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登上你的贼船 ——煞风景的考证之一 不久前,在电视新闻里看到越剧名伶茅威涛演的《孔乙己》的片断,心里真不 是滋味。虽然她为了艺术,剃了光头(青丝委地,多可惜!),但无论怎样化装, 也难以将这位漂亮小姐的扮相与黑瘦、潦倒、肮脏、可怜又可厌的孔乙己形象划上 等号。不知她是怎样来念孔乙己的臭名昭著的“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 人的事,能算偷么?”的辩护词的?需知,时下常有人事实上将孔乙己的辩护词奉 为金科玉律,如果将孔乙己数茴香豆时的哼哼叽叽“多乎哉?不多也” 改头换面,来形容此辈,肯定是“少乎哉?不少也”! 当然,“萧条异代不同时”,今天的孔乙己的后起之莠,当然不屑于偷一点纸 张笔墨、书,换碗酒吃。不,他们为了名利,偷学者的文章,“长途贩运”,譬方 说,将北京报刊上发表的文章,偷到上海、湖北、新疆的报刊上发表,有的报刊发 行量不大,作者不会看到,也就难以发现,何况咱大中国的报刊,又何其多也。即 以不才而论。早在80年代初,就已开始被文坛扒手光顾。例如,章太炎在《书顾亭 林轶事》一文中,说“清一代票号制度,皆亭林、青主(按:傅山)所创也”。某 些学者据此引申,认为山西票号是顾炎武始创的,旨在为抗清服务。我认为此说毫 无根据,在刊于1979年冬《中国史研究》上的拙撰长篇学术论文《顾炎武北上抗清 说考辨》中,专门有一段,予以驳诘。但不久,有人在西北的某学术刊物上,著文 论山西票号史,将我的这段论文,格抄不论,一字不漏,既未打引号,也未注明来 源,这不是剽窃又是什么?过了些时候,上海一位文友来信告我,我辛辛苦苦研究 后写成的考证文章、发表于中华书局出版的《学林漫录》上的《蒙汗药之谜》(按 :不久前有人著文说《水浒》里的蒙汗药乃子虚乌有。这是无知妄说,古代确有蒙 汗药,而且今天的黑社会仍在使用。)被人抄去,刊于一家科技类报纸,而且还被 一家文摘报纸转载。 我与单位某领导聊天时,说起此事,此公打哈哈说:“有稿费大家一起花花嘛!” 还有一位文友似乎一脸的肃然起敬,对我说:“王兄真棒!文章发表,就有人抄, 说明尊作学术质量高,社会影响大。您看我的文章,至今人家也瞧不上,没人抄。” 正是在这种小环境舆论氛围的薰染下,我在一次大型学术研讨会上说:“比起前辈 史学大师,我觉得自己够没出息的了!现在居然有人抄袭我的论文,他们这样抬爱 我,真是不胜荣幸之至。”说完这句话,忽然想到诗人公刘说过: “中国人倘没有一点阿Q 精神,还能活下去吗?”不禁黯然神伤。 不过,此类抄袭行径,毕竟或数百字,或千字,像当年的孔乙己一样,属于小 偷小摸,倘不欲雅训,径可斥之为鼠窃狗偷,如此而已;抄袭者也多半是孔乙己之 类的无名小卒、阿猫阿狗,因此很少有原作者会与此类鼠辈计较,一笑置之而已。 但曾几何时,歪风又变!其显著特征是:当年的孔乙己做梦都不会想到,功名利禄 一样也不缺的博士、副教授、教授、博士生导师,也居然与鼠为伍;由鼠窃狗偷而 明火执杖,公然抢劫,将几万字、几十万字的著作据为己有,胆子越来越大,气焰 越来越嚣张! 以前者而论,眼前最突出的例子,就是媒体揭露的四川大学中文系教授张放, 剽窃青年散文家伍立杨的文章,经人著文揭露后,他居然还著文辩解,说“学术乃 天下之公器”,真不识羞耻二字。需要指出的是,张放曾著文丑诋鲁迅。其实,他 要是认真读一读《孔乙己》,当无地自容:孔乙己乃科举制下牺牲品,衣食无着, 偷点东西变卖,聊以果腹。台端乃堂堂教授,丰衣足食,又何需出此下策乎!于此 也不难看出,狂妄地要勾销鲁迅在新文学中的崇高地位者,究竟是何许人也。 以后者而论,笔者最近碰到的一例,也堪称典型。近日在书店翻书,看到由雒 启坤、韩鹏杰主编、雒启坤点校的《永乐大典》精编(一)(九洲图书出版社1998 年2 月出版),标价780 元。时下《永乐大典》正是媒体、学术界的热门话题,我 立即将此书翻开。读了雒启坤的长达13页逾2 万字的《绪言》前几段,顿时感到奇 他爸的怪了!这些文字怎么如此面熟?干脆将《绪言》全文复印回家,考证一番, 弄个水落石出。当然,这属于最简单的考证:从书架上抽出中华书局1986年出版的 该局老编辑张忱石先生著的《永乐大典史话》,将该书2 万多字的正文部分,与雒 启坤的《绪言》对照,立刻恍然大悟:原来,这篇《绪言》,除了将张忱石文的开 头,加上“我们”二字,删去张文的三个小标题和文末的一段话,狗尾续貂地加了 四行字一小段(按:这一小段第一句“本书是六百年来《永乐大典》第一次排印出 版。”不通之至。事实上,崇祯二年,徐光启建议开设历局,用西洋测法,崇祯皇 帝即命刻《永乐大典》的《日食卷》行世,故时人称“今《永乐大典》刻本惟此。” 见王世德:《崇祯遗录》。点校本刊于《明史资料丛刊》第五辑。)外,其余2 万 字全部将张文照抄一遍!作为编审,张忱石先生在出版界可谓“生姜还是老的辣”, 但再“辣”也哪里会想到雒启坤剽窃他的著作,是这样心狠手辣!雒启坤名不见经 传,好在我在学术界、新闻出版界朋友不少,很快便了解到,此人不是别人,就是 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的副教授雒三桂,头上还先后有过硕士、博士头衔的。提到博 士,不禁想到唐代诗人李涉的一则掌故:据《唐诗纪事》记载,李涉路过皖口西的 江村井栏砂(今安庆市附近)时,遇上绿林豪杰,问李涉是什么人,同行者代答谓 :“李博士也。”盗魁便说:“若是李博士,不用剽夺,久闻诗名,愿题一篇足矣。” 李涉当即写诗一首:“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他时不用逃名姓,世上 如今半是君。”但是,不论是当年的李涉博士,还是那帮强盗,他们岂能想到,一 千几百年后,堂堂的博士、教授,居然也干起文化领域的“绿林豪客”了!有的人 还发了大财,买了洋房、轿车,成了暴发户。我认为,对此类暴发户,有司应当像 对待生产伪劣产品坑人致富者一样,罚得他们倾家荡产,否则有朝一日,文苑真有 可能发展到“世上如今半是君”了! 这里,我愿向文坛、学苑的大、小孔乙己及“绿林豪客”大喝一声:这一张旧 船票,何必登上你的贼船?! ---------- 中华读书报