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回到李家,李铁生一将文文安顿好,便迫不及待地见他娘。 只是,这次碍于古家兄妹,及不想与自己的娘起冲突,因此他便将文文安顿 在较为偏远的厢房。 他坐在倚着人工湖而建的凉亭内,若非心底有要紧的事待办,其实这是个相 当让人放松心情的地点;同时,这也是他娘最为喜爱的地点之一。 可他在此坐着面对自己的娘,也近两刻钟,除了初见到他娘时的招呼外,他 们两人之间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没人肯先拉下脸开口。 最后,老夫人终于耐不住长时间的对峙,开口道:“你可愿意回来了,我还 以为老姜去的最后一趟,仍是没用呢!” 她端起桌上的茶轻啜一口,才拿起丫环先前准备的饲料喂鱼。 “古家的事,我还是得亲自回来处理。”他看着他娘道。 “我想老姜已经将我的意思说得很明白,我不反对让女人进咱们家,不过, 只能是偏房,至于你的正房嘛……我的意思是再找个家世清白、跟咱们家门当户 对的姑娘,让你娶进门。” 李铁生一言不发地看着老夫人,仿佛是在告诉她,他已经决定了一切,任谁 也不能更改,只是……他的决定是什么? “我已经退了一步,希望你不要再让我失望。”她说。 李铁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很抱歉,要让娘你失望了。”他站起来望 着那一片优美的风景,说:“我只娶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娘口中的‘那个女人’, 如果娘不愿意接受,甚至坚决反对到底,我只能说……” 老夫人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等待着他的下文。 突然,他回头望着老夫人,“娘,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能力,所以你也别想 瞒着我将文文腹中的孩子接回咱们李家。” 老夫人眯着眼回望着他坚定的目光,“你这是在威胁我?” “如果娘认为是就是了,我现在只是将我的决定明确的告诉你。”他知道, 最终他娘还是会接受的,除非她想让他们李家绝后,没有子嗣可继承这个家;他 也相信,他娘再怎么有能力、智慧,也拿他没办法。 “你真是在威胁我?”地恼怒的瞪着她的不肖儿。 “娘,自小你就与爹期望我是个好商人,虽说我本来就有这方面的才能,可 我也的确不负所望,成了一名商人。”他顿了顿,才又说:“我想要文文,而娘 想要孙子,娘就当这是一场交易,如何?至于古家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 老夫人咬了咬牙,不肯在此时作答。 李铁生对着老夫人微微一笑,道:“娘,你就再想想要选择哪一样,我先去 办些事,等你决定了,再告诉我如何?” 说完,他转身便想走。 “等等。”老夫人唤住了他。 李铁生回头看着老夫人。 “我答应这项交易。” 闻言,李铁生一张嘴咧得老大…… 文文望着眼前似熟悉又陌生的庭景。 一年多以前,这儿是秀秀住了数日的小庭院,它没有多 大的改变,如今, 却是自己被安排“暂时”住进的地方。 而这回,她会在这李府住多久? 打那日不巧听及老姜与李铁生的谈话起,她心底便悄悄 升起一股不安。 只不过,她压根不曾正视它。 直到如今,重回旧地,她不得不面对再一次的人生变迁。 第一次的变迁,是那幕想忘也忘不了的景象,打出生便住在那儿的村庄,被 无情的土石流给埋了去,所有认识的村人、至亲的父母,全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性 命,使得姊妹两人不得不成了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第二次的变迁,因自个儿的愚蠢,使得自己妹妹的病情一拖再拖,烧坏了脑 子,成了个一切都得从头学起,比普通小孩学习还来得慢的孩子。 那第三次呢? 她不愿多想,想就这么随波逐流,可为什么心却背叛了她?对未来的旁徨不 安,硬是像张大网,束得她无法动弹。 一年来,她硬逼着自己对未来视而不见,为的便只是求得心静,可老天仍不 愿放过她。 她与秀秀将要如何度日? 李铁生真会就他自己曾经给予的承诺,让秀秀安然地长大成人? 如果,他改变了原先的主意,打掉她腹中的小孩,让她流落街头,她又该如 何面对? 她不怕再一次过着日乞食、夜露宿的日子,就只担心秀秀。 不过,文文不得不承认,偶尔独处时,多少会怨起秀秀,若非秀秀,或许她 此时正过着不同的生活,一点也不需担忧秀秀三餐不继。 也曾想就这么抛弃妹妹,可不管面对怎样的环境,她依然做不出!就只因… …秀秀总是笑着黏她、鼓励她,那笑容是她所见过最温暖的,也是她……坚强地 面对现实的主因,即使往日不复,过往的感情却抛之不去。 老天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她,让她渐渐麻痹自个儿的感觉,就只因不愿再 次去面对失去的感觉。 或许,感觉压根就没有麻痹,只是她躲在无形壳中,不敢面对现实罢了。 “你在想什么?” 熟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猛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需细想,她便知道那声音的主人是何人。 “想着过去与未来。” 李铁生伸出手,扶着她走到庭院的一隅大石边,让文文坐下。 “很少听及你会想到这些。” 文文笑而不答。那是因为她不愿想。 忽然,文文觉得方才胸中的那股郁闷、挣扎,似乎……趋缓,甚至不见了! 如同这一年来的每个日子,心情平静无波。 她故意装作欣赏一旁的花丛,若无其事地问:“你去向你娘请安过了?” 突地,李铁生将她揽进怀中,“嗯,晚点我们一起用晚膳,还有我娘。” 文文着实吓了一跳。他从不曾在大白天或房间以外的地方抱过她,怎么他会 突然热情起来? “会有人看见的……”她本能地红了脸,不安地挣扎了一下,才说:“你娘 会肯见我?快点放开我嘛!”见他不肯就此放了自己,文文觉得奇怪,仰起头看 着他,问:“怎么了?” 李铁生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这么抱着你……” 一张嘴开开合合,似乎想要再对她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是不是他要违反曾 经承诺的话,因而难以启口? “你想要对我说什么?是不是……你娘要你赶我走?而你不得不答应?”莫 名地,她感到心底一阵阵地揪疼着。 李铁生立时露出不悦的神情,“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是在担心我赶你走, 还是希望你可以藉此离开我?难道我给你的,还不足以让你满足吗?”他越说越 感到愤慨不已。 他不过是想抱抱她,满足一下自己空虚的怀抱,她就得如此想他吗?他所给 予的承诺,就如此地不值得信任? 古人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难道他们之间年余的夫妻之实,及他对她 全然的付出,还不值得她信任? 看到他那因愤怒而充斥了血丝的眼眸,文文不禁打个寒颤,“我……我只是 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我食言,使得你和秀秀再次流落街头?”他怒不可抑地逼 问她; 她不敢看着他那双眼眸,只得一下子地点点头,又一下子地摇摇头。 “你现在是什么意思?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要知道她现下心底究竟是怎么想。 “我……并不是要藉机离开,也不全是担心会流落街头,我只是……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只是很担心……很担心……”不知为什么,她此 时好想窝在他的怀里好好地哭一场,又觉得不该这么做。 他发现她似乎要哭了,愧疚之情,霎时浇熄了胸中的怒火。 “我不是要对你这么凶的,只是你不肯信任我……我这么难以信任吗?”他 轻声地问。 她努力地摇着头,“不!我信任你,只是……”仰起头来望着渐渐转暗的天 色,“老天很爱捉弄人……它总是在捉弄着我……” 她轻咬着下唇,深怕自己一时冲动,哭了起来,偏偏眼泪就这么抑不住地涌 了出来。 李铁生心疼地为她吻去了脸上的泪珠。 “老天或许爱捉弄人,可是,我会保护你不遭它捉弄的。” 文文目光中满是不信,“老天无所不能,你又要如何保护我?你……是李家 独子,迟早得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传宗接代,而我……我不过是你‘买’下的 一个女人罢了。” “就因为你是我买下的,你便认为你没有那个价值让我保护?”他的双眼熠 熠闪烁地看着文文; 她无言以对。 “既然如此。”突地,他放开了她,向后退开数步,“那么我就如你所愿, 让你回到你想要的生活。” 错愕的神情写满了她整个小脸。 “交易该有个终结,我不会让你两姊妹流落街头,可我也不会再多付出,所 以那座别庄,就留给你姊妹俩,我另会准备些银两,好让你安然地产下孩子,” 他而无表情地说。 她无法相信,他就这么决定…… “你一再提醒我,我是买下你的主人,”他凄然地露出一笑,“从今而后, 你不再属于任何人,而是属于你自己,这样的结果,相信你演满意了吧!” 随后,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我如你所愿”后,便头也不回地转 身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文文猛然感到自己的心,不知何时破了个如碗大的口, 正缓缓地淌着血…… 不是为自己淌血…… 不为秀秀的未来淌血…… 只为了他的离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离去会让她感到这么难过? 她的感情不是已经麻痹了? 然,这疼痛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低头看着沾满泪水的手。为什么止不住泪水? 这时,文文才顿觉一件事—— 她是自欺欺人罢了! 李铁生将文文即将回到别庄的事交代妥当之后,便将自己锁在书房内。 他双眉深锁,神情时而懊恼,时而担忧。 此时的他,思绪不断地转动。 他不知自己如此做是对抑或是错,只知这赌注下得危险,不由得懊恼自己太 冲动,更担忧文文就此一去不回。 倘若,他如此的决定正中她的下怀呢?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他懂,可届时当真随她们自生自灭吗? 可是,他乃堂堂七尺男儿,怎可拉下脸去求她回来? 突然脑中有个贼贼的声音对着他说—— 承诺只有你们两个知道罢了!没有白纸黑字,任你怎么说都无妨,只要地肯 回到你身边,耍好、耍诈、耍无赖,也值得。反正又没人知你对她做了什么样的 承诺。 霎时,一扫阴霾,他双眼闪闪发亮。 没错,反正只要她肯回来就好;要好、耍诈、耍无赖,只要关起门来,谁知 道? 当然,如果能赌赢最好,不只可以赢回她的人,还可以赢得她的心,拥有完 整的她。 若是赌输了……就只有这下下之策了。 一早,文文便被外头的骚动给扰醒。 昨儿个与李铁生谈过那番话后,整夜辗转难眠:好不容易入了梦乡,却又让 噩梦纠缠不休。 本来她想多睡一会儿,偏偏那一阵此起彼落的骚动声,扰得她压根就睡不着。 不得已,她只好起床梳洗一番,出房探个究竟。 只见仆人们神色慌张地来回走动,不知在忙什么。 她原想出口叫住打她身前经过的李家家仆,问个究竟,蓦地,硬生生地吞回 问话。 她就要回复自由之身,压根就没有立场去过问李家的事;即使在李铁生尚未 答应放她离去之前,她同样没那个立场。 不由得她神色黯淡了下来。昨儿个那番交谈后,他就不曾踏入她的房间,想 来他真下定决心。 一直以来,文文就只担忧秀秀的未来,不希望秀秀再经历一次生活变动,而 且一再地告诉李铁生,尽管他不要她,也得让秀秀有个优渥的生活,这是他们之 间的交易条件。 如今,他要放她走,也愿意履行她的要求,可怎生地,心却揪疼起来,一股 怅然与失落的情绪攻占她整个人。 她望着昨儿个入夜老姜拿来给自己的五百两银票。 他不都给她保证了吗?一栋可能工作一辈子、卖一辈子的皮肉都不可能赚得 的屋子,给了她们两姊妹,还给了一笔可观的银子,为何……为何她还觉不足? 思绪流转,想到李铁生将要娶妻的事实,文文的心头瞬间翻搅成一团,酸酸 地、涩涩地,还苦苦地。 她不禁扪心自问:这算是吃醋吗? 文文想像他怀里拥着个陌生的女人……那影像方浮现脑海中,胸内的那股酸、 涩、苦的感觉,就更加地强烈,甚至还有些恼怒。 这会儿,她不得不承认她确确实实是在吃醋。 但,拥有他? 哈!是痴心妄想,她不过是被“买”下的人罢了,无权也没有那个资格。 郁闷的心情,使得恶心感又猛地窜起,她直想干呕一番。 可看着不时来往的仆人,文文硬生生压住那恶心感,她不愿在人前再次露出 自己懦弱的一面,纵使她确实是个很渺小、毫无用处的女人。 女人?呵,何时起她便习惯自称是女人了?她自嘲地一笑,转身回房,是她 离去的时候了。 李铁生端着不甚自然地笑容,迎着来客。 “欢迎古兄的大驾光临,一路上辛苦了。”他目光不由得瞄向古若翔身后长 相俊俏的小佳人。 “李兄别来无恙。”古若翔豪爽地抱拳一笑,随手将身后的姑娘往前一拉, “这位是舍妹,古玉婷。带着舍妹登门叨扰,实在抱歉。” “哪里,哪里。两位肯登门,还是我李府的荣幸。”李铁生与古若翔寒暄一 番,才领着他们往所安排的住院行去。 经过一阵折腾,好不容易才在大厅坐了下来用午膳,此时老夫人已在座上。 老夫人招呼他们用膳后,才笑着说:“难得两位有雅兴出游,在我府上这段 日子,就由我儿铁生领着你们四处走走吧!” 古若翔客气地回以一笑,“不敢劳烦。这回,若非舍妹吵着要出游,古某也 不敢到府上叨扰。”他似有若无地瞟了坐在身旁的古玉婷一眼。 只见古玉婷低着头,沉默不语。 李铁生这才想起,打古玉婷进府之后,就不见她开口说过一句话,看来她还 挺文静的。 “古兄客气了。”他面对娘亲为自己订下的未婚妻,着实有些不自在,“再 过几日便是除夕,届时开封城处处皆热闹,就让李某带着两位四处逛逛,也好乘 机带古兄一同去看看咱们古李两家合作的结果。” 怎知,古若翔大手一挥,“不了,要巡视等下回再说,我若当真跟着李兄处 理合作上的事,肯定会惹来舍妹的不悦。若李兄忙,就不必特地陪我兄妹二人, 这开封,我也来过十来趟,就由古某亲带舍妹去逛即可。” “这怎么成呢?” 古若翔瞄了妹子的脸色一眼,立刻肯定地点点头,“真的不麻烦了。倒是我 们此趟除了四处游逛一番外,仍有另外一个目的。”他有些为难地说。 看到古若翔那频频瞄着妹妹,及此时为难的神色,不禁让老夫人及李铁生大 感好奇。 “事实上,这趟是舍妹想亲自来看她的‘未婚夫’。”他坦承道,只是脸上 的神情是越来越尴尬, 老夫人与李铁生不由面而相觑。 不过,两人此时已有意解除婚约,倒也不敢在这当头追问个究竟;而古若翔 则不好意思将话说个明白,因而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一连数日,一入夜回到府中用晚膳,便看到老夫人一副“你来担”的模样, 李铁生总免不了暗生闷气。 为了自己的生意以及文文,他不得不去收拾老夫人所捅出的楼子。收拾这烂 摊子,他本也乐意,可每每看到自己娘亲的那副神情,他就觉得呕,但碍于古家 兄妹,也只好强忍于心,频频装笑。 可真正令李铁生头痛的,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在不伤到古家小姐和危 及两家生意往来的情况下,将李、古两家之间的婚事给退了。 像这会儿,他又心不在焉地陪着古若翔与古玉婷,在南城边的市集闲逛着。 忽然,古若翔挨近他身边,问:“李兄似乎有心事?” 望着古若翔那张俊朗、关心的神情,他不由得老实地点点头。 “是什么事能困扰着李兄?”几日下来的相处,古若翔、古玉婷多少了解眼 前这男人并非如江湖传言那么地嗜钱如命,不过,李铁生的个性,确实与他们北 方儿女的开朗性情相差甚远。 “这……我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他一脸为难。 “但说无妨,为弟说不定可以多少帮得上忙。”古若翔诚心地说。 李铁生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猛然下决心道:“那么就请贤弟帮个忙,让令妹 与在下单独谈谈。” 古若翔意外地看了看李铁生,“可否让为弟的事先知道一下,李兄打算与舍 妹谈什么?” “谈……婚事!”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