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孩 作者:王方晨 从前,老头儿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有一天,他忽然从玩具堆里醒来。 “总跟这些橡皮娃娃在一起的生活太乏味了,”他想,“他们只会满脸傻笑, 要不就是举手敬礼。从我来到这只木箱子的那天起,我就没看到旁边这个洋洋得 意的家伙把手放下过。他自以为是一个兵,但我敢打赌,他从来就没经历过战争。 他的胸膛已经裂开了,里面也并不是什么棉花,或者花布头,而是一团黑泥巴, 这使他看上去很重。” 但小约翰却的确是一块生铁做成的,而且是出自一位英国人之手。小约翰最 不得意的是那位英国人把他做成了小孩儿的模样。现在,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认 同是一个小孩子的现状了。 “我要离开你们,”小约翰大声对箱子里的玩具娃娃说,“我要到箱子外面 去!虽然我并不想当兵,但如果遇上战争,我肯定会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军人的。” 小约翰用头顶开箱盖,实际上尽管他是小孩儿的模样,力气却不小呢。在他 将从箱子里钻出去的时候,他并没忘回头跟老朋友告别。但每个橡皮娃娃仍然保 持着满脸的笑容,这使他心中有些难过。唯有那个橡皮娃娃兵高高地举着一只手, 倒像是在嘉许他的勇气。 “再见,兵。”小约翰心里止不住对这位橡皮娃娃兵涌起一股感激之情, “如果你愿意继续呆在箱子里,那也没什么。”说着,一个倒栽葱,就从箱子边 上掉了下去。还好,脑瓜并没摔疼。 箱子外面是一个小房间,但对于小约翰来说,这个小房间也称得上庞然大物 了。高高的天花板就像一面天空,光溜溜的墙壁就像一座陡峭的山崖,他旁边的 一根桌腿也好比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他顺着桌腿抬头看看,那只盛着很多玩具 的箱子放在桌面上,嗬,倒像是一座建筑在山巅的城堡! 这时候要回到箱子里已是不可能了,再说小约翰也并不想回去跟那些橡皮娃 娃挤在一起。等最初脱离玩具箱子的激动平息之后,小约翰就开始考虑怎样走出 房间。 窗户闭得严严的,又比那张桌子还要高,小约翰压根儿没对它抱有什么幻想。 他走到房门后面,试探着推了一下,竟丝毫未动!于是他就四处察看起来,并特 别留意墙根底下。小约翰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走出房间的通道。也不知怎么回事, 小约翰就觉得自己脸上凉丝丝的,像是滴满了露水。 “我没有哭,”小约翰悄悄对自己说,“可我的确是在哭呀。” 小约翰抽搭起来。 “明天主人发现我呆在地上一定会生气的,”小约翰说,“那些玩具娃娃也 会耻笑我。” 想到将来的不妙小约翰就更难以自禁了。他差不多就要嚎啕了。 “我如果是一个大人,我会有办法的,”小约翰克制住内心的羞惭,“可我 只是一个小孩。”他又抽泣了一下,接着说,“我是小孩。” 可是奇迹出现了。像在梦中一样,一扇大门在他眼前的墙壁上敞开了。大门 里明光光的,门外的鲜花都看得见。 小约翰来不及表示惊愕,就马上朝大门跑过去。 现在,小约翰是在房子外面了。啊!多么惬意的微风呀,多么醉人的香气呀, 多么辽阔的星空呀……小约翰也没回头看看那扇大门是怎样悄无声息地合上的, 拔腿就跑。穿过花丛,越过小土堆,从栅栏的缝隙钻出去,就来到了一条大街上。 “从今以后,我完全可以以一个大人的身份来生活了。”小约翰站在一盏半 明半暗的路灯下,心想,“远处好像有一家小酒馆,我不妨前去喝上一杯。” 小约翰说去就去,他甚至想到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兵,现在正走上战场。可 他连跑带跳地走了大半天,小酒馆却还像他刚才看到的那样远。说实话,小约翰 的两条腿又细又长,可毕竟是小孩子的腿,他无法走得更快些。这时候已经是夜 半时分了,小约翰推测照这样的速度,要走到那里,小酒馆也该关门歇业了。他 由不得着急起来。 “我要是有一辆马车,”小约翰心想,“它会很快把我带到那里去。到了酒 馆我就大声喊,‘喂,来一杯,要加两块冰!’” 小约翰努力把步子迈得更大,可是,尽管如此,路程的也没有缩短多少。 “我是有点太心急了,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一个小孩。”小约翰想到这里, 真的感到有些哀伤了。“我是小孩。”小约翰自言自语。 突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小约翰还没来得及躲闪,就被风卷到了车上。 哇!是一辆有四匹高头大马拉的马车呢。只不过一转眼的工夫,马车就停在 了小酒馆门前。可是小约翰刚走下车来,马车就不见了。 小酒馆里静静的,每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就连卖酒的伙计也背靠一只酒桶, 呼呼睡着,直筒样的红帽子都歪在了头上。 “喂,来一杯……” 小约翰张口就说,可是一个压低的声音打断了他。 “喂,小孩!” 小约翰一回头就看到了两道细细的目光。不管在哪里,碰到一只老鼠总不能 算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而小约翰平时对老鼠的确没有一点好感。 “我咬坏过那个叫丽丽的橡皮娃娃,原来我以为她的肚子里面可能有块奶糖, 可里面只是一些碎布!”老鼠张小六看出他的心思,为自己过去不光彩的行为作 出解释,“再说,我也并没有动你一指头呀。” “我是铁的!”小约翰没好气地说。 “对,是个铁娃娃。”张小六笑了。 “不,我是铁大人!”小约翰脸都快涨红了。 “好,好,大大的铁大人,”张小六说着,把一只爪子搭在了小约翰的肩上, “你就叫我张家六哥吧,老弟。我知道一个好玩的地方,到了那里保证你有喝不 完的香槟,汽水,威士忌,还有下酒用的小圆饼。” 小约翰虽然不高兴张小六把爪子放到自己肩上,但也没闪开,因为他看到过 有不少大人在亲热地交谈时也做出过这样的举动。 “不,我这就叫醒那个卖酒的伙计,”小约翰嘴里嘟哝着,“大声地对他喊, ‘喂,来一杯,要加两块冰!’” 张小六又笑了起来。“这个红烟筒是会把你踩死的。”张小六说,“我管他 叫做‘红烟筒’,他要么把你带给他的小萝卜头玩,——我管小孩子都叫小萝卜 头,要么就把你扔到火炉里!” 小约翰迟疑地看了张小六一眼。 “走吧,”张小六说,“你要是怕我会丢下你不管,你是可以揪住我的尾巴 的。” “我才不会揪你尾巴呢!”小约翰感到受到了极大的蔑视。 他们转了几个弯,就到了酒店的后院。那里有一间贮藏室。 “好东西都在这里放着呢。”张小六说,“我进去过好多次了,当然了,我 每次都是从那棵大树旁边的墙洞里钻进去的。墙洞非常的小,刚能让我空着肚子 进去,但要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你该知道我为此冒了多大的风险吧。” 小约翰皱着眉头。 “我想我必需离开了,”小约翰说,“我还是回到酒馆里去,对人大声喊, ‘来一杯……’” 可张小六忽然“嘘”了一声。“有人来了!”他说,“这是一个非常凶恶的 坏蛋,他总是把我们捉住让猫吃掉。快逃!” 小约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躲到了贮藏室和院墙形成的夹角里。他的心 止不住怦怦跳了起来,就像危险真的已经来临。很显然,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这 是一个厨师,正朝他们躲藏的地方走来。 “他会发现我们的,”张小六浑身哆嗦着,“我可不想让猫吃掉。你也不想 让他拿给他的小萝卜头玩吧,如果他没有小萝卜头,他肯定会把你扔到炉火里去。 刚才我从门里看见了,炉子里的火苗还没熄掉。” 小约翰已经感到了恐怖。“我们怎么办哪?” “你只要说一声‘我是小孩’,就会有一扇门让我们从这里逃走。”张小六 告诉他。 “这怎么可能呢?”小约翰表示怀疑。 “我忘了让你知道了,我一直在跟着你,刚才我就坐在那辆马车上。你说的 话我都听到了。”张小六说,“只要你说……” 脚步声更近了。 “我……”小约翰嘴唇颤抖着,“我是小孩。” 于是他们就在门里了,当然也是在贮藏室里。 谁都能想像得出一旦危险过去张小六是多么的高兴。他吃饱喝足了就开始在 面粉里打滚,在蛋糕上吐唾沫,在香槟酒里撒尿,每一块小圆饼也都被他咬上了 一口。可是小约翰不管张小六怎么劝,却一滴饮料没尝,一个小圆饼也没吃,他 在深深地责备自己。 张小六折腾累了,就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块准备发制面包的面上。 “来,可爱的铁大人,”张小六说,“大光明帝国的皇帝就常常躺在面块上 睡觉。” 小约翰却坚决地对他说:“我要离开这里!” 张小六慌忙从面块上溜下来。“怎么?”他说,“难道你一点也不喜欢跟我 在一起么?” “是的。”小约翰说,“你是一个偷嘴吃的坏蛋。” 张小六又笑了起来。“我怎么能对这么好吃的东西不动心呢?”他说,“如 果我光明正大地跳到饭桌上,一定会被人赶下去的,或许还会被人喂猫。” 小约翰已经不再准备听他说什么了。“我……”小约翰的脸不知为什么红了 一下,“我是小孩。” 于是他们就站到了街上。小约翰快步向前走去,可不管小约翰怎么驱赶张小 六,也不能把他赶开。 “不错,”张小六紧紧跟着,“我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可是现在你必需承认 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一同闯入了小酒馆的贮藏室。他们明天发现那里的情 况一定会恼羞成怒的。他们会把你送进警察局,让警察把你焊在监狱的铁棂上。 至于我,那倒也罢了,反正我也过够了一辈子总是偷偷摸摸的生活。” 说着,张小六抽泣了一下。他哭了起来,停在街旁的一丛树枝下面,真是哭 得很伤心呢。 小约翰原想着趁机走开的,但他又走到张小六身边。 “别哭了,张小六,”小约翰说,“你必须改变你的生活。我从玩具箱子里 走出来,也是为了改变自己的生活的。明天我将找到一份工作,或者我去当兵。” 张小六擦着眼泪说:“工作?你在说傻话,铁人儿,你只要说一句‘我是小 孩’,就可以什么都有了,好吃的,好玩的。再说当兵比工作更可怕呢,战争结 束后你就有可能成为一名木头橛子,我管独腿的人叫木头橛子来着。” “但不管怎么样,”他说,“我是不会再说那句话的。虽然我还没长胡子, 但我记得自己今年整整二十五岁了。” 张小六“扑哧”笑了一声,又马上把嘴捂上了。 “对,你是大人,”张小六说,“我从来就没把你当成小孩儿。我见过不少 人,二十五岁了却一根胡子也没长出来呢。” 小约翰听了,竟觉得对张小六有些好感。“走吧,”小约翰说,“我们去找 工作。” 但是,很显然他们不能停留在这个城市里了。小约翰想到这个时就不由得心 烦意乱起来。 “我们要一辆小轿车就可以马上赶到另一个城市,”张小六提议说,“你知 道,我还从没坐过小轿车哪。” 小约翰一声不吭。 又走了好大一会儿,他们还是在这个城市里。 “一辆马车就解决问题了,”张小六又忍不住提议,“我们坐过的那辆马车 就不错。” “我说过了,”这一回小约翰开口了,“我是不会再说那句话的!” 张小六只好默默地跟他往前走。整个城市都陷在黑暗里,他们已看不到一丝 亮光。张小六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 “嘿!我想起来了。”张小六惊喜地叫道,“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城堡,在那 里没人能认出你来。你可以在那里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甚至当一名司机。” 小约翰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跟我走!”张小六说了一声,就拐向一条小路。 在小约翰眼里,一个不算太大的土堆也应该叫作小山了。土堆上爬满了各种 植物的长蔓。城市的灯光照不到这里,看上去土堆就像一个正在轻轻蠕动的黑乎 乎的怪物,因为起风了,风在吹动那些纷乱的长蔓呢。小约翰胆子虽然不小,但 身上也不由得起了鸡皮疙瘩。 “这就到了。”张小六说着,就把他领到一簇树丛下面。那里有一个掩蔽得 很好的洞口。 真没想到一钻进去眼前竟会豁然开朗呢。四处一片光明,简直不像是在夜里。 小约翰随着张小六继续向前走去,不大一会儿就看到了一座城堡,城墙上方露着 一片又圆又尖的房顶。来到近前,城门口的几只老鼠就对他们晃动了一下手中的 武器,小约翰认得出来,他们所谓的武器只不过是几根鱼刺罢了。 “李大哥,怎么不认得我啦?”张小六笑着高声说,“我是张小六呀!” 那几只老鼠对他仔细地看了一看,都说:“张小六你这几天跑到哪儿去啦?” “我替大王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使命,回来时因结交了一位新朋友就耽搁了。” 张小六说。 那几只老鼠又对小约翰看了看,也没说什么,就放他们进去了。 早有人向老鼠大王通报了,他们一进宫殿大门就看见老鼠大王已经坐在了宝 座上,这一回小约翰又看出来那是一把断柄的铁勺。 老鼠大王气度自然跟别人不同,头上戴着假发,还沾了两撮眉毛呢。但不知 为什么,小约翰一见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却感到非常好笑,当然也就惹得他很 不高兴。 “你是哪里来的铁娃娃?”老鼠大王更加威严了,“怎么不把礼物呈上来?” 小约翰听他叫自己“铁娃娃”,脸色也跟着一沉。张小六见状,忙走上前去, 在老鼠大王耳边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阵,就见老鼠大王马上和言悦色起来。 “本王恕你不知,故对你的无礼不予追究。”老鼠大王说,“也请铁大人儿 不要见笑,因为你不知道我曾在一家剧院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这些规矩都是我 从戏上学来的。” “大王您是见多识广呢。”张小六附和一句。 “哪里哪里?”老鼠大王倒不好意思起来,“我只是有志于将人类文明传播 到鼠群中来,以把我们的国家建设成为一块真正的王道乐土。”说着就对小约翰 转过脸来,“现在,我正式委任你为大光明帝国的物质供应处运输科科长。”还 扔下来一根鸡毛令箭。 小约翰却似乎没有明白过来,还在那里愣着,张小六就替他把鸡毛从地上捡 起来,催他:“快谢过大王,你有工作了。” 小约翰稀里糊涂地向那位老鼠大王弯了一下腰,老鼠大王就让张小六带他四 处看看。 从宫殿里出来,小约翰才第一次认真地看到了老鼠王国的繁荣景象,几乎每 个房间里都贮藏着满满的粮食,老鼠妈妈带领着一群一群的孩子在做传送麦粒的 游戏,年轻的老鼠姑娘要么跟年轻的老鼠小伙子谈情说爱,要么在为她们的国王 缝制皇袍,更多的老鼠则不停忙碌着,像一股股汹涌的潮水,在城堡里的大街小 巷川流不息。 小约翰无疑受到了感染,当他被张小六领到大光明帝国物质供应处衙署时他 都止不住激动了起来,恨不得马上投入工作。 在这里小约翰接受了他的第一项任务,那就是把一批重要物资从两狼山运回 帝国。 两狼山实际上只不过是两块嶙峋的巨石。小约翰率众赶到,发现所谓的重要 物资也只是一包棉花。他有些为自己的郑重其事感到滑稽,但老鼠们却一个心惊 胆战,让他大为不解。 在返回的路上,有一条水流湍急的水沟,小约翰他们就是通过一根搭在沟上 的树枝走过来的。没想到一条高大威猛的公狗突然在水沟那面出现了,老鼠们马 上吓破了胆,扔下棉花包就要各自逃窜。小约翰赶忙站到前面,把手往腰上一叉, 大声向公狗命令: “识相的,让道!” 公狗一看是个小铁人,不能不笑。“嘻嘻,”公狗说,“口气不小!我就是 要逮只老鼠,送给我亲爱的猫妹妹。她可真是个美人儿呢。” 小约翰感到受到了深深的蔑视。他快步走到树枝上,勇敢地挡住了公狗的去 路。 “我会让你为自己的无礼付出代价的,”小约翰警告公狗,“因为我绝不是 一个小孩儿!” 而公狗也是捉老鼠心切,不愿跟他罗嗦,就要把他推开,没妨他猛地在他身 上踢出一脚。想想看,一个铁人儿,虽然是个娃娃,力气却有的使呢。公狗一下 子被惹恼了,张嘴把小约翰咬在了嘴里,想不到用力太大,顿时几颗牙齿就从嘴 里飞了出来。公狗哎哟一声,滚到了水沟里。 运输队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老鼠大王的妃子们睡在用棉花垫起的床铺上,都 非常高兴。自然老鼠大王也非常高兴,小约翰旗开得胜,被授予了一枚大光明帝 国和平建设勋章(其实是枚锡片),真是好不得意。他已经跟张小六成了好朋友, 这一天,张小六对他说:“大王是这样赏识你,我看他很快会把你封为一个兵的。” 小约翰单独住在一个房间里,他想过很多次了,他要有一把真正的利剑,而 不是佩带着那些老鼠士兵的鱼刺。 “你这就可以得到一把真正的利剑了,”张小六一眼看穿了他的心事,“你 甚至可以成为一名司令,只要你不断为建设繁荣富强的大光明帝国建功立业。” 这回出动的运输大队整整由一百八十九只老鼠组成呢。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 座仓库,张小六告诉小约翰这可是大光明帝国的仓库,上一个秋天收获的粮食全 部贮存在那里,一直没来得及运回来,现在帝国非常需要这些粮食,最主要的原 因是近来又有无数的小老鼠出生了。 “他们不能总是吵着吃奶,”张小六这样对小约翰解释,“因为他们的妈妈 又怀孕了,再说,从小练习咀嚼对牙齿的发育有极大的好处。” 月黑风高,运输大队顺利抵达目的地。仓库看上去非常高大坚固,小约翰估 计里面的粮食肯定够整个大光明帝国的老鼠吃上二十年的。他暗暗为帝国的繁荣 感到欣喜,马上让随从的张小六打开仓库大门。 “这次任务之所以非常艰巨,”张小六说,“就是因为我们把库门钥匙丢了。” 小约翰一听,不免着急。“为什么不配两把钥匙?”他责备竟张小六起来。 “是有两把钥匙的,”张小六忙说,“两把钥匙都丢了。”又怕小约翰不相 信,“一个可恶的铁匠把它们捡了去,附近住着一个铁匠,他把我们的钥匙熔成 了铁块。”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小约翰说。 “当然有了,”张小六笑着说,“你只要……” 小约翰听出了张小六的意思,脸上不由一红。 张小六把嘴凑到他的耳旁。“你只要小声说一句就得了,”张小六提醒他, “你可以走到墙下,我让所有的老鼠都把脸背过去,这样他们就不会知道你说了 什么。” 小约翰低头沉思了一下。“我已经告诉过你,”小约翰抬头说道,“我不会 再说那句话的,因为……再说我也不是一个小孩儿了,我是大光明帝国物资供应 处运输科科长,这里还有我刚刚得到的一枚和平建设勋章。” 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挂胸前的那枚锡片。 但是张小六还在试图说服他。“你难道不想成为一个兵吗?”张小六说, “你难道不想得到一把长剑吗?而你只不过说上一句,就可以为帝国建立起卓著 的功勋。你也并不会变成一个橡皮娃娃,像被我咬破了肚子的那几个倒霉蛋儿。” 停了一会儿,小约翰就默默地走到墙根下。张小六暗暗冲他的背影一笑,故 意对老鼠们命令: “都把脸转过去,把耳朵眼堵上。” 但小约翰迟迟没有动静。 “快,快,大门就要出现了,”张小六的声调里充满了蛊惑,“马车也要出 现了。明天你就可以成为一个兵,腰上挎着一把长剑,那可不是什么大鲇鱼的鱼 刺,而是一把真正的利剑。一旦有了战争,这把利剑就可以给你带来巨大的荣耀。” 小约翰突然打断他:“这是最后一次。” 张小六一听,不禁松了口气,忙说:“我会奏请大王,明天就让你成为一个 兵。” 小约翰面对墙壁,心中蓦地涌上一股近于悲壮的情绪。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 是在为大光明帝国的建设而违背自己的意愿。话一出口,大门立刻在眼前闪现。 小约翰看到了仓库里堆满了粮食。 老鼠们一涌而上,张小六在一旁兴奋地叫道:“马车!马车!” 小约翰感到非常难受。他听到了自己哽噎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已经身不由己 地再次说出了那句话。 小约翰成了一个兵,腰上佩了一把长剑,尽管这把长剑看上去很像一根细细 的缝衣针,但没有一个老鼠这么认为。 “你可以刺死每一只猫,”张小六对他说,“狗要再多管闲事,你就拿剑刺 他屁股好了。” 战争还没有来临,但是来自外界的挑衅却时时发生。很快有一天,小约翰受 到了老鼠大王的召见。 “是可忍,孰不可忍!”老鼠大王暴跳如雷。“今天,大光明帝国正式向挑 衅者宣战!” 原来有一股不明势力竟堵死了大光明帝国北疆的一只洞口。小约翰理所当然 地被委任为征北先锋官,张小六以军师之职随同左右。 征讨路上,小约翰与张小六对敌情做了细致分析。 “如果是鼹鼠捣的鬼,我们真得给他点厉害瞧瞧了。这两年他们送给大光明 帝国的贡品是越来越少了。但我坚决认为是狗类所为,因为近来社会上流传着不 少猫狗联姻的传闻,简直伤风败俗!”张小六说,“当然也不排除人类。” 不管出现什么情况小约翰都决心履行一个军人的责任,更何况他现在已不仅 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了。但从心底里,他更希望守在洞口外面的是一条狗,或者就 是那条曾经跟他交过手的公狗。 现在,他们驻扎下来,因为那只被堵死的洞口到了,往前已无路可走。小约 翰不敢大意,正要选派两个探子前去刺探一下敌情,不料一股黑乎乎的泥水突然 朝营盘猛冲下来。阵脚顿时大乱,亏得张小六高声吆喝“有临阵脱逃者,斩!” 才使场面安静了一些。小约翰见状,决定身先士卒,就一步抢到最前面,踩着泥 水走了过去。 洞口被水冲出了一道缝隙,小约翰拔出长剑,把缝隙弄大一些。外面竟什么 也没有,他倒希望看到一只狗爪子呢。他的手中的长剑可是不讲客气的。 小约翰刚刚钻出去,就发现这正是那天晚上张小六带他通过的那个洞口。凭 着直觉他断定堵死洞口的是一个小孩子,因为除了小孩子,不可能有哪个大人能 找到这么隐蔽的地方。 张小六也随后钻了出来,并连连对身后的老鼠发布命令:“征北大军马到成 功,速传捷报!” 话音未落就看见一个小孩端着一只水盆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老鼠们马上想 逃回去,可是洞口忽然坍塌了。张小六吓得躲在小约翰的后面,抖个不停。 小孩子到了近前,谁也没想到他会猛地扔掉水盆。这时候,小孩子就像根本 没看见那些老鼠,他的眼里只有小约翰。他一边嘻嘻笑着,一边弯下腰来,要把 小约翰捉住。小约翰没有多想,挺起长剑向小孩子刺过去。小孩子哇呀一声,嚎 啕大哭起来。趁小孩子大哭的时候,张小六喊一声“快逃”,就哧溜钻进了草丛 里。小孩子的母亲听见孩子的哭声急忙赶来,一看小约翰还愣在那里。 小约翰心里真是太后悔了,根本没有想到走开。小约翰束手就擒。 “他还拿着一根针刺人!”小孩子的母亲气冲冲地对丈夫说,“应该把他交 给他的妈妈,好好对他管教一下。” 她的丈夫正是一个铁匠。他守着火炉,正为卖不出去的剪刀、锤子发愁呢。 小孩子被刺得太疼了,因此总不能把哭声停下来。铁匠忽然从妻子手里抓过 小约翰,对小孩子说:“别哭了,我这就把他烧掉,做成一只小圆球!” 说着就要把小约翰扔进火炉里去。 “我是小孩!”小约翰脱口大叫。 铁匠听了,诧异了一下,就咧嘴笑了。“这是一个会说话的铁人儿,”他对 自己的儿子说,“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小孩子停止哭泣,因为他也听到了小约翰的叫声。铁匠把小约翰手里的针拿 下来,让妻子用来缝衣服,把那枚锡片扯下来扔到火炉里去,然后才把小约翰放 到他的小孩子手里。 小约翰再次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他没有被铁匠烧成小圆球。 从此,小约翰跟铁匠的孩子成了好朋友,他们一块长大。也怪了,在铁匠的 儿子长成一个大人时,小约翰的脸也跟着发生了变化。最后他们共同成为了一个 老人,都长出了白白的胡子和满脸的皱纹。 “像我这样的老头儿,也只有小孩子会喜欢。”老约翰常常这样对一个小男 孩说。 小男孩就是那位铁匠的儿子的——孙子。他的年轻父亲给他买了很多玩具, 但他最为钟爱的,只有老约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