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 洪武五年 “滚!” 一声直破天际的咆哮伴随着强劲的脚力在不算吵杂的市集角落倏起,就在数 道视线的四下张望中,有个小小的人球自某道门槛被掏出,骨碌碌的滚呀滚,隔 了一段距离才在泥地上摊展开身子。 旁人都还来不及瞧清楚,那小人球嘴里哎哟哎哟的细声呻吟,只顾着龇牙咧 嘴的揉着发疼的屁股,怒气冲天的凶狠模样教人发噱。 “滚远一点。”又是一道咆哮自门后窜出。 “妈的!” “鬼叫什么?你快点给我滚就是了。” 你以为我爱待在你那个臭虫满天飞的猪窝呀?哼,妈的,痛死人了,你个老 贼婆竟敢踢我!“呼地跃起身,沈桐气势不弱的抡着小拳头吼向对方。 这该被吊起来千刀万刮的老贼婆,先是小气、后是刻薄,而最近愈来愈过分 了,不但动轧就对她拳打脚打,甚至,力道一天比一天还要重。 怎么,她是活该欠人拳打脚踢呀! “踢你又怎样?老娘高兴,谁敢说话。” “你!”施暴者的毫无愧疚教她猛然窒住了气息,好半晌,才又忿忿难平的 扬声开骂。“你小心点,这么坏心肝,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报应?哈,我呸,只要你这个扫把星给我滚远一点,见鬼的报应再八辈子 也轮不到我身上,滚,立刻给我滚!” “敢骂我是扫把星?不要脸,你自己才是贱骨头。” “你——你骂谁是贱骨头?” “除了你还有谁敢担当呀?”这会儿,换沈桐仰起洋洋得意的鼻尖了。“怎 样,被我戳到你的痛处了?” 老妇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倏地黑着脸,咬牙切齿地叉腰踏出门槛,横眉竖 目的朝她怒吼。 “滚,自从收了你这个扫把星以后,就没过上半天好日子。” 有没有搞错?这老贼婆也想过好日子?哼,等下辈子吧! 沈桐嘴角一撇,正待再嘟响个几句,将欺负人的老贼婆再惹得鸡飞狗跳,报 仇雪恨外带让自己心旷神怡;可眼眸一溜,她机灵的瞧出了情势的大概——虽然 老贼婆很偷懒的站在定点上骂街,但是,谁也不敢拍胸脯保证她不会气过头的跨 越那距离过近的楚河汉界呀。 啧,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流传千古的不变法则她还懂,即使她再气、再恼、 再想捶胸顿足,也知道此时此刻她气势强不过人、拳头拼不过人,但这还不打紧, 更惭愧的是,她连嗓门都输人家一大截。 看来,姜果真还是老的辣! “瞪什么瞪?还不快给老娘滚。” “呵,走就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作梦呀你,在这个镇上,还有谁敢收你呀?”未了,老妇人仍不甘心的丢 了这么句教人再度火冒三丈的诅咒。“你这个扫把星走到哪,也不会有人收你的, 说不定牛头马面已经跟在你后头等着收你的命了。” 可恶的臭老贼婆! “放心,我如果做了鬼,一定不会忘了来探望你。”双拳握在身侧,可她没 心情再跟这贼婆话一堆。 人家老贼婆都已经三番两次放话了,她若允许自己再咬牙窝下去,就真是孬 毙了;走吧,横竖在这儿暂居的日子也是做牛做马,没差。 想到这点,心中便无丝毫遗憾,沈桐闲晃着步子随意择了条小巷转进去,仿 佛中,鼻稍传进一股教人无法忽视的食物香气,“食物耶!唉,怎么可能呢?” 她在作梦了她。 漫不经心的感受到肚子咕噜噜的抽了抽,她不自觉的吞吞口水,弓肘搓了搓 满身的疲痛,才几步路就又停了下来。 忽然间,天外飞来一道温柔有加的舒服嗓音,“还热腾腾的哩。” 辨识这一点绝对不是问题,因为她没瞎,自然看得见冷不防出现在眼前,那 白白胖胖松松软软的食物还呼呼的散着热气。 极端诱人鼻眼心肝肺的热气! “是包于耶!”听不进来人的只字片语,她的注意力全在眼鼻正前方,近在 咫尺的食物上。 有好半天,她就这么愣愣的望着那修长却仍强劲的手掌兜着个肉包子,悄悄 的咧开渴求的丰润唇瓣,没浪费精力去张望那条手臂是属于谁的,她一心一意尽 顾着凝瞪那个热气腾腾的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唉?是真的吗?该不会是饿晕了,她这会儿在梦境之中?可是…… “它看起来好真实,好……好……好像很好吃哩。” “味道的确不错。”声音带着温暖的浅笑。 “包子耶。”依旧是定睛凝望,沈桐再度赞叹。 不知道有多久的时间,她不曾尝过刚出炉的新鲜包子了。 “要吃吗?” 这让人听了就觉舒爽的嗓音是在问她?老天,难不成她真是在梦境中了?! “喏。”见她光只是瞧呀礁的,蘑菇了半天,口水拼了命的往肚里吞,却是 动也不动,同情的温笑中添了些莫名的不舍,修长的手微微晃动,将包子推向她 僵在身侧的小拳头。 “你这是要请我吃?”她不确定的问。 “当然。” 闻言,她面容一展,圆润的小手总算是动了动,可心中却忽地起了犹豫,重 拧起眉心,她抬眼瞪着好心人……唷,老天爷怎么心肝偏成这般哪?这人不但心 好、嗓音舒软宜人,连长相也教人忍不住吞起口水来了。 如果,这家伙真是个好心人的话……上辈子,他铁定积了不少阴德。 “快趁热吃吧。” 他的眼神看起来很真心诚意呢,眨眨眼,她蓦地有股想掉眼泪的轻悸。 “真的是要给我的?”但,非亲非故,人家做啥要请她白吃肉包子?好吃的 肉包子得用银两换耶。 嗟,想想,这家伙其实居心叵测……要她,打死她也不会拿好吃的肉包子去 四下招摇,更遑论是请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陌生人吃了。 “不想吃?”温爽的嗓子带些惊讶。 “呃……”怎会不想吃呀,只是不知道吃了人家的包子,等一下她会不会连 命都没了呀? “好吧,既然你犹豫成这样……” “怎么可以呢?不准你收回去,我只是犹豫,又没说不吃。”嗤哼一声,趁 他不知为何别开了脸,沈桐手脚利落的将诱人的肉包子抢了过来。“我又不是猪 头猪脑,怎么会笨到有得吃还不吃?” 不管了,就算是吃了包子会下地狱、会被迫杀人放火、会连命连心魂都丧失 殆尽,她也决定先将包子吞吃入腹,有事?可以,得等她吞完了包子再说。 黑心肝的老贼婆连着两天没让她吃东西,她快饿死了! 将别开偷笑了一会的俊脸移回,于应琅瞧着眼则小鬼头狼吞虎咽的馋相,笑 意稍敛,不禁暗里连叹数声。 老天哪,这孩子究竟是被饿了几天呀? “唉,别吃太快了,小心被噎着。”见那孩子几乎是一口气就将整个肉包子 给塞进小嘴里,他赶忙出声劝阻,真怕对方一个不小心的就被哽死了。 那……他岂不是罪过了。 “既然请了我、给了我,这包子就是我的,你管我爱怎么吃。”她偏不领情。 胸口一凛,他忽地笑开了原本还略带优忡的愁颜。 “这么凶呀。”眉眼一挑,他存心故意地将另只手中拎着的一袋包子提到她 眼前,状似无心的晃呀晃。“原本,这些都是打算要请你吃的……” 吊胃口的话,他蓄意的点到为止,可他的话语甫定,沈桐却差点被喉中未吞 尽的肉包子给呛死。 “你是说,这几个包子全都是要给我的?”不敢置信呀,鼓着颊,她口齿不 清的嘟嘟哝哝,一双圆眼照亮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原本!”于应琅忍笑强调着。 “啊?原本?”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呀,原先的确是特地买来给你吃的,只可惜呀,你这孩子凶巴巴的……” “我哪有。” 叫她孩子?哼,这酸懦是瞎了眼呀?她有胸有肚也有臀,哪一点像孩子来着? 可看在他好心请她吃肉包子的份上,啐,原谅他啦。 “没有吗?”朗声笑着,他伸指抬高她的下领。“喏,有长眼睛的全部看见 你这会儿的神情有多悍。” “这你就错了,我只不过是嗓门拔高了点。” “你天生大嗓门?” “那可不。唉,咱们打个商量,在你嘀咕我的坏脾气时,是不是可以再给我 一个肉包子?” “可以。”他从善如流的又放了个香喷喷热腾腾的肉包子,在那只早已伸长 的小手上。“我还有些疑问……” “我嘴巴没空呀。”忙不迭地将包子塞进嘴,她又起了嘟哝。 这人心肠好,她感激。可他真是不识相,是没瞧见她忙着填饱肚子呀?还笨 得一直烦她! “慢点嚼,小心噎着啦。”于应琅不厌其烦的提醒着。 “放心,我命大得很。” “但也没必要吞得这么卖命吧!” “要你管。” “啧,我手中还有肉包子呢。”轻拧眉,他笑着提醒她稍安勿躁。 赫,她忘了这一点。 狂吞猛咽的动作顿了顿,沈桐鼓起油嘴,算计的视线瞟了他一眼,再移到他 手中的肉包子……眼珠子一溜,她蓦地有了主意。 “要不这样吧,你将包子全都给我,然后,你想知道什么事情一并问完,这 样岂不就皆大欢喜了?” 冲着这句皆大欢喜,于应琅相当爽快的将手中的肉包子全都塞给她。 “咦?!”真难以置信,怎么回事?这家伙还真这么配合? “吃吧。”包子横竖本来就是要买来孝敬这孩子的,早给晚给都是要给。 一般而言,人的肚皮若饿得过分,难免脾气会坏上一倍,他能谅解这孩子的 不耐烦与万分勉强的配合。 “呵,谢谢大爷的慷慨。”极尽敷衍的丢了句谢言,沈桐忙不迭的继续当起 吃饭皇帝。 可瞧着瞧着,于应琅的眉心逐渐紧锁。 什么叫做饿死鬼?今儿个他可是亲眼瞧见了;老天,这孩子怎么饿成这样? 抢肉包子的动作简直可以说是迅雷不及掩耳,包子一到手,便心急嘴快的连塞两 个入嘴……他从来不曾瞧过有人饿成这样。 几不可感的叹了叹,见孩子当真因贪快而被噎着了,于应琅不禁下意识的伸 手拍了拍她呛咳不止的背。 这孩子究竟饿了几天? “谢啦,那口包子被我吞下去了,你可以停止打我的背了没?”总算顺过气 来,她瞅瞪着他。 如果不是因为续命的肉包子是他赏的,她还真想怀疑他是不是乘机修理她! “呀,太使劲了?”轻声致着歉意,他收回手。 “你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呀。”前前后后一连吞进了四个包子,空了几 天的肚腹总算稍感满足了。丰润粉红的舌尖轻剔着前排贝齿,沈桐放慢吞咽的动 作,睁着大眼仔细的打量他,努努油腻的嘴角。“你不是有一大堆问题?可以开 始问啦。”她饱了七分,语气也不禁放软了七分。 不可否认,撇开他温温吞吞的性子不说,这酸儒的长相、态度跟言行举止都 相当令人赏心悦目又信服。 于应琅闻言微怔,倏然失笑。 这孩子虽然口齿伶俐又性情刁钻火爆,但,倒是挺言而有信嘛。 “方才那位是你的娘亲?” “谁?”灵活的黑眸一溜,她立即了悟他瞧见了她落难被赶的难堪。“噢, 你说那个老贼婆呀?” 老贼婆?瞧小家伙说得咬牙切齿,可见平时绝对没有得到善待。 “正是她。”轻喟,他没试图纠正沈桐口气中的不屑与不满。 “我呸,想当我老娘?她配吗?” “那,她是谁?”他再问。 既然不是娘亲,又为何敢在众目睽睽下对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说喊说打的? “你八成是看不过她对我动手动脚吧?”见他徽点头,她状似不以为意的耸 耸肩。这都得怪我那无缘也无心的爹跟娘,他们将我跟半坛烧刀子一块儿托给了 那个黑心肝的老贼婆后,便撇掉我偷溜了。“说到这,她嗤声迭迭,还忍不住的 朝地上吐了口痰。 “我呸,跟着她大半年,也替她挣了不少银两回来,今儿个不过是打烂了她 一坛酒,她就又开始要我滚了。”忽地她想到了身上的痛伤,悄然拧着眉头,不 由自主的揉起痛处。 肚子饱了,全身的感觉也回来了,跟他这么一嘀咕,又开始感受到老贼婆赏 她那几个拳脚的厉害了。 肚腹的肠胃铁定瘀血得厉害,啧,痛死人了! “她这么做倒也是挺狠的。”见小鬼倏地嗤声拧眉,他在心中叹起气来。 虽然这孩子看似凶悍,性子又烈,可毕竟还小,老妇这么恶声恶气的将他赶 出门,那,教这孩子往后怎般是好呀!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没关系,我暂时原谅她,反正,像她这种黑心肝的 女人迟早会遭到报应的,她会不得好死。” “唉,别随意咒人。”于应琅浅笑着要她敛缓怨慰,又问:“你跟她住了多 久?” “住呀……”沈桐歪着脑袋想了想。“至少大半年喽。” “啧,这么久呀?” “可不是吗,平日挨她责骂怒吼、替她做牛做马,累了大半年,我连个屁都 没对她放,结果呢?”想到她的生存价值竟抵不过一坛酒,心中就呕。 “她对你真那么不善?” “就说了她是个黑心肝的老贼婆,又怎会对我慈眉善目呢。” 抿嘴,好半晌,于应琅才又开口。“话虽如此,可你,看来也挺福气的嘛。” “怎么说?”莫名其妙夸她福气?怎么,这酸儒会看相? “依你这孩子所言,在之前或是跟着老妇的这些日子,生活应该过得不太顺 遂,却仍是长得圆圆润润的,怎不算是福气呢?”眸心蓄起兴味,他笑道。“瞧 仔细点,还真像个教人忍不住想一口吞进肚里的小丫头片子呢。”但,是个披头 散发,满身脏臭的小丫头片子。 日子虽然苦涩,嘴里虽然是咒骂连连,可这孩子骂起人来精神奕奕,煞是逗 人发噱;瞧他小不隆咚却珠圆玉润的体态虽不见悲凄,但不知怎地,更教他不自 觉的想将这孩子护在翼下守卫;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可心底真的起了陌生的不忍 之心。 这孩子让他心疼! 一个偶遇的孩子,凶悍且性急的年轻小伙子,面容虽然污黑仍不掩明眸皓齿 的模样,就只差脑门儿没绾上个发髻,耳畔没垂挂闪烁亮眼的玉坠子,身上的衣 裳不是姑娘家的裙衫……咳咳,天老爷,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明明,杵在眼前的孩子根本就是个小男丁,自己怎偏将他往姑娘打扮想去了! “圆圆润润?”沈桐白眼一翻。“敢问大哥,你说的是我,还是大街那头王 老爷家的大夫人呀?” “当然是你。” “我?”脏兮兮的食指直顶着自己的鼻头,她有些愕然。 “日子过得艰苦,可是,仍能养出这种富裕人家的福泰体态也着实不易呀。” 轻拍了拍她沾上肉屑的脏脸,于应琅打趣着。 “说的也是,饿归饿,可老是只见胃腹在哀号,身形一点儿影响都没有。” 没听出他的椰揄,她略带赧然的嘿笑了声。“准是我上辈子多做了好事、多烧了 好香,所以老天爷垂怜,让我吃一两肉,长一斤肉。”交谈不过三两句话,但她 对他的感觉悄悄的往上攀了好几阶。 他倒是真有口德,明看着她身上多肉,还教人窝心的说她体态圆润,存心替 她留足了面子,而跟她一块儿住了大半年的老贼婆可不这么客气,口口声声讥讽 她肥得像头猪。 笑她是猪?哼,她有老贼婆肥吗?更何况,猪肉有她的肉嫩滑白皙吗? “对生活乐观些,或许,你往后不再会有苦日子了。” “你这么觉得?”一股热液直扑向她胸口。“我真有可能过好日子?” 怎不感动呢?生平第一遭,有人当着她的面称许她的未来可期呢。 “为何不?只要肯做,任何人都还是能挣口饭填饱肚皮的。” “那没问题,我很能吃苦耐劳。”受到鼓舞,她精神倍增。 “这我倒也看得出来。”顿了顿,他和色问道。“往后,你可有地方去?” 沈桐的神色蓦然僵凝。 “呃……”支吾半晌,她无法吭气。 天下之大,竟无她容身之处,这种丧气又孬种的话,自尊心向来强旺的她难 以开口,丢脸哪。 可他问得相当自然,凝望着她的黑眸闪着温暖的光芒,仿佛盛满真切的关心, 教她沉郁不展的心绪不禁一动。可行吗?他看来温善且大方,言谈举止斯文有礼, 不像心存歹毒的坏人,如果可以的话…… 见她迟疑,他也没意思进逼过甚;一开始,原本就是一时之仁,不忍心见个 孩子遭人折腾罢了。 “不多聊了,记住,只要肯打拼,你应该不会饿死的。”于应琅塞了一些碎 银到那双略显粗糙的小手里,他移步迈开。“小兄弟保重呀。” 他的未来仍旧混沌未明。是生是死,全凭老天爷一念之间;对这孩子,心疼 也罢,不舍也罢,可除非必要,他绝不自揽责任在身,于是他告别沈桐,继续踏 上未完的路途。 ☆ ☆ ☆ “真巧。” “嘿,是呀,怎么这么巧。”沈桐嘴角微勾,神情带着别扭的扯了扯耳垂, 忽地又径自笑了笑。 于应琅没再作声,旋身走远。 一会儿后,眼角瞥见那孩子又悄悄的出现在身后。 “你也走这个方向?” “怎么,这路就准你走?”朝他扮了个鬼脸,她蓄意的站定步子,拉开彼此 的距离。 闻言,于应琅只是笑笑,照样走他的。 又一段路,见小鬼头还是走在离他两步远的后方,他再傻再笨,也知道什么 麻烦沾惹上身。 “你是想跟我一道儿走?” “谁说的。”见他剑眉倏挑,一副别想再辩的宽容笑靥,沈桐心窝忽地涌出 一股陌生的暖流。“呃,如果是真的……行吗?”她不禁问得忐忑。 啧,行吗? 于应琅也有些犹豫。 拓跋素擅改天命,跨越时空跑到未来将徐佑笙带回今生,连带使他的后世— —诸葛极承也来到今世,而他知命理,一山又不容两虎,他已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偶尔多了个口齿伶俐的小鬼头结伴而行,他不甚在意,私心也颇为赞同小家 伙的见风转舵与识时务,懂得先赖个人在身边顾饱肚皮;但,此刻的他担得起此 重责大任吗? 万一,就在下一刻,阎王爷决定收了他的魂魄,那这孩子……不就又是孤零 零的一个人了? 挣扎的心再三着磨,忽地思及自己若将他撇下,不出三天,他准成个遭人喊 打喊杀的小乞儿或小贼,带着他结伴同行也是无妨,说不定自己残余的日子还来 得及感化他初生之犊的悍气。 反正,目前他尚无落脚的打算,随意走着,总会遇上几户积善人家,到时, 将这孩子托予善心人家收留养育就是了。 “不行吗?”凝望着他忖度甚久的神情,沈桐的心直往下陡落。 一个人,她也可以活下去;她有这份把握。但,总比不上可以有人在一旁帮 着拿主意好呀,更遑论她这会儿身上挂零,不厚着脸皮,这几天她吃啥呀! “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啦,可是,你的性情那么凶悍……”话说到一半,于 应琅故意顿了下来,叹气摇头兼打量她的反应。 “我也可以很乖,很听话的。” “是吗?” 慌着举起小手,她一心求和。“我可以发誓。” “这个嘛……你多大了?”他忽然问道。 “十七。” “已经十七岁了呀?”呵,一副瘦巴巴的饥民样,这孩子看起来坚韧得仿佛 将世界踩在脚底,傲气凌霄的豪气教人打心底服气。可是……却在一问一答中, 教他捕捉到偶尔掠过眼底的一抹无措。 就是那抹柔弱不安的忐忑教他于心不忍。 “怎么?嫌弃呀!”瞧他一副斟酌盘算的迟疑,她不禁本性难移的犯起嘀咕。 “看,你又这么凶了。” 该死,都忘了现下最要紧的是要如何极尽所能的讨好他才是呀,她只好诚心 诚意的道歉。“好嘛,对不起啦。” “你真想跟着我走?” “我人都已经跟你走了这么远的一段路,还假得了吗?” “但,对你而言,我是个陌生人。” “那有什么,时间久了,我们自然就熟了呀。”听出他口气中的或许及可能 性大增,沈桐不禁咧嘴轻笑。 “你这么有把握?” “是呀。”忽见他眉锋一拧,她的笑容倏敛。“刚刚是很有把握,可这会儿 就不一定了。” 于应琅闻言一怔,脱口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的神情看起来……若有所思。”该不会是想对她不轨吧?微眯 眼,她反朝他打量着。 “我有吗?”这孩子的疑心病还真不是普通的重呢。“对了,你还没说你叫 什么名字呢。” 怔了怔,她想也不想地张大了嘴,“啥?” “啥?”这是什么答案。“你亲爹姓啥?” 犹豫了几秒,沈桐小声嘟哝,“沈。” “沈?既然有姓,那你也该有个名才是呀。” 瞪着他半晌,她清清喉头,勉强开了口。“撇下我的老爹他们好久以前曾随 口唤我几次小铜。”他看起来不像坏人,况且,名字这档子事又不是什么秘密, 跟他说了应也无碍。 “小童?童臾无欺的童?” “破铜烂铁的铜呀,老爹说,我就像那破铜烂铁般贱命,随手丢了也不会有 人想停下脚步瞧上一眼,更遑论是捡回家搁着疼爱,所以,于脆就叫我小铜喽。” “这……”神情蓦沉,他的胸口猛然一紧。 虽然,年轻小伙子是用不以为意的语气笑说着,但,却能自他清亮的大眼中 瞧出了那么点黯然与悲伤哀戚……暗忖间,心脏又失律了,抽呀抽的纠着一股不 知所以的疼。 “有回,咱家隔壁邻居来了个识得字的远房大叔,他抽空便教我识字,也是 他嫌我的名字太刚硬,便替我改了个边,换了个木字边的桐字。”抓了抓耳垂, 她忽地嗤笑。八成,他也看不过去我泼辣成性,希望我能多添点死板的木头性子, 别老是毛毛躁躁的。“ “你还是个小男孩,脾气就算烈了点,应也无妨。”只要心性不狠辣,是憨 厚或是滑头都无伤大雅。 圆眼猛睁,沈桐差点一口气顺不过来。 “你说什么?” “咦,怎么忽然那么大声?”像受了莫大的惊骇似的。 “你……你当我……”吞吞吐吐,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直言“翻案”! 原来,搞了半天,“这人竟当她是个男的;难怪那时他会喊她小兄弟,她还 以为他只是喊着玩罢了呢。 “你在嘀咕什么?” “没有呀。”真是瞎了眼了他,想她沈桐纵使没有一副妖饶惹火的好身段, 可起码……一般姑娘家该有的她也有呀,只不过是多了几两肉堆在骨架子上,教 人一眼瞧去不怎么明显罢了。 “我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吗?”瞧那张小嘴张张阖阖,老半天也不吐出半个 讯息让他着磨,他诧异的询问。 “没,你说的话都很顺我的耳。”轻吸起唇,她没好气的嘟哝。 啧,坦白说,被他误解,心里还真有点给他不舒服;怎么,她也不过就是懒 得流辫,直接将一头乱发束在脑勺,因为穷得没钱打点衣衫,也因为事多,平时 穿长裤远比裙衫来得方便,这样就被改了性别? 可退一步想想,也罢,男的就男的,那又如何?只要目的达成,别说要她暂 时伪装成阴阳人,就算要她逢人就高喊她是男人,她也绝无第二句话。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