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死不如赖活着。 生命中遭遇过无数逆境,兆海步出御书房时心情低落,但跟随着离开琉璃宫 的脚步,他又慢慢地恢复了精神。愁容满面的过也是一天,开开心心的过也是一 天,想找出解套的方式不容易,可是坐在那儿哭泣又能给事情带来什么帮助? 自己给自己打气后,他来到宫门前。 “金护廷大人,请留步!” 顿住,回首,看着一名小碎步奔跑过来的宫女,双颊红扑扑地赶到他身边。 “奴婢是替亲王殿下传话的。他要奴婢转达,今夜陛下破格恩准,所以殿下 要留宿于宫内和前王妃殿下忆旧话天明。” “谢谢,我知道了。” 宫女点点头,欲言又止地瞟他一眼,接着羞怯怯地说:“那个……奴婢觉得 今日大人的表现十分英勇,不知大人可否……收下这个!” 突然,一条丝帕被推到怀中,兆海惊讶地看着宫女掉头迅速跑远,好奇地层 开一瞧,上头以秀气的笔触写着一首热情的求爱诗。搔搔脑袋,薄红着脸,不知 该拿这帕子怎么办,兆海随手塞入袖里。 虽然宫女的倾慕心意令他受宠若惊,可惜自己眼下一条小命危在旦夕,无暇 分神于儿女私情上。不,就算陛下没下那一道圣旨,兆海的日子也被亲王殿下惹 出的麻烦占满满,哪有闲情逸致谈情话爱? 普通男子在十五、六岁就已熟知床第之事,兆海却在年近二十的现今,仍是 稀世难得的纯情汉。不是他对姑娘家没兴趣,血气方刚的堂堂男子,再怎么隐忍, 到了年纪,该有的七情六欲他一样也不少,只不过……机会难寻。 当殿下的“随扈”是件忙翻天的苦差事。主子在里头享乐时,他得在外头忍 着蚊虫叮咬、寒风刺骨,守着门边,确定无人打扰;主子在休息时,他得处处留 心安全、有没有意图不轨的家伙靠近;主子公事繁忙时,他得跟随着打杂跑腿, 备妥一切所需。总之,兆海恨不得生有三头六臂,能让他兼顾保镖、保母、车夫 与心腹的所有角色。 记得他奉命到习武营去受训,少数没和殿下朝夕共度的那段岁月,有回他差 点就能脱离“童男”的行列了。 那时习武营的同伴们起哄闹着,想见他出糗,因此强拉着他到某间烟花馆寻 欢。 当年接待的是一名身材丰润,笑起来挺可爱的妓娘,脸孔现在的他已记不太 清楚了,但他依稀记着她有副柔柔的嗓子和香喷喷的味道,至今这也是他对姑娘 家的最深印象。 那夜他紧张得额头频频滴汗,碰都不敢碰她一根汗毛,结果妓娘主动献身时, 他的小弟弟丢人现眼至极,竟完全起不了反应,彻头彻尾做了个缩头乌龟。兆海 尴尬得直道歉,妓娘却反过来好心地安慰他,说每个人的第一次都“不行”,别 挂心上云云。 不知是否那回的经验作祟,后来他没再提起勇气跨入烟花馆里,而一等习营 的训练结束,他回亲王府后,也没这机会了。 想想有些遗憾,倘若一个月后大限将至,自己永远也不会晓得……那档事。 其实兆海颇想早点成亲,娶个乖巧温柔的娘子,生个白胖听话的儿子。由于 父母走得早,自幼缺乏家族温情的他,最想要的就是个家,最好是儿孙满堂、热 热闹闹的一大家子,这样他的人生亦了无遗憾。 不想死啊!现在的他什么心愿都未达成,他实在不想死啊! “可是陛下一定不会放过我的……”自言自语着,兆海驾着风火轮车返回亲 王府,沿途苦思对策。 背叛亲王、出卖亲王这种事,考虑都不必考虑,与其那么做,倒是死了还干 脆。 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不能不知恩图报。殿下遵守诺言,让他保全住村人的性 命,他又怎能爽约负心,撇下答应一辈子为殿下效忠的承诺,去助纣为虐地伤害 殿下呢?更别提,这年来殿下待他的种种好,岂是三言两语能道尽?就连畜生都 干不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可以习武练艺,学得一身本领,是托殿下的福;能识字写文,是承蒙殿下费 心为他聘请西席。一介无父无母的孤儿乡夫,凭什么去获得武营“护廷”的官位? 这些若没有殿下的提拔,他金兆海能有今日? 不、不,即使殿下没为他做这些事,兆海也一样做不到颠黑倒白、指正为邪、 栽赃嫁祸的事。明明人家没做的事,就因为容不下人家,偏要借口将人赶出去, 这和三岁霸道孩子的行径有何分别?弄错的,是陛下! 自己是没胆子在圣上跟前指着鼻子这么说,但却无法不这么想。 “您回来啦,金爷。”替他开启大门的王府长工,左右瞧了瞧。“哎呀,怎 么不见殿下和您一块儿?” “令下日殿下会留宿宫中,你去吩咐厨房、后苑的,大伙儿都可以熄火灭灯, 不用待命等召唤,早些回房歇息吧!” 长工诧异兼欢喜地说:“是吗?殿下要留在宫中啊?这好、这好,圣上总算 也晓得咱们主子的好,疼爱到主子了!但愿往后圣上别再冷落咱王子,这样咱们 王府里的人,也能多过点好日子。” “别碎嘴,去传话吧。”不知情的长工所说的梦话,只更刺痛兆海的心。 回到自己隔邻于亲王寝殿的俭朴居室,兆海从黄铜盆里掬起一把清水盥洗颜 面,脱下沾满尘埃的袍子,打着赤膊以干净白布巾擦拭…… 漫无目标的双眼,静静望着屋内,两手空空来到王府的他,什么时候也拥有 了这么多身外之物?满室的书籍古册、数把爱刀与一大箱殿下赐给他的衣物,零 零杂杂地把这间居室堆得满满的。其实在这里面,自己真正需要的只有几样而已, 他随时都可以毫无牵挂的离开。 或许殿下今晚不在府内,是上天赏给他的一条生路! 只要他消失了,陛下的“陷害”便落空,而自己也不会被“刁难”。 就算去请示殿下,拜托他让自己离开,恐怕殿下也不会轻易答应。兆海只怕 殿下那种“人若犯我,我便十倍奉还”的性子,会更掀波澜,但对方可是掌权天 下的一国之君,殿下哪有胜算?弄到最后,万一连全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一并 赔上性命,兆海怎担得起这深重罪孽? 一走了之吧! 趁着夜黑风高、趁着今夜大伙儿都因亲王不在府内而偷得半日闲,待夜深人 静之际,自己卷卷铺盖速速离开吧!不告而别非他所愿,靠他贫瘠的脑子推想, 也只有这方法行得通,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喂,来人啊,帮本殿开开门!” 怎么搞的?平常没那么早入睡的守门长工到哪里去了?紫宸皱皱眉,再次拍 打着门板,里面还是静悄悄的,没半点人声。咋,兴冲冲地回来,哪知道会这么 倒楣地被锁在门外。 原打算一整晚陪娘促膝长谈,弥补这些年两人分离的宝贵光阴,结果,因为 自己三句话不离兆海这个人,让娘亲说了句——“听你的形容,他似乎是个挺正 直、诚实的好青年。能让娘亲眼见他一下吗?娘想知道这些年陪在你身边、最受 你信赖的人,是长什么模样,也向他说声谢谢。你这乖僻性子,一定害他伺候得 很辛苦。” 紫宸告诉娘亲,尽心伺候自己,是兆海分内应做之事,是他自己甘愿一辈子 供紫宸差遣,娘亲大人根本没必要感谢兆海什么。但娘却微笑着摇了摇头,要紫 宸听话地回府找人。陛下恩准莲氏离开皇庙只限一日而已,明日一早就得返回皇 庙的莲氏,能和兆海见面的时辰,就剩这短短几刻钟了。 怎么办呢?该不顾亲王尊严地翻墙爬进去吗? 多喝了两杯,脑子还有些微醺的紫宸,犹豫地在门前旁徨片刻。门里蓦地发 出喀啦的细响,他高兴地扬起眉,总算还有一个知道什么叫“谨守岗位”的家伙! 咿呀!门敞开一道缝,他跨步上前大刺刺地说道:“也该是有人来应门了, 本殿差点想放火烧屋了!” “殿下?”兆海惊愕地愣住。 怎么来开门的人反倒一脸讶异?紫宸怪奇地瞟他一眼。“怎么,本殿出现在 王府门前是件值得你这般吃惊的事吗?” “不,小的是……”他双手移往身后,似乎在藏着什么东西。 紫宸越看他的表情越觉得有鬼。“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你若不是听到本殿 叫门才过来应门的,那你半夜三更开门要到哪里去?兆海。” 语结的兆海,白了白脸。 墨绿的眸火了,逼近他,一把揪住兆海企图隐藏在身后的手臂,挂在上头的 赫然是个细软包袱。二话不说,紫宸抢下包袱,打开它,里面掉落的都是些随身 衣物,两本兵书册与几柄兆海经常擦拭、向来珍藏挂在屋里壁面的短刀。 这些东西他随身带着,意味着一件事。静静地瞅着,静静地怒着,紫宸一语 不发,兆海满面无奈。 “你无话要对本殿说吗?”冷然。 - “……”俯首认罪。 “去将门关上,随本殿过来!”眯眼。 “……”动也不动。 气极的紫宸,索性自己拉着没有反抗的兆海胳臂,往府里头走。他没有回自 己的寝殿,而是一脚踹开兆海的居室。果不其然地,他看到里面摆饰也收了、铺 盖叠得整整齐齐、装着许多衣物的箱盖掀起,收着些被主人判定为无用、被弃置 的物品,空荡的四壁……俨然他这个做主子的,也同样被兆海这奴才给抛下了般! 一转身,对着安分站在身后沉默不语的兆海,紫宸光火地甩了他一记耳刮子。 “说!是什么原因,让你动了蠢念头,要离开我!” 脸颊登时现出红印,兆海没有去揉搓它,琥珀棕眸飘荡着犹豫未决,唇顽强 地紧闭。 见状,紫宸揪住矮自己半个头的男子后脑勺,不许他闪躲地瞪着他道:“要 记得规矩,金兆海。你是本殿的东西,不管是你的人,还是你脑子里的,全部都 是我的,一丁点事都不准瞒着我!” 兆海知道这是最后通牒了。 殿下会这么说,不外是提醒他——你还把当年的承诺放在心上,就给我老实 招来! 如果兆海保持缄默,就形同背叛了诺言。 说与不说,是两难抉择。“小的若是说了,殿下可愿意准许小的,在听完之 后,放小的离开王府呢?” “什么?”松开手,料想不到兆海竟胆敢提出交换条件。 垂下眼睫,逃避那双进出骇人寒光的绿瞳。 “好,很好,真的好。你胳臂粗了、脖子硬了,以为本殿已经治不了你,存 心要爬到我头顶上来了。竟和本殿讨价还价,完全忘了你是谁的东西了!”紫宸 嘲讽地说:“你这么想离开是吧?我派人打断你两条狗腿,折抵剩下的债,你给 我像条蓑虫地爬出王府,我便准你离开!” 半晌,老实的兆海叹息说道:“小的这一条命,全是您的。能使殿下消气的 话,您想打断多少根骨头都行。” 几乎,紫宸被他容容易易就接受这威胁,愚笨白痴且不知爱惜自己的行径, 激得拿起棍子,真要硬生生打断他的腿骨,叫他一辈子都别想离开自己身边。 但……想归想,紫宸怎可能这样对他呢? 没有人能一生下来就懂得为什么自己是不该出生的孩子,或是自己在这世上 是不受欢迎、被排挤的理由。 幼小不懂事的时候,有爹爹在、有娘亲在,南夷紫宸的“家”还算是正常的, 童年时代也可称得上“和乐融融”的幸福。即使偶,尔有点小乌云,特别是前帝 召他到宫中游玩时,旁的那些堂姐弟、皇亲国戚们没一个给他好脸色……令他有 些难过。但,有着前帝另眼相待的“溺爱”加持,紫宸不至于受到明显的“歧视”, 还能将那些“非善意”的目光,当成是他自己多心。 就在紫宸八岁快过九岁生日那年,爹爹走了。娘亲伤心地到皇庙中削发为尼, 接着前帝亦缠绵病榻不起。接连发生的事情太多,每个能呵护、疼爱紫宸的大人 相继消失,使紫宸的生活一夕变天。 继承下“亲王”封号的他,身边少掉可保护他的“大人”后,忌讳也不再是 忌讳了。开始有许多以前人们不敢说出口的谣言、传闻、八卦进入他耳中;开始 沐浴在无数敌意的眼神下;开始失去了平淡恬静的幸福,被争端、阴谋与暗算、 心机占领每日的平和。这种种“不同以往”的“改变”,导致他也渐渐地变了。 知道了自己背负着什么样的丑闻活着。 明白自己永远会是某些人的眼中钉。 懂得何谓孤独、被摒除于外、不被接受……他学会看懂人们的对他好。他学 会乔装自己的脸色,面对那些巴望他会被欺负得哭泣,或觊觎他、口中总说些口 是心非话语的人们时,不流露出自己真正情绪的说话方式。 没有谁是真心待他好的。就算有,短期间就被迫成长、被冰冷的现实荆棘刺 得遍体鳞伤的紫宸,也再无法轻易地去相信谁了。 谁都不依赖、谁都不需要,一个人也能活下去。紫宸早熟地下定这决心,将 自己的心包封在层层保护墙内,不打算再允许任何人闯进自己心里、生命里,等 同将自己与他人彻底隔离之际—— 他遇见了“他”,一个名叫阿海的大男孩。 紫宸不懂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些村民待他一点儿都不好,他却无怨无悔的。活得那么辛苦,他却能保有 一双炯亮、清澈的诚实大眼。连对待自己这个素味平生,连紫宸真实身分都不知 道的孩子,也竭尽心力地照顾、帮助、伸出援手。 好比一个明天可能就会饿死的乞丐,今日还不吝啬地掏出仅余的面包,分给 他人吃一样。 为了什么?这么做他有啥好处?紫宸始终想不透,因此为了想弄清楚这个人 是“怎么想的”,想了解他是“怎么办到的”,生平头一遭,紫宸这么想要一个 人留在自己身边…… 在紫宸动念的时候,他才晓得自己原来已经孤单到绝望,寂寞到麻痹了。毕 竟正值活泼好动、青春洋溢的十一岁男孩,连个能相信的玩伴、伙伴、同伴都没 有,和判自己的生命一个死刑有何差别? 我在等的,或许就是这个人! 人的命运会轻易地因为一个念头,而扭转到截然不同的方向去,紫宸有了切 身经验。那天他要到了一个名叫金兆海的男孩,要到了一个名义上是他的奴才、 他的人、从头到尾都属于他的东西,实质上,男孩却让紫宸吃惊再吃惊,意外再 意外,因为男孩给他生命带来的、为自己所做的事,多得远远超过紫宸所能预想。 兆海不是他的知己,但紫宸可以告诉他所有的事,因为兆海也从不对他隐瞒 任何事。 兆海不是他可称兄道弟的哥儿们,但紫宸可以放心大胆地和他切磋,不必手 下留情,因为兆海每回都会认真与他对打,输了的人就回头锻链自己,互相提高 彼此的武艺成就。 兆海不是他的酒肉朋友、莫逆至交,但紫宸想喝到烂醉、欢唱到忘我时会找 他,想真正把性命交给某人之手时,也一定找他。 那,金兆海是什么呢?现在的紫宸会回答——“什么都是”。 集知己、哥儿们、朋友、忠心耿耿的心腹于一身,是唯一的、无二的,自己 生命里头绝对不可或缺的一个人。 重要……不止。绝对……没得取代。 可是你说你要走。 你,居然,对我这么说了。 你应该永远都走我的,待在我身边的,到死都不许离开的!不是吗? 兆海是他的四肢、是他的手脚,要和他这个主子分家,是万万办不到的。除 非,紫宸脸色一沉。“掏出你的剑,金兆海。” 早有觉悟,皮肤黝黑的男子,端正脸庞洋溢着哀戚,缓缓地拔出系在腰间的 长剑。以为紫宸是要他“自我了断”,因此在听见紫宸说:“想离开我,那就和 我决斗吧!除非你能赢过我,否则你便不许走!” “怎么了?出招吧!” 猛摇着头,不敢说不,却也不能照做的兆海,在紫宸逼向前来时,不仅没防 备格挡,还索性抛开了那柄剑。 “金、兆、海!你还是不是个男子汉?本殿命你把剑抬起来!” “殿下,您要小的一条命,拿去便是。小的一辈子也不可能将剑口朝向您的。” 紫宸眼眶一热,握着剑扑向他,锋锐的剑都抵到他脖子上了,该死的金呆子 还躲都不躲。天底下怎会有如此顽固的蠢蛋?若是他稍有反抗之姿,说不准紫宸 还能动得了手,随便在他身上划个两刀,与他恩断义绝,偏偏…… 绿眸深深地凝视着,琥瞳定定地回望着。 哐啷,紫宸深吸一口气,让手中的剑落了地。撇开头,看着旁儿,郁郁地说: “你真要走,就与本殿喝一盅离别酒吧!” “殿下……” “多年主仆,当是你替本殿做的最后一件差事。到隔邻我的寝殿去,放在我 密窖里的那只细口金壶,拿过来。”一瞥,气道:“还不去,愣在那 啥!” 擦擦感激的眼角泪光,兆海哽咽在喉,无言地一躬身,走出居室。 紫宸面无表情地来到窗边,推开隔绝月光的窗板,让盈盈半月晃入这方天地。 能说的,都已经说尽,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离开”想法的兆海,紫宸只能选择 放他走,抑或……毁了他。 拙在窗格边的十指用力到泛白,紫宸默默等待着兆海回来。 “殿下,您要的是这壶酒吗?” 返身,巡看一眼,紫宸颔首,艰涩地扬起一边唇角,绿瞳漾着水光,道: “先帝赐我这壶玉液酒时,我不过三、五岁吧。那时,想也没想到有一日分饮这 壶美酒的人,会是你。” “咦?这么贵重的酒……”惶恐地,兆海嗫嚅。 看他一眼,噙泪讽笑。“你今日已经忤逆本殿够多次了,烦是不烦?叫你喝 就喝,想那么多做啥?”抢过兆海手中的细壶,拔开栓在其上的木塞,紫宸以袖 掩嘴,灌一口后,将它递回给他。“喝!大口地喝!” 一思及自己让殿下美丽的脸庞飘荡着这样深沉的悲哀,兆海的心都揪成一团 了。自己真是罪孽,让主子这样难过,罪该万死!这股自责,令他毫不迟疑地咕 噜咕噜大口喝下美酒,只要这么做能让主子高兴,就算是毒药他也会喝下肚的! 在口中散的浓冽酒气唰地弥漫他的口鼻,暗含某种腥气的香味直冲脑门,兆 海没喝过这般灼舌的烈酒,他咳了咳,想将酒壶还给紫宸,眼前景物忽儿晃动了 一下,咚地一坠,四肢缰硬。 这是?“殿……殿下……小的……” 靠过来的紫宸,扶着他的单边臂膀,取下挂在他化缰手指间的酒壶,放在一 旁。 “先帝赐给我的有两壶酒。一是琼浆酒,一是玉液酒。”淡淡地说着,紫宸 半拖半抱地将兆海移到床畔,轻轻地将他推到。 睁着不知所措的眼,兆海努力理解他所说的每个字、每句话。殿下脸上毫无 意外的神色,所以这一切早在他的掌握中,他骗自己喝下这酒是有预谋的?究竟 那壶酒装着什么?若是毒,自己早就死了,若是迷药,自己早就昏了。但他清清 楚楚自己还醒着,这一切都不是梦! “琼浆是提炼自千年毒花所产的浆果,一口便能让人升天猝死。玉液是产自 大雪山万种毒蛇的唾沫,三两滴能轻易使壮汉失去行动自由,而三两口……会有 什么效果,很快你便知道了。” 先帝竟送给三、五岁的幼儿这么骇人的毒饮?兆海想吞咽下口水,却办不到。 麻热的舌根和他的四肢一样,渐渐不听使唤,这股异常感觉是他从未经验过 的,宛如在梦中受咒缚,明知这不过是场恶梦,手脚,却不听使唤,醒不过来。 “为……”勉强挤出。 “你想问本殿为什么欺骗你吗?” 紫宸殿下绝俗神凛的脸移到他眼前,俯瞰着他,眼瞳少了虚伪的泪,多了势 在必得的决心。 一手执起兆海的下颚,潋艳朱唇微分,笑道:“当然是,不想失去你金兆海。” 被放置在床上,完全不理不睬,约莫是一盏茶的时间。 麻痹由僵硬的肢体一点一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酥软乏力。兆海的额头上冒 出了米粒般的剔透细汗,双颊潮红,琥珀色加深的眼瞳,失去了应有的焦点,双 唇不住地颤抖着。 一只白皙的手探上他的胸口,骤地,兆海剧烈地喘息着。 “被我碰触到,很难受是吧?看样手效果已全部显现了。你听得懂我的话吗?” 柔柔的语声,穿透热气朦胧的神智,不自觉地轻点下头。 “现在的你毫无抵抗能力,兆海。玉液酒的醍醐味你尝到了吗?它会让你的 血液沸腾,集中在某一处。人的一心是不能二用的,你所有意识全在着了火的下 肢,越是想抗拒,它就会越发炙烈,直到吞噬掉你顽固、执着的对抗意志。最终, 你会回答我所有的问话,你会告诉我一切,对吧?” 不……不知道…… “现在告诉我吧,是什么让你决定离开的?” 是什么呢?不……能说……不可以…… “要我逼供的话,难过的可是你。”语毕,修长的手探人胸口,掐住那朵硬 挺搓弄着。 “唔!啊啊……” 簌簌抖动的高大身躯,弓高了腰,在床上不安分地扭动。 “说吧,说出来就会轻松许多。”手指移开,续问:“你要离开亲王府的理 由是?” 阴谋……诬陷……做不到……死胡同…… “原来如此。指使你这么做的,是谁?” 金色的眸……火红的发…… “呵呵,这就是今夜她会突然大发慈悲,让我与娘亲见面的理由呀!趁我不 在你身边的时候,对你设下这样的毒计。” 什么也不可以说…… “辛苦你了,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别担心,我会让你快活的,等你醒来 之后,一切就会没事的。你把一切交给我就好。” 不行的……不行……好热、好热、好热…… “听话,等等。” 秀丽的眉蹙起。 绿瞳深幽地望着那张红晕遍布、饱受欲火中烧的苦闷折腾、煎熬的脸。 自己似乎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不,情况紧迫,他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 兆海也有错,错在他根本没给自己三思的余地。若是不使出这种非常手段, 他就会离开自己了!当时他一心想要弄清一切,所以顾不得手段。 岂料先帝赐给的玉液,效果竟是这么的“好”。 具有使人吐露真言效果的玉液,这还是紫宸头一遭让人喝下它。 过去遇到再难缠的人,他都有法子让对方露出马脚,但这回却输在兆海的 “决心”底下。唉,这不知变通的家伙,真是从过去到现在一点儿都没变,还是 这么倔强。明明身段很柔软,处事很温和,看不出他会拥有这么强悍的意志力, 但是一遇上他脑中认定不可让步的事,偏又死命地固执到底。 “哈啊……啊……”琥珀色的眼瞳进出迷离虹彩,按捺不住煎熬的细细吟喘, 从努力紧咬的牙关间窜出。 紫宸眯细了眼,俊美的脸映着旁徨。 玉液的另一个作用可当成催情迷药,紫宸也晓得。对于向来要什么样的女子 没有的他而言,大费周章地下药根本是多余的,因此他连半点这方面的邪念都没 有——对兆海下药时也是。 他原本是想在问出“内情”后,随便召唤个后苑的侍女来照料兆海这方面的 需求的。平日就常对兆海猛抛媚眼的众多侍女们,说不定还会争先恐后地抢夺这 份“荣宠”,所以他毫不担心会找不到人自愿帮忙。 可是…… 普通时候绝对看不到的兆海的这一面,让紫宸困惑得挪不开视线。 因汗而潮湿的黑发漉漉地贴着额,颤抖的长睫跟着每次呼吸扬动着,底下的 瞳眸也荡漾着醉人的光泽。不是绝顶俊俏的长相,但他苦闷的表情竞在这一刻淫 靡着浓郁的色香。 我这是怎么了? 怎么会有一种不想让露出这种表情的兆海被任何人看到,不许任何人碰他、 看他的感受?这不可理喻的情绪是打哪儿来的? 紫宸知道拖延的时间越长,对兆海越不人道。此刻兆海急需要一个女人,只 有女人能解除他的苦痛,兆海一个人是挣不开玉液酒的魔咒的。自己该负起责任 去帮他找一个来,不然迟早会让他受迷药余毒影响,陷入错乱疯狂中。 还等什么呢?快打开门! 竭力压抑住自己矛盾且不可解的怪异情绪,抬起沉重的腰身,紫宸绷着脸, 不很起劲地说道:“你等等,我这就去帮你找——” 伸出去的手被盲目地拉扯住,直直被拉到兆海的胸口,脑子混沌的兆海贴着 他的掌心磨赠着、扭动着,恐怕连说了什么都不自知,茫茫然地呓语着:“不要 走……别离开我……” 刹那间,紫宸止住呼吸。 “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绿瞳合现欲泽,大惑初解的美丽唇角弯成新月。紫宸终于懂了,令他耿耿于 怀、令他迟迟走不出这扇门、令他不愿召任何人进来这儿的原因。没有立刻想到, 是他被世俗规矩给绑住了脑子,不然怎么会没发现到自己的“心”早已发现的事 实。 道理太简单,可他竟然给忽略了。 单膝压上床铺,俯身。对先前的央求,紫宸偎近兆海的耳贝,甜甜咬啮着, 回应道:“行,本殿哪里也不去。”满足地听到兆海忘我的喘息。 抬起头,跨坐在兆海的腰身上,他解下自己的外袍。 “不想让谁进来这儿,是因为我不要任何人碰你,你是我的东西,能碰你的, 当然只有本殿,对不?” 大手接着慢条斯理地解开兆海的衣带,像在确认自己的心意一样,一寸寸地 抚摸过他精实平坦的胸膛。 “因为从没对男人发生过兴趣,自然没将这点连在一块儿。” 热烫的肤,像绷紧的钢一样滑手,新鲜的触感带来全新的感动。眯细的绿瞳 是顽皮戏谑的,是恶作剧的,是喜孜孜的。 “早该想到的。” 紫宸低下头,捧着兆海的脸颊,道:“本殿真是太迟钝了。别担心,这次, 我要让你真真正正地属于我,让你永远逃不开我的手掌心!” 深深地,吻售了呻吟颤抖的双唇,恣意吸吮着。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