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
出租车司机打着伞,看着点头哈腰的人。
欧阳在释放着情感,对出租车司机即兴地笑着,是一种表演,把变了形的微笑
一股脑地献给了没准备奉献的人,然后从西服里面的兜里掏出钱夹,取了一张肯定
是一百元的人民币塞到司机手里。
司机看了一眼钱,抬起头,把目光盯向了车里,把她看低了头。
她为自己的举动愧疚,讨厌开车,永远不明白别人开车为什么那么自如又风光,
车一到她手里就成了世界上最笨重、最讨厌又喜欢的尤物,车不是机器,驾车人成
了一种机器,而且是爱出毛病的机器,莫名其妙一到关键时候一定会出毛病的机器。
再抬起头来时,她看见司机把钱塞回到欧阳的西服上衣口袋,还为欧阳撑着伞。
伞下的欧阳这回才有些真的感动了,微笑在这一刻才真实了。他看着出租车司机边
走边摇头,一直上了车,启步,远去了,才回过身。
欧阳没有走向右边的前座,他绕到左边来,拉开了驾驶室的门,说:“你坐那
边去。”
她明白了,欧阳的出现根本不需要什么深刻的理解,他只是打了一辆出租车到
这里来开这辆富康车。
她要下来,欧阳按住了她的肩,说:“从里面过去。”
不太习惯,不是不习惯从驾驶座横移到右边座,那并不难,难的是她不习惯有
人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触摸到了她裸露的肩。
更让她觉得尴尬的是,欧阳把头伸进车里的时候,在从上往下看时,一定不经
意间看到了她的乳房,不是那没准备遮掩的雪白又浑圆的三分之一的奶,应该是全
部。
欧阳头发上滴落的水珠,有一滴落在了她的乳房下面,那滴雨水分明碰巧穿过
了胸罩,刚好停留在她两个乳房中间的下端。然后她不可避免地领略着欧阳头发上
的水,滴滴落在她同样裸露的腿上,不知道怎么,过短的裙子开车时已经往身体上
面窜动,她低着头伸出右腿向右边挪动时,甚至看见了自己的内裤。雪狼说得对,
这种超短的吊带裙不是展示着女人的诱惑,而分明时时刻刻制造着危险。
欧阳,或者该用全名叫欧阳雪的人,坐进车里,第一件事是掏出手帕,得体又
多事地擦了一下她腿上的水滴,手并没有触碰她的肌肤,还是把她惊了一下,下意
识地躲闪了一下,看见欧阳已经把湿了的手帕又装进西服上衣兜里,没有看她。
他开始调整座椅,把车座向后移了移,将靠背向后搬动,又调整好后视镜,把
头顶上的倒视镜掰了又掰,终于确定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想松开手刹才知道手刹根
本没有拉起来,这不出乎他的意料,打开左转向灯,车刚启步,又停下。
“我的伞。”
他又下车了。
总是干干净净已经干干净净到有些做作的欧阳,体面的感觉只残留在骨子里,
记忆中,外形已经被雨水和刚才摔倒时的污垢弄得狼狈不堪了。这一身价格不菲的
西装,没有大事欧阳从不舍得穿的西装,活该他在七月里还要穿的西装,纯毛薄料
舒舒服服得体的西装也只是个印象了。
欧阳捡起了伞,是那种三次折叠才能完成组合的伞。欧阳雪至少有两把一模一
样的伞,一把在家里,一把永远放在总经理办公室的抽屉里。
不知道这把伞属于哪一把,他把伞从路边的雨水中捞出来,使劲甩着。一种标
准的甩动动作,胳膊起伏并不大,靠的是手腕的力量,她看见过欧阳这种甩动,那
是一次感冒,欧阳看出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呈现出一种迷茫的样子,居然从抽屉里取
出一只体温计,就在办公室挺着笔直的身子,甩了又甩,然后递给她,“试试体温,
你发烧了。”
她确实发烧了,三十八度。办公室副主任张姐一进门就知道她发烧了,张姐说
:“你回家吧,欧阳雪,你送刘思哲回家。”他说:“主任让我送你回家。”然后
他问张姐:“张姐,为什么不送她去医院?”张姐想了想,说:“真是的,为什么
不去医院?你送她去医院,别到西楼公司的医务室,那没什么好药,有也是给领导
准备的,就去医院吧。”
一次体贴还夹杂着对某种事物的批判,也只有张姐这么想,也这么说。
她坐在车里看着雨中的他,那把伞和欧阳一样都被老往路边集中流淌的雨水泡
过了,领带也脏了,白衬衫也不白了,粘在身上,他居然有胸毛!她看见了欧阳沾
了水的白衬衫里面显出黑糊糊的胸毛,没想到这么难看,她赶紧闭上了眼睛。
欧阳开动了车,说:“张姐让我来,知道你今天要去给老雪找墓地。张姐说你
开车不行,本子才拿了三个月,又不怎么开,别把这么好的车再撞一次,所以让我
来,保证你的安全,又保护好这辆老雪给你留下的车。”
她不知道说什么,一声谢谢还是不谢,表达谢谢谁还是不表达,轻轻叹了一口
气。
“张姐终生不忘坐过一次你开的车,那是她刻骨铭心的历险经历,那种恶记忆
怕是退休回到家也不会忘记。张姐让我来,我就来了,不是目睹,是亲自体验了一
回。”
她说:“你不是自己想来的?”
“什么事都按自己的想法去做,这个世界该是什么样子?控制想法,就是控制
局面,这就跟开车一样,重要的不是行驶,而是控制。你们家老雪要不是失去控制,
不在高速公路上打手机,也许就不会冲下护栏——对了,你快把安全带系上。”
她把安全带拽下来,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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