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深夜十一点。 菁贻睡不着,她知道今夜铁定要失眠了。 拿出行李箱,她开始把衣橱里的衣服塞进去。她知道堂玮的办事效率很高, 他们应该很快就可以登机出国了。 借着忙碌的收拾动作,她强迫自己不能再想志熙,不能…… 她同时决定,行李收拾好后,她要打电话请翁姊来帮忙,连夜搬到饭店去住。 虽然这么晚了还要麻烦翁姊,让她觉得很过意不去,但她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 她知道,以志熙的能耐,很容易就能找到这里的。 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反正她的东西一向不多。当菁贻走出卧室,想到厨 房喝水时,门铃响了。 谁呢?应该是堂玮吧!应该是他拿着机票来找她,通知她很快就可以登机了。 走到门口,她仍是谨慎地问:“请问是哪位?” 门上有猫眼,但失明的她根本看不到。 对方不回答。 菁贻疑惑地又问:“是堂玮吗?还是翁姊?” 一听到“羽姊”这两个字,门外的志熙更加确定她就是黎菁贻!她再也逃不 开他了! 他故意压低嗓音。“我是堂玮。”虽然他恨这小子恨得要死,但他必须先想 办法进屋再说。 堂玮的声音好像怪怪的?可能是他太累了吧!菁贻卸下戒心开门。 门一开,她便道:“堂玮,你怎么了?声音怪怪的耶!是不是感冒了?” 蒋志熙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他们已面对面站着,她很清楚地看到他 的脸了,她为何还是唤他“堂玮”呢? 为什么? “堂玮,怎么不说话啊?”菁贻好纳闷,退开一步道:“先进来吧,你一定 是太累了,我屋里有感冒药,我拿给你吃。” 蒋志熙跟着跨入屋内,同时关上门。 “你要先喝杯热茶吗?”当对方又靠近她一步时,菁贻的脸色瞬间丕变,她 惊恐地往后退。“天!是你!竟是你!” 他身上的气味让她知道他是志熙!老天,她太大意了,她不该让他进来的! 怎么办? “你……你不要过来!”像是被逼上绝路的小动物,菁贻慌乱地一直往后退。 她好恨自己的眼睛为何看不到?她跌跌撞撞地退着,直到被沙发绊倒而摔到地上。 “菁贻!”志熙一个箭步奔上去扶起她。“你没事吧?”他心痛地紧盯着她 的双眼。“你的眼睛?你……” 他说不下去了,答案已经很明显菁贻的双眼出了问题,她失明了!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答案,就是她不肯认他的答案! 他的心像是瞬间被钉入巨大的铁钉,令他好痛好痛! “不要看我……”她知道志熙什么都知道了,掩住脸痛哭。“不要看我!不 要可怜我!我不要你的同情、不要你的怜悯!快走!你快走!” 她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他看到了失明的自己。老天,她真的宁可在 四年前的车祸中当场死去。 志熙说什么也不肯放开她,他嗓音暗哑地开口。“原来这就是真相,你…… 你的眼睛出了问题,所以你要翁小姐骗我说你死了!老天,菁贻,你怎么这么傻?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地对待我……”他沉痛地吼着。“你让我的心都碎了?这四 年来,我过得比死还痛苦,我多想随你而去……” 她不想哭,但泪水却不听话地滚落而下。“你走!既然你已经看到一切,那 你走吧!我不再是以前的黎菁贻,你对我没有任何责任,你不需要照顾我,你走!” “我不走!”他吼得好坚决。“难道在你心底,我是这么肤浅的男人?我们 的爱情就这么不堪一击?你只是失明罢了,你还是我最爱的黎菁贻,我最爱的女 人!你休想赶我走!” “你不走我会很痛苦!”她凄凉地摇头,豆大的泪珠坠在衣襟上。“我不要 你同情我、可怜我,我更不要成为你的负担……” 蒋志熙语气变冷,更用力地扣住她的手。“什么叫负担?黎菁贻,你是我的 妻子!我这一生唯一的爱,唯一想娶的女人!你还不懂吗?” “不懂!我不懂……”她拒绝承认她被他的话感动,她命令自己要理智。 “你曾经说过,你爱我的自信、我的完美!但今天的我……已经不是那个完美的 黎菁贻了!我不要我们之间的爱情变质,我只要你记住我最美的一面 “该死,”蒋志熙咆哮着。“为何你那么在意我以前说过的话?没错,我爱 以前的你,但我更爱现在的你!因为你是黎菁贻!你拥有独一无二的灵魂,只有 你的手可以抚触我的心,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活得像个人!” “我不要听……”菁贻大喊,她听到心防寸寸崩溃的声音。不可以!她不可 以心动,她不可以再投入他的怀抱! “蒋志熙,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只是可怜我,你不会要一个失明 的女人当妻子的!” 她奋力抽出自己的手站起来。“你走,快走啊!如果你想减轻我的痛苦,你 就快走!” “你要我走?在我好不容易重新寻回活下去的意义时,你还是不要我,你要 我走?”志熙凄绝地笑着。“黎菁贻,你还要离开我一次对不对?你要躲到一个 我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你要再次将我放逐,将我的心撕碎!你要我再度万念俱灰, 再死一次!是不是?是不是?你是不是要这样?” 菁贻泪如雨下,心痛到几乎要崩裂,但她还能怎样?还能怎样? “我不答应!”蒋志熙冷冷地撤唇,阒眸底有着万军难撼的坚决。他再度抓 住菁贻的手。“跟我走!不管你答不答应,这一辈子我都只要你!我要娶你,天 一亮我们就去办结婚手续!”他不会再度放开她,绝不会! 菁贻慌叫。“蒋志熙!你放手,你不能硬带我走!放手——” 他完全不理会,硬抱起她,近似于绑架地把她抱下楼,塞入自己车内,往住 处奔去。 带着菁贻进入客房,他道:“你先在这个房间住下来,这不是我以前的房子, 所以你会感到很陌生。来,我带着你走一遍。这里有衣橱,衣橱的旁边有一扇门, 里面是浴室。对了,翁小姐那边我会打电话跟她说一声,不用担心她找不到你。” 四年前由德国回来后,他便卖掉住处搬到这里。因为那间房子到处充满他跟 菁贻的美好回忆,继续住在那里,他永远无法再站起来。 “放手!”菁贻用力甩开他,厉声喊着。“蒋志熙!没有用的,我不会留在 你身边!你胆敢囚禁我,我会自杀!”她必须这么说,才能逼志熙死心放她走。 “自杀?”蒋志熙笑得很从容也很冷冽。“很好!要自杀的话,我陪你!你 喜欢哪一种死法?吞安眠药还是割腕?我先提醒你,你甩不掉我的!就算追到阴 曹地府,我也会紧紧缠着你,永不放弃!” 菁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她发愣的时刻,志熙走出房间,再进来时,手上多了一柄锐利的水果刀。 他把套着刀套的水果刀塞入菁贻掌中。“这把刀子很利,绝对可以达成你的 心愿。来,先在我手上划一刀,深深地划下去!” 他举起自己的右手继续冷笑,眼底却满是坚决。“记得划深一点,划破动脉 就可以大量出血,只要血流得够多就没救了。” “你……你……”菁贻撑不下去了,她痛哭着丢开刀子。“你为什么要这样? 为何不肯放过我?你为什么这么傻?” “傻的是你,菁贻!”他紧抱住她,感受到她纤细的身躯在发抖。“你还不 明白吗?我要定你了!我的生命是系在你的生命上,不是你的眼睛!不管你变成 什么模样,你都是我最深爱的女人,我唯一想白头偕老的女人!” 他温柔地执起她的手,让她轻抚自己左手的无名指。“感受到上面有一个戒 指吗?那是我们的婚戒。”他的声音揉着牢不可破的痴情。“是四年前,我在你 出国前夕对你求婚的对戒,当时你的拒绝的确令我很生气,但……你走后,我一 直把戒指戴在手上。我是个已婚男人,我的妻子就是你!至于你的戒指……” 他解开一颗衬衫钮扣,抓着她的手轻移到自己胸前,那里有一条项链,炼坠 就是同款的女戒。 “你要戴的戒指在这里。四年来,它从没离开过我的身体、我的心,正如你 从未离开过我。我必须这么做才有勇气独自活下去,我告诉自己其实我并不孤单, 你依然与我同在,只是……是以另外一种方式。” 这四年来,支持他的除了家人和朋友外,还有这对婚戒。 菁贻哭得肝肠寸断。他怎么可以对她这么好、这么痴?但,正因他太好,所 以她真的不忍心拖累他啊! 咬着下唇,她硬推开他的怀抱,强迫自己冷笑。 “够了,不要再说了!要我答应嫁给你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马上让我 复明!把我的视力还给我!”她知道这是最无理的要求,但正因这样,志熙才没 有办法留住她。 “菁贻?” “听清楚了吗?我要马上复明!我受够了活在黑暗中的日子,我一天一秒都 不想再等那遥遥无期的眼角膜!只要让我马上复明,我就嫁给你!” 他沉痛地看着她。他的菁贻到底吃了多少苦?这四年她是如何撑过来的?在 黑暗中,她是如何跌跌撞撞地活过来的? “没话说了吧?”她再度冷笑。“如果不能马上让我复明,那就放了我!” 心在淌血,在悲伤地啜泣,但她只能这样逼他放了她…… 志熙深深地望着他,沙哑地道:“给我几天的时间,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他缓慢地站起来,慢慢走出客房。 步履沉重地离开客房后,志熙进入书房。 他面色阴霾地抽了一根又一根的落。复明?如果这是菁贻最最迫切的愿望, 那他一定要帮她,不管用任何手段都要帮她,因为她是他的妻子! 但他该怎么做? 苦思之中,一个念头突然间人他脑中,紧锁的眉头终于稍稍松开。 他决定了,没有后悔地决定了! 拿起电话,他拨了霍剑渊在纽约的专线,那里现在是中午。 剑渊一接听后,他便道:“是我,志熙。” “哦?”霍剑渊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冷酷。“真难得你会主动找我。说吧,什 么事?” “的确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蒋志熙的眼底浮起期待。“你是医生,有关眼 角膜移植的手术一定会吧?” “眼角膜移植?那是很简单的手术,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剑渊,首先,我必须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找到菁贻了! 她没死,根本没死!她现在就在我身边!”他的声音好快乐、好快乐。 彼端一阵沉默,霍剑渊揉揉发痛的太阳穴,担忧地道:“志熙,你……还好 吗?我知道你一直不能接受菁贻已走的事实,但是……”志熙该不会又陷入精神 不稳定的状况,又在妄想了吧? “这是真的!”蒋志熙斩钉截铁地打断剑渊的话。“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 叫菁贻过来跟你对话。或者,你也可以马上回台湾,亲眼看到她你就会相信了。” 霍剑渊还是很怀疑。“是吗?但是,我在德国亲眼看到了她的死亡证明书。” 他是医生,知道要伪造死亡证明非常难。 “那是假的!我们一直没有亲眼看到她的遗体对不对?因为她在德国出了大 车祸,她双目失明了,所以她要翁小姐骗我,她要人伪造那份证明书让我死心。” 霍剑渊沉吟地思索着。这的确有可能,死亡证明书虽然很难伪造,但只要透 过特殊管道,并非完全不可能。 他关心地问:“你刚说……菁贻失明了?”老天!那么好的女孩怎么会发生 这种事? “是……”志熙雀跃的声音蓦地转沉。“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找你的,我希 望你能尽快回台湾,为菁贻动眼角膜移植手术,可以吗?我知道任何一个外科医 生都会这种手术,但我最信任你,我希望由你自为菁贻操刀。” 霍剑渊一口答应。“要我马上赶回去没问题!”虽然他很忙,这两天也排了 许多大手术,但志熙是他的兄弟,这个忙他当然非帮不可。“可是,你已经确定 拥有新鲜的眼角膜可以移植了吗?” 全球等着接受移植的盲胞很多,但能得到移植的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因 为眼角膜的来源很有限,大都是意外身亡的人所捐赠出来的,而且必须拥有死亡 者生前签下的器官捐赠同意书才行。 另外一个来源是病死的人。但很多人都有牢不可破的观念,认为死也要带着 全尸。尤其是亚洲国家,这个观念更是根深抵固,因此,来源真的很少。 志熙回答得很含糊。“你先不要管来源的问题,我自有办法!先回答我一些 问题。移植手术有没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事?例如,会不会发生排斥现象?” 霍剑渊很专业地回答。“首先,捐赠的必须是新鲜的眼角膜,也就是说,如 果有人意外身亡的话,一个小时之内最好立刻摘除,并替等待移植者动手术,最 多不可超过十二小时。手术后一个礼拜,患者应该就可以重见光明。至于排斥现 象,因为眼角膜没有血管,所以排斥发生的机率不高,就算有,也大都在移植一 年后才会发生,而且通常可以用药物控制,不会影响视力。” “太好了!”志熙听了如释重负。“那么,你快点回来吧!我希望你能亲自 为菁贻做移植手术。” 霍剑渊精明地问着:“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为何那么确定拥有新 鲜的眼角膜可以移植?”他边问边不着痕迹地按下录音键。志熙的行为实在很可 疑,连他这个医生都没有办法回答病人这个问题,为何志熙能如此肯定? “这个等你回来再说。”蒋志熙还是不肯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另外,我还 想问你一个问题……”他深吸一口气,尽量以最平淡的语调开口,免得剑渊起疑。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个人在生前就签下器官捐赠同意书,并指定要 捐赠的对象,这是合法且可行的吧”“ 霍剑渊冷峻地拧起眉。不对劲!蒋志熙这小子真的很不对劲!身为好友以及 医生的直觉,他几乎已经猜得到志熙在想什么了。 他淡淡地回答。“的确可行。” 太好了!志熙在心底狂喊,但他不敢表现出来,怕剑渊会起疑窦。“好,我 的问题都问完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我马上订机票,应该这两天就会到。”霍剑渊眼底窜起怒火。这笨小子! 他非得飞回台湾狠狠揍他一顿不可!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志熙真诚地道谢。”我等你回来,再见!“ “再见。” 收线后,蒋志熙脸上浮起奇异而兴奋的笑容,他终于知道自己可以怎么做了! 他好高兴,他可以帮助最心爱的女人完成她的愿望。 由抽屉里取出纸笔,他振笔疾书,并附上签名以及手印。 两天后,上午八点。 一夜未眠的蒋志熙坐在书桌前。虽然缺乏睡眠,但他看起来精神奕奕,眼底 闪着期待的光芒。 剑渊已通知过他了,他今天就会抵达台湾。 时机终于到了! 志熙从保险箱内取出他所有的资产证明,包括土地、房屋的所有权状以及其 他动产的持有证明。 他把所有的遗产分成两份,第一份的受益人填上的是父亲的名字;第二份的 受益人那一栏,他郑重地写上三个字——黎菁贻! 最后,他拿出一张已写好的眼角膜捐赠同意书放在身上,只要他一出事被送 到医院急救无效后,院方便会依同意书上的联络电话,通知菁贻到医院动眼角膜 移植手术。 露出深情而欣慰的笑容,他站起身来,打算到隔壁的房间找菁贻。 只要再处理好这件事,那么,他就了无牵挂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