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她真的没有回家,而且第一次领略到开车的乐趣,正接近方子坤所说的神奇体
验:人车合一。从未这样自如地驾驶过轿车,无论并线还是超越都显得如此流畅,
有一种水银泄地的快感。
沸腾了一夜的北京,在这个星期六的中午显得格外宁静。久违了的快乐北京,
她深信自己是最为快乐的北京人。公路上的车不多,路边一幢高层建筑上悬挂着巨
幅红布,上面写着四个字:我们赢了。真好,赢了真好,她也赢了,赢得了一种深
深的爱,完成了爱的最终表现形式,第一次感受到他的爱是如此不同,她甚至怀疑
起自己过去是否接待过真正的访问。
脸有些发热。
按电话中得到的地址,她终于来到了晓羽工作室——准确地说,这是一座坐落
在市中心胡同里的影楼,不叫照相馆,也不是只有一层,一共两层装饰得极为华丽
又有格调的摄影棚。来到这里有点费劲,甚至不得不在有禁止停车标志牌的地方停
车,去问骑着摩托车也刚刚停下正在四处搜寻的交警。
交通警察对漂亮女人开车总找不到她要去的地方早就习以为常了,对不许停车
而在他眼皮底下公然停车问路,也没有什么可震惊的,只是奇怪女人为什么都知道
目标而总是无法找到通向目标的路径?女人一开车上路怎么就都成了路盲?何况面
前这个女人脸色红润,娇情四射,还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晓羽工作室?这么有
名的照相馆都不知道?没看见前方十米处的指示路牌吗?
道了谢,回到车上时她甚至还不知道这地方是不能停车的,因为所有路牌从来
都是为那些能看见的人设置的。也没有超出警察的猜想,富康车刚一启步,熄火了,
灭得干脆利索,警察差点没笑出声来,赶紧扭回脸,开走了,生怕接下来不是指路,
而是要推车了。
重新发动了汽车,她也奇怪为什么一看见交通警察就手足无措,差不多跟第一
次见到方子坤时,走进长城饭店羞煞人的是为了去一趟卫生间紧急排泄一样,有些
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乱。
有什么不同吗?深深爱着的女人,真的被访问过之后,就是不一样。她的笑都
显得缠绵了,有一种生命从沉睡中被催醒的感觉,心情如此之好,这个午后。
右转弯,拐进胡同,转了两道弯之后,她看见了“晓羽工作室”的时候心情还
没有一下变坏,差不多马上就要变坏了。没想到北京胡同里还有这么宽阔的地带,
门前有能停几十辆车的停车场,幸运的是,刚好有一辆车开走,她在保安多此一举
的指挥下,稳稳地停进了车位。
到了,就是这里,七月正午阳光下显得无精打采的霓虹灯组成的字,跟那个早
晨没有带伞的女人手提袋上的一样。
走下车时还很兴奋,朝向街面的一排大落地玻璃窗也贴着“我们赢了”四个字。
是啊,当可亲可敬的萨马兰奇先生说出“北京”两个字时,中央电视台推出的这四
个鲜红的大字那么具有视觉冲击力,方子坤把啤酒摔到墙上、浴衣扔出窗外泪流满
面的时候,她也哭了。我们赢了,这句话多么不简单,她觉得中央电视台几乎是第
一次用如此简单的四个字表达出了中国人的心情。邱茹离开的那个老公如果还在大
学教书上历史课的话,一定会说这句话我们整整憋了一千年!都是快乐的人,玻璃
窗里的人把快乐相互传播着,明白了,北京申奥成功,也加快了他们想结婚的步伐,
这样,二八年他们的孩子就该有六岁,走进学校,可以聆听老师关于幸福北京
融入世界的第一课。
然后她的笑凝固了,在最东面的玻璃窗上,她看见了雪狼的照片——那张摆放
在骨灰盒上阳光微笑一模一样的照片,放大到了比真人大出两倍的地步。天啊,也
许只有自己不知道,雪狼已经存在了良久,而且在晓羽工作室公然昭示!
她停住脚,透过落地玻璃窗向不知该叫大堂、大厅还是候拍区的里边望去,从
流动的青年男女中视线逐渐集中到正中央的墙上,没有挂国旗,也没有祭奉关公老
爷,正中央挂的居然也是跟自己家里一模一样的蝴蝶风筝!
一瞬间,她就把这里的蝴蝶风筝跟家里的蝴蝶风筝联系了起来,相信也是雪狼
亲手绘画的,从色彩上她能判断出来,雪狼喜欢使用金色,蝴蝶的翅膀上都有两条
金色的线条。
镭射灯照耀着蝴蝶风筝,显得格外醒目。蝴蝶风筝下,是一个具有装饰性的汉
白玉壁炉,具有古典的巴洛克风格。就是这一刻,她想好了,已经确定把雪狼的骨
灰盒摆在哪儿。就在那个汉白玉壁炉上面,而且进一步发展了想法,下面,还要摆
上一个花圈。既然这个女人如此爱恋雪狼而且像雪狼一样酷爱蝴蝶风筝,把雪狼安
放在这里再好不过了。
“欢迎您。请问您是预约婚纱摄影的吗?”
迎宾小姐穿着一件绣有大牡丹花的旗袍,脸上绽放着像牡丹花一样的笑。
“不。”
心情已经变坏,她还是极力克制着,最不想看到的已经看到了,最不想证实的
已经证实了,就是这个女人害死了雪狼——如果她和他不热衷于在高速路上通电话
的话,雪狼就不会死。
“我知道了,”迎宾小姐热情洋溢地说,“请您直接上二楼。”
“上二楼干什么?”
“一到周末拍写真集的人很多,高中生和大学女生,今天就可以拍。明天来就
不行了,明天将是我们最忙的一天,拍婚纱照的人太多,要提前到早上八点开门了。
您请。”
“我不上二楼,”她依然是热血沸腾,脸色潮红,看了迎宾小姐一眼,“也不
拍什么写真集,我找你们老板。”
“请问您贵姓?”
“免贵,姓刘,刘思哲。”
“唉,您是广告公司的吧?不,我知道了,您是模特,快上二楼一号大厅吧,
她们都在,我们老板也在。”
她讲到这里停顿了,在我面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一开始就出现的那个女人早该出场了,不料拖到现在,她才跟她第一
次见面。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以为自己都准备好了的时候,忽然有些迟疑,她跟
她说什么?她真的有话要说吗?她有必要选择语言表述吗?用动作的语言性不是更
好吗?
“你跟她怎么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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