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四郎走出西厢房不久,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不愿外界打扰到里面 的小俩口,他拿出好管闲事的精神走到外面一瞧。赫然发现大门口,独孤九的家仆 们个个手持棍棒,围住两个人正大声争执,而那两人的面孔……四郎愕然地摇头。 “炎华、辽南王爷,你们怎么来了?” “四郎哥!你平安没事吧!剑奴回来禀告说你跟着独孤九进了一座豪宅,我们 还以为你又被骗了,所以才匆匆赶来,上门讨人。想不到这些人死都不肯让我们进 去,我正打算诉诸武力哩!”炎华愤愤不平地说。 四郎直摇头,炎华的莽撞是众人皆知的,但是……“王爷,怎么连你也?” “我拉不住这热血娘子,只好跟来了。”关宇朝苦笑,其实据他听剑奴的说法 判断,四郎并没有被强行带走,但炎华怎么样都不听劝。 “唉。华儿,你嫁人后,这性子也不改改。” 四郎戳戳她额头,一面回过身向四周的家仆们道歉—并解释清楚他们两人的身 份,说好说歹,好不容易才让大家卸下杀戮之气。 他带着炎华与关宇朝走向院子,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见到独孤九之后所发生的 事,还有紫音目前的状况。“虽然现在人醒了,但想下床走动还是很困难的,暂时 就先让紫音留在这儿好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四郎哥脸色奇差无比。”炎华拍拍他的肩膀说:“让我运 功为四郎哥调调气吧,往后紫音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四郎哥,你可不能这样倒下去。 特别是师父又失踪了,四郎哥可是‘影蝶门’大伙儿唯一的主事者了。” “也好。” 结果炎华一个人的力量对四郎的状况没有多大改善,连关宇朝都派上用场。他 们分别替四郎运功调气后,炎华迫不及待地说:“让他们独处也够久了,我想进去 瞧瞧紫音,行吗?” “说的也是,紫音不能太过劳累,那小俩口子光顾说话可不行。” ***** “我反对。” 即使现在双颊依然透明雪白得像是随时会消失的紫音,她顽固的个性却丝毫没 有改变。当她听到独孤九说要她不必担心,他一定会为她找到冰晶草来治疗她的病, 让她复原时,她马上就摇着头拒绝。 “不管你反不反对,我都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 紫音幽幽地望着他。“那……我就不吃药。” “该死的,你!”他很想摇掉她的顽固,但是现在不能,紫音太脆弱了。“你 说个理由出来,说个能让我打消这念头的理由!” “那药材的珍贵,我早已听过四郎哥提了千百次,他都无法弄到手,你这会儿 又有什么办法呢?”紫音说着说着便喘气起来,才觉得舒服了点,马上又恶化,证 明身子的元气大损,让她无法支撑多久。 “那些你都别管。”他注意到紫音脸色又转差,连忙抚着她的胸口说:“总之 你安心在这儿养病,四郎哥会照顾你。” “四郎……哥?”紫音笑的是他何时也开始跟自己喊“四郎哥”了。 “唔,反正你是我娘子,你喊他四郎哥,我也就得跟着喊了,不是吗?”被笑 得有些糗,但为了让紫音安心,独孤九又说:“你放心,现在我已经不会误会你和 他的关系了,这次要不是有他的大力相助,你到现在都还没醒呢。所以以后曹四郎 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了,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呵!说得这么好听!”这句话不是出自紫音,而是来自门边一名红发女子, 她三步并两步地跳进屋内,精灵的绿眸晶亮亮地直瞄着独孤九。“就是你这家伙, 偷走了四郎哥、拐跑了紫音,还差点害紫音送命?” “你是谁?”独孤九脸一紧绷,摆出应战的态势。 紫音小声地唤道:“别闹了,华。” “哼,我是花蝴蝶炎华,也是紫音的拜把姊妹,更是‘影蝶门’过去的头号杀 手,现在虽然金盆洗手了,但是……嚣张的帅小子,我告诉你,你要是想用那张脸 骗人,就去骗外面的女人,不许来欺负我们家的紫音。否则就要你死在我花蝴蝶的 手下。” “我管你是花蝴蝶、草蝴蝶,总之紫音人在这儿,她哪儿也不会去。” 两人视线顿时在空中交错出火花。 “停一停,有病人在,你们两个斗什么气!”四郎适时地插嘴说。 关宇朝也拉住爱妻说:“你是来探病,还是来打架的?娘子。” “哼。”嘟起嘴,炎华只得作罢道:“知道了,我不提旧茶壶,讲新的总行吧? 紫音,你没事吧?” “谢谢你,华,让你担心了,还连累王爷大驾,紫音真是愧不敢当。本该行礼 见过王爷的……” “不必客气了,我家娘子没教养,还让诸位见笑了。”关宇朝大方地说。 炎华可没错过他的“失言”,当下掐了下她相公的手背。“你这是什么话,我 也都是为了好妹妹出口气呀!” “出气就免了,人家已经恩恩爱爱,没有你出场的机会。”不与妻子计较这小 小的报复,他扬扬下颚指着床上那对说:“呐,你都看见了,还要棒打鸳鸯吗?” 紫音微微害羞地垂头, 独孤九再同意不过这位什么王爷的话, 立刻接口说: “过去种种不是,独孤九向你们道歉,添各位麻烦的事,我已经知道反省,未来我 绝对不会亏待紫音的。” “你能记住现在的话最好。”炎华也不得不让步谈和了。 打一开始,炎华就明白掀开旧帐也未必全是独孤九一人的错,只要罪魁祸首肯 认罪反省,没道理自己不能放宽心胸接受,何况……紫音虽然一脸病容,但幸福的 神色确是过去未曾有过的。 “诸位来的正好,我正想把紫音托给各位,请你们在我出外的期间,替我照顾 她,等我找到冰晶草,马上就……” 没想到独孤九还是不放弃这个念头,四郎正要劝阻,紫音就抢先一步。“九, 这件事……” “我知道你不赞成,但我非去不可。那怕是深宫禁苑、龙潭虎穴,只要能让你 早日恢复,我都要一闯。” “我不许!”紫音眼眶中泪水打转着。“我不要你为我冒这么大的险。” “我是为了我自己,紫音,我不想失去你呀!” 这下子可伤脑筋了。四郎真不知该帮谁说话才好,一边是为救紫音一命不惜一 切的真情汉子,一边是不愿情人冒险求药的柔情女子,两个人都有道理,却也都各 不退让。自己爱莫能助,却又忍不住想帮他们做些什么! “什么冰晶草呀!”炎华见他们俩演起缠绵悱恻的戏码,一旁自己却还处于一 头雾水,不由得小声地问着四郎。 “冰晶阴蓼草,那是一种珍贵罕见的药材,可立即排除紫音体内阳毒的一帖药, 我说曾找遍大江南北除了御用药房没找过外,都找不到。结果独孤九就说他要去闯 一闯。”四郎耐着性子解释的同时,还不停地在想着,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不让独 孤九冒险,又能让紫音身子恢复?但,这一时之间也着实难以…… “闯,那不就是偷——”炎华叫得大声,要不是四郎动作快地掩住她的嘴,恐 怕全天下人都听见了。 “就是如此,所以紫音才不让他去。”四郎真怕她要命的嚷嚷。 “嗯,的确不能去呀,皇宫可非比一般富商豪门,能说闯就闯、说偷就偷。” 炎华猛点头。 “让我去试试吧。”一直静静在旁聆听的关宇朝,突然说。 “咦?” “我去晋见圣上,询问他可有这等药材,如果有就请他赐给我。” “可是,那个皇帝呀……”想起当初不愉快的一段回忆,炎华就浑身不自在。 “他要你的命都来不及了,哪会好心把药材给你,说不定还会刁难你,出些什么难 题,搞不好又要你去边关打仗、立功。” 这的确不无可能。关宇朝耸耸肩。“此时人命关天,那能管这许多,不试试怎 么知道,况且这总比让独孤老弟去偷要来得好些。” “好,不愧是我花蝴蝶的夫君,有气魄。既然你这么说,到时候要去哪儿打仗, 我就陪你到哪儿去。”炎华笑嘻嘻地说。 “真的可以吗?”四郎不很确定地看看关宇朝。 “明日早朝,我就可以见到圣上了。” “太好了,一切就交给我夫君,紫音,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紫音内心深感不安,欠初次见面的王爷这么一份大礼,以后不知该怎么还。为 了她,已经让太多人费心了,可是如此一来独孤九也无需冒杀头的风险…… “不。紫音的事怎么能麻烦到王爷头上。”独孤九挺身而出说:“紫音的病因 在我,怎么说都该由我自己负责,我不能让王爷为我一介小民承担后果。独孤九谢 王爷一番美意,恕我不能接受。” “喂喂,做人有骨气是好事,但也要视时势而为之,你还想让紫音为你更担心, 再倒下一次才甘心?”炎华立刻跳起来说。 “这无关骨气,而是我的原则,我做的事就该由我承担。” “那你也得看自己能不能担得起!” “够了,夫人。别说了。”关宇朝已经看出独孤九眼中的决心,男人能有这样 的决心,想必已经觉悟了自己的生死,此时再多说也无用。“既然这是独孤老弟的 意思,我们也不能强迫他接受。” “谢谢王爷的谅解。”他起身抱拳说道:“紫音就烦请各位多多照顾,这份恩 情独孤九永铭在心。” “九……”紫音捉着他的衣尾。“……我不要你去!” “紫音。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有你在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相信我。” 紫音掉下泪来。“若你真的要去,我就在你身后咬舌自尽。” “说什么傻话。” 独孤九安抚着紫音,看着旁观者也跟着心酸,炎华还忍不住别开眼睛,深怕自 己再看下去也会跟着放声大哭。关宇朝拍拍妻子的肩,给她无言的安慰。 “难道真没别的法子了吗?”四郎喃喃自语。 门外,一名步入晚年的男子听着里面的对话,眼中浮现怀念的色彩。想不到、 想不到,那样东西竟会在这种地方派上用场。这可是你留给儿子最后的母爱吗?桩 娘。或是冥冥命运自有安排,让咱们的儿子注定要有这一劫难?为什么人们总是爱 上不该爱的人? 悄悄地推开那扇门,他走进屋内时,没有人注意到他,直到他说:“冰晶阴蓼 草我有。” 众人纷纷回头,但他一眼就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谁。即使分别了十年,从少年 长成俊秀挺拔的青年,且那张脸依稀有自己最心爱女子的轮廓,尤其是那双眼…… 那么豪放不羁,教人怀念。 “爹?”独孤九怔怔地看着过去华发潇洒而风度翩翩的爹亲,现在虽已是满头 白发,但那锐利如鹰的眼神依旧。 “杨国公。”关宇朝也吃惊地说。 “咦?这位老先生就是杨国公呀?”炎华小声地说。 四郎心想,称呼人家为“老先生”对杨国公未免太失礼了。好歹人家也是鼎鼎 大名的威远大将军。但,英雄不敌岁月催,此刻的杨国公和当年上场杀敌气概万千 的威武男子已大不相同,独留过人的气势,让人一眼即知他身份不凡。 紫音也努力地撑起身子,无论如何不能在独孤九的爹亲面前失态。 “为什么?”心中有太多疑问,独孤九刹那间无法决定该问什么,索性只问他 为何?何以在经过十年的不闻不问后,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并且还宣称手上握有他 们渴望的药材。 “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吗?还是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杨老将军没有显 现出十年未见亲生儿子的激动,反而有如将军质问下属,“提这什么蠢问题”的态 度。 “都是。”独孤九也同样,面对十年不见的爹亲,他最初的吃惊过后,也以疏 远冷漠地态度说。 “关王爷派人到我那儿询问你的下落,我想知道你闯了什么祸,竟惹上王爷, 所以亲自过来看看你。方才我已站在门外一会儿,听到你还在搞那些愚蠢的江洋大 盗游戏,甚至还想闯进皇宫。要明白,惹一些小老百姓的麻烦是一回事,但找圣上 的麻烦,我岂能坐视不管。”杨老将军不疾不徐地走到桌边坐下说。 “你知道?!”独孤九从未想到自己始终在爹亲的监视中,始终没有翻出这如 来佛的掌心。 杨老将军捻捻白须。“我没有到这儿来,并不代表我不知道你玩什么花样,德 久。这些年来,你给自己取别的名字,到江湖上玩玩,或是惹些不该惹的女人……” 他特意看了紫音一眼。“我都不过问。但是,你也已经二十岁了,差不多该收收心 了吧。” “不要叫我德久!隔了十年,才拿出爹的架势,我已经不是当年十岁的孩子, 我要过我想过的日子,我不会像娘一样被你关在这屋子逼到疯狂自杀,也不要老死 在这座鸟笼里!”这些年羁压在心中的想法,终于释放出来。 独孤九拍着桌子瞪着自己爹爹又说:“我不承认自己是你的儿子,我也不会让 你左右我的人生,从今天起你就当杨德久这个人死了,早在十年前时一起被你杀了, 尤其是当你杀死了我娘的时候,那个‘我’就死了!” 面对儿子的咆哮,杨老将军脸色却始终没有变过,毕竟姜是老的辣。“十年不 见,尤其是这就是你对待爹的态度?” “这个连我的身份都不承认的家伙,我不会认他是我爹!”独孤九咬牙切齿地 说。 “那么,冰晶阴蓼草你也不要?别以为你能用偷的,我没养过一个做贼的儿子, 所以你要胆敢到将军府偷盗,你就会看到一堆烧掉的药材。” 一堆,这个字眼让众人吃惊。 杨老将军缓缓地说:“我手上共有十株,够让那名姑娘活个十年,十年说长不 长,说短不短。嗯……的确是挺标致的姑娘,虽然和常人有些不同,要是她就这样 香消玉殒,你也无所谓的话,德久,你可以不认我这个爹。” 十株,这对现在连一株都没有的他们而言,可说是奢侈的字眼。十株就代表十 年的生命。 “你到底有何企图?”独孤九几乎是从牙缝中逼出这些话来的。 “别再无所事事做些可笑又毫无意义的事了。你可以回到我身边,我让你见其 他的弟兄,让你的哥哥们传授些家产经营管理的事,或者你想做官,我也可以安排。 等到安定下来,再娶个名门闺秀,我虽然已经有很多孙子,但我喜欢杨家人丁兴旺。” “我办不到,我这辈子只有紫音一个人。” 杨老将军笑了笑。“你喜欢这姑娘,我也不反对,可惜她那模样不能当我们杨 家媳妇儿。你就把她收作小妾吧。多纳几房也行,热闹热闹这屋子。” “你还要厚颜无耻到什么程度?”独孤九忍无可忍地说:“我亲眼看着娘如何 在你的束缚下,失去笑脸、送了性命,现在你竟然好意思要我学你去糟蹋别人家的 姑娘?我不像你是无情无泪的冷血汉,我不会对我心爱的女人做这种事,我绝不会 娶第二人,除了紫音以外。” “喔,那你要眼睁睁看这姑娘死掉NB462?” “杨国公,恕民女莽撞。”紫音虽然无法下床,但她撑起身子以坚毅的眼神说: “我不要独孤九为我而牺牲了他的自由,所以请你回去吧,我不需要您的药材。” “骨子到挺硬的。”杨国公转而向她说:“你不怕死吗?姑娘。” “怕呀,国公。”紫音浅浅地笑。“但我更怕看到颓靡丧志的独孤九,那样的 独孤九就不是独孤九了。我爱的是他的自在、他的逍遥与他的豪放。绝不是被断了 手脚、失了生趣与自我意志的独孤九。与其要我看到那样的他,不如让我先到黄泉 去等他。” “黄口小儿也敢跟我谈爱的大道理吗?” “不敢。”紫音虽摇着头,但眼中却充满挑战。“尤其是您已经深知‘失去’ 的痛苦,想必不会让同样的厄运再度发生在自己的儿子身上才是。” 杨老将军看着紫音良久。 “好,我可以把那十株的冰晶草给你们,但我有一个条件,德久。” 独孤九沉稳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不论什么样的条件,唯有一点是他不会退让的。 他绝不让紫音受到半点委屈。 “不许再有独孤九出没在江湖上,这些年来我放任你游玩已经够久了。你能偷 的也都偷到了,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你该明白,所以我的条件就是……我要你 金盆洗手,不再干偷盗这一行。”杨国公以坚定的口气说。 父子二人对峙着,这有着同样的血脉,同样坚定的意志,不论年龄,他们所流 露出来的傲慢与霸气,就足以证明他们是父子。 “好,我答应你。” 独孤九在众人眼前,取出一柄随身的匕首,当大家还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时,即 将自己的右掌摊在桌上,眼睛眨也不眨地。“这就是我的誓言。” 锐利的刀锋穿透他的掌心,钉穿了木桌面。 “唔。”温热的血液滴流了下来。 炎华的尖叫声、关宇朝与四郎的惊愕,以及紫音顾不得自己身子状况,跌跌撞 撞下了床,握着他左手的刀柄,摸着他右手背的伤口,连自己的手也都染红了。 “你……你做什么傻事!”紫音都快哭了,但是她现在没空哭,得想办法,快 点想办法止血呀! “用这个,先把刀拔起来吧。”还是四郎反应快,撕下自己衣袖,递给了紫音。 可是当事人自己却对伤口视而不见,他看着自始至终都只是冷眼旁观的爹亲说: “这样子,你可以相信我的话,把冰晶草给我吗?” 杨国公眼中掠过一丝感伤,但很快地就被坚定的光采抹去。“派人跟我回去拿。” “我自己去。”拔起了匕首,他接过紫音手中的布条,随意地扎住自己的伤口。 “紫音,等我,我马上就带着冰晶草回来了。” “那不重要,你的伤——” 他抱起仍然跪在地上的她,走到床边放下她说:“我没事的,不过是点皮肉伤, 很快就会好。你安心待在这儿,我陪爹回去拿。” “九……”他临走前,紫音再度拉住他衣角,留住他。 “怎么?还有事吗?” 紫音望着背对着大家的老者。“听听你爹亲的话,我相信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 不要为了你娘的事而憎恨任何人,那只是一桩悲剧,而悲剧常常会发生,只是没有 人会去追问理由而已。不要再……痛恨了。” “我知道,你休息吧。” 目送着他和杨国公离去的背影,紫音祈祷着他们能多少化解一点心中的寒冰, 也许这非一夕可成,但总有一天…… “我说那哪叫父子,我们这些看热闹的人全然插不上手,说他们是仇人还更有 说服力。真教人捏了一把冷汗。”炎华感叹地说。 “这就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四郎摇头说。 关宇朝也同意他的说法。何止清官难断家务,所谓血缘的羁绊,往往搀杂更多 外人难以理解的恩怨情仇。 ***** 杨国公虽然轻车简从,但是左右仍然跟了不少随从,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 将军府,独孤九骑着自己的马,保持着距离远远跟着,真到将军府门口,他也选择 不下马,就在一旁等候着。 看着他的态度,杨国公知道这是他无言的反抗,独孤九要证明他并非杨家的一 分子,所以也不想踏进这将军府一步。杨老将军内心自嘲地想着:这也算是自作自 受,拒绝了十年的儿子,他又要用什么脸来充当爹亲。 命人速速取来那一盒冰晶阴蓼草后,杨老将军亲手将木盒交到独孤九的手中。 一接过木盒,独孤九也无意停留,随即要策马离开。 “等一下,德久。” 父亲的出言挽留,并勒住了马儿。独孤九扬高一眉,询问地看着他父亲。 “让我们谈谈。就算你不当我是父亲,但说几句话的时间,也不至于没有吧。” 想起紫音的叮咛,独孤九终于翻身下马。跟着爹亲的脚步,走向僻静的角落。 “有什么话要说?” 杨老将军抬头看了看他,叹着气说:“你是我活生生的罪恶。人们对于自己所 犯下的错,可以抛到脑后不去理会,偶而或许会在梦中看到自己的罪恶,但那些都 会随时间淡化、消失。可是你,看着你就像看到我的罪……你越是长大,我的罪仿 佛也跟着扩大。因你和你母亲如此神似,桩娘死前的模样始终藉着你而复活,让我 无法直视自己的罪恶。” “你不必跟我解释你的懦弱。” “懦弱。”杨老将军苦笑着。“我上场杀敌无数,却从没有想过有人会对我说 这一句话。甚且还出自我亲生儿子的口中。” 独孤九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错了。 “我在你小时候灌输给你,有关你娘亲的话,全都是假的。”突然,杨老将军 开门见山地说。 独孤九一怔,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话会出自爹爹的口中。 “你娘是个个性强硬、无比贞洁的女子。你……是我的罪恶,不只是我逼死了 她,逼她走上绝路,也是因为你是她在我霸王硬上弓后所怀的孩子。” 独孤九再次受到震惊,他觉得自己仿佛从脚底发冷到头顶。 “我恨她不屈服于我,我恨她为什么不能爱我,我也恨她始终怀念着自己家乡 的模样。我第一次见到她,是我出征到极北方的蛮荒之地时,她是当地的药师,我 受伤了又临时不见军医,只好找当地人,也就是你娘来医治,她的美丽转瞬间就夺 走我的心。战后离开时,我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抢回了京城。”回忆一发不可 收拾地,老将军眼神中充满了心爱女子的点点滴滴。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她怀念家乡,无时无刻都想着要回去,每次见她总是听 她求着我放她走,她越是想走,我的爱与恨也越深。我恨她,所以故意不让她见自 己的亲生儿子,藉此要胁她、惩罚她,最后她终于受不了这种种的苦难折磨,选择 以死来结束我们之间的缘份。” 老将军终于抬起头。“我欠你们母子的,今生我也不打算还了。你想到那里都 行,别忘了带那位姑娘到你娘亲的故乡走走,那冰晶草是你娘亲从那儿带来的药材 中的一味。我珍藏很久,把它当成回忆纪念,却没想到会在此刻派上用场。到那儿 去,也许你会得到更多。” 胸口中翻涌着各式各样沸腾的情绪,但独孤九最后只能问:“为什么?为什么 到现在才告诉我这一切,为什么不在十年前或者更早前让我知道!” 老将军孤寂地笑着。“我从你看着那位姑娘的眼神中,看到了当年我曾经有过 的爱恋。我想现在的你,或许就能懂我那时的心情。走吧,我不会要你原谅我,偶 而捎个信也好,让我知道我自己的罪业仍然健在世上,没有消失过。” 说完话,老将军迈着步履走回自己的将军府中。独孤九在那儿站了很久、很久, 不断反刍着父亲的话,然后下了一个决定。 ***** 一个月后。 “路上要小心,好不容易才复原的身子,千万不要再轻忽大意了。记住药得定 时吃,这些都是补身子用的。万一到了那儿有什么需要咱们的地方,不要客气尽量 捎信回来,我们会立刻过去的。”四郎千叮万嘱地说。 “四郎,你越来越婆婆妈妈了。”一旁的二郎忍不住插嘴。 “你少NB462唆。” 紫音笑看着他们打打闹闹的模样,思及未来自己远扬至极北的蛮荒之地后,她 就再也看不到这些熟悉的脸孔,不禁有些热泪盈眶。“四郎哥,谢谢你多年的照顾, 紫音无以回报,只能给你叩谢……” “啊呀,不要这样。”匆忙扶起紫音,还不忘叮嘱她身旁的高大个儿说:“我 就把自己最心爱的妹妹交给你了,独孤九,未来可不许让她有损半根汗毛,否则我 就算杀到世界尽头,都会去找你算帐。” 独孤九嘻嘻一笑。“少半根汗毛你也查不出来呀,老兄。她全身上下的汗毛只 有我知道有多少!” “你少下流。”觑他一眼,紫音终于坐上马说:“那,我们走了,四郎哥。” “嗯,保重,千万小心。” 四郎依依不舍地亘挥着手,甚至人影缩到看不见,他还是留恋地站在东晓楼门 前。想来一个个离开了,这么多年的情感,到底比不上心上人的魅力,说走就走, 留下他…… “这次,换我陪你喝酒到天亮了。” 低沉的男音响起时,四郎几乎不相信自己眼睛。失踪了一个半月的义弟不知何 时站在身后。他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怎么,几日不见,不认得人?” 四郎摇摇头。“你这一个半月失踪到哪儿去了?” 他冷峻的脸难得现出一丝柔情说:“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我们这边也发生了很不得了的事呢。”想到他不在的时候,种种风波,四郎 就觉得恍若隔世。 “那就边喝酒边谈吧。” 四郎绽出一抹让人目眩神迷的美丽笑颜说:“好呀,这回换你贡献好酒了,上 次把我的都喝光了。这回我要喝够本。” 人来人去,就像潮来潮往。每个人都在开拓自己的新故事,不知何时、什么地 方,会有什么样的邂逅?以及遇到什么样的人?而可以肯定的无论是东晓楼,还是 “影蝶门”存在的一天,精彩日子将数也数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