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杜玫儿糊里胡涂地被载回胡家。 一直到进了胡家大门,她才赫然发现,不是回自个儿的公寓。她立刻抗议,但 胡绍宁比法官还严厉地驳回她所有的请求,他说如果她要拿东西,他可以陪她回去 拿,但从今天开始不许她落单! 她没有坚持,因为满脑子还在想着之前的假设、那令她火大的结论──他怕她 嫌弃他! 他安排她住在过去的小房间里,很客气地没有赖着她,而是住在原来的房间。 很奇怪,屋子里有他,竟让她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自心底涌出一股暖意,只是想到他也在这栋屋子里,她竟然会不由自主地泛起 微笑。 这是很糟的情况,她比谁都清楚。她该恨之入骨的人,却一再地撩拨她的心弦, 一天比一天深刻。 甚至因为他在这里,她没有坚持回公寓,甚至由他陪同回自己的公寓,收拾简 单的衣服、返回胡家。 她恨自己的没原则、恨自己的心是心非,她没办法跟之前一样恨着胡绍宁但又 无法释怀。 她赶紧从皮夹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条,每当忆起与胡绍宁过去甜蜜的时光时, 她都会拿出这项法宝,用以告诫自己不可以忘记他对她做过的事。 可是……可是她忘不了在停车场遇匪时,看见绍宁那一瞬间的心情啊! “少爷,还有这个,老夫人最爱吃草莓了!” 咦?外头突然传来杜姨的声音,杜玫儿愣了下。 悄悄地打开门,她发现外头空无一人,倒是听见前院有声响,她放轻脚步走到 窗边探视。 只见庭院设了一张小桌子,上头摆了简单的鲜花素果,杜姨正在教胡绍宁怎么 拿香,一旁还有纸钱跟烧金桶在待命;桌上的水果全是爷爷奶奶爱吃的,还有两个 老人家最爱的伟特糖。 杜玫儿揪紧一颗心,看着胡绍宁生疏不熟练地拜着,她不懂,当年连奔丧都不 愿回来的他,现在何须大费周折地做这些事? 拜拜完毕,他学着烧金纸,深红的火焰在铁桶里燃烧着,杜玫儿忆起当日灵堂 里的一切。政商要人几乎全部出席,唯一缺席的,却是爷爷奶奶生前最最疼爱的孙 子──胡绍宁。 他为什么没来?对外说他身体不适,没有办法坐飞机返国。 对内呢?她无法忘记胡夫人给她的那封信,上头简短的两句话──三年一到请 你诉请离婚!我回不回来已经没有意义。 当时的她伤心欲绝,痛心疾首,为爷爷奶奶感到不值,为自己感到悲哀。 隔着纱窗,她看着胡绍宁,意外地发现一丝亮光闪耀在他的脸颊上。 直到他佯装若无其事地抹去泪水时,她才确定刚刚那是泪。他哭?他为什么哭? 凭什么哭? 当年可以说出那么狠绝的话,现在做这些事已毫无意义。 她好烦,被胡绍宁搞得心浮气躁!当初他狠心绝情地扔下她、对她不理不睬, 甚至要她去诉请离婚;如今他突然回来,用比当年更深情的眼神凝视着她、用比过 去更有力的臂膀拥抱她,然后用更热切的吻燃烧她…… 当年他冷血地拒绝奔丧,现在又跑回来住,还去买了两老爱吃的水果,自己设 坛桌,焚香拜祭,甚至落下思念的泪水,这算什么? 他的所作所为,矛盾到让她无法理解,让她的心被两端拉扯。 爱与不可以爱,她该选择哪一边? “够了!”她忍无可忍地推开纱门,“你没资格拜祭拜爷爷奶奶!” 她的暴吼,吓了庭院中的三人一大跳。 “玫儿?”杜姨呆愣。女儿为什么会在胡家?王妈稍早之前通知她少爷回来, 她已感意外,还在想怎么跟少爷解释女儿的事,怎么她也住在这儿吗? 王妈非常识想地迅速离开。而胡绍宁只是看着站在台阶上的杜玫儿,脸上挂着 眷恋般的笑容。 “你少装模作样了,当年不回来,现在祭拜爷爷奶奶有什么意义?”她走到前 庭,难以忍受他做的一切。 “玫儿,你怎么能这样跟少爷说话?”杜姨紧张地制止她。 “杜姨,让她说。”胡绍宁冷然地对着杜姨道,“永远不要阻止她跟我说话!” 那威胁的眼神,杜姨切实地接收到,也突然察觉已经不若当年,是个让她会肃 然生畏的男人。 胡绍宁将手中金纸,从容不迫地往炉子里丢,并没有对杜玫儿的言论生气,反 而从桌上拿了一叠,递向她。 紧握双拳,她上前抢过他手上的金纸,再顺手把他正在烧的也一并拿走。 “爷爷奶奶不会想要你烧的纸钱!”她怒目相向。 “说不定他们的钱不够花呢!”他仍维持笑意,径自从桌上再拿起另一叠金纸。 “你现在做这些已经于事无补,当年的你根本对这件事不屑一顾。”她从牛仔 裤口袋中掏出那张折叠整齐的纸。“回不回来已经没有有意义──这件事既然对你 没有意义,你何必回来?” 胡绍宁看见她手中那张泛黄的字条,那上头的的确确就是当初他趁着苏醒之际, 写的留言,他还记得在病床上跟爸妈说:“什么都不要多讲,只要把这个拿给玫儿。” 然后……他话都没说完,就又失去了意识。 原本他希望可以托妈在爷爷奶奶灵前说些话,可惜来不及交代,意志力敌不过 虚弱的身体。 他是用护士的笔写的,记得拼了命地维持清醒,但是为什么字迹上头有着一圈 又一圈的晕染? 胡绍宁怜惜般地抚过纸张上的字,然后不忍地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杜玫儿。 “你哭了……” 喉头一紧,她用深呼吸压下涌起的酸楚,“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拿着这张纸条……是啊,我伤透了你的心。”他专注地凝视着那张纸条。 杜玫儿觉得他仿佛在看着当年捧着纸条,坐在灵堂外头嚎啕大哭的自己。 她是哭了,哭得好惨好惨。她告诉自己从今以后要忘掉胡绍宁这个人,不要再 等他的电话、等他的信,或是等他回来了! 一想到要把他割舍,她的心也跟着难受起来,所以她看着那张纸条,哭得泣不 成声,那是他去美国后给她的第三封信,竟是如此的绝情绝义。 她哭了一整晚,哭到她差一点以为自己会哭出血泪。 隔天爷爷奶奶的告别式,她用忙碌麻痹一切,夫人几次想找她说话,她都刻意 地逃避。因为她在灵前发了誓,从今天开始,她要忘记胡绍宁这个人。 过去所有甜蜜的日子、每一个难忘的吻、每一个牵肠挂肚的思念,统统一笔勾 销! 当告别式结束,应该一起消失的纸条,她却怎么也扔不掉。 “对不起。”胡绍宁蓦地看向她,再诚恳不过地道歉。 这个歉意来得太过快,杜玫儿一时措手不及。 “什么?”她话才出口,就发现接错话,“不,你跟我道什么歉?你应该去爷 爷奶奶的灵前道歉!” “我去过了。”他小心翼翼地折好纸条,“我一下飞机就去了。” 杜玫儿倒抽一口气,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为什么?”该死的,杜玫儿,你不该问!“为什么回来对你而言没有意义?” 为什么回不回来奔丧没有意义?为什么要她诉请离婚? “玫儿!”杜姨焦急得很。她认为玫儿的态度太剑拔弩张。 “杜姨,”胡绍宁严厉地瞪向她,“请你进去!”他们夫妻解开心结,不需要 杜姨在这帮倒忙。 杜姨一惊,发现自己无法辩解,双脚不自觉地往后退却,转身离去。 “回答我,我要一个答案!”杜玫儿忍了好久,今天终于可以一股脑儿的全说 出来,“爷爷奶奶有多疼你?你任性,随便开口他们就去买玩具车给你;你明明不 能骑脚踏车,看见别人骑他们也去买给你,你……” “如果你发现你可能今天就会死,回不回来有意义吗?”胡绍宁语调极淡地打 断了她的话。 她惊愕极了。什么叫做今天就会死? “爷爷奶奶生病之前,我多活一天算一天,病危好几次,进手术房是家常便饭 的事。”他笑着伸手按向自己的胸口,“一个胸膛切开了又缝合、伤口愈合后又再 切再……还有一次才刚离开手术房,又紧急剪开缝线直接做心脏按摩。” 杜玫儿突然觉得难以呼吸,视线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胸膛看。 “那张纸条是我好不容易清醒时写的,爸爸说爷爷奶奶去世了,他们必须回来 一趟,但是我的身体状况不允许,甚至连我下床医生都不允许;所以我趁那次签署 了所有同意书,万一我不幸去世,愿意捐出可用的器官、爸妈则是签署我的手术同 意书……”他持续地把金纸往火里丢,每一张都是他尽的思念。“我那时认为,我 活不过当晚……有没有回来,有什么意义吗?” 晶莹的泪水无声无息地自杜玫儿脸颊滑下,双眼瞅着胡绍宁一动也不动。 她不知道,她没想到,在她气得咒骂胡绍宁的同时,他已处弥留之际! “没有人跟我说……没有人跟我说过一句你的情况!”她失控地喊了出来, “我要是知道情况那么糟,就不会那样跟夫人说了!我……我就算借高利贷也会飞 去找你,会陪在你身边……” “我就是知道你会那样,才什么都不说。”他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我不要 你心悬着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不想让你为我伤心。” “你还是伤透我的心。”她无法控制地哭诉,那张纸条里要她去离婚,是因此 他认为他根本活不到第三年? 天哪!她好庆幸绍宁还活着。如果他当初真的死去,又让她知道这一切的话, 她会因此发疯的…… 幸好……嗯?是啊,他后来都恢复了,为什么却还对她不闻不问! “你换了心了?”她挑高眉,“你恢复健康后,为何还是没有跟我联系?” “你自己说不要我跟你联络的啊!”胡绍宁一脸无辜。他在手术后醒来时,妈 跟他说了这个噩耗。 这在预料之中,他并不讶异。 “你明知道我的个性,我是在赌气……好!我不是在赌气,可是这一切都是因 为你瞒着所有事情!”她怒不可遏厉声质问。 “我那晚跟你提过了,在追上你之前,我有什么资格站在你身边?”他抽过她 手里剩余的金纸,打算一口气烧尽。 杜玫儿讶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真的是因为这个理由? “你真的……认为我会瞧不起你?” “你那时已经瞧不起我了。”他清楚玫儿对他没有回去奔丧会怎么想。“我想 再多一两个瞧不起的原因也无妨。” 是啊!她那时不但瞧不起他,还不屑他!但那纯粹是为了他的不孝,而不是因 为他学历不高或是没有成就什么的! “我是男人,是你的丈夫,我不能够配不上你!有时候爱情会让人认为那不是 问题,但时间久了,问题自然会从中衍生。”他拍了拍手上残余的屑屑,认真地看 着她,“我拼了命追赶你,那是一种试炼;不跟你联络,对我而言才是折磨!不过 一想到你在终点,我说什么都会去完成。” “我不知道……”她的脑子全乱了,慌乱地转身往屋里走去,“我不想听…… 我不想听了!” 她在逃避!正面迎接胡绍宁未曾掩饰的爱情,她却被击得七荤八素,发现自己 无力抵挡也招架不住。 她怎么会不了解他的个性有多好强?正因为他身子孱弱,什么都不能做,导致 平静的面容下有着比谁都好胜的心态。 即使出席日数不足,他一得闲就在床上看书,还说他是胡家子孙,未来会有许 多作为,因此早就涉猎超乎年龄的书籍;只要能做到的事,他都会做得完美,任谁 都无法想象全校前十名的他会是个缺席近三分之一的病人。 他们会一起念书、一起挑灯夜战,她有时会翻着他手边看不懂的书籍,日子都 是她陪在身边,不该无法理解…… 为了追上她吗?因为她正常地念完高中、考上大学,而他高二休学后,就在医 院度过。 于是他努力追赶学业、重新展开人生,就为了要配得上她……杜玫儿无法松开 紧握的双拳,情不自禁地颤着,无声的泪水一直滚落。 她应该大声驳斥说这是借口,却说不出口!因为她比谁都了解绍宁,他的确是 会那么做。那时的她已经不谅解他,托夫人带话给他,甚至搬离胡家,就是不想再 与他有任何瓜葛。 是她不想跟他联络的,绍宁说得没错。所以他用这段时间,让自己快速成长, 直到完成学业、能力足以接管公司,然后才回到这里。 他回来的目的究竟是大展鸿图,还是……为了她? “要不要看我的伤口?”胡绍宁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站在她身后轻语着。 一回首,她先是疑惑地看着他,然后视线落到了他的胸口,那个他说开了又缝、 缝了又开的胸口。 想到他为了这场病受的折磨,她就觉得心好痛、好难过。 胡绍宁轻轻执起她的手,她并没有抗拒,他拉着她往二楼走去,那个很久很久 以前,就只有她能出入的房间。 踏上楼梯时,一种怀念涌上比头。更让她激动的是,她被他紧紧地牵着手。 她,还爱着胡绍宁。 豆大的泪珠儿为这觉悟而滴落,她难以自拔地看着他的背影,发现自己根本是 在自欺欺人,她怨着这个男人,同时只爱他一人! 早在老树下发现他是胡绍宁时,她就为他的健在而激动;他去工作场所看她时, 她硬压抑着心底的爱恋,直到那个吻……她根本不想反抗,甚至为那段舍不掉的青 涩恋情而感到悲伤。 在危急之际,听见他的声音时,她就该知道,那一刻翻涌的情绪,那种满脑子 只有他的感情……这个男人可恶到做了这么多事情,依然让她无法忘怀。 更别说她所不谅解的,处处情有可原。 进入房间后,胡绍宁拉着她到了床前,执起她的手往自个儿的心窝上放。 她发现自己有点紧张,手指微颤,即使隔着衬衫触着他胸口,都感受到那凹凸 不平的疤。 胡绍宁缓缓地伸手解开扣子,却被她下意识挡住,这个画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只是以往她帮绍宁穿制服,现在却是为他解开扣子。 她悄悄地扬睫,偷瞄着胡绍宁,他正低着首,长长的睫毛覆盖着他深邃的眸子, 却依然令她呼吸困难。 解开了两三颗扣子后,她有些害怕地揭开衬衫,指腹温柔地贴在他的胸膛上, 以摸索的方式移动着,一直到她摸到凸起的伤疤,她才认真地注视。 多骇人!好几道交错的疤痕在他的胸口上,那些不像是他的肌肤,绍宁的皮肤 又白净又细滑,从来不会有这么可怕的凸起……这些疤痕像是硬缝上他胸口的感觉。 她以指头一条条细细抚摸着,每触及一处,她就想象到当时手术划开他胸口的 样子。 “爷爷奶奶告别式那天,我等到了心脏,进了手术室换心。”他的声音转为低 沉,虽吵哑却极为轻柔,“我进去前,终于写了两封正式的遗书。一封给爸妈,一 封给你。” 她蹙着眉头,好希望那时可以待在他身边! “我很高兴我没有收到它。”她的掌心熨贴在他的胸口,多希望遮去那丑陋的 伤疤。 “就算我死了,你也收不到,因为手术前一秒,我请护士撕掉了。”他凝视着 她哭泣的双眼,大掌从她颊旁的发里伸进,珍惜捧起她的脸蛋。“就算我死了,也 不想让你知道……至少等你忘了我,再让你知道。”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诧异极了。 “但我的医生说,我很爱你的话,就该努力活下来。”他缓缓地接近她,情不 自禁地吻上了她的眼睛。“我那时虽然已经打了麻醉,可还是听进去了。” 杜玫儿不再说话,闭上眼睛,紧紧贴着他奢求一个安慰。 他的吻,轻柔得让她好想哭。 “手术中,我的新心脏一度停止。”他让杜玫儿直视着他,四目相交。“时间 长达一分钟。” 杜玫儿瞪大双眼,不敢想象那画面。 “因为我实在太爱你了,我决定努力活下来。” 回到杜玫儿身边,是他心里唯一的愿望! 所以他的心重新恢复跳动,没有脑部缺氧的后遗症。在知道玫儿对他不谅解后, 忍住对她的思念,更加努力充实自己,壮大自己,才能很快地回来,重新面对玫儿! 杜玫儿终于抬高双手,爱怜般抚上他的脸颊。这呼吸、这心跳、这体温,都是 真切的──只要绍宁活着,她什么都不计较了。 她激烈地吻上了他。 胡绍宁的压抑也宣告结束,双臂紧紧扣住了她的身子,他的臂弯,还烙有拥抱 玫儿的记忆啊! 缠绵的热吻是激情而毫无理智可言的,她大胆地为他褪去衣衫,吻上他胸前的 那些伤疤;他也利落地为她脱掉T 恤跟那有点难卸除的牛仔裤,两人的战场轻易地 移转到就近的床榻上。 情感已经接管了理智,她让潜藏许久的情感沸腾,任他的吻落在她身上、她胸 前,诱发她未可知的感觉……她只知道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她的心好像被人紧握 住一样,为了彼此的深情而无法呼吸。 胡绍宁珍爱般地吻着他朝思暮想的女人。玫儿跟以前不一样了,她变成一个成 熟饱满的女人,但不管是哪一个,都让他神魂颠倒。 她紧贴着他健壮迷人的身躯,饥渴般地索取着吻,来到她已泛红的耳际,挑逗 般的含住了她的耳朵,以舌尖拨弄着她的耳垂。这个动作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刺激, 她无法形容那诡异的感觉,忍不住失声的**。 绍宁的吻好烫人,每一个吻都像要将她燃烧似的,她的肌肤泛出玫瑰色,双臂 紧紧环抱着他,想明确感受绍宁真的在她的拥抱当中! 他忽地凝视着她,拨去她黏在额上的乱发,轻啄她的**。 “我爱你。”他呢喃着。 所有的界线,都在此刻消失。 杜玫儿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他,然后伸长手臂搂下他的颈子,继续燃烧她一 切的热吻。 她什么都不想再去管了,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未日,那她会赞叹今日让她难忘的 一切美好。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