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匆匆两年又过,亮竹已经上了大学,这两年间,万重天一样没回来。半年前, 爷爷和奶奶又飞了一趟美国,要已经拿到博士学位的他,回来接管天舜集团,但 他却让爷爷奶奶失望折返。 即将升大二的她,鼓起勇气和爷爷谈她要搬离朱家的事。 “亮竹,爷爷对不起你。” “爷爷,你……你别这么说,你收养我,还栽培我读大学,你是我的恩人, 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亮竹没料到她说要离开后听到的第一句话,竟是爷爷 满怀歉意地和她道歉。 面对着小孙女,朱舜对当年朱家母女联手拆散一对鸳鸯的事,仍是说不出口。 “亮竹,你受委屈了。” “不,爷爷,你对我像自己的亲爷爷一样,我没有受任何委屈。”亮竹垂眼, 幽幽的说道:“只是哥他……也许他是不愿意看到我,才不回来的,所以我想… …我还是离开的好。” “亮竹,重天他不回来,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他只是不愿面对残酷的回忆。” 朱舜说完,亮竹的脸上又浮现愧疚。 “爷爷,我……对不起……” “傻孩子,你千万别说什么对不起,你们没有对不起朱家,是朱家亏欠了你 们……”顿住出口的话语,朱舜喟然长叹,身子微微一倾。 “爷爷。”亮竹上前扶住他。“我扶你坐下。” “唉,我真是老了,身子不如从前硬朗了。”坐在椅子上,朱舜神情憔悴, 叹声连连。“亮竹,答应爷爷,不要离开朱家,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朱舜的亲情喊话,让亮竹红了眼眶,她点点头,不再提离开的事。 “亮竹,你愈来愈像你妈,虽然我只见过你妈几次面,但我知道,她是个漂 亮又温柔贤淑的女人。” 闻言,亮竹默然垂首。 爷爷从来就没恨她妈妈介入他女儿的婚姻,甚至还间接害死他的女儿,他还 称赞妈妈是个漂亮又温柔贤淑的女人,这让她感到更羞愧,尤其哥又不断地说她 妈妈是个不懂羞耻的女人。 垂着头,她无声的流着泪。 没察觉亮竹的异状,朱舜喃喃自语着:“重天的面貌也愈来愈像他爸……这 也许是天意。” “亮竹,如果爷爷要你嫁给重天,你会答应吗?” 朱舜突如其来的话语,让亮竹倏地抬头,瞠目结舌,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想为母亲所做的无心之过,留在朱家赎罪,一辈子为朱家做事,如果 不是哥不回来,她也不会有想离开朱家的念头…… 如果能够补偿母亲对朱家所造成的伤害,就算是要她在朱家做牛做马一辈子, 她都没有一句怨言。 “亮竹,你愿意吗?”笃信佛教的朱舜相信,这一对像极万汉民和彭洛琳的 孩子,定是菩萨发挥慈悲心,让他们牵起父母未完成的姻缘。 定睛的望着爷爷好半晌,亮竹幽幽的说道:“如果……如果哥答应,我…… 我……” 亮竹以点头来回答。 她没反对,是因为在踏进朱家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命运就注;定要和哥牵扯 在一起,她的一生为朱家而活,更是为了他…… “我反对!” 当丈夫提及孙子的婚事时,朱陈芳极力反对。 两个老夫老妻关在房里,怒目相向。 “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就因为她长得像她母亲,重天长得像他父亲,就要让 他们两个结婚?是菩萨托梦告诉你要这么做的吗?。 在亮竹进到朱家整整十年后,朱陈芳终于再也忍不住,把积压在心里十年的 怨,一吐而出。 “我相信这是菩萨给我们赎罪的机会。” “你……我看你是老得头脑都坏了,重天那么讨厌她,你竟然叫重天娶她? 这话你若说给重天听去,我看重天一辈子都不愿回台湾了。”朱陈芳激动的说道。 “还有,你忘了我们芳怡当初是为了什么要自杀的?她就是不愿成全那对狗 男女,才赔上自己的性命的,现在你要撮合他们,你有没有想过,芳怡在九泉之 下会瞑目吗?” 提及女儿,朱陈芳伤心的痛哭着。 “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谁是狗男女?”朱舜怒吼着。“枉费你吃斋念 佛了大半辈子,没修心,连口德也没修。我看你八成是受了那个爱慕虚华的拜金 女所影响……” “可怡她哪一点不好?在我认为,她是菩萨可怜我,补偿我失去芳怡……” “别拿她跟芳怡比!她不配。”朱舜怒气冲冲地道:“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就你把她当宝。” “你都可以把破坏女儿家庭凶手的女儿当宝,我为什么不能把一个像芳恰的 女孩当孙女疼?” “你看看你,全都变了。” “我没有变,我只是找回我的芳怡。”朱陈芳坚定地道:“如果重天要娶, 也是该娶可怡,不是娶那个不知羞耻,只会勾引别人丈夫的女人所生的女儿!” “你……你说的是什么话!”朱舜气得满脸通红。“当年如果不是你……你 ……” “够了!我帮她养了十年的女儿还不够吗?不管我们之前做了些什么,芳怡 和汉民已经结婚是事实,她自己也有丈夫了,她又来勾引别人的丈夫,破坏别人 的家庭,就是她的不对!” “你……你这个……不可理喻……的……的……女……女……人……” 怒目指着妻子,朱舜气得全身颤抖,一口气提不上来,面色涨得犹如猪肝红, 老眼突出,没多久,瞬间倒下。 “老……老伴,你怎么了?别……别吓我——朱清,快来呀,朱清,有谁在 外面,快点进来救老爷……一直不愿回台湾的万重天,万万料想不到,他的逃避 回忆让他连爷爷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料理完爷爷的后事,他的人生路途,又得回归台湾这块故乡地,接掌天舜集 团是他目前推托不掉的。 医生判定爷爷死于心肌梗塞,当时只有奶奶在,他问过奶奶导致爷爷心肌梗 塞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奶奶只是哭,并没有多说什么。 “奶奶,你小心走。”扶着朱陈芳进到客厅来的,正是她属意的孙媳妇人选 江可怡。 削着俐落短发的江可怡,是在一次某董事长娶媳妇的喜宴上,认识朱陈芳的, 她和朱芳怡神似的模样,和名字也有个“怡”字,很快的就让朱陈芳认定江可怡 是菩萨牵引来让她当孙女的。 江可恰时常出入各时尚派对,声称自己的父母是韩国华侨,因为父母都是台 湾人,她也在台湾学了几年中文,所以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 但因为朱舜并不喜欢她,所以朱陈芳并未真正收她当孙女,不过江可怡还是 人前人后亲呢的喊朱陈芳为“奶奶”。 初见江可怡,万重天的确是感到有些惊讶,以外貌来说,江可怡的确和他母 亲有几分神似,但相处几天下来,他觉得除了外貌之外,江可怡完全没有一丁点 他母亲拥有的特质,引不起他的移情作用,他甚至可以对她这个人视而不见。 相较于万重天的冷漠,江可怡则显得热情多了。 “重天,你饿不饿?我叫莲嫂弄点吃的来给你。”江可怡声称自己和万重天 同年纪,是以,大刺刺唤起他的名字。 未理会她,万重天转头想走,却让朱陈芳给唤住。 “重天,可怡好心问你,你怎么不理人?” 看到孙子对可怡冷淡的表情,让朱陈芳想起女儿和女婿私底下相处的情形, 不由得替和自己女儿面貌相似的可怡抱屈。 “奶奶,没关系的,重天一定是因为爷爷……爷爷不在了,所以……” 突地哽咽着,江可怡用手捂着嘴,表示爷爷的死她也感到很伤心。 想到老伴真的过世了,朱陈芳不禁悲从中来,她不是故意要和老伴争执的, 只是…… 悲痛的抽泣着,再多的懊恼也唤不回老伴。 “奶奶,你的茶,我帮你端来了。”穿着一身素服的亮竹,袖子上缠黑纱, 端着茶进来。 一看到亮竹,朱陈芳就想到老伴突然猝死的情景,如果不是因为亮竹,他们 也不会争吵,如果十年前没有收养她,也许老伴还会多活上二、三十年,就不会 这么早离开——砰地一声,朱陈芳恶狠狠的把亮竹端在手上的杯子一挥,杯里的 热水烫着了亮竹的手,杯子摔落地成了几个碎片。 “啊——”被热水烫着,亮竹用力甩着手。 “就是你!你爷爷就是被你害死的!”朱陈芳对着亮竹激动地喊。 朱陈芳的怒喊,让客厅里的几双眼睛全看向一脸惊诧的亮竹。 “我……”对上万重天锐利的视线,亮竹茫然的摇着头。 她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这么说,爷爷是死在房里的,当时也只有奶奶和他在 一起,她并没有在场呀! 管家朱清对老夫人突如其来的指控,也颇觉纳闷,当时他听到喊叫声赶进去 房里时,并没有看到亮竹小姐在他们房里。 莲嫂更是为亮竹抱届,她知道老夫人向来就不太喜欢亮竹,不管亮竹做得再 怎么好,老夫人总是有话嫌她,可是那日老爷出事时,亮竹明明在厨房帮她拖地, 老爷怎么可能是亮竹害死的? 好几道视线从亮竹的身上,移往朱陈芳站的位置,大伙儿似乎都在等着她的 下文。 “奶奶,你为什么说爷爷是被她害死的?”万重天锐利的视线,一直锁定满 脸茫然的亮竹。 朱陈芳一时语塞,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收养了亮竹的关系,才会导致今日老伴 之死——她气归气,但也知道这话传出去不能让外人信服,人家或许还会笑她这 个老人思想迂腐呢!就在朱陈芳语塞之际,身边的江可怡倒是帮腔着:“奶奶, 难不成爷爷是被亮竹妹妹给气死的?真的是这样吗?真令人不敢相信,爷爷平日 最疼亮竹妹妹,怎么会……” 江可怡一个人自演着。她知道朱陈芳向来就不喜欢亮竹,只要她一点个开头, 她相信朱陈芳不会不接尾的,是以她试图燃起愤怒的导火线。 听到江可怡的话,朱陈芳看向孙子,只见孙子的目光从头至尾都锁定在亮竹 身上,不管孙子对亮竹是爱是恨,人家说日久总会生情,何况亮竹和她母亲一样 柔弱漂亮,哪个男人不想呵护她…… 想到女儿以前爱万汉民爱的那么凄惨,朱陈芳决计不让孙子有和亮竹生情的 机会。 于是,怒指着亮竹,朱陈芳激动地道:“如果不是你一心想要离开朱家,还 向你爷爷要求一半的财产,你爷爷也不会愈想愈生气,懊悔当初好心收养你,如 今却让你……” “奶奶,我……我没有向爷爷要求财产……”亮竹惶惶然地道。 万重天揪起她的手,黑眸中的怒火化成利刃射向她。“你凭什么身分要求分 财产?” “哥,我没有……”手腕被一股愤怒的力量攥住,手掌和手臂似乎要分离了, 她痛得掉泪,但不敢要求他放手,他发怒的模样,真的骇人。 “难道你没和你爷爷提你想离开朱家的事?”朱陈芳豁出去了,她要趁这一 回,把亮竹这个眼中钉,彻底的赶出朱家。 “你和爷爷提过,你要离开朱家的事?”万重天怒视着她。 “我……”轻轻的点着头,亮竹默认了这事。 “没想到爷爷真的是被亮竹妹妹害死的!”江可怡做出惊讶状,倒抽了一口 气。“亮竹妹妹,你怎么可以……枉费爷爷那么疼你!” “我没有害死爷爷,我也没有要求分财产……”亮竹一再的想为自己辩解。 “你爷爷不在了,现在死无对证了,你可以继续装无辜,好等着日后接收朱 家所有的财产……”朱陈芳怒吼完后,伤心的哭了起采我们朱家就是对你太好, 才会让你得寸进尺,又害死了……呜……“ 亮竹泪眼汪汪,双膝一届,跪在地上,一颗小头颤猛摇晃。“奶奶,我真的 没有害死爷爷,我没有……没有……” 朱陈芳不想和她说太多,怒指着她,咆哮道:“你既然想离开朱家,那你现 在就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这个害人精!” 听到朱陈芳要赶她走,亮竹一愣,旋即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望着万重天。 看着他,她想起爷爷和她说过要她嫁给他的话,当时她也点了头,爷爷甚至 还感到欣慰的笑了笑…… 所以,爷爷并没有生她的气,而且她压根没提过分财产一事,她很清楚自己 的身分,她从来没想要贪过朱家的一毛钱—— 她陡地恍然大悟。奶奶之所以那么说,无非是想赶走她。 她知道自己就算这一辈子都住在朱家,就算她是爷爷领养的孙女,但她永远 得不到奶奶和哥的认同……也许,她真的该离开这里。 水眸幽幽的望着他,一想到要离开他,她的心竟有种揪疼的感觉。 她的生命为他而活,她一直都在台湾守候着他,等着他归来。离开他,她会 像浮萍般飘泊无定,一生再也没有归依…… “莲嫂,去收拾她的东西,马上赶她走!”朱陈芳喝道。 “老夫人。” “老夫人。” 管家和莲嫂同时出声想要求情,但遭朱陈芳一个怒瞪,两 人皆不敢再出,声。 “莲嫂,你还杵着做什么?快去收拾她的东西。” “是……是。” 莲嫂进去收拾东西之际,万重天沉声道:“清叔,载她到万家去。” “重天,你还要留下她?”朱陈芳想不到自己的计策,竟成了反效果。“我 ……我不想再看到她。” “我不会让她再踏进朱家一步,奶奶你也不会再看到她。”转身,犀利的目 光瞬间倾降在亮竹泪痕斑斑的脸上,他阴沉沉的对她道:“想要离开?你有权利 说‘离开’两个字吗?要不要让你离开,由我作主。” 一个月后,朱家由一片素白,转为一片喜洋洋的大红。 在知名的大饭内宴客,座席上不乏名门政要,尽管心情没有任何喜味可言, 万重天仍不失礼的举着酒杯,亲自向贵客们一一敬酒。 因为今天他是这场喜宴的主角之一,也是贵客道贺的对象。 今天,他是新郎倌。 奶奶坚持要他在爷爷百日内,娶妻冲喜,一来,可以冲淡朱家的哀伤气氛; 二来,他刚接手天舜集团,也需要有个喜事来帮衬。 他之所以答应奶奶的提议,除了那两个原因之外,是希望奶奶可以从爷爷死 后的哀痛中,慢慢的走出来。 爷爷死后,奶奶变得易怒,常常发脾气,要不,就是一个人躲在房里,哀伤 的痛哭着;他担心两极的情绪化,会让奶奶的身体愈来愈虚弱。 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待在公司了解业务,没办法腾出一些时间关心奶奶,是 以,当奶奶兴致勃勃地和他提娶妻冲喜的事,他实在不忍心反驳。 “……现在,我们请新郎和新娘子一起到台上来。”主持人在台上满脸笑意 的邀请着今天的主角上台。 闻言,在和贵客敬酒的万重天,转头和管家朱清说道:“告诉主持人,我不 玩这一套。” “是。” 万重天视线一瞥,看见今天的新娘子正起身要上台,没多看一眼,他又把视 线移走。 奶奶要他娶江可怡的那一点心思,他猜也猜得到,他点头答应奶奶,并不全 然苟同奶奶的想法,纯粹只是因为,娶任何人对他而言,都没有特别的意义,如 果娶江可怡,能够让奶奶高兴,那又何乐而不为?瞥见那一身纯白的新娘礼服, 他想的不是今日的新娘子,而是被他关在万家的承亮竹。 如果今日穿上新娘礼服的人是亮竹…… 甩掉脑里涌现的莫名念头,他向在座的人一一寒暄敬酒。 为什么一想到她,他的心头就有股莫名翻腾的波动?待在美国时如此,回到 台湾那感觉更是强烈…… 他恨她入骨,可是在恨她之余,却有种莫名的感觉,一直侵袭着他…… 整整一个月,他让她一个人待在万家,没有仆人,因为他要她当万家的唯一 仆人,万家的里里外外,都必须由她一个人打扫。 他不准她踏出万家一步,也不让她继续读书,除了让莲嫂偶尔送东西去给她 之外,她就像被关在塔里的公主……一个很美,却浑身充满罪恶的公主。 他不会让她离开,也不准她离开,她是他们万家的仆人,一辈子的仆人…… 她是他的…… 为什么他明明喝了很多酒,还是甩不掉她的影子?为什么在他当新郎倌的喜 宴上,他想的不是他的新娘子,而是她? 琥珀色的液体灌满他的胃,想见她的念头,如冲击着胃壁的酒液一样,愈来 愈强烈,强烈的程度,是他所无法控制住的——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