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当她推开店门走进去的时候,一个人正端着刚买好食物的托盘急匆匆走过,她
伸出的右脚不偏不倚刚好碰到了那个人的左脚,那个人的左脚无可选择地绊在了自
己右脚的脚后跟上,扑通一声摔倒了。他一个跟头摔出去,把炸鸡、汉堡、薯条、
可乐和甜玉米、蔬菜汤撒了一地,扔出去很远,趴在地上。
现在他爬起来了,谁都没想到这个人摔倒的利索爬起来更利索,不像看上去已
经四十多岁的人,而且没有发火,也看不出来气急败坏的样子,他说:“还好,人
不算太多,你还没让我丢人到家!”
“对不起。”
她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脸羞得通红,真的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就盯着她看,他有理由就这样直白无误地看着穿吊带裙楚楚动人的漂亮女人,
倘若把无名火剥离出去,真的倒是赏心悦目,看得一心狂喜。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从天而降的麻烦或者飞来的事端,他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平
静心绪,现在他不平静,很生气,说:“你真让我生气!这是山姆大叔为我做的午
餐,你怎么如此无礼?
不是想破坏中美民间友谊吧?”
没想到需要集中一点精力,才能对这个人进行一次有礼有节的道歉,她几乎听
不明白他的意思,中年男人总是把问题搞得很复杂,他们积累了太多的人生经验,
表述的时候总显得可笑。
有一点是明显的,这个人一看就不会让她太下不来台,他似乎对突如其来的事
物表现出一种饶有兴趣的态度,这方面她没有经验,不知怎样应对。
于是她就看着他,真的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说什么。
“对不起这句话我听的特别多,”他继续说,“我这人总爱制造让别人觉得对
不起我的事,
准确地说,是这种事总在我身上发生。你是跟我说了对不起了吗?”
她把水汪汪的大眼睛投向他。她以为他会回避她的目光,把目光弄得不知去向
才对,没有,那么她面对的就是一个让人放心的男人。她点点头。
“我们需要统一一下认识,”他已恢复平静了,看了一眼服务员正在紧张收拾
的残局,又把脸转过来,再转向她的时候,还不经意地望了一眼窗外,他好像一直
在看一个人,然后说, “你有二十岁吧?就是说,也积累了二十年听到过对不起
的经验,但很可能没有更深刻的体会,因为人们都习惯或热衷于说对不起,可忘了
对不起是要负责任的,就是承担后果,我说清楚了吗?”
“我给你买。”
她明白了,原来这个人就是需要补偿,这也没有什么不对。可他话如此之多,
显然与自己的吊带裙有关,与漂亮女人不可避免散布的美丽有关。
“谢谢。”他点点头,“你到服务员的簸箕里清点一下数字,我坐在靠窗口那
张桌子上等你。”
她终于明白,明白了无意中制造的麻烦有多不妥,而陷入麻烦该是多么的不幸。
她努力地想恨这个人,至少做出一个讨厌的表情,一个也没有,甚至真的想跟这个
人面对面坐了,共进迟到的午餐。
她买了三份套餐,外加了一些她印象中这个人买过的东西——实际上都是跟雪
狼到肯德基必买的吃完以后就后悔的食物。
一定是踏着优雅的步伐,或者真像雪狼说的,她有一个男人的名字,更有一个
让男人上火的身材,她从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眼里明确无误地证实了这一点。
来到靠窗户的座位时,不是她一个人,是两个,另一个是服务员,帮她托着另
一个托盘。非常明确的举动是,这个人没有接服务员端的盘子,他不容置疑地接过
来她手中并没有准备递出的托盘,这显然是一个坚持观点、更善于自己做主又喜欢
行动的男人。
“在哪儿工作?”
他从包装盒里取出麦香辣鸡翅汉堡,一口下去就让汉堡丢失了三分之一,正是
自己显露出的乳房的面积。真不该穿这样的裙子走出家门,雪狼对她的言行差不多
要求了五年,这一点也许丈夫不一定全错。
“我问你在哪儿工作?”
她看着他,对一个直感上能够放心的男人,她萌生出一种迎接挑战的欲望,说
:“我一定要回答吗?”
“你不在外企,也不是在两个人就敢开的公司里。你是在一个不需要负什么责
任的单位,没有经济指标,也没有提升压力,那你就是一个国营单位的文职人员,
比如行政部门的秘书,或者不叫秘书的政府机关的办公室。你的年龄也不止二十岁,
二十三到二十五之间,跟你们单位的一个同事,肯定不是领导出来办事,而且是有
准备地吃一顿西式快餐,现在你还在等那个人,证据是你要了三份东西。我说对了
吗?”
她忽然有点害怕,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危险的男人。必须有所警觉,她的神情
已经没有迎接挑战或寻求刺激的欲望了,甚至不敢或者不愿意看他。
“看着我。”他说。
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情,希望邱茹快点回来,邱茹对付这样的男人,该像拳
击手在擂台上击倒裁判那样轻而易举又得心应手。
“嗨,说你呢。”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
他够不上英俊,不属于那种好看的男人,却流淌着一种只要有心就一定会让女
人心动的气质。留着板寸发型,单眼皮,眼睛有些细长,鼻头有点大,按雪狼的说
法,这种男人要是英雄访问功夫好生了得,雪狼是总结他的第一个合作者的体会,
那个合伙人把上班才两天的女广告业务员在办公室的桌子上就给干了,那个女人把
实际上陶醉的呼叫一直呼叫到惊天动地的求救,写字楼里的保安使劲敲门都没能阻
止这种恶劣又撩人的声音。
他穿着一件红色T 恤,应该是两年前流行的那种,或者至少穿了有两年。雪狼
也有一件这样的T 恤,但雪狼任何一件夏季的衣服都穿不到第三年,所以丈夫认识
了在居委会募捐办公室所有的国家公务员,他是最优秀的捐赠者,本质上从来没有
心系灾区,只是把不想穿的衣服拿出去。丈夫说不能把穿过的衣服扔了,那样不吉
利,衣柜里该还有很多丈夫的时尚衣服,那件T 恤她始终不肯让他捐了,她特别喜
欢雪狼穿上红色T 恤的样子。
这个人忽然就失去了兴致,好像拳击手走上擂台,一个回合下来就发现对手原
来不堪一击,立即就失去了斗志,趣味全无。
“给我两块一毛钱零钱。”
“什么?”
他说:“找我两块一,这是三十。”
她看见他把三十块钱人民币放到桌子上,用手往前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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