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温叆吩咐清洁人员收拾那些碎玻璃,走进洗手间整理仪容,平复情绪。 冷水冲在她手上,冲不掉那男人留下的温度与触感。她重新补妆,将唇彩描绘 上唇,手却有点不稳,被他劫夺的一吻,仿佛还烫着她的唇。 她瞪着镜子,镜中女子眼色恍惚,两腮泛红,仿佛十多岁的青少女,初次被男 人拥抱,惊讶于男性身躯截然不同的坚实——可笑,她不是十多岁,是见多识广的 成熟女人,她不是没抱过男人,她的手不稳是因为懊恼,懊恼被他逃掉了,她脸红 则是因为……因为…… 可恶! 她的脸更红了。 是因为太久没交男友吗? 也许吧,或许也因为他太不像吸血鬼,让她迷惑,他 胡闹得有趣,很讨人喜欢,但不妨碍她揍昏他或给他上手铐,就像她不会因为和雷 家华交往,就将署长的位置让贤,工作比男人优先。 她不会手下留情,即使她很好奇他那张肆无忌惮的嘴,还会说出多少让人啼笑 皆非的话,即使他的气味还在她嘴上作乱,令她心浮气躁,使被他压制在引擎盖上 时,她其实大脑当机、身体虚软,气愤和战傈交织,记不起自己哪来的力气顶那一 记。 但必要时,她能予以反击。她已汪明自己做得到该做的事,把他俊脸揍歪也是 轻而易举。 她走出洗手间,雷家华等在外头,一副急着兴师问罪的模样。 “原来这就是你审问嫌犯的方法? ”雷家华嘲讽。“跟他打情骂俏,最后还让 他跑了,什么都没问出来,你真是个英明的署长。” “我没有和他打情骂俏。他说话就是那副德行。”温叆反驳。“我们刚才问的 虽不多,但重点都问到了。” “他根本没一个问题老实回答,不要说你相信他。” “我没有立刻相信,但我思考过,我们在吸血鬼眼里只是食物,吸血族杀人就 像我们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如果他真的是残酷冷血的杀手,他大可以血洗异术署, 把我们这些找麻烦的人都除掉,不需要担心杀人会影响吸血族的计划。”毕竟计划 带来的利益太大,几条人命不会让政府却步。“假如他不是凶手,他当然对命案一 无所知,他提出那几个理由或许夸张,也还算合情合理——” “尤其是第三个理由,是不是? ” 温叆不悦。“我说了,他讲话就是那副德行,没想到你会把他的无聊话当真。” “好,我不把他的话当真,但那个吻总是真的吧? 他吻了你,吻得你头脑不清, 你被他迷住了,所以替他辩护。” “要不是我们已经分手,你的口气听起来真像吃醋。” 雷家华一窒,撇开头。“我是看不惯你这么草率,人命大事,你随随便便就把 嫌犯放走。” “我只是假设他有可能是无辜的,并没有把他从嫌犯名单剔除。我想派人监视 他,要是有新的证据出现,他依然有嫌疑,我们再抓人。” “你还想逮他? ” “当然。” “他已经逃了,我们不知道他逃到哪去,也不知道他的藏身处,要怎么抓他? ” 雷家华很怀疑。 “既然不知道他藏在哪里,就引诱他现身。他很快就会出现。” “你怎么知道? ” “我就是知道。”温叆笃定。“二十四小时之内,他就会回来找我。” 位于地下楼层的PUB 里,灯光昏暗,电音舞曲穿透空间。 凯索坐在角落。这里是搞恶魔崇拜的人类经营的店,这些人对吸血族的崇拜, 就像基督徒相信上帝,他们愿意为吸血族做任何事。他的舞团在各地演出时,就住 在这种信徒提供的场所,他更是每晚都更换藏身地点,那位温署长要是想搜捕他, 困难重重。 不过,他怀疑她会因此放弃。 他懒洋洋地望着舞池,黑压压的密闭空间里,雷射灯光乱窜,人群狂舞。她就 像这藏在柏油路面下的舞池——端庄矜持的外表底下,有狂野大胆的灵魂,毕竟, 敢直踹男人要害的女人不多。 这女人! 他不禁微笑,她好狠啦,踹得他好痛,可是,痛楚会淡忘,只留下震 撼,那一记仿佛命中他心脏,烙下她的痕迹。 是不是因为太震撼了,所以回味无穷? 他记得压制住她时,她的眼神愤怒,不 肯屈服。她似乎很痛恨这种受制于人的姿势,随后的反击非常凶猛,喔,他真爱她 这股狠劲。 但她温柔的时候也充满魅力,当她跨坐在他身上,她的肢体柔软美妙,体温隔 着薄薄丝袜熨贴他,要是能换个地方——例如他或她的床,不是床也不要紧,她不 会乖乖就范,他们免不了又要交手几招,就像野生的兽,雌性与雄性之间总要彼此 观察、试探,撕咬缠斗,但不会当真伤了对方,最终雄性总会征服雌性,她会臣服 在他身下,他会记得压住她不乖的美腿。她会抗拒或欲迎还拒? 还是任由他为所欲 为? 他眼眸朦胧,陷入销魂的幻想,幻想真实得令他心跳不稳、身体亢奋,一部分 的她好似已被他身体牢牢记住,幻想她轻而易举,这是好还是坏? “你知道你一脸 欲求不满吗? ”一个尖锐的女声在他身畔响起。 他转头望去,是维莅,他舞团的首席女舞者,六百多岁的女吸血鬼。她美丽苍 白的面孔犹如面具,表情严肃时活像个死人。 “消息已经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你输给一个人类女人,被她打昏,还被她逮捕, 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维莅的语气充满指责。 凯索撇唇。“我是让她,不是输。” “落到要逃走的下场,还不是输? 真难看,你还有没有吸血族的尊严? ” “尊严是什么? 能吃吗? ”两人七十年前交往过一个月,这女人就自认有权管 他的所有事,真烦。 温署长呢? 她肯定不会这么罗唆,她言谈直指要点,像她的身手一样明快俐落, 不拖泥带水,无聊的维莅让他更想念她。 “凯索! 你这是什么态度? ”维莅跺脚。“是你说要来台湾,也是你说要在这 里演出,现在异术署追着你跑,我们四十年来的第一场复出表演要怎么办? 大家都 很期待耶! ” “好好好,维莅,别激动好吗? 我会把事情搞定。” “要怎么搞定? 你连一个女人也打不过,我看是你被她搞定。” “嘿,我是保留实力好吗? 她是我的猎物,我不想让她有戒心,顺便也是测试 她,你以为我真的会输给女人吗? ‘’他忽然发现,他刚才想着她的人,独独没想 到她鲜甜的血,他怎会忘了自己的终极目标? ”最好是那样。“维莅哼了声。”你 刚才欲求不满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你在想准? “ “我父母。” “认真点! 你在想女人,对不对? 你在想谁? ” “我在想谁,有必要向你交代吗? ”他兀自微笑,金色眼眸已经转冷。 维莅立即闭嘴。凯索亲切随和,常常逗身边人开心,但他不喜欢被干涉——此 刻他的表情就是如此。她暗暗不悦,不敢追问,但她可以拿永恒生命打赌,他在想 那个署长。 “那演出要怎么办? ” “暂时按照原订计划,不过场地可能要换,我想异术署会监视和我们有往来的 人类。反正我们的表演不靠广告,都靠信徒的口耳相传,而且现在有网路,临时改 地点也来得及……”,忽见维莅瞠日瞪他,他扬眉。“怎么? ” “你的脸……”维莅指着他的脸,表情有点扭曲,像是想笑。 凯素望向旁边的酒柜玻璃门。玻璃反映着他的脸庞,原本干净的脸颊忽然多了 些淡淡的黑色印子,他凑近玻璃端详——虽然被凯索溜掉,但这是异术署与吸血族 首次交手,一个女人独力捉住吸血鬼,除了雷家华不以为然之外,署里所有人都佩 暇温叆。 温叆照常上班办公、和警方联系,讨论案情进度,直到黄昏下班。 她按平日习惯到健身房运动,即使下班,也没有放松戒备。 但凯索没有现身。超过二十四小时了,他没有回来找她。 她在健身房待到十点,冲澡后返家。车子驶到住家巷口,她停车,进便利商店 购物,结帐时,店员低声道:“温小姐,刚才跟在你背后进来的那个人怪怪的。他 戴帽子口罩和墨镜,站在冰柜前面。” 她望向冰柜,果然看见一个高大男人杵在那边,棒球帽压得很低,一头黑发乱 糟糟的。 她轻声道:“我过去看看。有状况的话,你马上报警。”她在这家店处理过一 次持刀抢劫,店员知道她是警务人员,有麻烦马上找她。 她走向男子,他兀自看着冰柜,仿佛没有察觉她的接近。她在他身边停下。 “你晚上出门,最好不要打扮成这样,店员会以为你是来抢劫的。” 男子转头看她,太阳眼镜滑下鼻梁,露出一双仿佛在燃烧的琥珀色眼眸。 “跟我出来。”她道,向店员投去一个安抚的眼色,走出便利商店,男子默默 尾随。 两人走到僻静处,男子摘掉帽子、墨镜和假发,露出一头闪耀金发,琥珀色眼 眸怒火熊熊,果然是凯索。 温叆微笑。“你怎么不拿掉口罩? ” 他缓缓举起手,卸下口罩。看见他的脸颊,她噗哧一声笑了。 她还敢笑? 凯索咬牙切齿。“你竟然把我的脸搞成这副德行,你当我是便条纸 吗? ” 路灯把他的脸照得很清楚,他的左颊上写着“虽然我很帅,我是通缉犯”,右 颊写着“打击犯罪,人人有责”,还有一组电话号码,注明联系温署长。 “抱歉,为了掌握你的行踪,我使了一点小手段……”她实在忍不住,大笑出 来,他脸上写字的样子好滑稽。 他逼近她。“快把这鬼东西弄掉! ”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把字印上去的? ” “我猜得到,大概跟你昨天用的丝带有关。” “那丝带是我设计的,把银丝按照咒术织成带子,强化银的效果,专门用来对 付吸血鬼,所以你挨了两拳就晕过去,字也同时印上去……” 当时与他狭路相逢,她怕他溜了,再也抓不到,所以动了点小手脚,果然派上 用场。 “我不想昕你讲解它的原理,快把字除掉! ” “可是,我不太想耶。”她凉凉道:“你脸上写着这些字,我要找你就容易多 了,它也不会妨碍你的日常生活,顶多表演时多抹点粉就好了。” 他危险地眯眸。“你知道你在挑衅谁吗? ” “知道啊。”她面无惧色。“挑衅你会怎样? 你会咬我、吸我的血吗? ” “也许会。”他将她拉到身前。“快把这些难看的字除掉。” 她还迟疑,他大手威胁地握住她腰后,她这才不情愿地伸手贴住他脸庞,低声 念诵咒语。 他气呼呼地来找她,可当她柔软的掌心贴住他的脸,他的怒火忽然神奇地消失 无踪。 他眯眸注视她,她呼吸的节奏在他握紧她的腰时改变了,脸蛋抹上薄薄红晕, 但她神色镇定,没有丝毫不自在。 她卸了妆,衣着轻便,他嗅到淡淡的薰衣革香,感觉到她秀发略带潮湿。她沐 浴过吗? 应该是不久前的事,她清新得像被雨水洗涤过的花朵,白里透红的肌肤好 柔弱,她红润的唇瓣喃喃念着,他想凑身吻掉那些无趣的声音,想让她柔软的唇为 了别的原因忙碌。他们距离太远,应该靠近,直到没有缝隙。他想拥抱她,与她缠 绵,用他的爱抚代替沐浴,滋润她的肌肤…… 有危险。他竭力克制遐思,眼光却不由自主溜过她浑圆胸脯、纤细腰肢。 是很大的危险。他轻吸口气,却吸入更多她的香气,霎时他晕眩了,身体发热, 更强烈地感到危险。他的兴师问罪呢? 全消失在她的香味里,消失在热烈欲望里, 她只是站在他面前,就令他的理智飞到九霄云外,太危险。 他胸膛绷紧,放在她腰后的手指不自觉地施力。 她瞧他一眼,大概以为他在催她,不为所动,按原本速度继续念咒语。 温叆知道,他紧盯她的一举一动,是为了防范她再耍花招,但他的注目仍让她 局促。他的手搭在她腰后,她感觉到不该有的安心,陌生的信赖感和安全感,好奇 怪,他们敌对,他的肢体动作却在对她低语:他不会伤害她。 她不需要男人给她安全感,她给自己安全感。或许是累了,或是他异族的魅力 让她感觉混淆,她避而不看他俊美的脸庞,眼光转而落在他唇上,他微抿的、优美 的唇,能言善道,而他的吻,一想到他的吻,她全身紧绷起来。 她试着撇开这些异样感觉,但很难,两人太近,他身上的阵阵暖意像波浪,她 的心因此晕船。他太温暖,教她忽然觉得藏在胸口里的心很凉,很久不曾贴近另一 颗灼热跳动的心。他的胸膛像一堵宽阔厚实的墙,令她想着,上次把自己交给另一 副胸膛,安心地赖在某人怀里是何时的事? 她想不起来,跟他在一起仿佛打开一个 刻意遗忘的盒子,感触忽然汹涌而来,一发不可收拾。她凛起脸,用面无表情掩饰 不知所措,其实心底迷惘。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偏偏是这男人把盒子打开? 咒语 念完,温叆道:“好了,字都消掉了。”她放下手,退开,急着离开太多的怪异感 觉,他却抓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摸向自己颈间,拿起黏在皮肤上的一张小纸片。 她脸色微变,佯装惊诧。“咦,那是什么? ” “再装就不像了,温署长。”凯索低哼。“你又想在我身上放什么法术,可惜 符纸贴在皮肤上,总会感觉到——你想让我这么以为,对不对? 这张纸片只是为了 掩饰另一张。”他从外衣下摆拈起另一张小符咒,得意地看着她笑容僵住。 “声东击西,很聪明。你真是让人一秒钟都不能松懈。”他啧啧道,眼底有笑 意。 “我母亲也这么说过。”她也笑了。“每次上桌吃饭,她会把菜挟到我碗里, 我会一直跟她讲话,讲个不停,她顾着回答我,就会照我指的菜挟,我就不必吃不 喜欢的菜了。” “可见你天生狡猾,我绝不能掉以轻心。我得检查你还有没有藏着什么危险武 器。”他善用这借口,握住她手不放,反覆察看,顺口问:“你母亲呢? ” “过世了。”她耸肩。“不必检查了,我能藏什么武器在身上? ” “考虑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状况,你可能全身都是武器。举例来说,这么热的 天气,你怎么穿长袖上衣? 看起来就很可疑。” 她笑了,抽回手。“有些商店冷气开很强,我穿长袖才不会冷。既然你怕我, 远离我不就没事了? ” “你确定要我离开? ”他觑着她,绽放迷人笑脸,意图电她。“你在我脸上写 我很帅,我怀疑你对我有意思……你笑什么? ”他瞪着她,她笑得也太开心了。 “没什么,你上一秒还在问我要不要抓你,突然又跳到这边,我有点反应不过 来。”刚不知道是谁抱怨她把他当便条纸用喔? 现在倒被他当成魅力的证明,她暗 暗好笑。 “好吧,那回归主题。你还要逮我吗? ” 她摇头。“我仔细思考过,也许你说的都是实话,你真的没有涉人命案,所以 在没有新的证据出现前,我暂时相信你的话。所以……我们来聊聊吧! ” “聊什么? ” “聊你的舞团,你的表演、兴趣和喜好,什么都行,让我多了解你,有助于洗 刷你的嫌疑。例如,先来聊你过去四十年在做些什么? ” “我不想讲。” “你好像很不想谈那四十年。”每次提起,他脸色就沉下。 “对,我不想谈。”他斩钉截铁。“聊你好了。” “为什么要聊我? ” “我们多聊天,聊熟了变成朋友,朋友要办案,我当然全力相劝,无条件配合。 你看,跟我当朋友,好处很多。”他胡掰借口,其实是想多了解她。 好冠冕堂皇啦! 她摇头。“免了,我喜欢公私分明,要是跟嫌犯有交情,查案 时绑手绑脚,说不走到时候要利益回避,被迫退出案子,反而造成困扰。” “你确定? 可是我跟朋友会很坦白、讲实话,毫无保留。”他诱哄她。 “我怀疑你有说实话的时候。假如你是小木偶,你的鼻子大概可以绕地球三圈 了。” “嘿,我只是讲话比较喜欢兜圈子,有时候开点玩笑,并不是爱说谎,好吗? ” 他佯装愤慨。“怎么可能绕地球三圈? 顶多一圈。” 她笑了。“总而言之,我们没必要当朋友,聊一聊就好,反正我判断得出你是 在说真话,或是假话。” “这么有自信? ” “嗯哼。” “好吧,那我说——我好像爱上你了,你觉得这话是真是假? ” 她愣住。他似笑非笑,眼色似认真又似戏谑,他是在测试她吧? 可是他眼神笃 定,所以这是他的真心话? 她骤然心跳飞驰,脸庞发热,暗暗吃惊。这句话竟让她 这么欢喜,晕陶陶的,然后责任感忽地压下来——她刚才说得掷地有声的原则哪里 去了? 他是错误的人,这是错误的感觉,她不该接受,不能回应。 “怎么不讲话? 判断不出来吗? ”他承认,他对她很有兴趣,但还不确定是怎 样的兴趣,于是卑鄙地把球丢给她,看她如何反应,暗暗希望,乱了心情的不是只 有他。 哪知她落落大方地耸肩。“好,你要爱就爱吧,我接受你的爱慕。” “欺,我是要你判断是真是假,并不是——” “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你说是真就算真的吧。我确实觉得你很帅、很迷人、很 潇洒,风流倜傥,魅力独具……” “所以你被我迷住了。”他眼睛一亮。显然她对他也有意思,好极了,他心花 怒放,也警觉到自己其实很在意她的答案。 “但是该给你上手铐时,我照铐不误。”她学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他笑容错 愕地顿住。“这就是我的判断,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 她没接球,球撞上墙,弹回给他。 他眯眼,看她微笑,微扬嘴角似问他:还有什么招数? 尽管放马过来。 一句试探反教他落居下风,钓不到她的真心话,反而让自己的心思曝露在她眼 前。 他应该狼狈、应该恼羞,但没有,反而更欣赏这女人。她很大器,头脑清晰有 主见,不轻易动摇,难怪能担任署长。她像自信的独舞者,每个舞步都浑然天成, 被干扰也不会乱了阵脚,同时也很狡猾,难以被掌握。她很棘手,也令他心折。 她永远这么冷静理性吗? 她真能分得这么清楚,把他归类为公务然后铁腕执行 ? 他看得出来,她对他也有好感,而他,被她赏了根钉子碰,对她的兴趣却更浓了。 他不嘻笑了,专心致志地瞧着她,反而教温叆紧张,他审视的眼光像在看个神 秘包裹,思考该从何处下手,揭穿她的真面目。 “我不满意你的回答。” “我只是实话实说,答案让你满不满意,我无法控制。” “那你知道我爱上你了,这比当朋友还好,一个爱上你的男人会任你摆布,什 么都愿意为你做,你掌握了我的大弱点,不想好好利用吗? ” “前提是你真的爱上我了。”她还是难以相信,他们才见过两次,可是她不也 因这两次见面,心情屡屡动荡? “我这么诚心诚意向你坦白,你竟然不相信我? ” 他夸张地捂住胸口,仿佛大受打击。“我第一次向女人示爱被拒绝,你让我太伤心、 太失望、太难过,我想我今晚会失眠,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不停想到狠心的你, 你都没有罪恶感吗? ” “你晚上本来就不睡觉吧? ”她忍住笑。“好吧,你是我第一个在工作上拒绝 的男人,这样有没有让你好过一点? ”雷家华不算,是他提出分手,她是被拒绝的 一方。 他摇头。“并没有,但是当我想到你为了避嫌,不得不拒绝像我这样的美男子, 内心一定很沮丧,我就觉得平衡一点了。” 她想保持镇定,但不成功。“凡事都有第一次,我帮你增加经验。” “是啊,我们才见两次面,两次你都带给我前所未有的震撼体验,这会让我期 待下一次见面……”他嗓音低沉,正要卖弄魅力,眼角突然瞄到一个不该有的东西 ——他因讲话而挥动左臂,衣袖上有张小小的纸片。 唉,又被发现一张。温叆暗呼可惜。 凯索拈起纸片,皱眉。“我们聊不到十分钟,你暗算我三次。既然你不打算抓 我,这些纸片是做什么用? ” 正确来说,是四次。她无辜地道:“因为你不好找,所以我用了点追踪的小法 术,找你比较方便。” “给我你的电话号码,我保证每天打给你,这样你就找得到我了。” 她笑着摇头。“你可以打到署里,我一定接。” “那种公务号码谁都能打,跟私人的不同。”他沉默下来,她也不说话,他忍 不住道:“喂,你怎么不问我要电话号码? ” 她喷笑。“我干么问? 我打给你,你不接我就没辙,或者你接了,不肯来署里, 我还是没辙,有你的号码根本没用,还是掌握你的行踪比较重要。” “啧。”他有点失望,聊得这么融洽,还以为她对自己的感觉有点不同,没想 到她依旧满脑子工作,不忘监视他,他忽然没了聊天的兴致。 他试探地道:“我该走了。” “晚安。”她也不挽留,微笑与他道别。他大概以为这样就彻底摆脱她了…… 还早呢,暂时让他这么以为吧! 她眼底毫无留恋,仿佛毫不在意他离去,他深 深凝视她一眼,才转身走开。 温叆望着他的背影走出视线,灿金头发逐渐融入夜色,四周静下来。 他走了,也把笑声带走了,四周变得太安静,静得让人局促…“她望着他隐没 的方向,有点失神,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其实舍不得我走吧? ” 她吓得心脏差点跳出喉咙。温叆猛地转身,从她面前离开的凯索竟然出现在她 背后,要命,她差点被吓死! “并、没、有! 你快走! ” “真的要我走? ” “你快走,很晚了,我还要回家休息。” 他注视着她,仿佛在研究她是不是言不由衷。“好吧。晚安。” 一眨眼,他又不见了。 她的心脏还在狂跳,她深呼吸几口,等情绪平复,回头走向自己的车。低跟鞋 踩着路面,嚏嚏作响,路灯在她头顶寂寞地发亮,她突然不习惯只有自己的感觉。 温叆开车回家。她的住处位于一栋有管理员的电梯大厦,三十坪的空间一个人 住,宽敞惬意。 她在玄关换鞋时,扬声唤道:“布奇! ” 屋里没半点动静。 她踱到厨房,将买来的食物一一分类归放,正忙着,眼角瞄到一道黑影窜过, 她笑了。“你还躲? 还不过来? ”屋里还是静悄悄。她拿起苹果,放上砧板,一切 开,香甜汁液流出。 飕!小黑影窜出,灵活地奔上流理台,小小的头部嵌着一对圆溜溜黑眼睛,渴 望地瞧着苹果,毛茸茸的大尾巴竖着,讨好地轻晃。 她轻戳一下松鼠的小脑袋。“下次叫你再不来,就不给你苹果吃。” 小家伙啾一声,很撒娇。 她把切片苹果递过去,故意拿高拿低,逗得小松鼠跟着苹果团团转,转得头都 要晕了,她才轻笑,把苹果扔给它。 这屋子是她工作后存钱买下来的,她父母都已过世,没有兄弟姐妹也无其他亲 人,她从成年后就一个人生活,宠物松鼠是唯一等她回家的人。 她把布奇当家人,因为,她的家也没有别人了。 她不觉得孤单,虽然偶尔在路上看见父母带着孩子的一家人景象会羡慕,但她 不想因为想要家人,就随便找个男人结婚。没考虑清楚的婚姻,往往造成不幸,不 幸的家庭让每个成员都痛苦,她太清楚了。她也不擅长处理亲密关系,倒不如独身, 生活宁静稳定就好。 何况,家是她的堡垒,要让外人进入,她总觉得非常不自在,历任男友都没来 过她家里。或许是过去的阴影,让她无法接受家中有外人走动。 假使那人是凯索呢? 只是想想,也不犯法。 假使是他——想像他在她屋里走动,她下班回来,有他等门,有他温暖的怀抱, 等着安慰她一天辛劳;在家里,她的眼睛不必再只对着书本报纸或电视,可以看着 另一双眼睛。生气时,有他劝解,难过时,有他安慰,寂寞时——有了他,她大概 没时间觉得寂寞。他们当然会成天头斗嘴,和他唇枪舌剑,让她觉得生气盎然,很 愉快,或许是她几年来最快乐的时刻。 想像和他生活的画面,她感觉竟然一切理所当然,她想着、向往着,但是,他 是吸血鬼。 如果她孑然一身,其实不在意他是吸血鬼,但她是异术署的署长,旁人看待她 的标准更高,和非人类交往会招惹闲话。更糟糕的是,她虽然相信他的话,但他在 其他人眼中仍有嫌疑,她能想像雷家华会如何咬住这点不放。 总而言之,他们之间比她和雷家华复合,还要不可能。 感觉对了,时机不对,只好把感觉掩埋,把他忘记。异术署是她的心血,面对 任何和她的事业冲突的状况,她自然选择事业,就像她跟雷家华断然分手,毫不留 恋。 但她能忘记他吗? 往后肯定还会常常见到他,她能不动念吗? 她竟然不太有把 握,隐隐感觉以往那个习惯孤单的自己、平静的内心,已经改变了。 凯索走在黑夜里,想着温叆,心不在焉,因这夜色太像她深邃美丽的眼睛,他 仿佛走在她的眼光里。光是这样想像,就教他愉快。 他很清楚,对她的关注已超出对猎物的兴趣,他从不对女人示爱,女人贴上来, 他点头或摇头,完毕。生平第一次,他采取主动,她却轻描淡写地说:“我接受”, 那一刻他有点想笑,仿佛看见平日的自己拒绝女人,只是立场对调。 对于拒绝他的女人,他通常就此说掰掰,反正还有其他女人,他不觉得有哪个 女人是非她不可,没有哪个女人是不可替代。 可是,他想跟温叆耗下去。 他喜欢她灵性的眼睛、机敏的言语、自信的神态,他欣赏她的敬业,不因为他 很难缠就退却,和她过招较劲带给他莫大乐趣,即使被她痛揍过,却觉得她拳打脚 踢的模样性感得要命,唉,他已无可救药。 他想折服她,想在这强韧的女子心里,占有一个她抛弃不了的位置,他不否认 对她的喜爱带着男性的征服欲,他想看不轻易动摇的她,被他动摇、为他苦恼、因 他困扰,就像他也对她念念不忘。 也许,真的爱上她了。 他看得出来,她对他也有点意思,只是碍于他涉及命案,她不能接受。无妨, 等时问证实他的清白,她就会后悔没有相信他……也许她已经后悔了,后悔没有把 握他,担心他对她失去兴趣,烦恼他转而爱上别的女人,届时她会更积极地挽回他, 也许他有机会见识到她热情妩媚的那一面,他很期待。 他吹起口哨,心情很好,忽见街边一个少年瞪着他——喔,他忘了,他的白皮 肤在人类眼中看来很异常。少年面色惊恐,看来被他吓坏了。 他故意对少年做个鬼脸,咧出一口白牙,少年骇得倒退一步,转头就跑。 胆小的家伙。他低笑,商店的橱窗倒映出他的身影,他忽地凝住笑容,眯眸。 他的裤管上似乎有什么——不会吧? 他低头从裤管上拈起那片东西。第四张小 纸片。要不是他目光敏锐,还真难发现。 他错愕地不敢置信,她到底暗算他几次? 还真不死心! 他低咒。他最好把这身 衣服扔了,天知道她还有没有动别的手脚! 他忽然对一切都不确定了。他第一次对 女人这么没把握、这么矛盾,他想掐死她又想亲吻她,他应该远远离开她又不想走 开…… 他苦笑。唉,为何他们偏偏敌对?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