 唉!再怎么多的福气也不是自己的命,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她心知肚明,所以对端木家的仆佣们都很客气,并不像端木夫人或正牌的千 金小姐那么的颐指气使。 她知道很多丫鬟自愿来服侍她,包括杜鹃,而端木夫人也得意于她在端木家 家仆间的人望,卯足劲要把她塑造成一个真正的官家小姐,好替独生女应付公孙 家的婚约…… 端木家的小姐有娘疼惜,那么她呢?谁来怜惜她万一骗局被识破后,将会遭 致的窘境?她真可以嫁进公孙府,享受万年富贵吗? 如果真的那么好,比她更美的丫鬟为什么没被选上?就要她这个几乎无依无 靠的小孤女? “我们都对你这么好,你要加油喔!”端木香热络地替蒲柳端上一杯茶。 “哦!我尽量。”勉强把口中的山药糕吞下肚,蒲柳对先前的盘算开始有了 点质疑。 她真的要溜掉吗?大家都对她那么好,她真的要溜吗?如果表少爷只是狂妄 霸道,没别的稀奇古怪个性,嫁他又何妨? “各位客官,快、快、快!” “杭州”元宝赌坊“里庄家的吆喝声震天价响。 屋外,一轮明月照夜空,分外寂寥。 屋内,烛火高挂,灯火通明,各个方桌开着不同的赌局,而方桌旁围了一圈 的赌客,全都是想来这里纡解身心、益智健身、顺道发财的人。 “下、下、下!快点下、快点下!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一” 庄家连天的叫喝声此起彼落,而方桌上的银两、元宝、银票也跟着越叠越高, 赌坊主人脸上的笑容更是越来越大。 “大——” 庄家眼皮不眨,掀起赌盅,众人的评叫声跟随着欢呼与沮丧的情绪。 沉溺在赌场里已经有三天的公孙倚楼,俊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面色不改地 看着庄家把面前的地契收走。 “哦!真是败家子啊!” 惋惜的声音很小,但还是在喧哗的杂声里清楚传到店主的耳里,他眉头一皱, 锐利的目光搜寻着是谁在他的地盘惊扰贵客。 “钦!没见过世面的小角色,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公孙倚楼用着漫不经 心的口气拦住店主的脚步。 “是啊、是啊……”店主不断点头。 不过是城西的一块不毛之地,输了就输了。何必大惊小怪? 杭州城里有谁不知道公孙家富可敌国,连皇帝老儿南巡,都要找他们招待, 随便赌输块地会怎么样? 见公孙倚楼不在乎风评,店主才转怒为喜,鞠躬哈腰,打算宴请大财主到赌 坊后头的贵宾阁修养生息,重振精神后,再下场好好厮杀一顿。 “少爷……少爷……”小泥巴好不容易挤到主子身旁,急切地跟他使眼色。 “嗯?有事?”公孙倚楼的眉稍稍扬起。 “是夫人有事找少爷,请少爷马上回府。”小泥巴只是抓着主子的衣袖,要 把他带离声色场所。 “公孙少爷……”店主眼巴巴看着财神爷,希望自己渴望的眼神能留住人。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急着催我回去。”公孙倚楼低声询问,俊逸的脸上没 有特别的表情。 “不知道。”小泥巴摇头,一问三不知。 小泥巴已经被公孙夫人警告过了,如果带不回少爷,他也不用回公孙家了, 所以他什么都不敢讲。 “咳!看你的那个畏缩样儿!”公孙倚楼嘴角噙着微笑,瞥了跟班一眼,但 他的脚步还是缓缓往大门口移动。 “公孙少爷,我让依依在贵宾阁等着伺侯你,你可得快点回来啊!”店主含 泪相送。 “别让她干等我,自己找别人玩吧!”公孙倚楼挥挥手,他对女人向来不用 心。 “快走、快走!”小泥巴催促主子加快脚步,他可不想晚回去了被夫人剥皮。 这种地方不是他带少爷来的,可不干他的事啊! “娘,发生什么事了?这样急巴巴叫人把我找回来?”人未到、声先到,公 孙倚楼摇着素扇。态度轻松地走进花厅。 “我说楼大公子啊!你人可还真难找耶!三天三夜耶!你倒是跟我说说看, 这三天三夜你人跑哪去了?”胡翠凤一看到面若潘安、行止潇洒的独生子,再大 的火气也没了,只是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他。开始抓住他的手,叨叨念念。 “四处礼佛参拜,求菩萨替娘消灾解厄,让娘长命百岁罗!”公孙倚楼轻笑 眨眼。 明明知道他说的不是老实话,胡翠凤还是乐开怀。 公孙倚楼嘴甜不偿命,对他的美人娘亲也自有一套安抚之法。不过几句话, 已哄得胡翠凤笑眯眼,啥事都不想跟他计较了。 “你这小子喔……”捏着独子的脸颊,胡翠凤的眼神又爱又怜。 “娘找我有事?”公孙倚楼慢慢从怀里摸出一只碧玉手镯,默默替娘亲套上。 “没事不能找你啊?” 细看手饲,色泽还满透的,虽然颜色不深,不过晶莹剔透,看得出来是块好 玉。难得儿子出门在外,也有想到她!想封这里,胡翠风原本的气闷更是扫得一 千二净,只是揽住独子闲聊,也不急着说正事。 “当然可以,那就喝茶聊天罗!”说着,丫鬟就送上一壶刚沏好的茶,公孙 倚接笑咪咪地替娘亲斟上一杯。 “哼!看你这副谄媚劲,还知道要斟茶?你把你用在女人身上的功夫拿去管 米行,包准你爹笑开怀,也不会整天板着脸,父子俩相见没好脸色,就像看到仇 人一样。” 想到这件事,胡翠风就心情烦躁,更让她生气的是,丈夫竟然让小妾生的儿 子去管米行的帐,而她却碰不得,就是因为老帐房说什么“牝鸡司晨、不得不防”, 这下可好,连小鸡都进得了门,她这只会生蛋的母鸡却连拿包米都要报帐。 这算什么昵?连拿回娘家的米粮都得趁管帐的人不在时才可以拿,如果米行 的帐让倚楼管,谁管她这个生娘在里头扛走几包米,反正管帐的人是她儿子! 偏偏她生儿子只负责走青楼、酒店、赌坊,真是气煞她了! 哪天让她知道是谁带她的楼儿上那些花天酒地的地方,她一定抓烂他的嘴巴, 让他不敢随便乱报信! “爹啊?他老人家元气可好着呢!我哪是怕他?我是敬爱他。”公孙倚楼不 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敛着眉目,吊儿郎当地随便应和几句,好似看不见家中无 形的斗法。 “别再扯那些不重要的事了。我说儿啊!你什么都可以随便、胡来,娶妻这 件事你可千万注意!”胡翠凤摆摆手,这件事她可得提醒,“跟端木家的亲事你 可别胡乱答应,你要结的亲是姓端木的丫头,可别你姨娘带了别的丫头来,你看 了合意,就随便许了啊!” “端木香那丫头连什么叫妇德都不知道,娶她回来,您会跟着我一起受气的。” 想到死对头,公孙倚楼也没啥好话。 “大家都是亲戚,香儿也不敢太放肆,娶回来慢慢调教就好了。”胡翠风苦 口婆心,再三叮嘱。 公孙倚楼把玩手中的瓷杯,俊逸的脸孔有抹淡淡的笑意,却不开口。 “重要的是,你姨娘家有的是钱,开钱庄,什么没有,就银两最多,你多这 一房的势力当后盾。对你以后只有荮处没有坏处……”胡翠凤说个没完没了, “随便挑个远房的丫头可没有这些好处,你可得想仔细……你想娶漂亮的、温柔 的,随便买就有了,正妻还是得要配得上咱们家的,至少这会有些帮助……” 胡翠凤说得兴起,口沫横飞的,好似把成年多时的儿子当成三岁小孩看待。 “多谢娘亲的关心,这些孩儿都知道。”公孙倚楼的眸子深不可测,口气坚 定。不容他人置喙。 看到儿子这副笃定的态度,胡翠风不禁闭上嘴,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儿子会有盘算的,绝对不会因为感情的因素,就放弃该有的利益,她 生这个儿子没有什么不好的…… 呵呵!真的。 “表小姐,时候到了。” “嗯?什么时候?”头昏脑胀的蒲柳,听见杜鹃中规中矩的声音,立即抬起 头来。 半个时辰前,夫子才放她回房休息的,当时她的脑袋里都是“之乎者也”, 现在又有什么事? “表少爷已经在花厅等你了,说要带你去看戏,我是进来看看表小姐需不需 要我帮忙的。”杜鹃非常乖巧的回答。 “去看戏?哦……对、对!表姐说要今天要去看戏。”蒲柳每天的行程都排 得满满的,她忙得像个不停转圈圈的陀螺,没空喘气。素手一伸,她马上把面前 那杯冷掉的茶水喝下。 “表小姐想喝茶,可以命我帮你重沏,不要喝冷的,会伤身子。”杜鹃关心 的表示。 “没关系,我只是提神醒脑,一杯就够,不用重沏。”蒲柳伸出手,摇摇手 绢,示意杜鹃不用为自己忙碌。“我自己可以换衣裳,你不用帮我,你先在外头 等一下,我一会儿就好。” “哦!那我在外头等!”杜鹃狐疑的眼神看向蒲柳,但接触到主子眼底的笃 定,她只有乖乖到门外等侯。 “好!那你快出去。”像赶狗一样,蒲柳随意乱挥手。 直到杜鹃消失眼前,门板重重合上,蒲柳在人前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松懈下来。 这些有钱的公子小姐还真像废物,吃饭、穿衣都有丫鬟伺候,走到哪都要大 家跟着,不知道他们生手脚来干嘛。 这是蒲柳当了一阵子的冒牌千金后,藏在她心里的真心话。 不论走到哪,身旁的丫鬟都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真是不习惯啊! 以前,不管她跟两个姐姐再怎么要好,她们还是有自己该做的事要做,绝对 没法子三个人整天窝在一块儿的,这样大家都会饿死。 可是,来到端木家,就什么都不一样了,所有女孩子想尽办法要窝在她旁边, 说只有她怪闷的…… 闷什么闷啊?都是吃饱撑着没事干才会闷,像她以前整天忙着整理姐妈们摘 回来的野菜、抓回来的小鱼,隔壁大婶来还得跟她们闲聊几句……就跟现在一样, 忙得跟什么似的,都没时间喊闷的。 “表小姐,你到底是好了没啊?马车在外头等很久了。”杜鹃在门外大喊。 “来了、来了!” 整天穷嚷嚷,像催魂一样,那出戏到底有多好看啊?竟让她连喘口气的时间 都没有,等会儿她得仔细看看才行。 快速地扑上香粉、抹上红妆、画上柳叶眉,最后才在唇瓣上涂抹小巧儿艳红 色的颜料。 “表小姐!”杜鹃又喊了一次。 “就说来了!”蒲柳俐落地套上端木香给的白狐披肩,在铜镜中的美娇娃已 显得粉离玉琢。 厚、厚、厚!很完美呢! 眉开眼笑的,蒲柳真是超级高兴的。 活了十五六七个年头,从来没有这么美过,从来没有穿过这么漂亮的衣服, 即便到最后要落跑,她都得把当美人的瘾好好过完一次。 所以,她卯足全力,决定要当个又美又有气质的官家小姐。 其实,假扮千金小姐的戏还满好玩的,至少她还有这些美丽的衣裳可以穿, 如果不是要嫁人,她倒是满愿意继续扮下去呢!起。 “吃饱了?”公孙倚楼浑厚的嗓音体贴地在蒲柳的耳畔响起。 “嗯!谢谢表哥的招待。”即便他不怕她吃似的,东西摆了一整桌,她都意 思、意思的沾了几样,剩下的……呃……回端木家后,再去灶房讨吃的就行了。 她蒲柳在外头绝对要优雅、美丽、可爱、温柔、善解人意……她现在可是千 金小姐呢!高贵的小姐在外头都是有礼貌、不失态的。这是她在心里不断告诉自 己的话。 永乐戏园的跑堂立即送上新泡好的茶水。 公孙倚楼向跟来的家仆使个眼色。 小泥巴立刻拍拍手心,跟戏班子的人吩咐,“告诉团主,戏可以开始演了!” “好!”在旁听候嘱咐的跑堂立即衡向前头。 啥?现在才开始演?那先前……先前催个什么劲儿啊?蒲柳瞪大眼。完全不 理解。 “怎么了?”公孙倚楼发现小丫头脸色有变,关心地问起。 “戏在等我们哪!”真是稀奇!有钱人的生活果然是不同凡响!睁着圆滚滚 的眼珠子,蒲柳小声表示。 “那又如何?” 戏园已经让他包下来了,不等他大爷心情好了、吃饱喝足才演,那要哪时候 演?他们自己先演,等他错过哪段,要他们重来一回,结果还不是一样?这样有 差吗? “没有!”但蒲柳是言不由衷,因为菱唇已经弯起,显示心情很好。 整个戏班子就等着他们来到,还伺候他们都吃饱喝足了戏才开演……这种传 说中身为特权阶级的待遇,没想到她可以享受到,感觉真是超爽的,回家后得告 诉她的姐姐。 公孙倚楼没说话,却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注视着她。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在高兴时候的表情吧?可是艳丽异常呢!让他移不开视线, 只是这样深深注视着她。他就感到很满足。 只是看着一个女人就感到满足?!这像是酒楼常客该有的念头吗?想到这里, 公孙倚楼不禁笑了起来。 很好、很好!这个女人很好! “哈哈哈……” 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不过现在蒲柳倒是很疑惑了,“那干嘛一直催我快点出 门?”反正戏园会等人。 “哦!那是我在催的,跟你的丫鬟没有关系。” “为什么?”蒲柳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不明所以地瞪着他。 难道公孙公子除了脾气不好之外,也没有耐性?其实香表姐跟她说的时间还 没到,她应该不算迟到才是…… “原是想早点出来早点回去……”好去赌坊晃晃……只是,看着小佳人娇艳 如花的容颜,公孙倚楼觉得赌坊里等待的人也不怎么重要了。 嗯?莫非他有要紧事得做? “要不要紧?”跟她一起看戏又不是正经事,取消就算了,何必赶?“表哥 的事比较重要,戏下回再看就成了!”语毕,她便起身。 公孙倚楼的眉头一皱,猿臂伸出,趁小女人没站稳前,将起身的她拉到怀里, 紧紧箝制住。 柔软的身子倚靠着他健硕的胸膛。“别乱动!天塌下来也没有跟你看戏重要!” 竟敢擅自取消他们的约会?他可不许! “哦……”感受到他的怒气,蒲柳僵直身子,不敢轻举妄动。 公孙倚楼紧紧拥抱着不敢逃逆的柔软娇躯,直到蒲柳身上一股恬静的馨香渗 入他的呼息。 两人坐在永乐戏园最大的阁子里。 舞台上的生旦两角,摇摇晃晃、咿咿唔唔,任凭世界锣鼓喧天。也都进不了 蒲柳的耳。 因为,身后的霸道男人紧紧搂住她,纯男性呼息从她头顶拂过…… 她被他包围住了……从未有过的经验震撼了她。 蒲柳有点脚软,手心不断冒汗。 这是什么意思?她该把他推开,立刻走人的啊!不然坐远一点也行…… 只是,她手脚无力,不知该怎么对付身后男人,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刚建造起 来的虚幻世界…… 这世界繁华缤纷,却也复杂多变…… 她应该怎么办? 向来机伶的她,在和公孙倚楼相处的这一刻,已完全失去主张……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