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嘘……安静下来,已经没事了。” 一个低沉的嗓音出现在她耳边,他环抱着她的臂膀和温暖的声音,令她心安, 不知不觉地,她渐渐镇定下来。 是谁?是谁在照顾她?她想抬眼,却离不开这温暖的胸膛。突然,她像是想 起了什么—— “皇上!皇上他……”她猛地抬头。不知何时,她身上已紧裹着一条厚毯, 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环抱着。而皇榻的四周站满了太医,从人群细缝中,她可以看 见躺在床榻上苍白着脸的皇上,而他似乎——还有鼻息? “皇上没事,你用不着害怕。”他环住她,低声劝慰着。 事实上,身为太子,他本不该这样搂着父王的昭仪。但当他进到寝宫,看见 被压在父王身下。满脸惊惧的她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 惊的是父王的突病、震的是她慑人的羹。一瞬间,他仿佛以为自己被她摄去 了心魂。 纵使在惊惧中,她仍美得足以撼动人心。刹那间,地突然明白,原来,她就 是父王亲自册封为昭仪的叶冰芯。 他旋即翻过父王的身子、召来太医。在众人赶到之前,他将她裹上一层厚毯, 遮掩住她全裸的胴体。 完美无暇。他深深吸气。 即便在慌乱间,他仍无法将映入他眼帘的那一刻自心中抹去。她几乎是他心 中所有完美形象的结合。他更没有料到,她的出现,竟会在他心中掀起轩然波涛。 然而,这样一个女子,却是父王的昭仪、将伴随父王殉葬的女人! 他紧搂住她,试图安抚她的恐惧。她惊颤得像只受伤的鸟儿,仿佛一放开她, 她就要飞走或死去似的。 令他惊异的是,在这样时请况中,她却没有掉泪。甚至连一滴泪珠都未曾在 她的眼眶中出现,这样的勇气令他心疼。 “太医,你们看了这么久,皇上他究竟怎么样了?”他起身,却舍不得放开 她,径自将她拦腰抱在胸前。 太医们散开,空出一个位子让他走近:“回太子的话,皇上他……气脉甚虚, 臣等担心……”为首的太医转身向她,“微臣斗胆请问昭仪,皇上在和昭仪…… 行周公之礼时,是否有何异状?” 太子?他是太子?!听见太医们的称呼,她倏地抬头。眼前这个如神祗般俊 挺的男人,竟是当今太子?!她全然无法想象,这令她心安的男子和躺在床榻上 的老人,竟有如此深的血缘。 一时间,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太医的话。 这儿是皇宫大内,她将要说的话,事关皇上的生死,若答错一句,就是天大 的灾祸筹着她。死,她并不怕,但她怕极了牵连家人。 想到此,她一双眼不自觉地搜寻着他的身影,寻求援助。 “你照实回答就是了。”他找着了她,回应了她无言的请求。 短短的一句话,却恍如一颗定心丸似的,令她渐渐恢复原有的冷静。只是, 身上的药性未退,仍不时地干扰着她,她的思绪始终无法全然清楚。 “皇上他正要……我是说……还没……”她发现,这样的话实难以启齿。 李焰转向雪白的床榻,上面没有沾染一丝血迹,也就是说,父王在占有她的 身子之前,就已经出事了。 突然,他竟有一股不该有的释然,而这样的心绪,他却隐藏得极好,“够了, 继续说下去。” 他的话,免除了她的尴尬。 她感激地望向他,深吸口气才又继续道:“皇上不知为何,突然发出痛苦的 声音,吸气的声音好沉、好急,然后……他的手紧紧按住胸口,突然间,整个人 瘫倒在我身上,怎么也推不醒……”她设法将所有的细节说得完整。 事实上,不知为何,让他知道她仍是清白之躯,令她觉得安心。但为着什么? 她仍不及细想。 “心绞痛?”一名太医,惊呼出声:“天哪!是心绞痛!” “没错!瞧这情景,应该是心绞痛没错!”其他数名太医像是终于发现了病 因,纷纷点头,却有旋即摇头。 “既然知道了病因,还不快对症下药。你们点头摇头又是什么意思?”李焰 皱眉,对太医们迟迟无法定案的情况有着极度的不满。 “启禀太子,心绞痛这病……无药可医……” “什么——”他低吼,“你们这群庸医,什么叫作无药可医?” 为首的太医上前道:“太子请息怒,皇上年事已高,这心绞痛怕是潜藏已久, 如今因……”太医瞥了她一眼,“因刺激太大而发病,只怕,药石罔然……臣等 实无能为力,请太子恕罪。” 他一双眼扫过所有人:“无能为力?” 所有的太医全都垂下了头。 半胁,他才又开口:“还有……多久?”望向床榻上的父亲,他的声音有着 明显的沉痛和压抑。 “禀太子,臣等只怕皇上……过不了今晚……” 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皇上——过不了今晚?! 老天!这原本是她所期望的。但她却怎么也没想到,皇上的死,竟是——与 她有关! “小……冰芯……”皇上微弱的声音突然自床榻上传来。 “皇上?!” “父王?!” 所有的人都凑上前去,除了她。 “朕……不甘心……”皇上断断续续地道,“不……甘心哪!” 难道,这会是他的报应?躺在龙床上,胸口的闷痛令他呼吸困难。他知道自 己老了,但离死,应还有一段时日。他本想抱着醇酒美人享受余生,却万万没料 到,他亲选的美人竟成了他的催命符。 而他甚至根本还没得到她! 昏寐间,太医的话传进他耳中,纵不能言语,他却听得一清二楚。也就是那 份不甘,让他拼了命也要再活回来。他还没宠幸过他的昭仪和三十五名才人,他 的灵塔,差一些些时日就要竣工了。他要在最后一刻,带着他所有的一切,进到 他的冥宫之中。 但,不是现在。 “父王——”察觉父亲的心思,他不禁为父王感至悲哀。一国之君,最后剩 下的,就是不甘心吗?难道身为帝王,他拥有的还不够? “焰……儿……”听见儿子的声音,老皇帝想起了已逝的皇后。他最钟爱的 后妃啊,他继承人的母亲。在他的记忆中,她始终是那么美、那么温柔、那么— —善良! 突然他惊觉——他的爱妃,会不会因为他坚持活人殉葬而对他生气?她是那 么善良,他知道她不会愿意他这么做的。但——如果死后,他见不到她,没有她 的陪伴,冥宫千年,岂不太过孤单,他的王后不会舍得他孤单的吧…… 恍惚间,一道金光出现在他面前,仿佛,金光中,他绝美的王后在向他微笑 招手:“爱妻,是你陪我来了吗?”他低喃。 她这是在告诉他,她会陪他,不让他找人陪葬?他伸出手,想握住妻子的手。 “父王,你——”听见父亲的低喃,他知道时候就快到了。 金光陡然消失,他的手就停在半空:“焰儿,你的母后要来接朕了。”他缓 缓低话,脸上的神情却是出奇地沉静,“不要殉葬,都不要了。” “父王!”李焰悲喜交加。这是他所认得的父王。 “朕……”突然,老皇帝的脸瞥向一旁,一双无神的眼竟迸出精光,“她! 除了她之外……”如果到时,他的爱妻没来接他,至少,他还有一个小冰芯。 李焰猛地回头,却发现她脸上的血色在瞬间尽失。 “父王!你已决定不要殉葬,为什么——”不能是她、不会是她!他激动地 握住父亲的手,“请父王收回成命!” 否则,就由他改变这个决定! “李焰!”老皇帝反手握住儿子的手,力道之大,让人根本无法相信这是一 个将死之人,“惟有她……朕的小昭仪……”他朝她伸出另一手,“不要轻易… …改变联的遗令,三十六人……剩一人……就算是要她……为联偿命也是……应 该……”话还来不及说完,老皇帝的手已经颓然垂下。 “先皇殡天——”太医上前按住脉搏,宣布了老皇帝的死讯。 丧钟,在皇宫大内回响,哀悼的,是大唐皇帝的死。 但听在她耳里,却也仿佛是为她所敲响。 黑。 无边的黑暗笼罩住她。 偌大的冥宫中,黑暗的地底下,只有大唐帝王的尸身与冰冷的她,而他们甚 至连一把烛火也不肯留给她。 她紧紧地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可以让她不至于太过寒冷。但地底的冷气, 却毫不留情地自脚底窜至她周身。 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光,他们什么都没留下,很快的,也会没有空气了 吧。当冥宫大门关起的那一刹那,她竟似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会是什么样的死法呢?饿死冻死、窒息,还是,因恐惧而死? 大唐开国以来,她是头一个为帝王殉葬的妃子——甚至,是有名无实的妃子。 约莫,也会是最后一个吧!希望李焰,那个出现在她生命中却旋即消失的大唐新 主,会是不同于他父亲的贤君。 应该会是吧!想起他曾带给她的短暂温暖,她已冰凉的身子也仿佛多了一丝 暖意。 新主即位的大殿之上,曾有那么一刻,她还以为他会救她。但,实在是她太 痴心妄想了。她等于间接害死了皇上,他若不恨她、不罪及她的家人,就已是万 幸了。 不知为何,思及他可能因此而恨她,她的心竟泛起丝丝的痛处。 为什么,在这最后一刻,她满脑子想的,竟是一个初识的太子?甚至,他们 根本算不上认识。她还以为,她会不断地想着爹、娘、舞秋和——杨羽。 太子和杨羽,几乎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纵然,他们都同样有着足以令所有 女子倾心的英挺。但李焰,就像他的名字一般,整个人恍如一团火,只要轻轻碰 着,连冰石也会跟着融化、燃烧。 而他,杨羽,却像是一团冰。所有的热,全宠罩在他筑起的冰层之下。这点, 他跟她有着明显的相似。或许,这也是她当初爱上他的原因吧!两个相同的灵魂, 又怎会不为对方所吸引。 下意识里,她竟拿两个男人在比较。 老天!她低呼出声,在这样的时刻,她竟还可以想着这些?! 杨羽是舞秋的夫婿;太子,不,应该说当今皇上,是先皇的儿子,而她,却 是先皇的昭仪,无论是谁,都不是她该想、可想的人! 叶冰芯,你已经害怕得胡思乱想起来了吗?她静下来,却发现想些事情至少 不会让她的恐惧扩大。 现在,爹娘和舞秋应该已经得知她的消息了吧。想到他们会为她的死而悲痛 伤心,她的泪不禁在眼眶中打转。 “爹……娘……”她呜咽,却仍强忍住泪水。 这地底,会不会有秘道可以出入?她扶着棺木站起。接触到冰冷的石棺时, 却想起老皇帝仍躺在里面,她像是被烫着似的缩回手。 她要活下去! 就算是大唐帝王,也没有权力就这样取走她的性命!或许、也许有人会在这 地底留下通道!说不定,她可以逃出去! 凭着这一丝希望,她开始向四周摸索。 石墙。 石柱。 石棺。 还有数不尽的珠宝和金银。但除了这些之外,她什么都没有发现。她捉起一 个像是匕首的东西,开始凿着离她最近的墙。 锵!锵!锵! 金属敲击石墙激起的细小火花,竟是她黑暗中的唯一光明。她不停地凿着墙 壁,企图凿穿它。或许,在这片墙的另一面,就是她的逃生之路。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麻了、脚也麻了,似乎——还有些水珠自她握着匕首 的双手中渗出。水!她停下动作,舔了舔渗出的汗水,但唇边尝到的,竟是浓浓 的血腥。 血?!她流血了?!她慌乱地扯下一片衣襟,裹住自己的双手。流血了,可 为什么她一点感觉也渤有?她颓然坐倒在地上,身子虚软地往后靠向石墙。 没有用的,一点用都没有。 绝望中,她突然听见一些细微的声响,自远至近。 “冰芯?叶冰芯?” 她惊觉地坐起:“谁?是谁在叫我?”在这地宫中,除了她,还会有谁?蓦 地,她转向石棺所在的方向,浑身寒毛竖立,“不、不会的——”她往后退。 黑暗中,仿佛出现了一丝光亮。 而那亮光,却是来自石棺的一角! 她瞪大了双眼,在光线越来越多,多到她可以看清室内的环境时,石棺旁的 石板竟被缓缓掀开,一个巨大的身影自石棺旁出现…… “不——”眼前的情景已超超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在惊惧的呼喊声中,她 昏死过去。 该死! 他吓着她了! 李焰执起烛火,迅速地接住她瘫软的身子。 “冰芯,是我!”他早该知道一个人被锁人这冰冷黑暗的地宫会是多大的恐 惧。尤其是在知道根本不可能有人来救她的时候。金銮殿上,他几度要开口免去 她的陪葬,但众口悠悠,他无法在即位后马上更改父王的遗命。至少,不是立即。 他等待着。等群臣下朝、等所有的人都不再环着他、等夜深人静的时刻,他 一步也不敢迟疑地找到了她。 石棺旁的地窖,是他在得知父王的诏令后,命工匠秘密进行的工程。为的就 是在无计可施时,还可以救出那些陪葬的女子。幸而他这么做了,否则,若无法 救出她来,他会抱憾终身。 “冰芯,醒醒,是我李焰,你不会有事的。”他环抱住她,试图以自己的体 温温暖她冰凉单薄的身子。 火光下,她的脸明显的苍白,他的心不禁一紧。他该早点来的,那么,她也 不需要承受这么多的痛苦。 她回过一口气,睁开眼,眼前竟是她熟悉的身影:“是你?!”她紧紧捉住 他,仿佛怕这只是一场梦,“真的是你?!” 他真的来救她了! “是我。”他点头,眉宇间的懊恼与不舍,使他无法再多说什么。 “你……你是来救我、要带我离开的?”出于直觉地,她知道他一定会来救 她的。 他只是沉默地抱起了她,将她搂在怀中,不让她再接触冰冷的地面:“这里 有水和食物,你先吃些,等恢复了体力我们再谈。”他将食篮打开,瓣开了肉包 喂她。 “唔。”她本想抗拒,却在他温柔的劝慰下,吞下了仍散着热气的包子。 生平头一回,她竟发现肉包是这么美味的食物。 “慢点吃,和着些酒吞下,身子会暖些。”他低下头,却发现她的双手缠满 了布条,仍有斑斑血迹在上面。他的胃仿佛被狠狠揍了一拳。 “不。”她摇头,“我不喜欢喝酒。”酒的味道总是呛得她难受。 “你的手——”他捉住她的手,“怎么了?” 她吃痛,缩回了手。“没什么,我只是想……墙的那一头,或许会有出路… …”她的视线望向她曾凿过的石墙。 他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发现身旁不远的石墙上,有着些许斧凿的痕迹,而 地上躺着的是一把钝了的匕首和斑斑血迹。 “该死!”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他取出酒壶,捉住她的双手。 为着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她忍不住瑟缩了下。但他亲吻她手心的举动,却令 她的担忧在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浓浓的暖意。 “这会有些疼,忍着点。” “啊!”酒水淋上她的手心,烧灼般的疼痛令她惊呼出声。 旋即,不容她反抗,他轻握住她的下巴,将酒送进她嘴里:“喝下。”他命 令。 而她却后退,避开了酒瓶。 他不禁微微皱眉,但只是稍一犹豫,便仰起头吞下口酒,像是做惯了上百回 的举动似的,将酒悉数送进她口中。 “唔……” 她还来不及思考、反应,他的下一口酒又送进她口中。 咕噜! 她听见自己吞下温酒的声音,并没有她所预期的呛人,事实上,酒才一下肚, 她整个身子仿佛在瞬间热了起来,而手上的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再一口,”他低沉的嗓音在室内回响,“吞下。” 就这样一口接着一口,直到他认为够了,才让她自己继续吃着肉包。 天! 她满脑子都是这个字眼。 老天!他吻了她!老天!她没有反抗!老天、无言地接受了他亲昵的举动; 她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这是先皇的陵墓,她面对的,是先皇的太子、 当今的皇上! 混乱的思绪令她无法多想,她理头啃着肉包。 “抱歉,我来得迟了。”他抚着她的秀发。 不过是一句话,竟令她隐忍多时的泪水,在一瞬间——夺眶而出。 ---------------- 转自寻爱浪漫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