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与Jerry 摊牌后,尹佟风已无地方可去。 他不想回桃园,他还没有心理准备面对家中二老。 在江念竹的坚持下,他与她一起回她的公寓。 愚人节的诅咒仍持续,江念竹公寓的电梯故障,他们只得爬楼梯上来。 江念竹住的楼层在八楼,尹佟风走得慢,江念竹不时停下来等他。这恼怒了 尹终风,他挥拳吼着要江念竹别理他,先上去,江念竹只好顺从。 终于到达住处的楼层,江念竹气喘吁吁地拿钥匙正准备开门。 “念竹。” 一个人从往楼上的阶梯阴影处站起来。 “吓!”吓得江念竹手上的钥匙掉到地上。 那人下了几个阶梯,走到江念竹面前。 是任天放。他的神情看起来很狼狈,身上的衣服皱皱的,裤脚缺了一截,露 出一部分的小腿,一向梳理得整齐的长发仿佛抓了一晚,乱乱的,胡渣子也爬上 了他的下巴;他看起来像个流浪汉;一个很帅的流浪汉。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弯身将钥匙拾起,递给她。 “我打了一夜又—天的电话了,你为什么不接?”他抹了抹脸,将手插进裤 袋。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江念竹冷淡的说。 “你根本不听我解释,我跟敏敏……” “不用了!”江念竹打断他,她不想听有关他和吴敏敏的细节。“事情已经 很明白了,不是吗?”她故作不在意的耸耸肩。她不想让他知道,她受的伤很重 很重。 “你实在没必要跟我解释什么,你也不必觉得对我有罪恶感……” “罪恶感!”他打断她,脸上写满不敢置信的表情,“在审判定罪之前,你 不觉得我有申诉的权利吗?” “不需要了,真的。事实上,我也不在意。”江念竹轻佻的注视他,“我早 就说过了,我要一个没负担的恋情,该结束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回头。”她说得 愈不在乎,心就愈痛。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他的下颚绷紧,“对我们曾经拥有的,你当真可以 一点也不眷恋?” “是的!”江念竹厌倦再伪装下去,狠狠的迎向他指责的注视。 “我不相信!”任天放摇摇头,定定的凝视她。“你只是在气我,你只是嫉 妒,”他伸手抚她的脸,用拇指摩掌她的脸颊。“因为,你已经爱上我了。” “我实在不想戳破你的自大。”江念竹跳开,退后一步。她是爱他,但她绝 对不会承认的。“而事实是,我去找你的那一晚,是要告诉你尹哥终于发觉他对 我的感觉,跟我求婚,而我也已经答应他了。”她发现编织谎言就像吃饭一样简 单,尤其是想伤害一个人时。 任天放神情转沉,“你再说一次!”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的森冷。 “我要结婚了。”江念竹强迫自己注视他的眼睛。 “再说一次!” “我要结婚了。” “再说一次!” “我、要、结、婚、了!” 他一再地要求,那她就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的讲给他听。 任天放一个大步跨前,几乎与江念竹身贴着身。江念竹一口气顶着喉咙,她 努力克制住,才没有软弱的退开。 他居高临下地看她,眼神深沉,声音轻得像风的抚触,“你撒谎。” “你很久以前就知道我一直都喜欢尹哥的,从小我就希望能当他的新娘。” 她扬起嘴角,对他绽出甜甜的笑容。“现在终于美梦成真了。” 任天放员冀愤怒的歙张,握紧拳头,看得出来他正努力的控制怒气,胸脯不 停地上下起伏。 江念竹又甜笑地捅入一剑——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找不到我吗?那是因为我昨夜和今天一整天都跟尹哥在 一起。” 任天放用力的提开她,转身背对她,用力的呼吸。 “所以我跟敏敏……只是你方便甩开我的借口?”再转身面对她时,头上的 灯光将他眼里的血丝映得格外吓人。 “放轻松,就当作这只是愚人节的一场恶作剧,”江念竹耸耸肩,内心却裂 成了碎片。当她伤害他时,同时也在伤害自己。“回去睡一觉吧,隔天醒来,你 会发现其实你一点损失也没有。” “愚人节……好个愚人节!”他失笑,“我告诉你另一个愚人节故事,是一 个可怜的医生告诉我的一个可怜故事。”他瞬也不瞬地凝视她,“他说他连续: 正作了一夜又一天,超过十五个小时没合眼,帮一个女病患检查乳房被当作变态 追打,帮一个盲肠炎病患开刀时,差点把手术刀放进病患的肚子里,他被学长叨 念了一个小时,只因为他心里惦着他的女朋友而心不在焉。” 江念竹胃部纠成一团,知道他说的是他自己。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他为了抢计程车,差点跟一名壮汉打架。到了女朋友 的公寓,下计程车时,他把手机遗忘在车上,他为之懊丧,因为手机里头存了好 几张他女朋友的照片;他好怕捡到手机的人会觊觎他女朋友的美色。来到公寓门 前,他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结果不小心让钥匙掉进排水沟,他没办法进门,只好 等里头的人出来。终于等到有人出门遛狗,他焦急的挤进门,那人以为他是小偷, 命令他的狗咬他……”他苦笑,“滴水未进,粒米未进,他爬了八层楼的楼梯, 挨在楼梯上三个小时,被蚊子咬了满头包,只为告诉女朋友他爱她,一直只有她 一个人。”他摇摇头。“好不容易等到女朋友回来了,她却告诉他她要结婚了, 讽刺的是,新郎不是他。”他突然挥拳向墙壁。“这真是他妈的愚人节!” 江念竹被他吓到,捂住口里的惊叫。 任天放握住受伤的拳头,盯着自己受伤的手,也被自己的暴力吓到。他们外 科医生非常保护自己的手,可见他的怒气有多重。 一个奇怪的声音响起,他们一起转头看去,只见电梯的灯号亮了起来。原来, 电梯已经修好了。 真讽刺,电梯修理得也正是时候,好像在为这个愚人节划下句点。 任天放按了电梯,一时间,空气变得很闷,两人沉默地等待电梯来到。 “咚!”电梯打开,任天任直直的走进去。 在电梯门快合上时,任天放突然说: “可是你知道吗?虽然他的女朋友如此对他,他还是要告诉她,他爱地。” 他的眼睛定定地看她,“我爱你,江念竹。” 江念竹身子不由一颤!张了张口,有那么一刻,她也想回他“我也爱你”, 但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电梯门合上。 “你就这么放他走吗?” 身后传来尹佟风的声音,江念竹条地转头,看见尹佟风缓缓爬上最后几个阶 梯,然后,与她相对而立。 “你待在下面多久了?”江念竹若无其事的问。 “足够我听清楚一切了。” “偷听不是好行为。”江念竹背身拿钥匙开门。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他?”尹佟风在她背后问,“我看得出来, 他非常爱你。”他叹气,“你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大混蛋。” 江念竹真的受够了!她转身怒视他,把刚刚囤积的怒气发泄在他身上。 “该死的你!这不是你要求我的吗?” “念竹……”尹佟风好惊讶,他看她的眼神好像她是个陌生人。“你变了, 你以前不会这么伤人的!” “我是从你对Jerry 的方式学到的!”江念竹毫不保留的顶了回去,她苦涩 的扬起嘴角。“我是一个学习力很好的学生吧?” 尹佟风怔愣的望着江念竹充满恨意的脸,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神情。 “天哪,你是爱他的!”尹佟风忽然顿悟,“该死!我到底对你们做了什么!” 他抓住江念竹的手。“去找他!告诉他你爱他!快!!现在还来得及!” 江念竹背过身,倔强的不肯放下自尊心。 “求求你,念竹,不要让我的自私铸下无法挽回的错误。”他的神情充满着 歉意:“人与人的相遇相知是千年来修得的福分,不要轻易地让它从手中溜掉。” 他沉痛的恳求地,“有些话,要赶紧说出口,不要让我和圣夫的悲剧再重演!” 江念竹心里一个大大的震颤,她缓缓转身看尹佟风,眸子里有着脆弱。 “去吧。”尹佟风对她点点头。 江念竹决定这一次听从自己的心,她立即接住电梯,但电梯在地下室停留太 久了,她不耐烦地向楼梯跑去。 任天放,请你等我,等我…… 好几次,江念竹差点滚落楼梯,好不容易冲出大门。她左右张望,寂静黑暗 的巷子,却空无一人。 她继续往外跑。 出了巷口,就是热闹的街头,一个长发、戴耳环的男人从江念竹身侧走过— —“任天放!”她一把抓住他,却发现认错人。 噢!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她狂乱的在人群中寻找。回来啊,求你!我不 在乎你跟敏敏之间的事了,只要你回到我身旁…… 骑楼下有人摆摊子,人群来来去去,不断地推挤江念竹,她甚至被绊了一下, 摔在地上,鞋子脱离了脚。她双手撑在地上,眼睛一抬上来!就迎上眼前一摊耳 饰。“小姐,要不要来挑几付?”摊贩小姐招呼她。 江念竹狼狈的爬起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直接抓在手上,赤着脚踉踉跄跄 的奔出骑楼,沿着马路走。 任天放,你到底在哪里?你还不出现,我就去穿耳洞喔。不只如此,我还要 学欠小S 在身上穿肚脐环、鼻环、舌环……急了,于是江念竹开始在心中碎碎念 一通。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可怜她,江念竹望向对街人行道,一眼就看见在人群中疾 行的任天放。 “任天放!任天放!” 她又是大叫又是挥手,但任天放根本没听见,随着人潮往前走。 马路上的车子来来往往,江念竹根本无法穿越。可恶!江念竹急得快抓狂。 “来喔来喔,老板今天不在家,跳楼大拍卖,通通九十九块,一百块有找, 剩下一块钱给你存起来打0204!来喔来喔……”骑楼下,一个男人站在一个板凳 上,用扩音器叫卖。 江念竹灵机一动! “对不起!”她跑过去,一把将老板拉下来。 “喂,小姐……”老板大叫。 “老板,你的东西我全买了!”江念竹拿出皮夹,却找不到大钞,她干脆抽 出一张信用卡。“对不起,可以刷卡吗?”她没等他反应就把信用卡塞到他手里, 并拿过他的扩音器,“还有,这个扩音器我也要了!” 老板咬在嘴边的香烟掉了。 江念竹把板凳搬到路边,鼓足勇气站上去,将扩音器拿到嘴边,深吸一口气, 朝着对面的人行道大叫:“任、天、放!” 顿时,所有的人声都停住脚步。 “任天放!”她又叫。 人行道那头的任天放终于有了反应,他看看四周,然后才发现对面的她。他 的神情飘过一丝诧异,然后他推开身旁的人,大步走来,走到一半,一部车又一 部车呼啸而来,阻断了他的路,他只能站在那,长发被吹乱,隔着车潮看她。 江念竹定定的看他,她根本没注意有好几对眼睛正盯着她,她眼里只有对街 那个男人。 再深吸一口气,她拿起扩音器,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她用力喊了出来: “我爱你,任天放!” 他的身体动也不动,神情不变,只用那双与夜晚融成一色的眸子看她。 已经太迟了吗?江念竹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 不! “你听见了吗?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江念竹豁出去了,即使他已经对她死心了,她也要对自己的心诚实。 她不知喊了几次“我爱你”,然后,她的呼吸差点停止,因为她看见任天放 犹如摩西过红海,直直向这里走来。 因为正好红灯,车子都停下来了,任天放可以毫无障碍的走过来。 他的发在飘,他的衣摆也在飘,穿越夜色,穿越车阵,看在江念竹眼里,就 像吴宇森电影里的慢动作镜头一样,动人心魄。 江念竹丢下扩音器,跳下板凳,不顾一切地也穿越车阵迎向他。 他们在安全岛相遇。 四目相对,无言。 这时候,言语是不必要的。 任天放伸手轻轻将她一扯,将她拥入怀里。 顿时,两旁人行道的路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其中还夹杂几声响亮的口哨。 任天放轻笑的在她耳边说: “这下我们一定会登上头条新闻。” 祝你们幸福。尹作风 当任天放与江念竹回到公寓,尹佟风已经离开了,并在门上留下这样一张纸 条。“其实……尹哥是同性恋。” 走进门,江念竹迟疑的对他说。 任天放先是一怔,茫然的看她,两秒后,眼睛瞪得好大,像要把她吞下肚。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瞒了我这么久!”他轻轻地摇摇头。“你知道每次 你们讲电话,我都得严阵以待地竖起耳朵偷听你们在谈什么内容吗?你知道你出 门与他见面时,有好几次,我冲动的想偷偷跟在你身后吗?”他突然将她压在门 上。“你知道我暗地吃了多少醋吗?却又要装得一副大方的样子!” “对不起……”江念竹内疚的低下头。她知道那种感觉,当他看见他和吴敏 敏亲腻的相处情景,她就会感觉心头像有蚂蚁在啃咬。 “不行不行!只有道歉是不行的,你把我骗得那么惨!”他捧起她的脸,一 你自己说,要怎么补偿我?“他用鼻子摩赠她。 “一个吻?”江念竹说着,很快地啄了一下他的唇。尽管刚刚才在街头大声 向他示爱,但关起门来,做这些情人间的动作,她仍感觉害躁。 “再一个!”任天放不满意,他把她的手拉过来搭在他肩膀。“热情一点。” 江念竹顺从他,又吻了他一下,这次在他的唇停留了久一点。 “再一个!”任天放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次又一次的要求。 江念竹一次又一次地吻他,吻到最后,两具身体交缠在一起,已经不知道是 谁在吻谁了。 欲望如潮,席卷他们,他们在拥吻中,还为对方褪去衣物。 任天放知道江念竹保守,不喜欢在卧室以外的地方亲热,于是便带着她往卧 室走去。但他却又不愿浪费时间,在移动的时候,不断地亲吻,抚触,说着爱语 ……于是,他们沿路撞到很多家具,之中,不小心按到了答录机的放音键。 当他们进去卧室,门关上时,留言一个个传了出来: “念竹,”首充是吴敏敏的声音,“天呀,你还没回家吗?噢!你误会小放 了…¨哎,静骂我骂得好,他说我太不懂得男女分际了,容易让人误会……啊, 我说到哪里去了!其实,我……怀孕了,所以我才会那么嗜睡、呕吐。我好高兴 喔,有个宝宝在我的肚子哩,好神奇呢,我要做妈妈了……可是,我想到静还这 么年轻,我怕他会为了我跟小贝比休学,我怕我和小贝比会拖累他,才会不知所 措的跑去找小放……对不起,念竹,我再也不会了,你一定要相信小放,他是真 的很爱你,真的!我、我可以拿我肚子里的小贝比发誓……哎哟!” 吴敏敏突然惨叫一声,电话被另一个人接去,周静低沉的声音响起: “敏敏是个笨女人,如果你们因为她这个笨女人而分手,那是你们活该……” 周静不说话则已,一说起话来就讽刺十足。 远远地,还可以听见吴敏敏抗议地说她才不笨呢。 周静低低地笑了起来,“还有,我就要娶这个笨女人了,我希望你和任天放 一起来……”电话又被枪过去了,“你们一定要一起来喔!少一个都不行,不然 我就不结婚,当未婚妈妈……”电话又被抢去了,周静的声音再度响起:“嗯哼, 你们胆敢让她当未婚妈妈……”威胁的余味在空气中散发,然后,电话挂掉了。 下一段留言是任天放。 他先是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花枝羹很好吃……可恶!我到底在说什么!” 然后电话被忿忿的挂断。 下下段留言仍是任天放。 “你还没回家吗?……回来,给我一个电话,让我知道你很平安。” 下下下段留言还是任天放。 “……该死的你!我知道你在家,快接电话!”他等了很久,然后又挂断电 话。 然后,下一段,又下下一段留言又是他,全部都是他,都不说话,显然他并 不喜欢对着答录机说话。 断断续续的一直到隔天早上七点半,这次,任天放没睡好的低哑嗓子,低低 的唱起了“月亮代表我的心”。 唱到最后一句,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 “我真的很爱你……” 误会冰释。 任天放说他那一个礼拜没去找江念竹,是因为那阵子他被他带的几名实习生 气昏头了;他不想把这种坏情绪传染给她,加上那一晚他问她担不担心他会爱上 别人,她却什么都没表示,让他有点受伤;他对她愈来愈没有耐心了,他怕会忍 不住逼她表态,于是才不上她公寓,想让自己冷静一下。 江念竹才知道对他的猜疑都是自寻烦恼,因为太在意对方,才会患得患失。 幸好,一切都拔云见日了。 一天中午,江念竹去找任天放吃饭,却见他跟一名年约六十多岁的男人在走 道上谈话,她以为那是他的病人,于是站在一旁等待。 任天放看到她,对她挥挥手,和他说话的那名老先生见状也转过头看江念竹, 然后又转头继续对任天放说话。 谈完,他们两人一起走向江念竹,老先生停步,对她微笑,并说: “江小姐,任医生是个很不错的人喔。”说完,他背着手呵呵笑地走开。 江念竹一头雾水。她望向任天放,好奇地问:“那是你的病人吗?” “那是我父亲。” “你父亲!”江念竹好惊讶,她一直以为他恨他父亲,两人没什么来往的。 “我去高雄后,他来找过我几次,想跟我谈入籍的事,我一直都没答应他。” 任天放简单的解释他们之间的情形。“这几年,他已经放弃了,我们渐渐变 得像朋友,或许这种相处方式比较适合我们。” “对了,他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江念竹忍不住问。 任天放轻笑出声,“他问我你是谁,我说是女朋友,他夸你漂亮又能干,又 唠叨我老大不小了,在等什么,还不快娶回家当老婆!” “你又是怎么回答伯父的?”她好奇地问。 “我说,人家又没答应要嫁我。然后他就啐我没出息,说他一个月就追上我 母亲了,不到一年,我就出生了。”任天放倾身看她,黑眸定定,捉弄的问她: “嘿,你怎么说呢?”唇边噙着坏坏的笑。 江念竹忍不住脸红,“傻瓜!”还是用那两字真言打发他。 任天放静静的凝视她,神情一转正经,“你好不好?” 江念竹知道他是关心尹佟风生病后,她心理调适得如何。 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她侃侃而谈。 尹佟风已经回去桃园老家养病了。 尹爸尹妈知道儿子将不久于人世,两老背地里痛不欲生,面对儿子时又得强 颜欢笑,希望能陪儿子走完最后一程。 为了尹佟风,江念竹天天通车上班,虽然辛苦,但她不以为苦,她希望能陪 他走到最后。 尹佟风最终还是熬不住她的请求,定期上医院去作检查。他厌恶那些繁琐冗 长的检查过程。江念竹总是任由他抱怨、发脾气,有时还会在他眼里捕捉到一丝 稍纵即逝的苦涩。她知道,他非常痛恨自己的脆弱。但她不想放弃他。 “尹佟风一天天的憔悴,他脸上是枯黄涩干的,药物令他变得水肿,头发变 得稀疏;他镇日都带着棒球帽,连睡觉都不肯褪去,不愿面对自己变得丑陋。 他从不许人提起Jerry 的名字,有一次她不小心说漏了嘴,他竟对她发了好 大的脾气;事后,还家小孩子一样不吃饭。但,她却发现到他枕头下压着一张Jerry 的照片。 “我觉得你应该告诉Jerry.”任天放对她说,“你们不该把他蒙在鼓里,他 是尹佟风的情人,他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尹哥不想让他伤心,”江念竹其实心里也有一点犹豫,“至少这一点,我 应该尊重他。没有人希望最爱的人看见自己变丑。” “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任天放抓过她的手,合握在一块,额头抵着她的 额头。“如果有一天我会死,我会希望把握住每一天跟你相处的机会,我会希望 当我死去的时候,是死在你怀里。”他注视她的眼睛,“因为你怀里就是我的天 堂。” 江念竹回迎他的注视,然后再垂眼看他们交握的手。 一种幸福感蔓延。 只要心里有爱,哪里都是天堂。 夜里,在繁星点缀的夜空下聊天,是尹佟风与江念竹最爱的时刻。 江念竹为尹佟风披上外衣,爬上顶楼;他们坐在尹爸为他们制作的藤椅上, 一起仰望星空。 尹佟风手里握着酒杯,另一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冒着火星的烟头!嘴里徐徐 的吐出轻烟。他从不忌口,他说在剩下的这点时间,他要活得自在,不让病痛坏 了生活的情趣。 “听说,自杀的人下了地狱之后,他们并没有真正的解脱,反而每到他们自 杀的那个时刻,所有的情节会重新上演,他们会不断的历经那种痛苦,一次又一 次的。”尹佟风突然说。 江念竹心里一个警觉,倏然转头看他。 “为什么这么说?”她很害怕他会选择这种方式终结自己的生命。 “没什么。”他微微一笑,“我一直在想,当圣夫吞下那瓶药、躺在床上时, 他心里在想什么。” “别想了,都已经过去了。”江念竹握住他的手。 尹佟风微微一笑,一阵凉风吹来,他闭上眼腈,鼻子嗅了嗅空气。 “秋天来了。”他说。 “秋天是最美的季节。”江念竹也学他闭上眼睛感受。 “圣夫也是在这个季节死去的。”他又再次提起陆圣夫的名字,“能和他在 同样的季节死去,也是一种幸福吧。”他转头看江念竹。“你想,圣夫会不会来 接我一起走?” 江念竹没回答,她吞下喉咙里的哽咽。他们都心知肚明他的病已每下愈况。 尹传风依旧思维敏捷、谈笑风生,虽然他的腹水使他的肚子像青蛙一样,但是他 的体重最近一个月来下降了十五公斤,也许再挨个一个月,他就得进医院靠氧气 筒维持生命了。 江念竹凝看坐在椅子上的尹佟风。他表面上虽颇为自得,但她心里很清楚, 他仍思念着Jerry ,夜里的呓语净是他的名。 月光愈来愈沉,身旁的人发出低徐的呼吸声。 江念竹仰望星辰,有一颗星星特别亮,她忆起了尹佟风曾对她说: “……以后你若是迷路了,别急,抬头找出北极星的位置,就知道你的位置 在哪里了…… 她已经找到属于她的北极星了。 江念竹一直盯着那颗湛亮的小星点,久久,然后垂眼凝看尹佟风清瘤的睡容, 脑中又想起任天放的话—— “如果有一天我会死,我会希望把握住每一天跟你相处的机会,我会希望当 我死去的时候,是死在你怀里。因为你怀里就是我的天堂。” 尹佟风唯有找到属于他的北极星,才会找到回家的路。 也许,她该去找他了。 任天放陪江念竹一起来到Jerry 工作的补习班。 “Jerry ?他一个月前就没来了。”补习班的柜台小姐说,“嘿、你是Jerry 的女朋友吗?”说着,她一脸暖昧的直瞧着江念竹。“我听说他是个gay 耶,” “她是我的女朋友。”任天放保护性的将手放在江念竹肩膀,老大不客气的 瞪了那女人一眼,“gay 又怎样?他们也有爱人的权利!” 那女人被他森冷的语气吓得后退一步。 江念竹拍拍他的手,两人转身离开。 接着,他们来到尹佟风与Jerry 同居韵公寓。 江念竹仰看着那座高楼,那一夜的记忆就像柯尼卡不断强调的广告词:仍然 非常清晰。 她让任天放在公寓楼下等她,这件事,她要独自告诉Jerry. 上了楼,来到尹佟风和Jerry 住的楼层,在门口,江念竹惊讶于门竟是虚掩 的。她轻轻推开门,里头一片黑暗,借着外头的街灯,她渐渐看清楚屋里的情形。 屋里的摆设仍未变,看起来好像荒芜了很久,家具都蒙上了一层尘埃,透露出冷 冷的孤寂, 她迟疑的在屋里走动,终于在书房里找到了拦醉的Jerry. “Jerry ……”她迟疑地唤了他一声。 Jerry 摇头晃脑地张开眼睛,半眯的蓝眸,依旧有着心碎。 “唷,这、这不是新、新娘子吗?”酒精麻醉了他的舌头,他口吃的说,抓 起脚边的啤酒罐,对她高举。“新、新婚愉快!”他仰头一饮,但酒罐里已没有 半滴酒了。他忿忿地丢开,又抓起另一罐。 “别喝了!”江念竹冲上前抢过他的酒。那个爱笑的男孩不见了,现在的他, 憔悴颓丧得像鬼一样。 “哈哈哈……”他大笑,“你是来嘲笑我的吗?还是来炫耀你的幸福?!” “Jerry ……” “怎样?他的床上功夫如何?你一定和他上床了吧?!” “你醉了!”江念竹突然觉得害怕,她清楚地知道他已经失去理智了。她戒 慎恐惧的退后一步,但——一步显然还不够,Jerry 向她扑了过来,像兽一样地 欺身而上。“不要!Jerry ” “不要什么?”他冷笑,两眼充满血丝与冷峻,“我想知道跟竹做的感觉怎 样,我会在你身上尝到风的味道吗?”说完,他鼻子凑向前,不断地嗅闻。 “不要这样,Jerry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当Jerry 冰冷的唇贴紧 她的颈项吸吮时,江念竹的血液都变冷了,她忍不住尖叫了起来。“放开我!放 开我!”“放开你?”Jerry 对她邪笑,并一手伸进他的裙里,抚弄她的腿。 “你难道不想和曾经与你丈夫有亲密关系的男人做爱吗?” “不要……求求你……”江念竹乞求着,泪水串地流:“不要伤害我!不要 伤害我……” 江念竹的啜泣声,让Jerry 停止了动作。他抬头看她泪水纵横的脸,整个人 清醒了过来。“噢!我做了什么!天哪!” 他跳了起来,离开她的身体,缩在墙角,羞愧难抑的将头埋在膝盖上。 他一离开她的身体,江念竹就滚到另一旁,抱着膝盖躲在一旁,手里握着酒 瓶,警戒而恐惧的防备着。 “抱歉……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无意侵犯你,竹……”说着,他幸个小孩 子似地哭了起来。“救救我!救救我……我好爱好爱风啊……”然后,他开始说 起他和尹佟风彼此倾心的过程。 江念竹渐渐平静下来,静静昕着Jerry 与尹佟风犹如法国异色电影的故事。 Jerry 终于说完了,他抬起头看了看江念竹,很羞愧的神情,“对不起,竹 ……”江念竹心无芥蒂的回他一笑,她悄悄的丢开酒瓶,站起身,伸手抚平身上 的衣服,然后,她注视他—— “我带你去见尹哥吧,他很需要你。” 庭院的一角,Jerry 轻声地接近坐在藤椅上打盹的尹佟风。 他跪下来,静静凝视尹佟风包受病痛折磨的睡脸。 尹佟风感受到那股注视,他睁开眼,一见到Jerry ,他神色大变, Jerry 不等他大发脾气,就紧紧地把住他。 尹佟风漠然的表情在他碰触的刹那崩溃了,他闭上眼睛,眼泪滑落,他伸出 手,紧紧地回拥他。 秋风起,顿时,落叶漫天地翻飞;形成了一幅绝美的书面。 虽然尹爸、尹妈震惊于Jerry 的存在,但他们仍然接受了他,将他当家人看 待。 那一个月里,是尹佟风最快乐的时光,他被满满的爱围绕。 一个月后,他的病情加剧。 又一个星期后,他在家人的守护下,走了。 他的面容平静而满足,一如他所要求的,没有急救,没有氧气罩。他尊严地 离开了这个世界, 享年三十一岁。 他们遵从尹佟风的遗愿,将他的遗体焚化成灰。 Jerry ,江念竹和任天放租了一条船出海,将他的骨灰洒向大海。 让他的魂魄,随海洋四处邀游。 再见了,尹哥。 将最后一把骨灰洒落大海后,江念竹的眼泪忍不住滑落下来。 当我想念你的时候,就会来看海。 她仰望天空,天空好蓝好蓝,就像她失去父母那天一样…… 一只手握住她,江念竹转过头,迎上任天放关心的眸子。 只是这一次握住她的,是另一个男人。 她深爱的男人。 江念竹握紧任天放的手,对他微笑。 尹哥,一路好走,我会将爱继续……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