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观音庙虽然位在半山腰,但却名声远播,香火鼎盛;当他们到达时,司徒长 春与两个儿子、大媳妇已经在里头等候。 参拜过后,三位夫人连忙腻到丈夫身边去讨疼爱、讨赏;司徒长春心情大好 的各给她们一份礼物。 每当这种时候,司徒家的儿女们就各自散开;团圆是回家后的事,这时就尽 情享受山间的清新兴安宁就好,什么事都不要多说。 方长武与司徒艳整整比车队晚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但总算也赶在庙里提供晚 膳前,先去祈拜、上了香,趁着晚膳前的半个时辰。“方长武半扶半抱的带司徒 艳到庙后的山林找个地方休息。 等他们终于能够坐下的时候,司徒艳深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双手捶着已经不 听使唤的脚。 “很酸吗?”方长武担忧地问。 “有点麻,觉得脚好像不是自己的。”呼,没想到会这么累。 “我帮你按摩一下。”方长武伸出手,将她的脚移放到他的腿上,然后在她 脚上几个穴道处按压。 又痛又麻、又酸的感觉让她紧咬着下唇、皱着眉头。 掌下,是她里着亵裤与衣裙的修长双腿,方长武专注的不让自己的心思游移, 即使明白这种接触有多不合宜,但为了让她能好过些,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他一 面按压,一面望着她的表情。 “如果痛,喊出来你会好过一点。” 她摇摇头。“我还好,没想到才走这么一点路,居然会这么累。” “你走的不算一点路。”方长武回她一笑,引她看向山下。“那里是西城门, 出城门不久我们就开始走,左边直去会到一个山崖,右边有两条路,朝正南方走 会到下一个城,而走向西南就会到这里。”他一一指出位置。 “山崖?” “嗯,那是一个地势很险峻的断崖,如果有一天你走到那附近,要特别小心。” 他叮咛着。 “嗯。”她点头。 “为什么不对大夫人说,是四小姐推你下车的?”方长武问。 “她不会相信。”他突然按到某处穴道,惹得她低抽口气。 “忍耐一下。”他安抚道。现在痛一下,总好过她明天开始得痛好几天的结 果好。 “嗯。”她点点头,深吸口气。 “就算大夫人不相信,你也不必替四小姐隐瞒。 “我不是想替任何人隐瞒,只是讨厌辩解。”她低声说,“她们从来没有相 信过我,也没有重视过我,她们喜欢怎么想我,就怎么想,我不在意。” “所以这些委屈;你就自己承受?”他脸上有着不赞同。 “我像那种会委屈自己吞的小可怜吗?”她斜睨着他。“我只是懒的话那些 人费心,不过如果有机会,我会回报她们的。” 她才不是那种只会被欺负、却不会反抗的小笨蛋。 “只怕你还没回报,就已经被四小姐整惨了。 “有你在我身边呀,我才不怕。”她朝他一笑,觉得双脚已经好多了,感觉 又像是自己的了。 跟武哥一起走路,比坐在马车里跟司徒绢一起好太多了;脚酸痛一下没关系 啦。 “我不可能一辈子在你身边,到时候你怎么办?” “如果没有武哥,那艳儿变成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她依旧笑说,神情里却 有丝认真。 方长武没发现。 “就算没有我,你也一样是司徒窘的小姐,只要老爷在,没人会敢亏待你的。” 在司徒府八年,他至少也明白了一点,没有母亲的司徒艳常是受忽略的那个, 而三夫人的厌恶,让她在府里的生活更不好过。 艳儿的个性倔强,从来就不服谁,对是非有一套自己的看法,读了书;只是 让她更明白世上没有公平事。 她是父亲小妾生的女儿,那又怎样?她父亲有五个孩子,严格说起来,只有 大哥才是父亲原配妻子所生,其他的,都是庶出,为什么她就要特别被欺负。这 是她的想法,逆来顺受向来不是她的性子,人敬她一尺;她也敬人;但是别人欺 她,她会记住,绝对不会放过欺负回去的机会。 这样的个性,是好、还是不好,他也不知道;但如果艳儿不是这样的个性; 今天也许所有事情都会变得简单、或者困难许多。 幸好老爷始终是疼爱女儿的,只要老爷在一天,艳几仍会受到该有的关注, 谁都动不了她。 “爹有爹的事,我并不期望他可以保护我。”她看着他一脸出神。“武哥, 你在想什么?” 方长武回神。“没什么,你好多了吗?” “嗯。”她点点头,将放在他腿上的双脚移落地,试着动了几下。“好多了, 酸痛好像都不见了呢。”她朝他笑着。 “哟,真恩爱呀!”一声轻笑传来,司徒绢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我 还在想怎么一直没看见你们,原来你们两个自己躲到这里来。 “艳儿,好歹你是司徒家的小姐,单独跟一个男家丁待在这里,似乎不太好 吧。” “难得你会关心我的名誉,我应该说:”谢谢你的——鸡婆‘。“司徒艳笑 得很灿烂,说到最后两个字,就看着司徒绢脸色顿时变黑。 “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耸耸肩。 “司徒艳,你给我说清楚!”司徒绢怒视着她。 “我说,你没事的话最好离我远一点,免得待会儿说不过我,又跑去找你娘 告状,你娘再来骂我没大没小,然后安我一个目无尊长的罪名,又要大娘用家法 来伺候我,最后再让爹不得不出面作裁决,这样弄得一大堆人跟着你团团转,你 不嫌累、我都觉得烦。” “司徒艳,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司徒艳站起来。“武哥,我们去别的地方休息好了,这里 既然有人喜欢来,我们就大方点儿,把这里让给她好了。” “谁要跟你抢这个烂地方?”司徒绢怒叫。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司徒艳白了她一眼。“你不知道打扰人家休息是很 不道德的吗?” “你敢教训我?”司徒绢扬起手,就朝司徒艳的脸颊挥过去。 方长武立刻从空中拦住她的手。 “四小姐,请自重。”他沉声道。 “放开我!”司徒绢命令。“你算什么东西,敢对我这么说话,小心我告诉 爹,让你在司徒家待不下去,回去继续做乞丐!” “做不做乞丐,是我的事;但如果四小姐再继续胡闹下去,我会把下午的事 禀告老爷,让老爷知道。” “你敢威胁我?!” 方长武放开她的手。 “四小姐自重,长武自然也尊重四小姐。” “你……”司徒绢瞪着他们,深吸一口气。“好,我就着你在司徒家,还能 够嚣张到什么时候;在这段时间里,你最好把你的宝贝五小姐照顾好,因为等你 一走,我一定会好好的跟她算这笔帐!”说完,她转身走人。 方长武沉着表情看司徒绢离开,开始为司徒艳往后的日子担心。 “她说‘等你一走’,是什么意思?” 司徒绢那些无聊又无用的威胁她才不放在心上,她只注意到一点,司徒绢说 武哥要走?!不会吧? “没什么。”方长武表情恢复自然。“你觉得好多了,我们就回厢房准备吃 晚膳吧。” “等一下。”司徒艳正对着他。“武哥,你不会真的要离开我吧?” 方长武沉默了下。 “你不可以走,我不要你走!”司徒艳抱住他。 “艳儿……” “你答应过留下来陪我,我不要你走!” “艳儿,你是司徒家的五小姐,年纪也早到了该婚配的时候,有一天,老爷 会为你选一门合适你的婚事;以后,你会有丈夫保护你,不会再需要我。”方长 武轻叹道。 “我不要什么丈夫,我只要你。”司徒艳抱他抱的更紧。 “艳儿,先放开我。” “不要!” “你还是未出嫁的闺女,这个样子不好看,对你的名声有害。” “我才不管什么名声不名声,我只要你留下来;别人的想法、别人要怎么说, 我才不管,” “艳儿,你不是小孩子了,该明白轻重才是。”他没有回抱她,只是跟她说 道理。 司徒艳抬起头看着他。 “我没有碍着别人,也不曾想过去害别人,我只做我认为对、和我想做的事, 谁也不能限制我。” “艳儿,别任性。”他劝着, “答应我你不会离开,我就听你的。” 方长武一顿。“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总要嫁人的。” “那你呢?你也会成家的,不是吗?”她反问。 成家?他从没想过。 认识她以前,他四处为家,从没在任何地方停留过;认识她以后,为了保护 她,他留在这里八年。可是守的再久,他终究不可能保护她一辈子。想到再过不 久,他得离开她,他的心有壁苦涩。 “武哥,你有喜欢的人吗?”她忽然问。 喜欢?他微微摇头。 “那你比我幸运。”她笑,眼里有丝苦涩。 “幸运?”什么意思? “就算我要嫁人,也要嫁一个我喜欢的人。”她说。“如果嫁不到他,我也 不会嫁给别人。” “你……有喜欢的人?”他心莫名一紧。 “有。”她坦然着眼,直直的瞅望着他。“可是,我喜欢的那个人,却不知 道我喜欢他,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我;所以喜欢一个人,有一点苦。” “那个人是谁?”他沉了声。 “是——”她忽然咬了下唇。“我现在不能说。” “为什么?” “有一天我一定会告诉你那个人是谁,但是现在不能说。”她忽然笑了, “武哥,你是我最重视的人,除了娘,你是惟一一个会关心我、又照顾我的人; 就算会嫁人,我也不要和你分开。”她含蓄的暗示。 “你这么想,你未来的丈夫不见得同意。”他说道,心头不断回想着,究竟 艳儿还认识了什么男人,她喜欢的人究竟最谁? “他会。”她很肯定,笑容有点神秘。“武哥,你还没答应我,你不会离开 我。”她可没忘记刚刚的话题。 “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他进而不答。 “如果称不在我身边,那我照顾好自己,又有什么意义?” “就算不为你自己,也为你爹、为那个—你喜欢的人。” “如果你不离开我,就可以亲自看着我,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武哥,答应 我嘛!”谈判不成,她换成撒娇。 她紧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怎么都不肯放。 方长武很想答应她,但是……他有他的承诺必须守。 “艳儿,你先放开我。” “如果我放开,你一定会马上离我远远的,让我抓不着你,对不对?”他的 心思不难猜,相处八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方长武一时语塞。 “武哥,你讨厌我了吗?” “没有。” “那又为什么要走?”她问。 “我在这里已经待的够久,早就该离开了。”要不是一直放不下她,他不会 还留在这里。 “以前你可以为我留下来,为什么现在不能?”她不明白。 方长武再度语塞。有一些事,她不适合知道;他也不想让她知道。 方长武,艳儿喜欢你陪,你也是真心侍艳儿好,我就让你留下来;但是今天 你答应我的事,必须守密,绝不能告诉艳儿,你能保证吗? 老爷的话、沉重的承诺压在心头,他什么都不能说。 “艳儿,有一些事,你以后自然会明白,我们先回厢房用膳吧!我答应你, 如果我要走,一定会先告诉你,好吗?” 她迟疑的想了想。“你保证不会不告而别,让我突然找不到你?” “我保证。” “好吧。”她这才松开手。 “别想太多。”他看着她不豫的表情。 “武哥,我不要和你分开。”她挽住他的手臂,低低的道。 她知道武哥隐瞒了她一些事,可是他不说,她也不能逼他说。 她不要和他分开,他会懂吗? 而为什么,武哥今天会一直提到她成亲的事? 寺庙里的素膳煮的虽然简单,却够营养,只不过吃惯了府里那些美味的夫人 们,可就不一定能接受了。 司徒家每年住一回寺庙已经成习惯,这么多年下来,庙里的小僧们早就准备 好一个大桌让他们能一家共食。当然,这么住个一晚,司徒长春也捐献了不少香 油钱。 桌子是圆桌,司徒长春左边是妻子及两个儿子、媳妇;右边则是二夫人、三 夫人,司徒绢和司徒艳。 坐上椅子,司徒长春看着妻妾和儿女,都到齐了。 “爹,先喝杯茶。”司徒绢乖巧的倒了杯茶,放在司徒长春面前,然后才又 走回自己的位置。 “嗯。”司徒长春点点头,先喝口茶。“绢儿今年也十八了吧!” “是,爹。” “是爹疏忽了,早该为你寻房好亲事。”司徒长春有些欷歔. 艳儿和绢儿同 年,连他最小的女儿都十八了呀,让他想不认老都不行。 “绢儿不急着嫁,绢儿还想留在家里,多陪陪爹和娘。”司徒绢不依道。 “女大当嫁,这是应该的。”司徒长春一笑,然后转向另一个女儿。“艳儿, 你也快满十八岁了,时间过的真快。” 司徒艳点点头,有点不明白。为什么爹会忽然提到她的年纪?满十八岁是一 件很严重的事吗? “老爷,先用晚膳吧。”大夫人建议道。 “在用晚膳之前,我有几件事宜布。”司徒长春道:“第一,今年的生日, 我没有发出任何请帖,就我们自家人团聚就好;第二,丘总镖头的公子最近会来 我们家作客,你们应该都记得他,八年前他曾经住在我们家一段时间。 第三,绢儿和艳儿年纪都不小了,在过年前,我希望替她们安排好亲事。 “他看向身旁的妻子,”秀娘,这件事就交给你安排,有人选再告诉我。“ “是,老爷。”大夫人温婉相应。 “爹,颖哥哥真的要来我们家作客吗?”司徒绢连忙问道。 “嗯。”司徒长春点点头。“绢儿,你和济颖一向要好,这次他来,你就和 你大哥一向招待他吧。” “是的,爹。”司徒绢直点头,然后垂下脸藏住喜悦的笑容。 八年前一别,颖哥哥再也没有来过司徒家,他们偶有书信往返,她一直很想 念他。 颖哥哥,一定比以前更加英挺俊帅了吧! “用膳吧。”司徒长春一声命令,大家才敢开始动筷子。 爹怎么会突然要帮她许亲,武哥早就知道了吗?这到底怎么回事呀? 艳儿低着头心不在焉的吃饭,心里想着,待会儿一定要溜去找武哥问个清楚 才行。 诵过晚课后,寺庙前后一片宁静;寺门关闭,寺僧们也人禅房休息。 尽管是借住寺庙,寺里的厢房依然划分出男女的区隔,而司徒家人在分配房 间时,又将主仆划分开来。 这么多年来,这座庙的内部并没有多大改变,而每年至少来一次,司徒艳不 用拿灯照路也知道该怎么走。趁着大家都进房睡觉的时候,她偷偷溜出房,准备 去找方长武。 她才走到男宾住的厢房,就听见一阵低低的交谈声。 “长武,这几年辛苦你了。” 是大哥司徒璿的声音。 “长武只是尽本分。” “艳儿的十八岁生日快到了,你有什么打算?” “那表示她长大了,长武该有什么打算?”方长武以问代答, “长武,别瞒我了。”司徒璿叹口气。“你和爹之间的约定,我早就知道了。 难道艳儿要嫁给别人了,你一点都不担心?!” 那一晚爹和长武在书房说的话,他都在门外偷听到了。 “她值得拥有最好的。”他相信老爷会为艳儿挑一个好对象。 “你真的非离开司徒家不可吗?”司徒璿问。 方长武没有回答。 “如果你不想留在司徒府,不如跟着我做生意;这样至少你不必真的离开司 徒家。”司徒璿又逆。 “我留在这里,只为五小姐。”如果艳儿有了好归宿,那么就是他该离去的 时候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离开的日子愈接近,他的心就愈发感觉到疼痛,那种 疼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你和艳儿一向亲近,她的心思你是最明白的,她想不想嫁人,你应该也最 清楚。”艳儿对他的感情那么明显,这个呆子不会感觉不出来吧? “五小姐一向有自己的想法。” “一句‘五小姐’,你始终不肯改口,在艳儿面前,你也是这样吗?”司徒 璿笑了笑,语带探意。 “她是小姐。”这四个字就代表一切。 “只有你会在乎这种称谓,我猜艳儿一点也不喜欢你叫她:小姐‘,对吗?” 司徒璿看着他。“今天,你和艳儿为什么会用走的上山?” “是大夫人的命令。”方长武轻描淡写地带过下午的事。 “是绢儿搞的鬼,对吗?”司徒璿深思道。 “你知道?!”方长武不无讶异。他只说了艳儿差点跌下马车、和司徒绢的 说辞,他怎么会猜到? 司徒璿叹了口气。 “我虽然不常在家,但是不代表家里的状况我就完全不知道,如果连绢儿对 艳儿有心结这点小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在商场上跟别人竞争?”连这点观察力都 没有,他也别妄想能怎么发扬司徒家的家业了。 “五小姐是你的妹妹,如果可以,多关心她吧!”方长武说道。多一个人关 心艳儿,他可以走得更安心一点。 这个司徒璿当然明白,但是年龄的差距、他对司徒家的责任,就算他想时刻 关照妹妹,也很困难。 “你要走,艳儿肯让你走吗?”司徒藩突然问。 想到艳儿下午的举动,方长武沉默了。 “长武,如果不去想你答应爹的事,不去想可不可能、或者身份之类的事, 你老实回答我,你对艳儿,究竟有没有心?” 方长武一怔。 有没有心? 司徒璿拍了拍他的肩。 “长武,虽然我们不常相处,也不是很熟,但我要欢你一句话:花开堪折直 须折,别让无谓的承诺误了你、也误了艳儿。”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