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从工读生一手将她拉拔到专员这个职务的老板吓了一大跳,目瞪口呆的盯着 孙守娴,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要辞职?” “嗯。” “怎么事前全没打声招呼?” “很抱歉,这是临时决定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你不是做得好好的?为什么无缘无故就说不干?还是…… 是不是因为我上次退了你的那个Case?” “不是。” “那?” “只是倦勤。”她叹得很无力。 生平第一次对所有的事情都不感兴趣,以往,是乐在工作,而如今,工作不 再吸引她的全心全意。 “倦勤?你朝九晚五才几年?这么快?” “我的职业倦怠周期大概比别人频繁吧!”她自嘲。 “职业倦怠?”废话一堆,他才不信她会突然对工作失去了满腔热诚,除非 ……“是不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情?”长相秀气的老板谨慎探问。 “不是。”她应得很快。 虽然几个要好的同事知道她又恢复单身了,可是,老板是老板,虽然很受他 的器重,但是,他仍不在她的掏心名单里。 “我想,就算是,你也觉得不太方便跟我讲实话是吧?!” 猜得真准! 孙守娴无言以对,只是叹,也只能叹。 大概是被她苍白无神的脸色震住了,精明却也敦厚的老板再问了几句,大笔 一挥。 “准了。” “谢谢你。”她连看也没看他批的是什么,微欠身,就要退出办公室。 可老板叫住她。 “准假。” “咦?” “放你一个月的长假,去休息吧,好好的养足精神。”犀利的目光化柔朝她 绽笑。“当然,如果你临时想缩短假期,随时欢迎你销假回来上班。” “我……” “别急着作决定,你有一个月的时间好好考虑。” 望着似乎看出了什么的老板,孙守娴只牵动嘴角,静静的走回自己的桌子, 静静的收拾着桌面的文具。 是呀,别急着作决定…… 连家人都没知会,办妥签证,订好机票,她拎着简单的行李,独自飞越了大 半个地球。 她飞到巴黎! *** 孙守琪随着丈夫移居到巴黎近十年,期间,家人来来去去探视过数回,这不 稀奇;但是,互访的行程全都是事前连络妥当再成行,没有一次例外。 当神情晦暗的孙守娴提着行李来按门铃时,她吓了一跳。 “怎么突然跑来了?” “想你呀。” “我也想你。我们一家都很好,谢谢你的关心。”孙守琪笑得很甜,也有点 老奸巨猾。“好啦,客套完了,换另一个说词。” “姐!” “既然喊我姐姐,那就坦白招来。” “你要我招什么?” “无缘无故,你跑这么远来做什么?” “散心。”她无力、也没心情扯谎。“我需要时间跟空间,而天高皇帝远的 巴黎最适合不过了。” 有姐姐在,不必担心孤零零的、生活起居没人依靠;而姐姐向来善解人意, 只要跟她说出大概,就不必担心她会过份干扰,然后,她可以在定下心后,好好 的思索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你自己一个人来?” “是呀。 孙守琪轻叹。 “你跟阿得又闹别扭了?” “不算是别扭。” “噢。”不算是?那铁定就是了。“想不想现在谈?” “不想。现在不想,或许,过几天吧。” 过几天? 好! 孙守琪很够意思,特意将妹妹安顿在长廊尽头的客房,没人打扰,除非她自 己跑出来诉苦,那自然是另当别论了。 而她暗忖,顶多一、两天,妹妹的心事她应该就可以了然了。 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仍旧一脸疲态的孙守娴在近午时分走出房间。 “睡饱了没?” “唉,还在调适时差。”她懒懒的跌坐在舒适的藤椅上。“好安静,姐夫他 们呢?” “上课、上班,全都不在;呼,幸好你不是假期来,否则,有那两个小鬼在 家,我们就别想好好的聊一聊。” 她不以为意的喝着姐姐倒给她的香醇花茶,才喝两口,肚子就有反应了。 “中午吃什么?” “八卦消息!” “唉,这么早就要逼我?” “还早?都快十二点了。”她将同情心藏进冰箱里了。“休息了一个晚上, 你不聊开来,就等着饿肚皮吧。” “奸诈,用这种方法来逼供……至少,你该让我边吃边讲,我好几天没吃饭 了。” “是呀,你都吃面,以为我不懂呀?” “一样呀,我好几天没吃到半粒米饭了。” “要吃饭哪,中国人,当然得吃饭了,怎么老爱吃面呢?你呀,背祖的年轻 人!” 嘴里数落,孙守琪还是起身,穿越起居室走进厨房,就在孙守娴等得不耐烦 想去逮人时,她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摆满碗盘的大托盘。 好香! 刹那间,孙守娴的饥饿感达到了顶峰,不待姐姐开口,她已经动作迅速的将 桌上的空间清出来了,眼巴巴的瞪着几个盘子搁定,其中有块又厚又多汗的煎牛 排…… “真厉害,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出关?” “掐指算出来的。”笑话,就算姐妹俩都嫁人了,小娴还是她妹妹呀,更遑 论妹妹肚里的肠子有几尺她都一清二楚,连这点时间都提不准,就未免太逊了。 “牛排是你的,面是我的。” 哼哼,还敢说她背祖呢,结果,姐姐还不是招待她吃沙拉、啃牛排呀! “牛排还在冒烟哩。”她一脸的稀奇。“你什么时候烤的?" “前几分钟。” 几天以来,孙守娴第一次笑得很开心。 “果然,最奸的还是姐姐你呀!”看吧,她就知道来巴黎是最佳的选择。 “再攻击我,我就将牛排丢到垃圾桶里。” 孙守娴将这个警告跟牛排一块儿吃进肚子里,一块微焦的肋骨牛排消失无踪 时,她也将烦恼掏得差不多了。面吃完了,又替自己倒了杯花茶的孙守琪听着, 没插嘴,直到孙守娴停下刀叉,她这才颦眉嘟哝。 “真怪,你又不是孵不出蛋,我看阿得也挺蛮牛的,为什么不生几个孩子来 养?” “阿得说过他不要孩子。” “真的?他什么时候说的?” “结婚前,结婚后。” 她知道,别再这么折磨自己的记忆,偏她自虐,一再地记起就在第N 次签离 婚协议书时,他曾撂下狠话……以后,你再提到孩子之类的鬼话,我们连夫妻都 没得做…… 虽然,她体谅他的口不择言,但是,他的话已经牢牢的嵌在她的脑子里了! “这么决绝呀?!”那,事情果然就难办了。“他不怕司空家没后人呀?” 孙守娴笑了,只不过,笑得很无可奈何。 “我公公也曾催过他啦,可他都说得斩钉截铁,想要抱金孙,别指望他,去 找阿勤还比较有指望,而且可以要几个就有几个,阿勤不会拒绝的。” “你小叔不是还没娶老婆?” “那又怎样?所有的人都知道阿勤自小就是孩子王,又疼小孩,有他在,司 空家想绝后也难!” 长叹着,孙守琪恍然大悟。 “难怪阿得这么理直气壮的拒绝当爸爸。” “对呀,难怪。” “你不就更奇怪了,又不是未婚,也不是夫妻俩相看两相厌,既然哈死了生 个娃儿的念头,为什么不直接跟阿得提?说不定,他很乐意配合哩。” “我不敢赌。” “什么?赌?” “嗯。”孙守娴闷闷不乐的喝着茶。“我不敢做这种赌注。” “不敢?”这倒稀奇了。“你还有不敢的事情呀?” “怎么没有,妈老是叫我换个人算了,我也不敢换。” “不会吧?”孙守琪讶然的提高嗓门。“有没有说错呀你?妈不是满中意阿 得的?说他这个女婿称头极了,个儿又够高,带出去寻仇都很能撑气势哩。” “她的确是这样想呀。” “可是,她现在还三不五时鼓吹你休掉他?” “既然不适合,就及早另外找个更适合的人,免得拖到人老珠黄时,再多的 后悔也都来不及了,这是妈这一年多来耳提面命的至理名言。” “妈说得对吗?” “坦白说,对了大半。” “那你还不快快遵循母意?” “所以说,我是个胆小鬼呀。”孙守娴强颜欢笑,只是,笑容没几秒钟就溃 散了。“每次看到阿得,每次想跟他商量,就是没法子将话丢出来。” “所以你就逃了?” “不逃,我会憎恨自己的孬。” “阿得也真是的,他就这么让你走?” “呃……” 讶异的瞪着突然支支吾吾起来的妹妹,蓦地,孙守琪恍然大悟。 “该死,你该不会没跟任何人说你飞到我这里吧?” “我……。有呀” “少来,说得这么吞吞吐吐,有?有个鬼啦。”她白了她一眼,“那你说, 谁?你跟谁说了?” “……我留了张纸条给妈。” “你就这么拍拍屁股走得潇洒,然后,留给妈一张小纸条?”小娴疯了不成? 玩这么低级的失踪游戏,若让妈逮到了她,绝对会尸骨无存的。“不对,怎么可 能?我都没接到妈的通缉电话呀……等等,你放哪里?” “就家里呀。”孙守娴说得很含糊。 哈,小娴还想唬弄过去?! “家里的哪里?” “书房啦。” “书房……书房?”她忍不住开骂。“你根本就是故意走得惊天动地的嘛, 明知道妈几乎不进书房,而爸爸又去大陆,要过几天才会回台湾……” “后天。 “嗯?” “爸爸后天就回台湾了。” “所以,你想玩失踪玩到后天?!” 孙守娴抿嘴,无言以对。 “那你也没有将天机泄漏给阿得喽?” “废话。” “呵,你应得还真是理直气壮哩。” 难怪到现在都没见任何人来电关切,甚至连阿得也没消没息,原来是小娴闪 得狠心,未曾告知谁她的去处;这么一来,她心中的谜团得以拨云见日了。 只是,可以想见的是,这会儿别说爱女心切的老娘,恐怕连阿得都铁定急疯 了! 可怜的男人…… “其实你可以邀他一起来的,起码,在浪漫花都,有些话是很容易聊开的。” “邀他来?我干嘛这么无聊呀?他已经是外人了。” “外人?”孙守娴嗤笑着。“在你心中,恐怕他比谁都还要亲哩。” “现在不是了。” “少昧着良心说话,再这么斗气,小心哪天弄假成真,你们当真成了陌生人, 到时候你就后悔莫及了。” 这话,阿得也说过了。 “我知道。”孙守娴笑得苦涩且无奈。“所以,我才不敢狠下心,放手一搏 呀!” *** 两天了,见孙守娴连微笑都很心不在焉,孙守琪叹道:“心里攒了结,走到 哪里都是牢笼,很难挣脱开来的。” “可不是吗!”她也很无可奈何。 还说是来散心、来安定军心的,结果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好想阿得! 妈那儿倒还好,因为她知道姐姐已经通风报讯了,只不过,至今仍没给阿得 半点消息,他一定很担心她吧?! “老实说,你成天窝在屋子里也不是办法,提起精神出去外头溜溜嘛,难得 来一趟巴黎,好歹,也得出去喝杯咖啡什么的。" “喝咖啡什么的?”左听右听,就是觉得姐姐话中有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果不其然! “是呀,出去搔首弄姿、扮风骚什么的!” 骚首弄姿?她这会儿哪有卖笑的心情呀! “姐,你是嫌我碍眼了?” “成天唉声叹气,谁不嫌你烦呀?”她忽然灵光一闪。“这样吧,市区有家 酒吧还算不错,我们去坐坐?” 去店里买酒喝? 虽然,孙守娴不是很喜欢这个主意,但还算能接受,只是…… 她瞪着兴致勃勃的姐姐,“你干嘛?” “准备准备,出外扮风骚呀。” “烦心的人是我,你这么投入做什么?” “我陪你呀。” “少来,八成是你太久,想乘机发骚。”孙守娴伸手将她按国贵妃椅里。 “万一出了事,姐夫怪在我头上的话怎么办?不行、不行,你给我乖乖待在家里, 我决定独行。” “你?一个人?” “我想自己静一静。” “你……”孙守琪轻吁着为难的让步。“好吧,就放你单飞,有事就随时跟 家里连络。” “有事?”她起身回房拿外套。“还会有什么事呢?” “谁知道呀,你常跟麻烦扯在一起。” “以后不会了啦。” “怎么说?” “我跟阿得一拍两散了,你忘啦?!” 心情恶劣,孙守娴没有安步当车的散步过去,拦了辆车,十分钟不到就踏进 那家酒吧了。 孙守琪建议的这家酒吧外表看来很普通,一块油漆有些剥落的门牌大刺刺的 垂在墙壁上,没有闪烁的霓虹灯,也没有喧嚣刺耳的热门音乐,若不是熟人,恐 怕还会有些却步。 酒吧里的灯光有些昏暗,回绕在耳畔的是悠扬乐曲,客人细琐的碎语有些吵, 但整体而言,很适合孙守娴的心情。 有点烦。又不是太烦,只觉得心情乱糟糟的…… 既来之则安之,她停在一张角落的小圆桌,替自己点了杯调酒,然后,就坐 着,神游四海。什么都想,也什么都没想,任思绪陷入无神的茫然中。 夜色逐渐深沉,来来往往的买醉客人不算多,但,事不关己,己不操心,她 没去留意周遭,偶尔啜口酒,紧绷的身心慢慢的在悠缈无边的茫然空处里放松。 不知何时,她感觉身边有人影晃动。 是谁呀? 凭着女性的直觉,她悟到了端倪,但仍抑住破口大骂的冲动;那人影由远而 近,像琢磨着计策,然后,一声开朗的招呼传递着不由分说的骚扰意图。“嗨!” 嗨个屁呀嗨?走开! 孙守娴连头也没抬,蛾眉颦得更紧,闷闷的忍住烦躁。 “请你喝杯酒好吗?” 免了!“你好吗?” 啐,还问她好不好?这人是瞎了眼,没看见她在借酒浇愁吗?连视力都没带 出来,还敢在外头装潇洒、把妹妹?真逊! 她喝了口酒,仍是不理不睬。 偏偏,大头苍蝇相当的坚持己见,明明每一道招术都碰了壁,却仍旧越挫越 勇。 “哈罗,我可以坐这里吗?” 不准,你这讨厌鬼最好去坐在厕所门口,少来惹我厌烦! 牙齿发痒,左轻磨、右轻咬,她憋着,努力地不去理会大头苍蝇的嗡嗡嗡。 她不吭不动,大头苍蝇得寸进尺。“我坐下喽。” “该死,都不理他了,还不走?”她嘀嘀咕咕的埋怨着。“整间酒吧都没椅 子了吗?” 她终于开口了,可惜的是,说的是中文,没人听得懂;而大头苍蝇完全是非 她不可的执拗,见她芳唇兀自轻启低喃,蔚蓝的眼眸闪过一抹洋洋得意,而且, 真的一屁股坐在她身边。 孙守娴的牙齿磨得滋滋作响。 拜托,难道祈盼一个宁静的孤独夜晚,也是一种奢望吗?! 大头苍蝇正式出击。 “不介意有个朋友一块儿坐吧?”顿了顿。“我注意到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废话,就是心情不好才会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呀! 心里嘟哝着憎恶,孙守娴始终没望向来人,但不知何时,她的手又摸回杯沿, 指腹缓缓地抚触着泛凉的杯身,懒得理他,她继续发自己的呆。 “我可以陪你聊聊。”滚! 要找人聊,我不会抱着话筒找阿得呀?找你这种没长眼睛的登徒子作啥? “我叫彼得;彼得·强森,你呢?”孙守娴猛然一震。 彼……得?得?得?! 刹那间,放任在四处闲荡的七魂六魄完全回笼,紧握着杯身,她终于将注意 力摆在大头苍蝇身上了。 “嗨……咦……呃……Shit!”短短几秒,大头苍蝇的语气九弯十八拐。 孙守娴像中了邪,才刚将视线落在他身上,握在掌中的酒杯就端了起来,往 他头上淋去;杯中褐液,一滴都不剩。 “Shit!” Shit?啊,阿豆仔! 对方的连声诅咒像盆冷到极点的冰水朝她倾倒,只一眨眼,她的理智完完全 全的苏活了,杏眸睁得又圆又大,她看是看到了ET,目不转睛的瞪着一脸错愕的 倒霉苍蝇。 这大头苍蝇像恼得……想扑上来,在她头上拉蛇屎! 噢喔!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