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一笑泯恩仇 又一部演映中日友好的影片出世了。片名《飞越人生》,导演张郁强,制片 厂内蒙古。一个战后遗留在中国的孤儿的命运,两个民族在战火中结下的历史仇 恨,中日以及全世界各民族何年何月何日能够友好共处的未来憧憬,凝成一股引 力,把观众的理智和情感吸向银幕,然后带着各自的好恶,带着说不尽的喜怒哀 乐走出影院,回到现实世界,不是“飞越”,而是一步一步艰难地跋涉并且品味 着人生。 这部影片取材于一个真实的故事。据说,有过轰动一时的文学报告,以及对 于报告轰动一时的评论,赞扬和歌颂。影片的故事是说:一个由中国人抚养长大, 在中国结婚生子,有家有业的日本孤儿,被在祖国的日本哥哥找到了,接回到了 日本,她不为当今发达国家发达哥哥的富裕荣华所动,依旧选择了中国,回到了 中国,留在了中国。于是我们感动了,赞美了,歌颂了。从事中日友好的同志告 诉我们,战后留在中国的日本孤儿,今天还有一千好几百人。我们的报纸曾经告 诉我们,已经回到日本去的这样的孤儿,也有许多许多了。 虽然,不止一个电影专家说,他和她不喜欢这样的题材,甚至反感于战争孤 儿回日本去认亲娘,认哥哥一类的影片,但是,早就有人指出过:当代中国电影 有一个“日本情结”。这是历史的必然,现实的深渊。这是弥漫于今日世界“民 族情结”的一个部分。我相信我们中国一位哲人说过的话:“以过去和现在的铁 铸一般的事实来测将来,洞若观火!”因此在我看来,在人类即将迎来的二十一 世纪,将有四大冲突:种族民族冲突,贫富冲突,宗教冲突和性别冲突,而种族 民族冲突是它们的基地,是它们的中心。最突出最紧张的是贫富冲突,是作为一 时代的社会、民族、国家的基础的经济,最隐蔽最松散的是性别冲突。也将因 “涉外婚姻”,“性旅游”,“性服务”、艾滋病,不可避免地增加“半边天” 的女性为抗拒“二等公民”地位的斗争的民族因素。你可以批判“帝国主义夹着 皮包回来了”的民谚,你不能忽视这一民谚透露出的辛酸苦辣。它的夹心就是 “民族情结”,特别是“日本情结”。两千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就过着“远交近攻” 的生活,并发明了这“远交近攻”的原则,试看今日全球上的地区战火,不都在 “远交近攻”么? 电影是最大众化的宣传了。就是把电影放在“娱乐业”的美国,就是素有 “梦幻工厂”之称的好莱坞,一部《约翰·肯尼迪》的影片及其录像带的发行, 也已影响美国参议院于7 月 27 日通过一项法案要求政府公开与1963年约翰·肯 尼迪总统遇刺有关的档案,以便澄清真相。在我们演映中日友好和各民族关系的 影片,是多么值得重视的题材,是多么需要电影创造家深思多思,是多么期待电 影评论家冷静的评价啊! 不错,《飞越人生》的主人公乌妮选择回到中国来,和中国人“肝胆相照”, 和中国人“荣辱与共”,是可歌可泣的,也是中国人可感激的吧?但是我不知道, 影片的编导是不是想到过,思索过:乌妮的选择是唯一的吗?是唯一正确的吗? 是唯一值得赞美歌颂的吗?在座谈《飞越人生》的会上,我非常欣常一位同志的 提问:这部影片是只拍给中国人看的,还是也想让日本人看?我尤其敬佩座谈会 主持人两次提出的疑问,难道杨振宁李政道就没有中国心? 人生是一,人生之道是多。此所以中国有儒家,有道家,有佛家,各家有各 家的人生之道。外国至少还有基督一家。作为艺术的电影,要演映一时代的社会 人生,我以为着重点在生动地刻划人生之道的选择和人心的状态。文学艺术的历 史,原本是人类丰富多彩的人生和心灵的画卷及其发展的历史,作为艺术的电影 并不例外,唐僧取经迄今为我们歌哭赞叹,可我们并不因之舍身出家,遁入空门, 甘当和尚或尼姑。人生的丰富和艺术的多彩以及它们的魅力就在这里。 “日本情结”是对外的。其实,“日本情结”也就是“民族情结”。“民族 情结”在一个多民族的国家既是对外的,也是对内的。中国过去高度发达的文明, 中国今日享誉世界的成就,都是几十个民族流血流汗流泪共同奋斗的结晶。可惜 我们汉族的民族意识民族感情多有昏昏。至圣先师孔夫子的教诲“夷狄之有君, 不如诸夏之亡也”已经错误,而且错了几千年,遗害无穷。乃至近代一位思想家 痛心地指出“中国人对于异族,历来只有两样称呼:一样是禽兽,一样是圣上。 从没有称他朋友,说他也同我们一样的。”实在值得我们炎黄子孙刻骨铭心,念 念不忘,而且不断改革,以迎接二十一世纪的挑战。 我们呐喊我们期待中国电影走向世界。在这一旅程中,只拍给中国人看的电 影或只拍给外国人看的电影,不知道有没有?倘有,那都是肯定达不到目的地的。 我们的祖先似乎并不精于算账,可我们真是后来居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学会了 并且善于造两本账了,一本是少数合谋者看的,一本是对外人公开的。此法而且 扩而大之。对自己要的是“血浓于水”、“落叶归根”,对别人又希求一颗“中 国心”。这种在涉及国家安全的机密之外的两分法,大概于民族之间的友好并不 有益有利。何况还有历史上的恩恩怨怨有待消弥。主张“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宣布“到将来,也会有人道主义者来反对报复的罢,我憎恶他们”的鲁迅,曾遭 日本侵略中国的战祸。当听到日本民间善待中国鸽子的温情的时候,于沈吟“精 禽梦觉仍衔石,斗士诚坚共抗流”之后,最终期望“度尽却波兄弟在,相逢一笑 泯恩仇。”虽然也还有人批评这不对。我想,未来的中国和日本以及全世界各个 民族,只能这样,也必须这样的吧?但这需要大家自强自立,有相当的力量;也 需要精明的见解,长期正确的教育与宣传。电影艺术的感染、移情也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