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失职 鬼子和保安团一连扫荡了一个月,又退回到城里去了。 乡村的四邻八庄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一场雪让大地变得干干净净。 经过一个多月的折腾,汉奸林振海仍没有被锄掉,县大队在这次反扫荡中吸取 了以往失败的教训,没有盲目地把队伍拉到山里,而是利用平原的村庄、沟坎,打 了一场人民保护人民的战争。在这场战争中,县大队只牺牲了十几名战士,伤了十 余人。经过一个多月的悉心调养,伤员们也陆续得到了恢复。 李彪的伤也好了。他离开卫生所那天,大家都很高兴,唯一高兴不起来的就是 白冬菊。她一遍遍地帮助李彪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一个行李卷和换 洗的衣服,还有李彪插在腰间的那两把枪。 白冬菊为李彪打行李时,意外地看到了自己送给他的那双鞋垫,新崭崭的,显 然一次也没有穿过。 她想了想,把鞋垫拿了出来。 她找到正在和伤员们告别的李彪,命令道:李彪,你把鞋脱下来。 李彪不知白冬菊又要搞什么名堂,诧异地看着她。 她一把拉过李彪,把他按到一块石头上坐下,不由分说地把他的鞋脱了下来, 把一双鞋垫放了进去。 她红着脸说:鞋垫就是垫在脚下的,不是放在背包里的。你要是喜欢,过两天 俺再给你做几双。 白冬菊眼巴巴地看着李彪走出了卫生所。这时,她的心就空了,有一丝酸楚, 又有一线希望。 心里杂七杂八的,不是个滋味。 县大队和卫生所尽管仍在村子里,但李彪离开卫生所,还是让白冬菊百感交集, 有种失恋的感觉。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已经习惯了照顾李彪,从不让别人插手, 弄得胡小月和两个女兵哭笑不得。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受到李彪是完全属于自己 的。 李彪的伤彻底痊愈后,刘猛和曹刚就召集锄奸队开了一次会,会议的内容仍然 是锄奸。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汉奸林振海仍没有被锄掉,而眼看这一次大功就要告 成,结果还是让他跑掉了。 此时的县大队接到省委的通知,命令他们这一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配合国际形 势,打掉敌人的气焰。而当前的国际形势是盟军现已攻破诺曼底防线,插入德国的 纵深,而苏联红军也正从东欧向北欧推进。 现在的国际形势很好,中国战场的八路军总部在延安也发出通知,将所有的抗 日力量团结起来,向敌人发动反攻。 县大队结合当前自己的能力,将重点放在了打击保安团的任务上。拔掉林振海 这颗毒牙,不仅可以提高县大队的气势,更重要的是,敌人失去了这颗毒牙,再咬 人时就失去了锋利。 锄奸队再次接到任务后,又进城摸了几次情况。 经过乔装打扮的几个人,曾将自己扮成汉奸的模样,骑着从保安团手里缴来的 自行车,一路歪斜着进到城里。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向林 振海下手。 对林振海来说,县大队已经是打草惊蛇了。 此时的林振海不仅加强了保安团的警戒工作,而且一到晚上,他就毫无声息地 离开保安团驻地,就是保安团的兵也不知道老大去了哪里。 到了白天,林振海就又神气活现地露面了。 李彪带着锄奸队员,曾经趁夜潜进过林振海睡觉的房间。 伸手一摸,被子是凉的。林振海早就溜了,只把一张壳留在了这里。 锄奸队也抓过舌头,审来审去,也问不出个结果。 锄奸队到了这个份儿上,就彻底遇到了难题。 回到县大队后,开了几次会,也没想出更好的主意。 曹刚书记就出主意,要召开县大队全体会议,发动大家,看能不能提供更为有 效的办法。 会上,大家的发言也很踊跃,七嘴八舌的,有人提出攻打县城,然后趁乱把林 振海捉住。也有人说,混到城里,把林振海的爹娘骗出城,再引出林振海。 看到大家讨论得很是热烈,曹书记和刘猛微笑着点点头,耳语一番后,刘猛对 大家说:大家的提议很好,不过想在城里抓住林振海是不现实的。 现在我们想想看,有什么办法可以把林振海从城里引出来? 忽然,白冬菊从人 群里走了出来。她掷地有声地说:让俺参加锄奸队,俺就有办法让林振海出城。 刘猛大队长正绞尽脑汁地犯着思量,听白冬菊这么一说,嘴里“咦”了一声, 就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她,然后才说:你要真把林振海引出来,就让你参加锄奸队。 真的? 白冬菊不相信地看着刘猛。 刘猛望一眼曹刚:那还有假,你不信我,还不信曹书记。 白冬菊胸有成竹地说:俺只要往城门口一站,林振海一定会出来。 刘猛眼前倏地一亮,众人也都想起了林振海和白冬菊理不清、扯还乱的关系。 想着胡小月被抓,林振海就是指名道姓地要白冬菊来换的一幕.刘猛顿时又冷静下 来,看似稳妥的方案,仍然存在着一定的危险。到时候,万一林振海没抓住,白冬 菊也脱不了身,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刘猛摇摇头,说了自己的想法。 白冬菊一甩头说:俺心里有数。城外是咱的地界,只要俺不迈进城门,他林振 海就抓不到俺。 刘猛听了,就去看人群里的李彪。 李彪此时也把这件事在心里掂量了,以前他就有过这样的想法,只不过还没有 考虑成熟。现在,白冬菊主动站出来,在没有更好办法的情况下,也只能试一试了。 想到这儿,他站起身,冲刘猛和曹刚说:白冬菊的安全,就交给我们锄奸队。 刘猛兴奋地点点头。 会后,锄奸队和白冬菊很快就去准备了。 刘猛又找到李彪,按着他的肩膀说:李彪,锄奸不只是锄奸队的事,它是咱们 县大队的任务,怎么配合你们,你只管说。 李彪摇摇头:这事人不能多,林振海生性多疑,已是被惊着的蛇了。 刘猛就重重地捣了他一拳:好,到时候县大队会去接应你们。 锄奸队一切准备就绪后,出发了。 队员们换上了老百姓的衣服,白冬菊也是一副村姑打扮。出发前,她提出了一 个要求,把两颗拧开盖的手榴弹塞在了怀里。 锄奸队的五个人,一路向县城赶去。 几个人摸到城外那片树林时,就停住了。 白冬菊就要只身前往城门口了,她一副大咧咧的样子,仿佛不是去执行任务, 而是去逛县城。 李彪喊了一声白冬菊。 她回过头,看着李彪。 李彪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看了眼白冬菊。 白冬菊一路上的心情都是美好和激动的,这是她第一次肩并肩地和李彪一同执 行任务。此时,她的心情依旧是美好的,她相信,林振海一定会出来。只要抓到林 振海,一切恩怨也就结束了。 她冲李彪粲然一笑,头也不回地向城门口走去。 城门前来往着进城出城的百姓,白冬菊混在人群中,向前走去。 每一个人在经过城门口时,都要在搜身后才能放行。轮到白冬菊了,一个保安 团的兵正要探手往她身上摸去,她一抬手挡住了:俺不进城。 保安团的兵气哼哼道:不进城你站这儿干吗? 躲一边去。 她冲着那个兵一字一顿地说:你去告诉林振海,就说白冬菊在城门口等他呢。 说完,挤出人群,就往城门外走。 那个兵没听清楚,但知道是林团长的事,就追上去问:啥事? 白冬菊就又说了 一遍。 这回,那个兵不敢怠慢了,忙颠颠地去通知林振海。 林振海正一脸愁苦呢,听到手下的报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冬菊竟然就在城门外,而且还指名道姓地要见他。难道这是真的? 他忙洗了 脸,还在头上抹了头油。然后,兴冲冲地走出去。 走到院子里,他冷静了一些,喊道:卫兵。 十几个兵应声跑到面前。 他挥了一下手:带好家伙,跟俺去一趟城门口。 白冬菊等林振海等得有些心焦,她一会儿朝城门里望一眼,过一会儿,又望一 眼,心里急得很.脸上的表情却是平静的。 在她一次次地张望中,林振海骑着马,身后跟着一个班的保安团,出现在城门 口。 林振海在没有见到白冬菊时,心里还存有一丝疑惑,他不明白,白冬菊为什么 要来见他。难道她回心转意,答应嫁给他了? 这么想着时,他也同时想到了县大队,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出来一趟,看看他朝思暮想的白冬菊。 当他见到白冬菊时,就热血撞头了,所有的疑虑和担心瞬间都被抛到了九霄云 外。 白冬菊不远不近地站在城门外的一棵树下,看样子,似乎等他已经许久了。 他不假思索地打马向前,风一样地刮到了白冬菊跟前,身后的一班人,也呼啦 啦地跑过去。 林振海骑在马上,瓷了一双目光,颤抖着声音喊:冬菊,你终于来了。 然后,从马上跳下,竞放声大笑起来。 白冬菊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 就是这两眼,早已让林振海心颤不已,他挥着手说:菊,咱进城吧,那里有咱 的家。 白冬菊不冷不热地说:林振海,俺有话对你说。 说,有啥条件你提出来,只要俺林振海能办到。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俺也给你 去摘。 林振海已经被虚幻的爱情冲昏了头脑。 白冬菊看了一眼林振海身后的那些兵,径直朝那片树林走去。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跟俺过来。 林振海怔了一下,但还是随白冬菊向前走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兵们也跟着往前走,他摆了下手:你们在这儿等着, 俺去去就回。 说完,他又望了眼城门口。一切如常。 林振海跟在白冬菊的身后,一边走,一边急不可耐地说:菊,有啥话咱进城说 吧,都到家门口了。 白冬菊头也不回道:俺先和你把事说清楚,然后再跟你进城。 林振海贴身的两个卫兵悄悄地跟了上来。 林振海看到了,却没有阻止,并下意识地还摸了一下腰间的枪,但这一切并没 有让他停下脚步。 快走进林子时,林振海停下了,他有些犹豫。 白冬菊回了一下头:林振海,俺是让你看样东西。你不来拉倒,过这个村可没 这个店了。 林振海狠了狠心,带着两个卫兵进了林子。 白冬菊站在树林里,倚着一棵树,似乎走累了。 林振海左右地看了,并没有发现异常。林子并不密,一眼望过去,可以看到很 远的地方。见白冬菊等在那里,他不再犹豫,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过去。 他刚想去拉她的手,就被树上扑下来的李彪扑倒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叫一声,白冬菊就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块布,塞进他的嘴里。 林振海身后的两个卫兵,也早被王一刀解决了。 他们麻利地把林振海绑上。杨过弯腰扛起他,一阵风似的就撤了。 当保安团和日本人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晚了。 锄奸队撒开腿,一口气跑出了五六里路。 这时候,身后才响起杂乱的枪声。他们知道,敌人也就是虚张声势,何况天已 擦黑,鬼子根本就不敢出城。只剩下保安团的兵在那里胡乱放上两枪。 几个人坐下来,倚着石头休息。 李彪这才把林振海嘴里的布扯了下来。 林振海有气无力地望着李彪:姓李的,你到俺家,俺一家人可没亏待过你。要 不是俺爹娘收留你,你早就饿死了。俺就不懂了,你为啥总缠着俺不放? 振海,俺 也不想这样,可你给鬼子当汉奸,俺就得抓你。不锄掉你,县大队和百姓的日子就 不会好过。 林振海咯吱吱地咬着牙帮说:为啥每一次抓俺都偏偏有你? 要不是你,俺肩上 也不会挨你一枪。 李彪听林振海这么一说,眼前又闪过那一幕,他的身子抖了一下,但还是镇静 地说:你在山上时,俺去找过你,让你下山参加游击队,你不干。 现在,你又为日本人干事,你脚下的路可是自己走的。 这时的林振海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白冬菊,扯着嗓门喊起来:菊,这次俺被抓, 可是为了你。就是吃枪子,老子也认了。走吧,俺跟你们走。 说着,自己站了起来,怀着几分悲壮和无奈,踉跄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仰 天大笑:俺上了俺喜欢的女人的当啊,又让自己的兄弟给抓了,林振海,这就是你 的命啊! 哈哈哈——他笑过,眼角却滴下两滴清泪。 几个人一路往前赶,如果不出意外,再有一个时辰就到县大队的驻地了。 林振海在前面走着,突然扭过头来:李彪,你记着,你抓俺,俺是罪有应得。 城里还有俺爹和俺娘,他们养了你八年,如果你还是个人,俺死了,你就替俺照顾 他们。你要是没情没义,就算俺家养了白眼儿狼。 李彪就低了头说:你放心吧,该做的俺会做的。 李彪的话还没落,林振海便一头向路边的一块石头撞去,嘴里说着:俺就让你 们省个枪子儿吧。 林振海头破血流地就跌倒了。 他这么做,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李彪第一个扑上去,惊呼一声:哥,你咋干傻事啊? 说着,用手去摸林振海的 鼻息,见还有呼吸,就赶紧命人去找担架。 其他三个人还没有转过神来,见李彪这么说,便向暗夜里跑去。 接着,李彪又冲呆立一旁的白冬菊说:身上有药吗? 最好给他包扎一下。 白冬菊就在身上摸,没摸到别的,却摸出了两颗手榴弹,慌慌地递给李彪。 李彪又气又急:你给我这个干吗? 得想办法给他止血。 白冬菊扔下手里的手榴弹,慌忙去追前面的几个队员。 几个人一走,李彪也冷静了下来。看着眼前的林振海,心里就多了股说不出来 的滋味,少年往事一幕幕地又出现在眼前。 他望着林振海就流泪了,一边流泪,一边去解林振海手中的绳子。现在的林振 海是生是死都说不准,此时的他并不担心林振海会跑掉。 他一声声地唤着林振海:哥,你为啥要给日本人卖命啊? 俺抓的不是林振海, 俺抓的是汉奸。 哥啊,你对俺好,俺一直记着;上次俺抓你,你开了两枪都没打中俺,俺也记 着。哥,你醒醒呀,到了县大队,只要你把保安团的人拉出来,不再为日本人卖命, 你就还是俺哥。 林振海仿佛死了一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彪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林振海的胸前,拼命地摇晃着。 这时的林振海终于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最初撞在石头上的时候,他是真的被 磕晕了,是李彪的声声呼唤让他醒了过来,体力和意识也慢慢地有了恢复。 李彪趴在他胸前摇晃他时,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摸,就摸到了白冬菊扔在地上的 两枚手榴弹。 他一下子把手榴弹抓在了手里,举起,朝李彪的头上砸过去。 李彪头一歪,就翻身从林振海的身上滚了下去。 林振海爬起来,扔掉手榴弹,擦了把头上的血,冲地上的李彪说:兄弟,对不 住了。俺要活,俺还不想死。 说完,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