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真是有够气人的!” 端木香大刺刺地从绣楼窜入,对着专心坐在窗台前,将水榭阁楼绣入布面的 蒲柳大吼大叫。 “表姐,怎么又生气了?”蒲柳放下针线,对端木香微笑。 在旁伺侯的杜鹃快速换上热水,捧上小点心;喜鹊也知道主子要跟表小姐谈 心,赶忙帮杜鹃打点茶点。 看到几盘好吃的茶食摆在桌面后,端木香便开口,“你们几个都出去吧!我 跟小柳有话说。” “是!”几个大丫鬟低头笞允,便一同散去。 “表姐有什么事?” 两人倚栏而坐,既可以观水,也可以赏玩水中游鱼,清风吹来,舒畅清爽。 建在池边的绣楼也是端木府里女眷最爱来的地方。 “外头说公孙倚楼在跟端木家结亲之前,会先置内室,先收一房小妾来伺候!” 端木香说得咬牙切齿。 是在说她们两人吗?“怎么还有这种话在传?”蒲柳并不明白。 “对啊!我去上香时,听到那些无聊的女人在谈论这件事,觉得很奇怪,就 要喜鹊去问个清楚,如果跟我们有关,就要澄清……”端木香比手画脚,说得又 急又气。 “然后呢?”蒲柳眨眨眼,清灵明亮的美眸漾着一片水光o “说来就气人了,还不是元宝赌坊那个柳依依!听说不管是娶谁入门,表哥 那大色鬼还是少不了酒国名妓助阵才谈得成生意……” “柳依依?”好熟的名字……是不是香表姐上次说带着游秦淮河、坐画舫的 那一个?听说公孙倚楼很倚重她,走到哪都带着她呢…… 端木香闻哼半声,才继续说:“现在走到哪,那个柳依依就陪到哪,大家都 在说那个女人很厉害,交际手腕很高明,人又长得漂亮。表哥肯定会收她当侍妾!” “她那么厉害啊?”难怪每次来看她,他身上都有股浓郁的胭脂味,是柳依 依的香味吗?每次她想问,又不知从何开口。 “上上次游湖,上次听戏,不知道这次又要去哪里……”越想越恨,靖木香 绞扭着手绢,恨不得打扁那个女人的公敌。 “我不懂做生意的事……”不知道那个柳依依怎么帮他的……蒲柳越想越不 是滋味。 他不是说不靠女人帮衬吗?所以不娶香表姐……但是出入都带那个名妓又是 怎么回事? 她光学着当个像样的千金小姐,就快去掉半条命,哪还会帮男人谈生意? 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不管怎么做都不够…… 为什么学了这一样,又会少了那一样? 为什么总是在入夜之后才会看到她的男人,来不及谈心,天就亮了……日复 一日的,她总是等着他来看她? 之前他不是说要马上成亲吗?为什么一回到端木府,就变了,还要再等?他 的承诺呢? “我也是不懂啊!娘说好人家的女儿不用会那个。只要会当‘贤妻良母’就 够了。”靖木香蓄意强调。贤妻良母“四个字。 “然后呢?就答应让小妾进门?”蒲柳的心突然拧了起来。好疼、好疼啊… … “小柳,你不要胡思乱想,娘说表哥有派媒人来谈你们的婚事了,有钱人家 的男人总是这样的。”看着蒲柳苍白的脸色,端木香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突然 怨恨自己的多嘴。 她干嘛把自己听到的事情跟小柳讲呢?万一事实不是那样。表哥不是会恨她 一辈子?还是蒲柳不愿意嫁?到时又会要她嫁给表哥那天敌?哦!想都别想! “他答应我不讨妾室的……”蒲柳喃喃自语。 她说她想跟他出门,但他要她准备嫁妆,她也点头答应了,但现在竟然传出 这种事。 而她却没有说话的份,因为大家闺秀是知书达礼的,不会做出妒妇般的行为。 但是,她出自贫家,她不懂这些啊! 她只想守着自己的男人,跟他天长地久,这样不行吗?这样算是奢求吗?这 样也会招人取笑吗? 难道得心甘情愿跟别的女人分享夫婿,这样才叫做贤妻?这样才叫做识大体?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这个光鲜华丽的世界会让她感到非常寒冷?为什么… … 时光荏苒。夏去秋来。 公孙倚楼终于回到杭州城了,但不只是他一个人回来,还有几辆豪华的马车 跟在后头浩浩荡荡的进城。 “爷儿……”柳依依掀开帘幕,娇软的声音伴随着甜腻的香风,令男人酥到 骨干里。 “还有事吗?”公孙倚楼冷淡而礼貌地点点头。 “不请我进府坐坐吗?刚跟您一起回来,我好累喔!”柳依依柔媚的眨着双 眸,骄傲地微仰着仔细粉妆过的脸庞,对男人露出甜美动人的微笑。 对美人柔媚的姿态视而不见,公孙倚楼简单回应,“就是怕你累着,所以才 让小泥巴直接送你回去林息,省得一拐三折,你的身子吃不消。” 语毕,骏马上的公孙倚楼俊美的容额波纹不兴,对于美人的暗示丝毫没放在 心上,在他礼貌姓地婉拒之后,也不等美人回答,就直接命家丁将马车拉回元宝 赌坊。 “嗯?”怎么会这样?怎么一回城,他人就变了? 柳依依错愕地坐在马车里,任凭公孙府的家丁将马车驶往另外一个方向,而 俊逸的男人身影离去她越来越远。 “爷儿……”突如其来的分离让美人儿的自尊心受创。他不想带她回家吗? 美人的呼喊掺杂了呜咽的哭声,但策马狂奔的男人并没有耳福聆听,因为经 过这一季的分离,更加确定他的感情依归,城里有他所思念的人儿在等他,他对 她非常悬念。 “驾!”胯下的马儿似乎有灵性一般,开始疾速奔驰。 快速飞奔的马儿所奔跑的道路并不是往公孙府,但公孙倚楼确定面前的路才 是自己心的方向。 公孙倚楼懒得管柳大美人与跟在后头的商队,全都丢给管事跟小泥巴后。便 一马当先地往端木府冲。 “表少爷?!” 端木府外的家仆看到久未见面的混世魔王突然出现,全都瞪大眼睛,奔相走 告苦难的日子又回来了。 不是说出门谈生意吗?怎么时间过得那么快,他又回来了? 天哪!地哪!好恐怖哪! 救命哪!表少爷到底要娶府里的哪个小姐啊?要就赶快带走吧!别再回来了! “接着!”骏马上的男人一跃而下,把马匹丢给来人,自己跨大步,快速走 进端木府。 “表少爷好!” 一路上,丫鬟、小厮全都颤抖请安。 但男人只是摆摆手,专走小径,也没上花厅跟赵如花说话,直接往蒲柳居住 的绣楼前进。 “柳儿呢?”看到蒲柳的丫鬟,公孙倚楼就觉得非常安心。 “小姐在后头替香小姐作画。”端着茶水的杜鹃看到以后的男主人。立即微 笑,躬身回应。 “作画?柳儿倒是越来越多才多艺了。”公孙倚楼扬扬眉,对于蒲柳的勤劳 好学有着无限赞叹。 “小柳。你可得仔细点,把我画成天仙美人才行!” 还没跨进院落,就听到端木香嚣张跋扈的声音,一股快快不快的感觉充塞公 孙倚楼的胸臆。 他的眉头不自觉皱起。他的柳儿在这里也得服侍别的女人?看别的女人脸色? 晤!他都忘了她是“假冒”千金,在真正的千金面前,还是低一截的……看样子 他得赶快把她娶回家才行。 “啊!爷儿回来了!” 正在作画的蒲柳看到风尘仆仆的男人现身时,手中的画笔差点掉到地上。 “他回来了…… 她日思夜念的男人终于回来了…… “是喔!表哥回来啦?”端木香接了话,却没有回头,因为她坐在琴旁,摆 了美丽的抚琴姿势等待入画呢! “嗯!”公孙倚楼客套地点头,俊逸的脸孔上没有任何笑容,回来的喜悦已 经消失无踪。 向来伶俐的蒲柳因为面前的情景而为难。不知该继续画下去,还是放下画笔 伺侯他。 她站在原地,尴尬地看着公孙倚楼。 “怎么了?”发现蒲柳的画笔没有挥动,端木香才发现不对劲。 蒲柳还是默不作声。 “表哥怎么在那里罚站啊?请坐啊!”这时端木香才转头,望向让蒲柳神色 不自在的源头,出声招呼。 “我是特地来找柳儿的。”公孙倚楼忍住即将爆发的脾气,淡淡说明。 “你要我把她让出来?”端木香从来就不是好惹的角色,眉毛一扬。开口便 把他脸色铁青的含意说清楚。 “你知道就好!” 公孙倚楼丝毫不懂得什么叫做客气,大步跨上前,揽住佳人的柳腰,独占蒲 柳的态势很明显。 如果表妹识相的话,就应该自动走人,不要像个菩萨般坐在那儿,一动也不 动! “哦?”什么叫做她知道就好?端木香不爽地挑挑眉毛,审视着面前妄自尊 大的臭男人。 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啊?蒲柳名义上可是端木家的人,为什么她要让? 她们相处得正好咧! 她冷冷地瞥了公孙倚楼一眼,淡淡回应,“如果我不愿意呢?你又能如何?” 很好!她要来斗是不是?他不会输她的! “我刚从外地回来,”没想到回来就要应付恶婆娘!“找的是会伺候我的女 人,还是你想嫁我?你想伺候我?”天之骄子的嚣张气焰立即上扬,“没问题! 我会给你机会的。” “呸!不要脸!谁要伺候你!”端木香肝火大动,反骂回去。 “我想也是!”男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继续开着恶质的玩笑,“我才想 你哪时反悔,打算改变想法呢!如果两个都娶,谁当大、谁当小,可是让我很为 难的啊!” 蒲柳闻言,脸色立即阴暗下来。 可是,炮声隆隆战着的两人没空理会她的反应,战火猛烈四射当中。 “你想得还真美咧!你想娶本姑娘,本姑娘还不屑嫁你!还谁当大、谁当小? 你继续去作你的春秋大梦吧!” 靖木香被公孙倚楼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掠下咒骂,立即站起,转身走 人。 “表姐……”蒲柳愣愣地望着被气跑的身影。 “哎哟!你要走啦?再坐会儿嘛!何必客气?”公孙倚楼胸臆中的怒火已经 掀起滔天巨浪,还继续火上加油着。 敢跟他抢柳儿?就等下辈子吧! “哼!”端木香用鼻孔哼气,越走越快,根本就是选之夭夭。看来短期之内 都不会在蒲柳的住处看到她了。 “你们这是……”蒲柳的眉头完全蹙起。 她对这对嚣张跋扈的男女完全无话可评论,只要将他们俩兜在一起,对话就 会既火爆又刺激,难怪谁都看谁不顺眼。 难怪端木夫人想找代嫁新娘,否则以这种相处模式来看,不找人代嫁也很难 了。 不找代嫁,难道要让他们从新房就打起来吗?这种婚姻未免也太辛苦了。 “从小吵到大,不找她磨牙太对不起自己。”公孙倚楼紧抱着佳人的柳腰, 唇边挂着笑意。 “不是有心的?”蒲柳有点担心。 “我要把你抢回来。”他紧紧抱住瘦小的身影,低声咕哝。 “幼稚……”蒲柳看着俊伟的男人窝在自己颈间撒娇,再有天大的气也飙不 出来。 唉!算她欠他的! “我幼稚,你就不爱了吗?”他扬扬励黑的眉毛,得意洋洋。 “我怎么敢呢?大老爷……”低声回应,丢下手中的颜色,她转而回应他的 火热举动。 好几个月没看到这张嚣张霸道的脸了,好想他…… “我想你。”蒲柳低声倾诉。 “我也是。”他浑厚的嗓音里有着激动的情绪在流动。 两人紧紧拥抱,浓情蜜意在无言中传递。 炊烟袅袅地在不远处升起,橘色的天空看起来冷冷的,鸟雀在他们耳边鸣唱 …… 他们,彼此挂念。 秋尽,冬来,四季是无止境的循环。 挂名属于端木家远亲的蒲柳终于在众人殷殷期盼中,被公孙倚楼娶进公孙家 门。 贺客挤满了公孙府中。 没想到公孙家就为了实践祖先的承诺,连依亲的新娘子也得娶?这两家子的 人真是信守诺言啊! “真没想到小妹这么光彩啊!”窝在公孙家酒席问看戏的蒲葵不禁喷喷称奇。 那日,打扮得珠光宝气的端木家夫人跑来她们家,说要跟蒲家结亲家。要将 蒲柳收做义女,不但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就连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蒲大娘也被 吓醒,想说倒楣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的事。 蒲柳投端木夫人的缘,不当丫鬟,要当千金小姐,连亲事都帮她找好,定的 亲就是城南大户公孙家长子? 天哪! 闻讯而来的邻人皆瞪大眼。 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蒲家穷了一辈子,竟然就靠着天仙般的三个女儿咸鱼 翻身了? 三个人都找到好姻缘,全嫁给豪门富少当夫人?怎么会那么好? 眼看珠宝、布疋、鸡鸭、鱼肉、酒、干货等等,一车一车送到蒲家,大伙儿 可羡慕到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没想到生了漂亮的女儿还有这种好处,全村里的人已经想办法要女儿进城帮 佣了。 实在是应了那句话——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城里好像遍地都是黄金,随便捡一块回家,也够他们过一个冬天,更何况要 是结对亲家,就像蒲大娘那样,可是一辈子吃穿不愁啊! “大姐嫁司徒大爷也很好啊!”蒲月挺着大肚子,一边吃东西一边傻呼呼地 回应蒲葵。 “小笨蛋!我是说小柳顶着端木家义女嫁人这件事啦!”蒲葵白了妹妹一眼。 多风光的头衔啊! 还有婢女、好几车的嫁妆陪嫁,不劳蒲家出半分钱,这哪是当初她找王大娘 找工作时想像得到的啊! “哦!反正我们嫁的也都是有钱人,有差吗?”蒲月这是不怎么懂,因为东 方旬疼她如命,从来不带她出门跟其他官夫人交际应酬,所有宾客到东方家都得 按着东方家的规矩,也没有人会跟她说那些。所以,有钱人家有什么特别规矩, 这事对她而言都没有差别。 “哼!” 蒲葵转过头。懒得跟蒲月这个幸福的小笨蛋说话,白白浪费自己的口水不说, 说了半天,蒲月是还听不懂。 笨!‘ 蒲月不知道大姐在感叹什么,她的筷子高高举起,兴奋地瞄准不一盘,准备 再表演一次疾风扫落叶的正确吃法。呼呼呼…… 管大姐说什么,相公在外头跟其他人忙什么,她只要管好自己的肚皮就好。 呵呵!真的好幸福喔! 腊月初一,杭州金龙寺前,游人如织。 一群人浩浩荡荡抬了两顶轿子在金龙寺前停了下来。 “夫人小心!少夫人小心!” 公孙家的几个大丫鬟全绕着这两顶轿子打转,两排家丁自动在轿子的一尺外 捧开、他们的眼睛全盯着寺外往来还愿、上香的人们,虎视眈眈的,生怕一个不 留神,夫人或少夫人有了闪失。他们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胡翠凤跟蒲柳就在几个大丫鬟的簇拥下,下了轿子。 “这里的住持跟咱们家熟,当年楼儿他爷爷就是找这里的人替他们几个兄弟 取名字的……” 胡翠凤笑吟吟地牵着蒲柳的手,对着她说起公孙家的宗族来源。 “是的,娘。” 忍住疲倦的眼,一大早就被挖起来上香,她好想睡喔!但是她要忍住…… “楼儿命中缺木,所以大师才……”胡翠凤兴高采烈的继续说个没完没了。 胡翠凤会接受没钱没势的小丫头当媳妇,其实原因无他,因为她觉得这丫头 的八字震得住儿子。 自从儿子看过这个小姑娘后,浪荡的习性改了一大半。也愿意参与公孙家的 生意了。这个惊人的改变让她非常诧异呢! 真是太好了! 她老年生活有指望了。 或许她的儿子就是需要这种女人来克他吧!省得放肆到目中无人,连他老子 也不怕。 所以,她深信这么端庄的丫头肯定是来自大门大户,只不过家道中落罢了, 真是可怜哪! “娘,咱们快走,进寺里再聊。”蒲柳微笑着,搀着胡翠凤的手臂往寺里走 去。 “也是。” 胡翠风点点头,同意媳妇的建议。 金龙寺前人来人往,又正逢初一,多的是名门闺秀来上香,台阶前的确不是 个聊天的场所。 婆媳俩相偕入寺参拜,随行的丫鬟们也紧跟在后。 蒲柳浑然不觉身后有双怨妒而恼怒的眼正紧盯着她的背脊,亟欲把她撕裂… …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