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窗外的景色,在他的黑眸中,一幕一幕地转换,从车水马龙的台北城市,到 上高速公路。 景色转变之于他,没有什么特别不同。 他的思绪,犹如打散的拼图方块;此刻,他拼凑不出自己的心情。 放长假?! 父亲体念他为公司拚命工作、长年未休假,在他弟弟丰左虓交了女友,定下 心后,决定让左虓暂代他的职务,并给了他长假。 长假…… 他的弟弟丰左虓说得对,放他长假,简直是在折磨他! 但,并不是因为他对公司的事,太有责任感,而是…… 「弘匡,我不去机场了!」将视线调回车内,看向他的私人专属司机兼保镳, 低沉的音调,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稳的握住方向盘,向来不多话、处事谨慎的司机,回头之际,眼中浮上疑 问。 「总经理——」 「看看这附近有没有饭店,我要投宿。」简短的交代后,那双深沉的黑眸, 又看向窗外,依旧寻不着一处,可以让他的视线落驻的定点。 「是,总经理!」 没有多问原因,上司怎么交代,他向来依言照做。 一辆黑色BMW 轿车,在附近绕了一圈后,缓缓的驶向一家,号称桃园最顶级 的大饭店—— 「你好,我是客房服务人员嵇苡嫚,有什么需要我服务的地方……」 面带亲切笑容的年轻服务人员,礼貌的想询问新客人有无任何需求时,话还 没说完,砰地一声,坚硬的门板就狠狠地朝她挺直的鼻梁打来。 该死的王八蛋!竟然想毁掉她最自傲的鼻梁。 嵇苡嫚痛得想踹门,狠狠的咒骂甩门的那个男人一顿。 开什么玩笑!她要是不把他家祖宗十八代,统统拉出来骂一骂,她今天一整 天都不会爽快的! 「好的,先生,如果你们不想有人打扰,那我晚一点再过来!」 尽管门板隔住,她一样笑容满面,两手交迭放在窄裙上,礼貌恭敬的微微颔 首。 沉住气、沉住气,无论如何都要沉住气!嵇苡嫚用力的深呼吸,抑住了踹门 的冲动,掉头离去。 进到这家号称大桃园地区六星级的大饭店,真的让她大开眼界,员工的制度、 福利,绝不输给台北市的任何一家大饭店,连她们这种小小的客服员,一个月的 薪水,都是一般公务员的两倍之多。 相对的,对她们的要求也颇高,最严苛的一点是,无论客人如何苛责,她们 一定要笑容相对,只要和客人一起争执,不论对错,一律马上革职处分! 为了这份高薪、也为了自己升职有望,她会忍、她一定会忍的! 「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祝你们新婚愉快!」 嵇苡嫚捣着发红的鼻头走着,好死不死,遇到她的死对头蓝敏。 蓝敏大她三岁,正值二十五,依饭店和员工所签订的合约,客房服务人员, 一过二十五岁,若没升职,不论有无过错,一律只有自动请辞的命运。 这家饭店就是以服务人员年轻、貌美、服务品质最佳、最有礼貌为号召,所 以在短短几年内,业绩持涨不退。 在她们这些女性客服员中,就以蓝敏最有希望能升职。当然,蓝敏已是在危 险边缘,照理来说,她是应该把升职机会让给蓝敏,但偏偏蓝敏嘴坏,常对她挑 衅,说一些让她很毛的话。 还有,她也自私的想着,升职是人人都想要的事,如果她把机会让给蓝敏, 改天,会有像她这种善心人,好心的把机会让给她吗? 虽然她才进到饭店半年多,但她一天一天的爱上了这份工作,除了偶尔会有 讨厌的客人之外,这份工作,让她有种优越感,能让客人露出满意的笑容,心中 那份小小的成就,为她的人生圈上一个美丽的圆点。 「哟,看起来,你好像吃了闭门羹!」蓝敏得意的露出笑容。「住进帝王馆 的客人,不好服侍吧?」 这家饭店,除了一般客房外,还有主题馆。帝王馆,可是比一般总统套房, 还要高级好几倍的房间呢! 「托你的福,还不错!」嵇苡嫚微笑以对。她可不想和她一般见识,除非她 真的把她惹毛了! 两个女人并肩走着,淡紫色的外套上,配上的是古典的琵琶襟,高雅又不失 流行,华丽的制服,常让客人误以为服务人员,是空中小姐兼职的。 「哇,你的鼻头好红喔!」蓝敏夸张的惊讶神情,仿佛是看到了一只大恐龙。 嵇苡嫚早习惯她的大惊小怪。她不以为然,笑笑地答: 「春天到了,蚊子也多了,昨晚被叮了一下!」 「可是,早上我没看见你鼻头红红的。」蓝敏自言自语的嘀咕着,突然,她 一副关心的口吻:「你鼻上的疤还真不小,要不要去擦药什么的?让客人看到你 这样子,也真是不大礼貌!」 她要是夸张的说,她绝不信她,但她这么严肃的说着—— 「真的很肿吗?」嵇苡嫚摸摸自己的鼻头,异常担忧,马上溜进洗手间内照 镜子。 当镜子反射照出自己的美貌,并未因鼻头那一小小红点而变形,嵇苡嫚知道, 她又上了蓝敏的当! 「死蓝敏!你休想我会把机会让给你!」恨恨的咬牙,对着镜子怒骂一番后, 她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露出她的职业笑容,踩着自信的脚步,步出了洗手间。 遇到饭店内的每一个人,她知道,笑容是她博得人缘的最佳武器! 「总经理,我已经托人过两天从加拿大那边的饭店,发一封E-mail给董事长!」 弘匡必恭必敬的站在床边,向他的上司丰右龛,报告一些他该处理的事。 「嗯。妳走吧!」 躺在床上休息的丰右龛,阖着眼,轻应着声。 「总经理,你要一个人留下吗?」原本他是要陪总经理一起出国的,现在, 总经理改变主意,照理说,他应该留下来保护总经理,但总经理似乎心事重重, 不想有人打扰他。 「嗯。」 又是一声轻应,但弘匡知道,他没有任何质疑的机会。 「总经理,那我走了!我会回乡下去住,你要回公司时,请和我联络!」 说完,弘匡恭敬的点头,旋身步出门外。 弘匡轻轻关上房门,欲离去之际,正巧嵇苡嫚走过来。 「先生,你好,有什么需要我为你服务的地方吗?」她甜美的笑容,向来是 打遍全饭店无敌手,但眼前这个男人,似乎不吃她这一套。 「没有!」弘匡走离两步,又回过头。「妳!」 「是的,先生!」嵇苡嫚恭敬的弯身。 「不准任何人去打扰我的Boss,除非他叫妳!」弘匡指着帝王馆的房门,眼 神凌厉的瞪着她。 「是的!这点我知道。」她笑盈盈地答。 确定眼前这个女服务员,不像是不三不四的女人,弘匡才安心的离开。 「你慢走。」 身子弯成九十度,嵇苡嫚偷偷扮了个鬼脸后,才挺直身。 面对着帝王馆的房门,她在心中咒骂:摆什么臭架子!本小姐可是忙得很, 才没空来打扰你呢! 「最好永远都不要叫我!」嘀咕着,她没多余时问逗留,疾步离开这个楼层。 「我。。。。。我以为,你。。。。。你根本不爱我了。」 「我不爱你?我说过我不爱你了吗?」 「可是,你……你也没说过你爱我。」 消失的对话,僵凝的空气,令他快要窒息。 猛地张开眼,额上沁出的冷汗,让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混沌的脑子,胀得发 痛,迷蒙的视线,触及壁上那个餐点送达的灯,灯亮了,他知道餐点放在门外的 餐桌上,但他不想吃…… 那个真实的梦,绑架了他的胃,让他什么都吃不下! 不吃饭、不工作,那他醒着,还有什么意义? 阖上眼,他又掉入那个让他犹如置身地狱的梦境中。 「我要结婚了!」 低柔的语调,让他的梦魇,开始恶性循环。 「呼,累死我了!」 揉着发酸的颈子,嵇苡嫚踩着疲惫的脚步,进入了员工的置物间。 才进入,就听见有人哭哭啼啼的。 「别哭了,行不行?听得好烦喔!」蓝敏的声音,不悦的扬起。 「怎么回事?」嵇苡嫚上前关心的询问:「小琪,你又怎么了?」 哭得像泪人儿的小琪,是新进的服务人员,大概是新手的关系,常出错,自 然也常挨骂。 「她还能怎么样?笨手笨脚的,当然是被主任骂了一顿!」蓝敏整理着自己 的东西,讥讽的道:「要真做不来的话,那就辞职吧,免得拉低我们饭店的服务 水准!」 听到蓝敏的话,小琪哭得更伤心了。「我……我明天就辞职。」 「小琪,你别听她的!」嵇苡嫚瞪着蓝敏。「你怎么可以说那种话?」 「不然我该说什么?」蓝敏理直气壮的回瞪她。「我叫她辞职,是为了我们 大家好。难不成,你要眼看着她那颗老鼠屎,坏了我们这一锅粥?」 「小琪会犯错,是因为她才刚来没多久,难免会出错,我们应该鼓励她。」 「鼓励她多打翻几杯咖啡?还是鼓励她多把几个口红印,印在床单上?」蓝 敏手扠在腰际,气势凌人。「她才刚来?她职训多久了?」 「她……她只是比较紧张而已,过一阵子,她会适应的。」 「这些话,你去和主任说吧!我想,她要是再犯错,主任一定会叫她滚回她 娘怀里去的!」蓝敏拎着自己的皮包,不客气的推开她。「走开!我要下班了!」 被推了一下,嵇苡嫚揉着撞疼的手,上前安慰小琪。 「别哭了、别哭了,谁没犯过错呀!我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帮客人开香槟, 把客人全身都喷湿了,吓得我当场跪下,求客人原谅,还好那个客人并不计较。」 嵇苡嫚说出自己的糗事,希望让小琪心里好过一些。 「是啊,我头一天帮客人送餐时,紧张的手一直发抖。」 「我也很糗咧……」 几个围在小琪身边的客服员,在蓝敏面前不敢吭声,蓝敏一走,她们纷纷安 慰着小琪。 嵇苡嫚拍拍小琪的肩膀,安慰她:「别在意蓝敏的话,她那个人呀,是讨厌 了些,但她没恶意,只是求好心切,说话难免重了点!」 小琪吸吸鼻,破涕为笑。「谢谢你们,我会努力做好的!」 「那就好!下班啰!」 嵇苡嫚打开自己的柜子,拿皮包准备下班,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站在柜子前,发呆中。 「以嫚,要不要一起走?」一个也要下班的同事约她。 「不,妳先走!」她微笑的摆摆手。「明天见!」 「那我走啰,明天见!」 嵇苡嫚两眼瞪着天花板,脑中迅速地回想今天她该做的所有工作—— 「客人换洗的衣物,全部送回了,没有遗失东西……抱怨……应该没有——」 在她拿着皮包,准备关柜子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噢,天哪——」 惊喊了一声,她把皮包丢回柜子里,像风一般疾步的跑出置物间。 出了电梯,嵇苡嫚气喘吁吁的跑至帝王馆的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乎稳了 气息,她微笑的进入。 为了尊重客人的隐私,进入后,还有一个小隔间,客人不用担心会被打扰。 通常送餐来时,服务生会把餐点放在小隔间的桌上,然后按个钮,房内餐点 送达的灯就会亮起。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客房,都有这种贴心设备,只有住进高级主题馆的客人, 才能享受这种无干扰的空间。 看到桌上的餐点,依旧原封不动的摆着,嵇苡嫚的心中,倏地升起不祥的预 感。 她送晚餐来的时候,客人没用午餐,她想,他大概是太累、不想吃,她敲着 内室的房门,没有回声,她更确定他在睡觉。 她想起他的下属离去时,曾叮咛她不准吵他,所以她也不以为意,但现在… … 脑中浮现一个念头,让她惊惶的倒抽了一口气。 他该不会是被杀了吧?那个自称是他的下属的人,其实是个杀手? 「天哪——」 虽然带他来到饭店再杀他,这个逻辑好像有点怪,但也许他们是在谈判某件 事,谈判破裂,所以,那个人就杀了他。 那个人叫她不准打扰他,该不会是为了能从容离开现场吧? 「噢,天哪……」嵇苡嫚瞠大眼,摀着嘴嘟嚷着:「那我不是成了帮凶?」 尽管惊惧,但她依旧遵守本分,先敲敲内室的门,尊重客人的隐私权。 敲了两三回,完全没人回应,她更坚定她的揣测是对的。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她试着转动门把,很幸运地,门并未上锁。 推开门,她立刻冲入房内,寻找客人的踪影。 看到客人躺在床上,衣衫整齐的令她纳闷。 一般来说,男人睡觉,不是都会把衣服脱得精光,只剩下一条内裤的吗? 怎么他还穿着衬衫、长裤,连袜子也没脱?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要先确定他是不是被害死了? 「先生——」 轻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她立刻上前,食指打横放在他鼻下—— 灼热的气息,喷拂在她的食指上,她大大的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死! 「先生、先生。」她试着叫唤他。 不管他有多累,他已经睡了将近十二个钟头,也该休息够了吧? 睡的太久,头会更晕的。再说,人是铁、饭是钢,好歹也起来吃个饭吧! 既然她都进来了,干脆把他挖起来,免得他真的睡到一命呜呼,那就不妙了! 「先生……」 怪了!这个人睡得这么沉,怎么叫都叫不醒,而且,他的眉头皱得好紧、呼 吸好像也有点困难。 不会是被下毒了吧? 她狐疑的盯着他看,试着推了他一下,没反应;她大着胆子,轻轻打了他的 脸颊一下,还是没反应…… 「噢,天哪——」 她紧张的脱了鞋,立刻爬到床上去,满脑想着CPR. 不管他是怎么了,她一定要确保他的呼吸不会突然停止。 她进来时,他还在呼吸,如果在这之间,他突然停止呼吸,那她不就成了杀 人的嫌疑犯? 「双膝分开,与肩膀同宽,跪在伤患的右头胸之间……」她喃喃念着,姿势 摆好之后。「不行,我还是先打电话,叫主任过来一趟。」 她的身子横过他之上,拿起话筒,按了几个键,电话嘟了好久,可是没人接, 她等不及的挂了电话。 在她犹豫到底要先出去求救,还是先帮他做CPR 之际,她发现他的表情,愈 来愈痛苦。 「我还是先帮你做心脏按摩好了!」 跪在他身边,她又喃喃念道:「心脏按摩的正确按压位置为胸骨的下三分之 一处。将第二手置于第一手之上,两手手指交叉……两臂伸直,和患者身体呈垂 直,往下压四至五公分。」她找寻着正确位置,然后照做。 她还记得职前训练所数的CPR ,心脏按摩施行的速率,成人患者每分钟约八 十到一百次。 但她愈按,他的表情却好像更痛苦! 「怎么会这样?」 她被愈来愈糟的情况吓到,心急之余,当机立断帮他做起人工呼吸。 将他的下颔抬高,让他呈仰头的姿势,打开他的嘴巴,捏住他的鼻子,深吸 了一口气后,她俯首含住了他的嘴,将空气吹入了他的嘴内…… 就在她要吹第二口时,他突然伸手抱住了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可以保 命的浮木一般。 他紧紧的箝住她,箝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使尽力气想挣扎,免得自己从急救者的身分,变成等待别人救援的患者。 但那两条犹如铁链的双臂,强劲有力的捆住她,让她的背脊无法打直。 到这个地步了,趁着她的嘴还能张阖,大声求救,是她目前唯一能脱困的办 法。 仰起头,她张着嘴,正想大喊救命时,只觉得后脑被压住,然后,她的嘴又 对上他的。 她根本不想再帮他做人工呼吸,怎么又来一次? 可是,这回好像变成他在帮她做人工呼吸……但也不用伸舌头吧? 噢,天哪!他在吻她?!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