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她不明白方子坤的眼泪意味着什么。
男人也流泪。这没有什么可惊奇的,可她找不到他忽然落泪的原因,也许自己
暴露得太多吧,这一刻,她肯定是把自己和盘托出了。不知道这是不是一次冒险,
方子坤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他翻过身去,把背朝向了她。
这是一个如此宽厚的背,他有着坚挺的脊梁,肯定跟他十四岁就当兵有关。她
轻轻抚摩着他的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此喜欢他身上散发出的味道,一种男性
的气息让她陶醉。深深地爱上了他,尽管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她预感到,该发生的
都会发生,她盼望那一刻早早到来。
她发现了一根头发,一根长发贴在他纯棉的T 恤上,很长。这不是那个姓孙的
娘们儿的头发,她没有这样的头发,她的头发是灰褐色的。也跟自己无关,还没有
机会不小心把头发遗落在他的身上,那一定就是另一个女人的,该死的家伙,他还
有别的女人吗?会是他妻子的吗?她为什么一点不厌烦这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
发现呢?如果这是从雪狼身上的发现,她会怎么样?
回过头,她看见了雪狼的阳光微笑,忽然发现那是一种不怀好意的笑,善于洞
察的笑,把一切尽收眼底的笑。她脸有些发热,又看见那束白色百合,她哪儿都不
热了,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把脸贴在方子坤有些微潮的背上,他一定在悄悄出汗,
跟室内的温度无关。
要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为他,也为自己。
举着蝴蝶伞,烈日当头,她相信自己的脸上一定充满了阳光,也有了阳光下如
此阳光的微笑。社区的超市里人不多,懒洋洋的七月的午后,冷气给人强打起一点
精神,惟有她像是充满激情地在购物,在花样繁多的食品中做出选择,找一些自己
会做的,提着满满三大袋东西回来了。
方子坤在通着电话,好像在跟律师讨论合同的事。她走进厨房,冰箱变得饱满
了,取出制冰盒,它放了太久,倒掉,重新加了水,把刚买的长城干红葡萄酒也放
进了冰箱里,听着客厅里传过来的方子坤的声音,他的声音真好听。
差不多听明白了,不是在跟律师通话,是他的一个朋友反对他跟报社的合作,
这种投资风险太大,因为永远无法控制,中国媒介的主权在政府手里。他说:“没
关系,这是广告专版包版合作,我不上新闻稿,闯不出事儿来。再说,社长是我的
老战友,我当班长的时候,他是连长。我当连长的时候,他是团长。阿婆说,在中
国,只有三种关系的人最亲。”
她走进客厅,方子坤又坐回沙发上,亲昵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坐在旁边。
“哪三种人?一是老乡,二是战友,三是同学。除了同学以外,阿婆这方面有
经验。不说这些了,当然了,不是我要把阿婆挂在嘴边,阿婆是我的指路明灯。你?
哥们儿,歇菜吧,好意收下,暂存一秒,通通退回!我在哪儿?不告诉你(笑一笑,
看了她一眼),你倒是神通广大,我的手机丢了,你的手机号下辈子我也记不住,
怎么找到我的?今天晚上?不行,我不住在饭店,不回去,你别来,七月十三号我
住在天安门广场!再联系,宝贝儿。”
叭地一声,她打开听装的可口可乐,想递给他,现在改变了主意,放在茶几上,
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方子坤拿起可乐,笑了,看着她。
她明白,是让她说话呢,她就说:“你管哥们儿也叫宝贝儿?”
“哪有哥们儿呀,商场上都是利益关系。”方子坤咕咚地一口气喝下一半,抹
了一下嘴说, “你倒是有哥们儿,这电话响了三次了,我没接,估计是你那个欧
阳打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是欧阳?”
“就是说,你还有其他的哥们儿?”
电话铃又响了。她拿起电话,说:“张姐呀?我,我开手机干吗呀?我上午去
十三陵了,瞧您说的张姐,哪能把老雪放在那儿呀,再把皇帝给吓着。对,是去看
一看,我想好了把老雪放在哪儿了张姐。怎么样?百分之百是盗版的(也笑笑,看
了方子坤一眼),那是,不是为了给公司省钱,不买盗版的会让人觉得咱总办各个
缺心眼,没说你啊张姐,都是我的错,星期一我去写材料。是您打的电话吗?(吐
了一下舌头),我听见了,在卫生间呢,没法儿接。对,是来了,我的例假从来不
准。晚上到公司收看实况转播?我就在家看吧。不,我也不在家,您告诉曹主任,
张姐,我比他想象的还要关注今天的事儿呢。好,就这样,张姐,再见。”
她放下电话,看见方子坤点燃了一支烟,低着头。
笑一笑,她说:“我哪句话让你生气了?”
方子坤站起来,还由衷地叹了口气,说:“思哲,在你家我不自在,我挺别扭
看见老雪的照片。”
她也站起来,走过去,把雪狼的照片扣在了骨灰盒上。
“别,思哲,别让老雪看着自己,谁要是真敢看自己的话,没准就把自己吓着
了。”方子坤说,走过去,把雪狼的照片又立起来,“老雪爱这个世界,爱生活,
爱你,爱他一切他想爱的。但你不能把老雪的骨灰总放在家里,阿婆说,忘记过去
就意味着希望。阿婆老了,她不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这就是我爱阿婆的原因,
阿婆总有经典的语言冒出来,句句都是飞来之笔。”
方子坤走到过厅,要换上鞋,提起来旅行包,又走回来。
“你,你要去哪儿?”她问。
“我很忙。谢谢你思哲,谢你陪我去开车撒野,谢你加鸡蛋的方便面午餐,谢
你能这样地看着我,女人的这种目光,我只保留在十八岁的记忆里。”
她有点紧张,又有些不悦,拽住他的旅行包,说:“别走,子坤,我什么地方
让你生气了?”
“没有,你太多心了。”
“你不是说今天什么都不干吗?我买了东西,晚上我好好给你做一顿饭,我们
一起看北京申奥成功呀。”
“别忙了,思哲,我不知道你今天不舒服。要知道就不带你去疯去癫了。”
“我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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