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对商场上人人称羡的模范夫妻,妻子前脚才进门,一转身,手中的LV包包, 毫不客气地就往尚未进门的丈夫身上狠狠地丢去。 “刚才的酒会上,你无端端的消失半个钟头,你说,你到哪里去了?” 视线往下一移,看着落在脚边的包包,男人面无表情,弯身,把前一刻才羞 辱他男性自尊的包包给拾起。 “万汉民!” “我只是出去抽烟。”万汉民依旧面无表情,淡然的说着,拿着包包,笔直 的往里边走。 “你给我站住!”扯住丈夫的西装外套,朱芳恰恨得牙痒痒,“你还想骗我! 你明明就是和那个贱女人私下去幽会。” 万汉民背对着妻子,无育,站定不动, “重天,你说,你有看到你爸爸和那女人幽会,对不对?”朱芳怡转头,询 问着方才也和他们一道去参加某大百货公司开幕酒会的儿子。 刚上国一,身高已有一百七十公分高的万重天,似乎早习惯了这种场面,他 俏嫩的俊容,净是冷漠,睨视着眼前貌合神离的父母。 “你们的事,我不想管。” 说罢,他转身要上楼,临上楼之前,怒瞥了 父亲一眼。 接收到儿子含带怒意的眼神,万汉民痛心的闭上眼。在这个家里,他唯一深 觉愧对的,就是他的儿子。 “一个低贱的女人,凭什么去参加那个酒会!” 身后的妻子气冲冲的嚷叫着:“她不在家里伺候她生病的丈夫,却跑到酒会 来勾引别人的老公,那种下贱的女人,也配当珠宝设计师!?她设计出来的珠宝, 就和她的人一样,低贱不入流!” “你说够了没!”万汉民转身,额上青筋暴突。 “我才说她两句,你就舍不得啊!”朱芳怡可也不是省油的灯,抓了—个花 瓶,就往丈夫身上砸去。“有种的话,你就直接到她家去,在她丈夫面前和她亲 热……” 闪过了妻子砸来的花瓶,望着一地的花瓶砰片,忍下心头的怒气,万汉民不 想再和妻子争辩什么。 他走上楼,形同槁木死灰一般,对于这个家,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放进一丁点 感情,以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 砰地一声,他只觉身后被一个东西砸中,回头一看,是一个陶艺装饰品,那 还是他们“恩爱夫妻”在某个慈善拍卖会上,以五十万的价钱标下来的。 背,很痛。 但对一个心死的人来说,身体的痛,激不了他一丝丝的情绪变化。 继续走上楼,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尽管身后不断有其他的东西在攻击他…… “万汉民,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啊——” 在客厅里砸红了眼的朱芳怡,歇斯底里的喊叫着,发疯似地摔着东西,任何 可砸、可摔的,无一幸免。 三个钟头后,温习好功课的万重天,就寝前,再度下楼。 今天,他母亲发泄的时间比往日还久,两个钟头前,他还听到楼下不时传来 乒乒乓乓的声音,想必连厨房都成了她的发泄处。 闪过楼梯上摔裂的东西,走下楼,要找个立足之地,颇难。 哀鸿遍野,处处可见好几个几十万标回来的“慈善物品”,碎裂的拼凑不出 “慈善”两个字。 偌大的客厅,活像被人丢掷了炸弹一般,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妈,你该去睡了。” 拨掉沙发上的碎裂物,万重天坐到母亲身边。 向来被喻为商场上最犀利的女强人,此刻,蓬头垢面,和一般的怨妇,并无 两样。 万重天静静看着自己的母亲,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打小,他是老保姆带大的,跟着外公、外婆住,母亲似乎没抱过他,因为她 不想当一个孩子的妈,她只想做好一个公司的董事长。 他母亲不喝酒,因为她极为注重形象,她不可能当烂酒鬼,通常,她只在公 开场合,极为优雅的喝着鸡尾酒,她也不会让客厅里任何一块碎裂物割伤了她。 他的母亲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至少,在维护形象方面,她做得滴水不漏, 而且还称得上可圈可点。 但在感情方面,她却低能得不如一个幼稚园的小女生。 幼稚园的小女生谈起恋爱来,至少还见得到笑容,但打从他认识他母亲开始, 他从没见她在她的感情世界里,露过一丝笑容。 “你外公打过电话来了?”朱芳怡低着头,两眼无神地盯着地面。 “没有,我想管家还没告诉他。” 通常,两军交战后,他们的管家就会向上级报告战况。可能是管家体谅上级 年纪大了,早早入睡,想等明天一早再通报。 “我……我一定要让那个女人在珠宝界无法立足,让她再没有机会在任何酒 会上露脸。”稍稍平缓的情绪,又显得激动起来。朱芳怡抓着电话线,寻找着早 不知被她摔到何处的无辜电话筒。 “断了她的经济来源、不让她露脸,只会让一段婚外情,更加地下化。这样 子,你会觉得高兴吗?” 儿子的话轰进脑里,朱芳怡登时一阵呆愣。向来是商场上呼风唤两的女强人, 此刻却恍恍偬偬,像个失智人一般, “那……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离婚。”万重天坚定的道:“我赞成你们离婚,但是,必须等到我大学毕 业后。” 不可讳言的,某些方面,他的确有乃母之风。 他事事要求完美,一张完美的成绩单背后,当然要有一对完美的父母亲来当 衬景。 等他大学毕业后,即使他父母亲离婚,那对他的未采影响也不大了。 “不,我不离婚,他一辈子都休想我会放过他,。朱芳怡咬牙切齿说着,” 他别想我会成全他和那个贱女人……“ 万重天淡漠的看着母亲,有很多事,他不想插手管,诚如母亲所猜测,他的 确看到了他父亲和那女人幽会,举止亲密, 他不想说,因为他压根不想管。 况且,如果拿自己的母亲和那女人相比,任何男人大概都会选择呵护那楚楚 动人的女人。 很悲哀的是,深陷其中的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他想,即使用一百辆卡车去 拉,都拉不回父亲的心,何况那女人,是父亲的初恋情人。 但,他绝不容许他完美的父母,给他出一点纰漏。 睨视着满地的碎物,万重天面无表情地道:“很晚了,你去睡吧,也许明天 外公就会来,这件事就交给外公去处理。” 他懒得管,他相信外公出面,一定可以摆子这件事。而他要的完美双亲形象, 他的母亲自然会帮他把关。 “妈妈,很晚了,你为什么还在化妆?你要去哪里?” 才十岁大的承亮竹,躺在床上,圆圆的双眼骨碌碌的转,一会儿看着壁上挂 的时钟,一会儿看着坐在镜子前化妆的母亲。 快要晚上十二点了,母亲从来没有这么晚出门过。 “亮竹。”拿着口红的手,僵在半空中,彭洛琳缓缓地回过头看着女儿。 坐起身,小亮竹挪坐在床边。“妈妈你要去哪里?是不是爸爸又要送医院了?” 亮竹站起身,心急的想去隔壁房间看已经生病好久的爸爸。 自从爸爸生病后,偶尔会去参加宴会的妈妈怕回采时吵到巳入睡的爸爸,就 会过采和她同睡一间房。 拉住女儿,彭洛琳眼眶含泪。“没有,不要去吵爸爸,让爸爸睡觉。” “那你要去哪里?”亮竹圆圆的眼里,净是疑惑。 “妈妈……妈妈要去……要……要去参加—个很重要……的宴会……”忍住 泪水,彭洛琳一字字艰难的说着。 拉着母亲的手,亮竹把头贴靠在母亲的手臂,撒娇的说着:“妈妈,你好辛 苦喔,自从爸爸生病后,只有你一个人赚钱养家,你放心,亮竹会很乖,亮竹一 定会认真读书,等我长大后,我也可以和妈妈一样设计很多漂亮的珠宝,赚很多 的钱,孝顺你和爸爸。” 仰首,亮竹献给妈妈一个小天使般的纯真笑容。 听了女儿的话,看到了女儿的笑容,彭洛琳积压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 住地潸潸而下。 抱紧了女儿,彭洛琳哭花了一张才刚上好妆的脸。 “亮竹,妈妈的乖女儿……妈妈对不起你……你一定要原谅妈妈……妈妈很 爱你,妈妈真的非常爱你……” “妈妈,亮竹也爱你。”啷起小嘴,她在妈妈的脸上亲了一下。 她常常看到妈妈哭,爸爸病得很严重的时候,妈妈会哭,可是爸爸的病不严 重的时候,妈妈也会—个人偷偷的哭…… 爸爸告诉她,因为妈妈工作很累,压力大,有时候哭是一种宜泄情绪的方法。 爸爸还说,妈妈哭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安慰妈妈,这样子,妈妈才会快乐起 来。 “亮竹,对不起……”把头埋在女儿小小的肩上,痛楚的泪水,染湿了女儿 的睡衣。“妈妈……妈妈要走了……” 哽咽的说不出话,彭洛琳哭的全身颤抖。 “妈妈,你出门要小心,现在有很多坏人。”尽管被妈妈抱得快喘不过气来, 亮竹还是不敢出声抗议。 妈妈在哭,一定是因为很晚了不能上床睡觉,又要出门工作,她的压力很大, 才会又哭了。她要好好安慰妈妈,妈妈才会快乐。 “妈妈,你……你放心,我会照顾爸爸的,如果爸爸咳嗽,我会赶快去倒水 给爸爸喝。” “亮竹,我的乖女儿,妈妈……妈妈对不起你和爸爸……” 哭得伤心欲绝之际,她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浑然未觉,还是女儿提醒了她。 “妈妈,你的电话……” 直起身子,接起了电话,彭洛琳抽搭的说了几句,就关上手机。 “亮竹……” 临出门之际,想再抱抱女儿,隔壁却传来咳嗽声。 “爸爸咳嗽了,我去倒水给爸爸喝。” “智群……我……对不起……” 站在房门边,彭洛琳低着头,直掉泪。 “爸爸,妈妈要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宴会,你放心,在妈妈回来之前,我会 照顾你的。”亮竹坐在床边,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藏在棉被底下的手,紧握着一个牛皮纸袋,牛皮纸袋里装着她要离开的讯息, 装着她留给他的所有积蓄,装着一段代表已经结束的婚姻…… 松开手,承智群把颤抖的手从棉被里缓缓伸出,举高,轻摸着女儿的头。 “亮竹,妈妈一直过得很……很辛苦,去和妈妈说,要她过得幸福快乐一些。” 亮竹乖顺的点点头,这些话,她常对妈妈说,只要妈妈真的能快乐,要她多 说几千遍、几万遍,她都愿意。 走到妈妈面前,亮竹露出天真无邪的可爱笑容。 “妈妈,你要过得幸福快乐喔!” 亮竹的话,又逼出彭洛琳满眶的泪水,颤抖抖地摊开手心,一个亮晃晃镶嵌 着水钻的双竹造型别针,光芒万丈,眩花了亮竹的眼。 “好漂亮!” “亮竹,给你,这是……这是妈妈……特地为你设……设计的。” “妈妈……” 。把它收好,以后……你看到它……就……就等于看到妈妈。“ 紧握着妈妈给她的别针,亮竹心里突然有股不安的感觉。“妈妈……” “亮竹,妈妈爱你,你一定要知道,妈妈真的很爱你……”滚滚泪滴,每一 颗都烫进了心底。“你也希望妈妈过得幸福、快乐,对不对?” 轻轻的点点头,亮竹静静的看着妈妈。今天的妈妈,哭得很伤心,每一滴眼 泪,似乎都有很沉重的痛苦——“妈妈,你不要哭,亮竹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 纤细的小手一伸,轻轻地抚去代表妈妈不快乐的泪水。 “亮竹,过来爸爸这里。”床上的承智群轻声唤着女儿。 “智群。”彭洛琳无颜面对向来包容她至极的好丈夫,侧身,低着头,她哽 咽道:“对不起……” “你放心去,亮竹……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抱着女儿,承智群的心绞痛着, 却还是忍痛露出一抹让妻子安心的微笑。 “智群……对不起……我不是你的好妻子……不是亮竹的好母亲……我…… 对不起……” “不,你很好,你一直都很好,至少,在我心目中,你一直都是一个好妻子。” 承智群笑着,“谢谢你愿意把亮竹交给我,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照顾她的。” 闻言,彭洛琳羞愧得说不出话,只一迳地站在房门口处,掩面哭泣。 “亮竹,和妈妈说再见。” 虽然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的怪异,但向来乖顺的亮竹,这是听从爸爸的话, 举起手,和痛哭失声的母亲说了声:“妈妈,再见。” 旋即,她又补上一句话:“你要早点回来喔!” 女儿的话才说完,彭洛琳即大哭着,转身,一路奔出。 “妈……妈妈……”亮竹转头看着父亲。“爸爸,妈妈她……” “亮竹,妈妈她过得很不快乐。”承智群一脸痛苦,却还强装出笑容,苦涩 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如果有人能给她快乐……我们……我们要……祝福她。” 父亲的话,亮竹听得懵懵懂懂,想再问个明白,却看见向来坚强的父亲,眼 角垂下一串泪水,沉重的泪水把父亲瘦削的病容,拉得更垮、更憔悴。 拂晓时分,亮竹和父亲搭乘着警车,来到一处海滩。 远远地,她就看到好多人围在沙滩的某一处。 偏过头,看着一脸木然的父亲,亮竹的疑问在嘴里盘绕,却始终问不出口。 从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后,父亲就愣呆呆的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她说 话时,父亲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 “到了,承先生,请下车。” 好心的警察扶着病弱的承智群下车,另一名警察吆喝着围观的人:“请让让, 家属要来认尸。” 一听到警察说出“认尸”两个字,亮竹登时傻愣住。 为什么她和爸爸一大早要来海边认尸?他们家没有什么亲戚的,不是吗?不 安的感觉,涨满亮竹小小的心头,她惶惶然的跟在父亲身边走,脚一顿,立即彼 人群挤到外围,急着想跟上前去寻找父亲的身影,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充满怨 怼的黑眸——个大哥哥,两眼充满怒光的瞪着她看。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为什么他要那样恨之入骨的看着她? 亮竹吓呆得立在原地。 忽地,她听见父亲的哭喊声。 “洛琳……” 妈妈? 妈妈也来了?妈妈不是去参加重要的宴会吗? 下意识地朝父亲的声音方向走去,亮竹看到沙滩上画了一个好大的心形图案, 有两个人,看起来像是新郎和新娘子,手握着手,面对面躺着……沙滩上布满了 红色的玫瑰花辨……爸爸跪在躺在心形框里,身穿白纱礼服的新娘子身边,声声 哭唤着妈妈的名字——。洛琳……你怎么这么傻?我是要成全你和汉民,让你和 他远走高飞,去过你要的生活,不是要你……不是要你陪着他一起死……洛琳… …“ 亮竹走近一看,新娘子好漂亮、好漂亮,和她妈妈一样漂亮 “妈……妈妈……” 亮竹蹲到爸爸身边,喃喃笃笃,伸长脖子,想把新娘子的脸看个仔细,却看 见新娘子嘴角吐着白沫,她骇得哭了出来。 几个警察赶紧想把她拉走,不让她看到死者的模样,但她紧拉着妈妈失温的 手,嚎啕大哭了起来。 “妈妈……是我的妈妈……我要我的妈妈……妈妈……” 原本是为了孩子好,想把她拉走的警察,看到她紧抓着母亲的手不放,也打 消了要拉她走的念头。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告诉我,你要去参 加一场重要的宴会吗?”亮竹轻轻摇着母亲的手,却看到母亲的手,和躺在母亲 身边的新郎,紧紧相握。 这一刻,她似乎懂了,妈妈说她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她,就是因为她要嫁给 旁边的新郎。 可是结婚不是应该到教堂去吗?为什么要到海边来?为什么妈妈要嫁给别人, 却和她的新郎死……死在沙滩上?“妈妈,你起来,如果你嫁给别人才会快乐, 我和爸爸……我们……我们都会……会祝福你的”亮竹趴在母亲身上。“妈妈, 你不要死,亮竹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亮竹不要你死……妈妈,亮竹很爱你, 爸爸也很爱你,你也爱亮竹和爸爸的,不是吗?” 亮竹的哭声和天真的话语,听得在场的法医、检察官,和所有的警察们,个 个心酸不已。 “亮竹。”听到了女儿的话,承智群忽地回过神来,眼底充满自责。是他太 粗心,只伤心洛琳真的下定决心要离开他们,没料到洛琳把亮竹留给他,是因为 想和汉民一起殉情。 “爸爸,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抱着女儿,承智群抹去伤心的泪水。“亮竹乖,爸爸会照顾你的,爸爸会永 远陪在你身边的。” 当这头新娘子彭洛琳的家属哭得伤心欲绝,那头来认尸的新郎倌万汉民的家 属,却不见朱芳怡的身影,来认尸的是管家,而陪同前来的万重天,则远远地站 在人群最后面,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是一脸淡漠的睨视着周遭的一切。尽管站在 最后面,视线穿过前方几个较矮的人,还是看到了两个父女抱头痛哭的场面。怒 严的嘴角,承挂的是满心的怒、满心的怨;怨怼的视线,最终停留的,不是他的 父亲,不是母亲口中那个贱女人,而是那个声声哭嚷着要妈妈、爱妈妈的小女孩 …… 很烦人的哭声!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