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晚,他们在一处广场工地演出。 广场因为施工,围起护栏,他们在满地水泥包和碎石堆之间演出,只有演出几 分钟,当异术署的人赶到时,正好曲终人散。他离去时,跟温叆打了照面,她远远 望着他的表情,扼腕得像中了乐透彩,结果发现自己拿过朝彩券来对号码。 他很得意。他们一定以为他怕被抓,专找偏僻地方表演,他偏偏反其道而行, 教他们扑个空。 温叆想,凯索要躲她,不会太招摇,第二晚应该会收敛,所以她把人手都布置 在郊区的可能地点,没想到舞团溜进一处刚完工的大厦社区,在花园中庭表演。她 闻讯带人赶过去时,正好已散场,又错过了。 但这两次演出,让温叆锁定几个固定捧场的熟面孔,她派人监视这些人的动向, 终于查到第三场演出的地点。 第三晚,在隐密山区。 这次,异术署出动全体人员,所有人着暗色衣物,配戴对讲机,保持联系,温 叆将大部分人员分组,守住上下山通路,少数精锐混在观众中进场,等演出完毕, 人群散去之时,这几人负责逮捕凯索——这是最佳方案,最好能等他落单,除非不 得已,不要和舞团的其他成员起冲突。 温叆观察周遭状况。观众很兴奋,但很守秩序,围成一个大圆圈,圆圈中央燃 起篝火。舞团的经纪人拿出大声公简单说了些欢迎之类的话,就退到场边的小巴士 旁。 她旁边的雷家华低声问:“那个小巴士是舞团的化妆与休息室,你看他们会躲 在里面吗? ” “不可能,巴士塞不下那么多人。”有群保镳模样的黑衣男子守在巴士周围, 大概是为了阻挡热情的粉丝。“他可能是为了避开我们,打算等演出前一分钟才现 身。” “那他们一定躲在这附近,不会太远。这附近树林很多,他们说不定躲在树林 里,我带人去搜看看好了。” 她犹豫。“不,万一他们不在树林里,我们只是白费工夫,说不定打草惊蛇, 让他跑了——” 忽然,场中央砰的一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只见场中央熊熊燃烧的篝火旁,突然出现一群披黑斗篷的人,他们无声无息地 出现,围成圆形,面向篝火,嘈杂的观众顿时安静下来。 静了几秒钟,这些舞者慢慢举起手来,绕着火圈行走,舞动手臂,先是慢慢的, 像深海里随潮流舞动的水草,而后逐渐加快。火光扭曲他们的身影,像古老山洞的 壁画活了起来。他们绕着火堆疾走,仿佛举行神秘仪式,他们个个脸色惨白,面无 表情,暗红色的眼瞳阴森森,教人有点怕又很好奇,心跳随着他们重重的踏步声怦 怦跳,体内好像有黑暗的鼓在敲。 温叆想,这些人胆子真大,竟然毫无遮掩,以真面目示人,是算准多数人没见 过真正的吸血鬼吧? 这种诡秘的律动充满吸引力,但舞者之中没有凯索。 突然,观众发出惊呼,舞者们跳开,篝火大盛,窜起一阵两层楼高的火舌,温 叆跟着众人抬头看,火舌卷向天际又坠落,落到地面,整个火堆都消失了,却多了 一个人。 她忘了呼吸。是凯索。 他上身赤裸,只着二条宽松的白长裤,金色头发披散在俊美的脸庞边,琥珀色 眼眸熠熠生辉,在一群黑斗篷舞者之间,他耀眼如黑丝缎上的珍珠别针。 他慢慢伸展四肢,但黑斗篷包围着他,不让他离开圈子,舞者们惨白的手伸向 他,又不敢碰他。 温瑷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凯索始终面向她跳舞。 难道他发现她了? 她往左侧移动,藏到几个高大男人后面,却发现凯索巧妙地 调整方向,仍旧面对她。 他果然发现她了。好吧,既然被发现,她不再刻意隐藏,微抬下巴,无声对他 道:找到你了。你逃不掉了。 他对她微笑,继续舞蹈,俐落地跳跃、优雅地旋身,突然,他的舞步改变了, 迎向那些包围他的舞者,舞者们转而退却。当他逼近,他们便如退潮的浪般散开, 当他修长的手指滑过劲瘦的腰,滑过六块结实腹肌,滑过赤裸胸肌,当他做这些似 有意若无意的动作,灼灼眼神牢牢盯住她,她有点口干舌燥。 她想起自己曾被他拥抱,他温热结实的身体原来是这样,洁白无瑕,如玉一般, 但不似玉的坚硬冰冷,他半裸的身躯没半点赘肉,显得很原始,也非常性感,教她 想到草原上雄健的豹。他晶灿的黄金色眼眸,也像豹的眼,很野、很危险,锁定她 这猎物,仿佛在说:你逃不了,因为我要你……教她心跳大乱,呼吸不稳。 怦怦! 他大步迈向前,仿佛要过来捉她,她不禁后退一步。 怦怦! 他向她伸手,仿佛邀她共舞,她几乎想走上前去,将手放在他掌心。 怦怦! 他向她微笑,她目眩神迷…… 所有舞者旋转起来,黑色斗篷翻飞如花朵,独有一朵与众不同的金色异花,然 后黑色斗篷飞散掉落,斗篷底下是一个个穿白衣白裤的俊男美女,他们继续旋转、 旋转,忽然所有人同时跃起,一个俐落的后空翻,化作金色火焰,消失无踪,留下 一地黑斗篷。 观众们被最后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鸦雀无声,好几秒后才有疯狂的掌声爆出。 温叆吁口气,一时还没脱离这场舞的魔幻感受,只觉得很不真实。 雷家华挤过人群到她身边。“他昵? ” 她张望,看见凯索站在小巴士旁。他朝她勾勾手指,示意她过去。 “他发现我们了。”雷家华低声道,一时拿不定主意。“怎么办? 直接过去找 他? 要正面冲突吗? ” “不,其他吸血鬼应该还在附近,不要起冲突。”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暗暗握紧。 “我们过去,看情况随机应变。”雷家华点点头,两人往前走。 才走几步,就见凯索摇头,他伸手示意他们停步,然后望向雷家华, 示意只能 让她一个人过来。 她望向雷家华,让他先回避。 雷家华脸色马上一变,刚想出声…… “放心,我这次一定会把他带回去的!” 听了她的话,雷家华只能无奈的让她独自一人过去。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他更逼近她,每个呼吸都吸入她的香味,她像个香甜 的挑战,引诱他。 她不动,仿佛无动于衷,其实心跳如鼓。他向她俯下脸,金色发丝垂落到她额 头上,诱人地爱抚她肌肤,她恍惚,愉悦地轻轻战栗…… 当他的唇贴上她的,她一拳挥出。 他早有防备,攫住她挥来的拳头,笑道:“我注意到你今晚没有带你的丝带, 这样对付不了我……”突然掌心传来剧痛,他错愕地松了手。 “我调配了含银的溶剂,涂在手上。”她又一拳挥向他,他闪开。 她连续攻击,拳打、掌劈、肘撞、膝顶,出手快又狠,车内空间狭小,他不愿 还击,怕伤了她,挨了好几下才抓住她手腕,把她压在车壁上,两人都喘息着。 “够了,功夫小姐,你还真不客气,是把我当成沙包吧? 不要紧,虽然你这么 凶猛,我还是爱你。你看我都没还手,就怕不小心伤了你,有没有深切体会到我对 你的爱? 有没有很感动——”甜言蜜语还没讲完,突然她一头撞来,狠狠撞上他鼻 梁,他被撞得眼冒金星,踉跄后退。 他错愕。“你——”上唇湿湿的,他一摸,流鼻血了,他很哀怨。“如果你不 爱我,用说的就好,不必赏我头槌吧? ” 她不答,抡起拳头又逼近他。 他连忙举高双手。“我投降、我投降! 别打了! ” 片刻后,等外面的观众都散去,异术署与吸血族两方在小巴士外会合。 听说凯索终于愿意配合调查,雷家华质疑。“为什么你不一开始就合作? ”凯 索耸肩。“第一,你们八成会收押我,我不喜欢被关。其次,我的舞团有演出计划, 要是被你们关起来,你们可能放我出来表演吗? 现在三场演出结束了,所以我觉得 配合一下也无妨。” 温叆拿出刚才的照片。“你认得这个男孩吗? ” 照片中人意外地有点眼熟,凯索想了想。“有看过。那晚我去便利商店堵你, 走了之后,我在路边遇到他。”就是那个被他盼鬼脸吓到逃跑的少年……呃,她的 表情让他感觉很不祥。“他怎么了? ” “他死在自己家里,遇害时间是我跟你分别的两小时后。那晚家中没有其他人, 他的脖子上有咬痕,很像是被吸血鬼咬过。”温叆心一沉,没料到他真的见过这男 孩。她不认为凯索会杀人但他承认见过死者,嫌疑就大大增加。 “不是我杀的。”可是异术署众人眼光怀疑,显然都不相信他维莅冷冷开口。 “死一、两个人有什么大不了? 我们虽然和人类有合作计划,不表示你们就有资格 跟我们平起平坐。搞清楚,你们在我们眼中,只是食物来源。” 温瑗淡道:“但是在我们眼里,我们有几十亿人口,你们这种只能在夜间出没, 而且对我们有害的生物,我们难道没有能力把你们铲除? 你们之所以继续存在,是 因为我们允许你们存在。再说,这个合作计划是哪一方提出来的? 是谁有求于谁? 没资格平起平坐的到底是谁? ” 维莅怒目瞪她,吸血鬼们沉默不语,异术署众人暗赞署长有种,一面暗暗戒备, 气氛霎时弥漫紧张。 凯索打圆场。“好好好,别这么杀气腾腾的好吗? 我明白,温署长不是有意找 我们麻烦,你有破案的压力、有责任在,但基于我爱好自由的天性,加上命案都没 有直接物证指向我,老实说,我没有义务配合你们的调查。” “你刚说你愿意配合的。”温叆焦躁了。他耍她吗? “当然,我很乐意配合你。” 凯索摆出诚意十足的态度。“我愿意被你监视,但我不想住牢房,你们也没理由监 禁我,所以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我买下了你隔壁的公寓,正好去当你邻居, 这样一来,你要找我就很方便。而且我白天睡觉,晚上才起来活动,等你晚上回家 刚好监视我,完全不占用你的办公时间,是不是好棒? ”他是存心想接近她,所以 才买下她隔壁公寓,此时正好派上用场。既然两人之间问题重重,波折很多,那就 正面面对这些问题,天天相处,让她亲自近距离监定他,办案兼培养感情。他真的 诚心要配合,她应该可以原谅他先斩后奏吧? 真是好棒的主意,设想好周到,大家热烈鼓掌,一致通讨一才怪。 温叆很错愕,原来她的新邻居是他? 异术署众人沉默。为了要配合调杏,跑去 买人家隔壁的屋子,住进去给人家监视,长眼睛没看过这么积极的嫌犯,动机超可 疑的好不好? 瞧这男人眼光热烈,行为暖昧,分明是“煞到”他们署长,公事卷入 私人感情,不好吧? 他们署长还能秉公查案吗? 维莅脸色难看。“凯索,你不是认 真的吧? ”瞧他那副眉飞色舞的模样,简直像巴不得赶快被主人带回家的小狗,莫 非他爱上这女人了? 她瞪着温叆,敌意更浓。 “我很认真。”想到可以每晚见到温叆,凯索都快克制不住内心的笑意了。 “不行,太危险了,温署长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你——” “我之前就是被温署长单枪匹马抓住的,不是吗? 只有她抓过我,我对她很服 气,也只有她够资格监视我,我不愿意被她之外的人管束。”他望向温叆。“温署 长,你怎么说? 欢迎我当你的邻居吗? ” 温叆难以决定。这男人滑溜如鱼,他若不主动配合,要掌握他的行踪太困难, 这似乎是最适合的方案。但是,让他住在她家隔壁,真的好吗? 想到能时时看见他, 有更多时间和他相处,她感觉太危险,他对她有太多的影响,万一证实他有罪,她 能够不包庇他吗? 她对自己有信心,不会袒护他,可以作出明确的决定,但这样的 信心很痛苦,她会是那个要亲自处置他的人,他不会谅解她,看她的眼神再也不会 这么温暖…… 她想着,仿佛将要失去了什么,有点慌,很难受。 她问:“住到我隔壁之后,你真的会配合我们调查,有问必答?” “保证、绝对有问必答,就像木鱼一样,你敲我几下,我响几声。” 她淡笑。“希望你说到做到。”好吧,她赌了,他挑明只接受她监督,她不能 放过这机会,只能寄望他最好真的是无辜的。 凯索还以一个模范生的灿烂笑容。“当然,我一向说到做到。” 于是打铁趁热,当天晚上,凯索就搬进温叆隔壁的公寓,成为她的邻居。 清晨时分,当凯索躺上床入睡,想到她也在隔壁睡着,他油然而生一股幸福感。 隔天晚上醒来,他看钟,才七点多,她该下班了吧? 他猜她会回家自己做晚饭, 她看起来就是那种会下厨的贤慧女性。 她的家会是什么模样? 他猜想,空间应该是简约方正,就像她的俐落身手,会 有可爱的摆饰,沙发上放着色彩缤纷的抱枕,餐桌铺蕾丝桌布,悬一盏花朵型吊灯。 衣物都细心折叠,散发洗衣精的干净香味,她会踩着棉拖鞋,走在一尘不染的木质 地板上,她的家的每个细节都被她细心照顾,就像她在矫健身手之外,带有自然妩 媚的女人味。 她怎么还不回来? 他等不及要登门拜访了。 直到八点多,温叆还没回来,倒是异术署两位主管来拜访他。 “关于命案,我们有些问题想问你,你有空吗? ” “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他答应了要配合,不过他期待的是温叆亲自来问。 “温署长人呢? 她加班吗? ” “没有,她下班就走了。” 她去哪了? 凯索猜想着,难道她怕了他,不敢回家? 她不是那种胆小鬼,也许 她决定在外头吃晚餐,也许她跟别人有约……该不会是那位副署长吧? 两位主管的 问话冗长琐碎又无聊,他听得快打瞌睡,好不容易捱到十点,送走这两台问卷机器, 他在家里来回踱步,拉长耳朵听外头动静。快十一点,他终于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响 起,一阵钥匙声响过,隔壁的门开了。 她回来了! 水泥墙阻挡不了他灵敏的听觉,他听见她走进屋里,把什么扔在椅 子上,在屋里走来走去。听她制造各种声音,感觉她在他附近忙碌,教他感到一种 温暖,很向往,他真希望能和她置身在同一问屋子里。 又过一阵子,水流声响起,她在洗澡吧? 他不由得想像她站在莲蓬头下,柔细 的泡沫从雪白颈项往下,蔓延过丰盈酥胸、纤细腰肢、浑圆的臀与修长的腿……他 想得火气很大,可恶! 她害他的意志力变得跟纸一样薄。 他走到厨房,打开窗,让夜风清凉太燥热的想像。 没多久,隔壁的水声停了,脚步声来到厨房,他听见她开关冰箱,然后隔壁的 窗子开了,她探头出来,拎着一瓶啤酒。 她趴在窗台上,望着底下的中庭花园,拉开拉环,一手支着脸颊,慢慢啜饮啤 酒。 她穿细肩带背心,露出修长手臂,他发现她手臂上有很多伤疤,疤痕很淡,似 乎时日已久,是练武留下的吗? 她潮湿的长发随意披散,在夜风里飘动,他觉得心 也跟着轻轻晃荡。 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啤酒.眼神很空、很疲惫,不像平日神采奕奕,是工作 太累吗? 她在想什么? 她的表情像个迷路的小孩,好脆弱,教他胸膛揪紧。她在自 己家中,在她的堡垒里,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孤单? 他想抱抱她,问她怎么了,但她 会对他吐露心事吗? 他敲了敲窗子。 温叆被惊醒,转头看见他,她吓得差点把啤酒掉下去。“你怎么……” “你干么这么惊讶? 我现在是你邻居,出现在你隔壁很正常吧? ” “我知道,只是……以前住你那间的人,从不会把窗子打开。”她迷路似的表 情不见了,缩回光裸的手臂,把双手藏到背后。 他假装没注意到她的动作。“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 “我晚上跟朋友吃饭。” “你看起来很累,今天工作忙吗? ” 她摇头。“还好,我今天把三起命案的证据重新看一遍,想找到证明你出现在 现场的证据。” “看来你什么也没找到,否则你现在已经带着手铐上门了。”他低笑。“你这 么急着把我关进牢里吗? ” “看你这么笑,好像很有自信,不会被我抓到证据? ” “错了,我笑是因为很高兴我不必被关,还可以站在这里跟你抬杠。” 她笑了,他又道:“你要不要过来我家,看我设置的保全措施? ” 她本来就打算过去他家察看。“嗯,我换个衣服,等我十分钟。” “不必换了,你直接穿这件性感的细肩带背心过来吧。” 她白他一眼,他哈哈笑。 十分钟后,温叆擦干头发,换上居家长袖棉衫和短裤,去按隔壁门铃。 凯索来开门,领她进屋。这间昔日邻屋的墙壁重新粉刷过,崭新的家具大多是 黑灰色,金发的他置身其中非常抢眼,她有些意外,以为以他那种活泼的个性,居 家装潢也会多采多姿。 “你住在这里,要怎么进食? ” “我大哥会每天派人为我送来,放心,我不会抓着邻居咬。”他给她解说屋里 的保全设施。“保全系统监视所有的出入口,包括门和窗户,出入要刷卡,保全系 统会记录,保全公司每天会把刷卡记录传到你们署里,你可以随时调阅,就能知道 我何时不在。” “监控得这么严密啊? ” “当然,要做就要彻底,我要让你们异术署没话讲,往后你们完全掌握我的行 踪,要是再发生命案,就跟我无关了。” 她在屋里走了一趟,了解保全系统的运作。“好吧,我以后会每天去看保全公 司传来的记录。没别的事的话,我回去了。” “等等! 你就这样回去了? ” “不然呢? ” “我是你的新邻居,你不是应该敦亲睦邻,陪我聊一聊吗? ”他在沙发坐下, 拍拍旁边座位。“来,我们来聊天。” 她摇头。“我很少跟邻居聊天。我们这栋大楼的人都各过各的。” 他啧啧道:“就是因为你这种心态,才会导致现代人的冷漠。” “最好都是因为我。”她笑了。“我回去了,晚安。” “喂! ”还真的走? 他拉住她。“那不然算我拜托你,拜托你陪我聊天好吗? 我一个人住,不能出门,电视又很难看,你不陪我,我要无聊死了。我交出了人身 自由,你不是应该回镇我吗? ” “你自己要放弃人身自由,跟我有什么关系? ”听他口气可怜兮兮,好像真的 无聊得要命,她有点心软,可是他眼眸饱含笑意,又很可疑。 “要不然换我去你家逛? ” “我家又不是百货公司,你想逛就进来逛。”不论什么原因,她都不曾让外人 踏入她家一步,他也不例外。 “好吧,我不去你家,留在我家。既然你不想聊天,那……我们来下棋? ”他 从茶几下捧出一个棋盘和一组象棋。 她惊讶。“你会下象棋? ” “这有什么好奇怪? 我懂中文,学象棋不难啊,我大哥很喜欢下棋,我是跟他 学的。但是光下棋也很无聊,我们来赌点东西。” “赌什么? ”他眼光狡猾,她心中警铃大响,他在打什么坏主意? “嗯……赌 啤酒好了,一次赌一手。” “就算你赢了,啤酒你又不能喝。” “我可以转送你啊,你看你不论输赢,都是赢家,不是很棒吗? ” 她可没那么好拐。他给她占尽好处,就如用一块鲜美的饵来钓她,谁知道她上 钩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怎么说? ” “我小时候的邻居伯伯是象棋国手,我常跟他下棋,棋力不错,我怕我赢太多, 你会翻脸。”说不错是谦虚了,其实她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伯伯也夸她没当职业棋 士很可惜。 “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才不会那么没风度。”他兴致勃勃地摆放棋盘棋子。 “陪我下棋吧,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下棋,一面聊天,不是很惬意吗? ” 她很久没下棋了,手有点痒,好吧,下就下,最多他作弊,还能有什么花样? 她坐下来,两人对弈。 结果她发现,他的棋力普普,而且下起棋来很孩子气,每当她吃掉他的棋子, 他总是“咦”、“耶”、“啊”的发出各种惊奇又懊恼的声音。 她觉得他这样很好笑。“你可不可以安静点,不要一直发出怪声? ” “我很惊讶啊,你走的那几步,我都没想到。” “你要悔棋吗? ” “不要,俗话说起手无回大……大……”想不起来。“大馒头? ” 她笑了。“什么大馒头? ” “不然是大包子吗? ” 她笑到差点走不了下一步。 他们俩你来我往,边下棋边聊边笑,他们的笑声,还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 声音,填满冷清的夜。 这是温叆几年来最快乐的夜晚,全因为身边的男人。当她望进他含笑的眼,在 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微笑的脸庞,她心头有什么被触动了。当他热情专注的眼神望 向她,又停留过久,她佯装没发现,心却热烈地悸动,是因为感应到爱情的讯号吗 ? 她看他宽大的手握住坚硬的棋子,她忽然觉得掌心空虚,也想像那些棋子一般, 栖息在他手里,被他紧握……她羞愧得热了脸,可耻啊,这是坚强的温署长应该想 的吗? 是爱情在呼唤她心中那个渴望被呵护,感性寂寞的小女人吗? 她动心了,但 对他产生感情会让她的工作陷入困难,于是她把好感隐藏,回避他的注视,假装她 笑得很开心,纯粹是因为下棋很有趣。 凯索心情也很好,他喜欢她笑盈盈地坐在对面,仿佛他们已经这样度过无数个 夜晚,她的笑声搔着他耳朵,令他觉得满足又空虚,满足是因为她在身边,空虚是 因为他只能望着她,什么也不能做。 她柔白的手搁在桌面,教他蠢蠢欲动,想握住她,想亲吻她嘴角的弧度。他喜 欢和她这么坐在一起,他想往后也这么和她度过每个夜晚。 他再也不想去任何地方,他的心流浪了很久,如今,停在她温暖的眼眸里,被 她注视着,他感觉到幸福的重量,他想在她身边定下来。 他们边下棋边聊,凯索道:“说真的,我满想去看看你家。” “不了,我不习惯外人进我家。”换温叆问他。“你为什么组舞团? ” “好玩而已,反正平常也没事做,我还满爱跳舞的。” “我以为你比较喜欢参加邪教。” “呃,你讲话很损人喔。” 她笑了。“我有说错吗? 你消失了四十年,是不是哪个教派逼你闭关四十年? ” “都说我不会告诉你了,你还问? ” “到底为什么不能说? 难道你闭关的时候出了什么状况? 但你可是他们心目中 崇高的恶魔,谁敢冒犯你? ”她猜是很尴尬的情况,才让他绝口不提。 “我没去闭关,反正我不会告诉你的。”他语气似不经意地问:“你老是穿长 袖衣服,是因为手上有很多疤痕吗? 怎么受伤的? ” 她笑容一敛。“小时候受的伤。” “疤痕很多,你是常常受伤吗? ” “嗯,我贪玩,常常碰伤自己。”她挪动棋子,黑车对准了他的红帅。“将军。” “咦? 我又输了。”凯索懊恼,谈话问.他们已经下了两盘。“都是我输。你 真的很厉害。” “承让。不如我们来赌大一点吧,别赌啤酒了。要是你输了,你要把过去四十 年到底发生什么事告诉我。”她目光闪动。“敢不敢赌? ” “喂,别这样,我们赌啤酒赌得好好的,没必要加码……” “你不敢吗? ”她挑衅。 “唉,你……”他佯装苦恼,其实内心偷笑,没想到她这么快上钩。“好吧, 我赌,如果你输了……我要你家的一坪。” “我家的一坪? 什么意思? ” “就是这意思。要是我赢了,你家要划出一坪地给我,不管我何时要过去那一 坪,你都得开门让我进去,不得异议!” “难道你要我卧房的一坪或浴室的一坪,我也不能有异议? ”她不就有春光外 泄的危机? 他哈哈笑。“糟糕,被你识破了,其实我是想要卧室半坪,浴室半坪。” 她白他一眼,他无辜道:“好吧,我不入侵你的浴室和卧室就是了。你也可以 要我这里的一坪,这样你要过来监视我就方便多了。” “不,我就赌你的四十年秘密。”他棋力不如她,她有把握会赢,但赌这种筹 码实在很奇怪。“为什么你想要我家的一坪? ” “你要挖我的大秘密,我当然要要求高一点的代价啊! ” 然后,温叆发现她错了。第三盘棋,她一开始就败退,凯索着着进逼,他原来 竟是高手,完全把她压着打,棋局走没三分之一,他就逼得她投降。 她恍然大悟。“你前两盘是假装输给我的,对不对? ” “嗯哼,没想到你这么好拐,我还在考虑该什么时候提出加码,没想到你自己 提出来。”凯索笑吟吟,笑得得意又无赖。“这样一来,你家的一坪就是我的了, 还是你想耍赖? 那我也拿你没辙。” 她的确想要赖,被他这么一说反倒说不出口,悻悻地道:“我不会耍赖。” “或者你告诉我,你手上的疤是哪来的,我就不要那一坪。”他只是对她的伤 好奇,就算是幼年受伤,疤痕位置未免太集中,应该不是贪玩那么简单。 她闻言,眸光一凝。“那一坪……你要就拿去吧。”她口气淡得仿佛只是扔掉 一双旧拖鞋。“很晚了,我回去休息了,晚安。”不等他回答,她迳自开门走了。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