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是个捕快。 一个脾气「相当」不好的捕快。 尤其是在生平第一次追丢了要犯、中箭落马之后,他的心情简直恶劣到了极 点。 「该死!」他诅咒。 腿上的长箭没入骨血,差那么一些些就要穿透他的大腿。当然,如果只是中 箭,他绝不会让「黑羽」如此轻易自他眼下溜走。 但随着时间经过,他额上的细汗不断泌出。 箭上有毒! 望着泛黑的血肉,他早该料到。 杀人越货、犯下无数案子的「黑羽」是他遇过最狡猾、也是唯一在他追捕之 下逃脱的罪犯。 一身黑衣与头罩,是「黑羽」的标记。他每犯下一案,乃在死者身上留下一 枝黑色羽毛,像是宣示与挑爱。 这对身为捕快的他来说,是绝对无法容忍的罪行。 三年以来,他追索有关「黑羽」的一切消息,为的就是要将他缉捕归案。终 于,让他找到了「黑羽」。 但他万万没想到,原以为的结束竟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失策。 腿上血洞已干涸,然而不幸的是,纵然他早点住了周边的穴道,却无法制止 强烈的毒性继续蔓延。 看来,他不但中了箭,还中了「黑羽」所误下的陷阱。 是他太过大意,未曾注意「黑羽」的窜逃只是为了诱杀。 「黑羽」从不曾用毒,但这箭上却淬满了强烈的「红鹤」之毒,能炼出这世 上少有、无人能解的剧毒,可以想见,为了杀他,「黑羽」着实花了不少力气。 他咬牙。 「追风神捕」的一世英明就要尽毁于此了。 可恨的是,他仍无法亲手将「黑羽」缉拿归案。 「玄夜」? 忆起方才惊人的一刻,他转头察看他的坐骑「玄夜」是否无恙。只见牠侧躺 在一旁,出乎寻常的安静,才一抬眼,却瞥见牠右腿上明显的弯屈。 该死! 若不是他的轻忽,「玄夜」也不至于此。 任谁都明白,一匹良驹若是折断了腿骨,就如同猎人失去他拉弓的手,再没 有生存的尊严和意义。 他不忍见「玄夜」如此苟活;如果可以选择,他知道,性烈如火的「玄夜」 亦不愿如此。 似乎,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他咬牙,运起掌力,朝箭柄一堆。 他闷声一哼,剧烈的痛楚让他几乎昏厥过去。箭身随着他的劲力穿过腿骨, 整个儿脱出,飞离他的腿肉。他撑持着拾起箭矢,望向爱马。 「「玄夜」,你知道我要怎么做吧?」他沙哑着声音问。 马儿扬起头嘶鸣,像是响应,亦像是支持与了然。 他点头,举起箭身 「天!这不是「踏飞燕之马」?!」 一个声音划破长空,制止了他的行动。 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个清丽的少女。铜铃般的大眼里,写满了惊喜与不敢置 信。 荒凉的小径上竟出现传说中的宝马?!望着眼前的神驹,叶铃按住胸口,忍 不住倒抽一口气。 「踏飞燕之马」是出产于昔日大宛的宝马,通体红如黑,据说能日行千里, 飞快得甚至能踏上飞行中的燕子,汉武帝几度派人前往大宛求之而不可得。她一 直以为,这只是传说中的动物,没想到竟会在这种地方看到牠。 而令她不敢置信的是,在牠身旁的男人正对牠举起长箭,像是要…… 在强光的反射下,她瞇起眼,却发现箭尖竟闪着奇异的光芒? 箭上淬了毒?! 「住手!你想做什么?!」她冲上前大喊。 这男人竟想用毒箭刺杀一匹宝马?! 唐冷泽一怔。 他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时刻,竟会有人阻挡他而且还是个女人? 向来少有人识得他的爱马,能叫得出牠名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而这平空出 现的女人他皱起了眉头。 就算她认得宝马又如何,在这样的时刻,只显得大过多余。 「你这个凶手!你想对牠做什么?!」她一个箭步上前,抢下他手中的长箭, 使劲一把折成两段。「你知不知道,牠可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宝马。」 就算不是宝马,他也不能这样对牠她义愤填膺! 「妳」 这是哪来的该死女人?!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玄夜」。而这女人,不但干扰他的行动,还猖狂地指责 他,要是换作平日,他绝容不得她如此恶形恶状。 真是虎落平阳 他不想再多费唇舌。 「你……」叶铃气得颤抖。「你竟然想拿淬了毒的箭射杀他?你这残忍无知、 丧尽天良的家伙!牠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你,要你这样对待牠!」 她生平最痛恨对牲畜没有爱心的人! 尤其是自以为了解马儿,实则是虐待牠们的蠢男人! 「住口」他低吼。「把箭还给我!」 妇人之仁。 正因为知道牠是「踏飞燕之马」,他才不愿见牠如此苟活。 男人与宝马的尊严同等珍贵。 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必须要亲手了结「玄夜」的生命。 而她,只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要我拿箭给你杀牠,想都别想!」她跑向无辜的黑马,仔细检察着牠腿上 的伤。「马儿别怕,这点小伤,我可以替你治好的。」 原来是折断了腿骨,她皱眉。现在她约莫可以猜到他为什么要杀这匹马了。 这些愚蠢的男人,难道没有人想过腿骨折断是可以治好的吗? 「别靠近牠!」唐冷泽暴吼。 愚蠢的女人! 「玄夜」野性未驯,向来只允许他一个人靠近,如今她擅自的行动,无异是 自寻死路。 该死! 他咬牙,勉强起身,试图挽救可能发生的错误。 叶铃抬眼,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拿出背袋中的夹板,替马儿做起了 包扎的动作。 「玄夜」?唐冷泽扬眉。 出乎意料的,「玄夜」并没有任何攻击的行动,相反的,却顺着眼前的女人, 露出前所未有的温驯。 难道是受伤使得牠无法反抗? 突然,一阵晕眩攫住他,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收摄心神。如果不能用箭,他还有一些力气可以击毙牠。 「滚开!」他命令。 「你凭什么叫我滚……」她陡然睁大了眼。「你受伤了?!」 原来这男人也受了伤?而且她顺着他流下的黑血判断…… 他中了毒,而且还是箭伤。 那方才那枝箭射中的是他? 唐冷泽不理会她的惊异,只是强撑持着来到「玄夜」身旁,盘腿运气。 「住手!你这个笨蛋!你已经中了毒,不能再运气了,否则一旦毒性蔓至全 身,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叶铃制止他。 残忍无知、丧尽天良、笨蛋 很好,他这一生,从未被人如此侮辱过。 唐冷泽眼也不抬,高举起手。「「玄夜」,永别了。」 不能安静地死去,是他最大的遗憾。但眼下,怕是无法要求更多了。 或许,如果那女人再开口,他该先考虑用剩余的力气劈晕她。 不再多想,他一抬手,直劈向「玄夜」的脑门。 「住手!」 随着话声起落,叶铃硬生生地接下他的一掌,两人同时被震倒在地。 「妳」才要出声,只觉气血逆流,一团鲜血自他口中喷涌而出。 该死的女人 糟了!叶铃心惊,一扬手点住了他的穴道。「你这个蠢蛋,为什么我说的话 不听!」她按住他的胸口,以真气替他护住心脉。 「玄夜」不安地嘶鸣。 唐冷泽回过一口气,反手扣住她的衣襟,以仅存的气力咬牙道:「把牠…… 杀了……替我……把牠杀了……」 想不到,他一生从不求人,却要花这样的时刻求一个该死的蠢女人。 但为了「玄夜」,他必须这么做。 「你这个」她想不出什么字眼来形容他。 一匹马跟他会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自己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不肯放过一匹马? 「答……应我!」他紧捉住她的衣襟。「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妳。」 这样的威吓,对女人应该有用吧,他的思绪已渐渐涣散。 「你威胁我?」她气愤地按住他紧捉着的拳。 他要她杀马儿,还用做鬼来威胁她! 这男人,简直无耻至极! 「说妳答……应……」没有她的保证,他死不瞑目。 叶铃抓下他的手。「你想都别想!」 「妳女人!」望着她那该死的神情,生平第一次,他有一种想亲手扼死她的 冲动。 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玄夜」,原谅我无法送你一程……」 他闭上了眼,任无尽的黑暗将他吞噬。 「叶铃,妳究竟做了什么?!」 一进门,展剑辰的脸色在瞬间变得刷白。 奇怪的是,原本躺在地上的「玄夜」一见到他,竟像是见着了仇人似的,喷 着鼻息挣扎着要起身,情绪极为激动。 「马儿别怕,辰哥不是坏人呢!」叶铃出声安慰道。 展剑辰斜瞥了眼无力站起的马匹,径自上前。 叶铃的房里,躺着一匹马,和一个半裸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就躺在她的床 上展剑辰握紧双拳。 「辰哥,这人中了毒箭、那马儿跌断了腿骨,我正在替他们疗伤。」叶铃头 也不抬地查着药典,眉心紧蹙。「没想到竟有人会使这「红鹤」之毒。不知是谁 这么狠心,要下这种毒?」她喃喃着。 「红鹤」之毒,是取百毒之草与百毒之虫,经过百日淬炼而成。至阴至毒, 中毒者将会自四肢开始奇痒、而至痛,最后五脏六肺一寸寸溃烂而死,更可怕的 是,此毒至今无人能解。 眼下,她只能先压下他的毒性,却没有把握能不能救活他。 「或许是这男人作恶多端,罪有应得。」展剑辰冷冷地望着床榻上的男人。 「作恶多端?」叶铃抬眼。 他会是这样的人? 但……她仔细端详他的面容。 他的容貌,像是斧凿般俊挺。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紧抿着的薄唇和高挺的鼻 梁,就算是在病中,他看来仍有一股吸引人的英气。 而他黝黑的肤色、厚实的胸膛和长茧的双手,更增添他属于男性的坚毅和力 量。她不相信,他会是一个作恶多端的人。 「叶铃,这种人救不得。」望着她眼底的神情,展剑辰瞇起眼,额际露出青 筋。 「救不得?」她惊异地扬眉。 她身为大夫,怎可能见死不放!她不明白辰哥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就算他 是个恶人,也得等到救醒了再说啊! 可为什么,向来心善的辰哥,却对这个男人有着……厌恶? 「身中剧毒、来路不明,此人绝非善类。」展剑辰上前拉开覆在他腰际的被 褥,一把捉起他。「「红鹤」之毒无药可救,早晚都是死,用不着在他身上白费 力气。马可以留下,人绝不能留。」 「玄夜」几近发了狂地嘶鸣,却因吃了药而虚软无力。 「辰哥!住手!」叶铃回身运掌推开他,以身体护住昏迷不醒的男人。 她不敢相信辰哥竟会这样对待一个伤重的人!这是十年前将她救起、一手扶 养她长大的辰哥? 她竟对他出手,展剑辰如遭雷极。 「妳」展剑辰按住胸口,脸色铁青。 这一掌,不足以伤他,却伤了感情。 他一手带大的叶铃,竟为了一名不相干的男人反抗他,甚而对他出掌?! 「辰哥,我」看见辰哥脸上的神情,她不禁无措。 她只知道,当辰哥要将他自床榻上拖起时,她满脑子想的只是要保护眼前这 个男人,却没想到她竟会对辰哥出掌。 「辰哥,我不是有意的 」她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住口!」展剑辰怒不可抑。「如果妳要留下那个男人,就别再叫我一声辰 哥。」 为什么?叶铃不明白。 辰哥从来不曾如此讨厌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未曾谋面的伤患。 他这是在……威胁她吗?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无法认同辰哥的行为。 「妳」见她没有反应,展剑辰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别说我没提醒妳,「 红鹤」之毒无人能解,要不要为一个将死之人破坏我们多年的感情,是妳的选择。」 她低头不语。 「留他,抑或是我?」展剑辰步步相逼。 他不信她会作出愚蠢的选择。 「辰哥,不要逼我。」她眉心紧蹙,咬牙道。「身为一个大夫,我不能放弃 任何一个受伤的生命!」 如果辰哥不能明白,她也无能为力。 她望向床榻上的男人,突然发现,除了这个理由,似乎还有一些什么。 但她无暇深究。 「大夫?什么大夫?」展剑辰怒急攻心。「妳只不过是个为牲畜治病的女人。」 她竟选择了他那该死的男人! 「你说什么?!」叶铃几乎跳起来。 只不过是个为牲畜治病的女人! 他是这样看待她所做的事? 一直以来,她以身为一个大夫而自豪,就算平日她做得最多的是替农家的牛 羊接生;治疗,但她也为挽救每一个生命而骄傲。但她从不知道,在辰哥眼里, 她只是一个「为牲畜治病的女人」? 「把他丢出去,否则我立刻就走。」展剑辰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在 这样的关头,他认为,即便他说了什么,她也该顺从他。 叶铃抬起眼,双瞳尽是迷蒙的泪水。 里头有着气愤、也有着伤心。 这么多年来,她不知道他一直是这样看待她的。 「我不能见死不放。」她狠下心。 一句话,道出了她的决定。 展剑辰跟跄。 「妳……好……」他后退,不信他一手带大的女娃儿会为一个男人背弃他。 「我走。」 辰哥 她的心整个儿揪紧,受伤与倔强使她无法开口。 就在犹豫间,她的门被「啪」地甩上,就如同在她脸上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为什么?她不明白。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就足以毁了他们多年的情谊?难道, 为了他,辰哥真要与她决裂? 「都是为了你。」她忍不住气愤地道。 她将负伤的一人一马自野地里带回来,为的究竟是什么?!她望向床榻上根 本不知所以的男人。 为了救他,她让他吃下了身上唯一的解毒丹,保住他的性命。再把马儿的腿 用夹板固定,硬是将他拉上马背。 要不是遇上她,只怕他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了。 她不想相信他是个坏人。 但在荒地身中剧毒,的确如辰哥所说的,有可能是因为作恶多端,招惹了仇 家。但令她无法相信的是 那「踏飞燕之马」,就连脚骨断了,仍是撑着要将这男人送到这儿来,而他 甚至要杀他呢!能让「踏飞燕之马」对人类这般忠心,她不信他真会是个恶徒。 眼前这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她迷惑了。 但她知道,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就算他是个不懂得爱护马儿的蠢蛋,她都 不愿放弃他。 ------------ 转自pooh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